伊莉討論區

標題: 清楓聆心 -【御宅】《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2 AM     標題: 清楓聆心 -【御宅】《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5-4-21 09:00 PM 編輯

【書名】:御宅   

【作者】:清楓聆心

【內容簡介】:

  重生成大國師長千金,可以壓霸的身份,不賴不賴。

  然後發現娘不親爹不疼,一家子當她死人,沒事沒事。

  又說她克母薄命,又說她吃白飯,哼,小火小火。

  大榮朝崇尚易經,一本治天下,卦師術者滿街開花,大家爭相請教出入平安。分明是歪掉的跑道,怎能有她的用武之地,連嫁人都被嫌大齡。

  眼看一路大下坡,她突然聽到——

  「二百兩銀子,誰與我造華屋?」

  這就叫,是金子總不會發黴的。

  還會發光,大大得發光!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3 AM

卷一 風!生!

第1章 初展

  蟬鳴烘夏,煩熱當頭,惱人欲拔髮。

  “無果,我討厭她。”

  一個約摸十五六,扎可愛雙髻,臉蛋兒粉玉欲琢的丫頭,惡狠狠翻著漂亮的眼瞪樹蟬,咬牙切齒,隨即手指捻啊捻,竟捻出一根細針,大太陽底下泛森冷烏光。

  針有劇毒。

  “有花,蟬不容易,蟄伏暗處不見光好幾年,上樹唱過一夏就死了,讓它多活幾天,當作自己積福。”

  一個和丫頭差不多年齡的少年,膚色被丫頭的白映黑,神情呆板平常,嘴角天生下彎,一面苦相,腰間掛一把半圓彎刀,顯得煞氣衝衝。

  “你裝糊塗,是不是?誰會跟知了過不去?我討厭的是她。”叫有花的丫頭手一抬,烏針頭朝苦相少年戳去。

  少年穿大袖中長襟面的夏日兒郎衫,以袖收沒丫頭的手。只見衣袖膨鼓凹癟,緊接小丫頭哎呀一聲叫喚,手掉出來,烏針不見了。

  “臭無果,小心我回去打小人,折斷你這隻向外拐的胳膊肘。”有花哼哼,不敢抱怨手酸麻沒了知覺。這小子功夫邪門,她較量不過。

  無果呆面呆眼,偏過腦袋看一邊,“她比從前好。”

  “好什麼啊!從前才好,雖然她吹個風就要病一場,整日愁眉苦臉,比你還一副倒霉相,看得人晦氣,但好歹足不出戶,在她房門上加把鎖,咱們就能玩去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是否一去不復返,有花挑眉飛目,也偏看去。

  茶亭中,一女子靠欄坐。穿著極普通,只是一身素粉連衣百褶裙。然而,雲霞粉色中繡著青葉和花蕾,寬錦束腰染牡丹姚黃,需要細品才知精緻的上好手藝。腰身倒是窈窕可贊,坐相卻實在不敢恭維。左手撐半邊面頰,上身快斜到桌底去,右手在桌上篤篤敲。

  有花無果都只能望見那女子的側面。

  金蜜細膩的膚質不符美女標準,鼻子不高不翹卻直,耳小巧而乖貼,沒有佩戴耳墜,眼丹鳳狹飛,不眯就似挑釁輕蔑,絕非馴良。

  女子不醜,但也不是天仙下凡。撇開刁俏的丹鳳眼不論,其他四官長得齊整;把丹鳳眼放進來論,相貌就有些刻薄,不能以好看不好看判斷,卻肯定難以討人親近。

  “瞧瞧,沒長骨頭一樣坐都坐不直。還有嘴巴上掛得什麼東西?如果跟市井那些沒皮沒品的賴子扎堆,別人還以為從小長在一起的呢。”有花不看還好,看了不禁柳眉倒豎,“她大病一場,腦子弄壞了吧?”

  “不就是鼻子和嘴之間夾了支炭筆麼?”男與女自古思維兩式。

  有花打不過無果,只好乾瞪他,“你覺得像話,別人卻要笑掉大牙了,她可是千金小姐,大庭廣眾噘支筆,那叫猴子耍把戲。”

  她正說著,突見有兩個路人駐足看過來,連忙叉腰且怒目相向,“看什麼看?我們包了茶亭,再看摳你們全家人眼珠子!”

  看的,不看的,聽到這話的人們都落荒而逃,以茶亭為中心的五丈半徑陷入詭異得“荒涼”,對面賣菜的農夫低頭大氣難喘,卻不敢抱怨生意一落千丈。這個小鎮已經習慣對惡勢力低頭。

  無果皺起一對劍眉,但只是表情不贊同而已,反對的話一字也無。

  有花引起的動靜不小,茶亭裡的女子慢慢轉過頭來,那撐臉歪坐夾筆的基本姿勢都原樣維持著,唯有鳳眼閃逝一道冷光。側面刻薄,正面雙倍刻薄。噘嘴本該有可愛的小女兒態,她噘嘴更顯得鳳目冷。

  有花讓女子看得心虛,卻逼自己抬高著頭,“快晌午了,回吧,別讓夫人擔心。”

  女子突然一笑,筆恰巧掉入右手掌心,刻薄的氣質發生天翻地覆變化,那麼嫣然俏麗。因為她的脣角有一邊淺淺的笑渦,眯起的丹鳳眼正好掩去了然的眸光,讓她看起來無害。

  儘管如此,有花卻禁不住握拳,退後一步。

  “有花,來。”女子仿佛看不出對方的戒備,語氣溫良,招手就像叫小狗。

  有花不去反退,“你有話就說,我聽得見。”

  炭筆在女子手中轉得溜圓,桌上的紙被她慢慢抓成團,精準投進煮茶的小爐裡,惹起一簇旺火,“我沒話要說,看你站太陽底下久了,請你喝冰鎮酸梅湯解渴。”

  嘴巴裡口水橫流,有花咽了咽,卻不想輕易“搖尾巴”,“切,這是茶亭,哪來酸梅湯,還冰鎮的?小老兒有銀子買冰就不會賣大碗茶了。”

  女子挑眉,這丫頭聰明。不過,她更聰明。

  “出門時,我讓無果先送了桶冰來,酸梅湯是茶博士一早煮好的,現在應該冰得剛好。”她這邊說完,旁邊笑呵呵的小老頭就端上三碗紅灩灩的酸梅汁,“你不喝,我就讓無果喝兩碗,大熱的天守著麻煩小姐不容——”

  “要這麼說的話,三碗都該歸我。”有花快步跑到桌前,眼冒紅光,“酸梅湯滋膚護白,只對我才有效用。”

  說她黑不用補是吧?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就是這小丫頭啃雞腿蹺二郎腿的景象,甚至不知自己的小姐已經斷氣,進駐了他人的靈魂。三個月來,女子極快適應著這裡的一切,包括這具身體的舊主差遣不動的丫頭小子。還好她來自千年後,還好她那輩子就是孤兒,奉行自己自足的人生格言。

  “直接承認自己是吃貨就好。”穿越後對自己的外表相當滿意,她以前相貌普通似群眾演員,現在中等姿色避開紅顏薄命,太合心意。蜜色象徵健康,是身體好了以後天天往外跑的成果。

  “吃夥?”時間的流逝對雙方都起到磨合作用,小丫頭聽到自家小姐時不時蹦出的莫名詞彙能一律歸咎那場生死於奪的大病。

  “就是只知道吃的傢伙。”不可能跟她解釋起源,女子突然將一個碗推下桌。

  本來還在守門的無果驚現於桌下,酸梅湯穩妥在手,一滴不漏。

  女子嘖嘖有聲,“教我。”

  “小姐二十了。”仰脖喝得不客氣,眨眼空碗回桌,無果回門口蹲樁。

  “老姑娘骨頭脆。”對於自己被形容為“吃夥”十分不滿,有花正好嘲笑一番,沒有吃人嘴短的自覺。

  “有花小姐說的是,順便也想請教你,這是你的巧手藝?”女子“恭謹”,手移開,桌上多個木偶人,木偶臉上畫一對丹鳳眼,肩釘一張黃簽紙,寫著四個字——

  南月蘭生。

  蘭生,宜男宜女,屬木,遇水發枝,入土而克,這時初展卷葉不引動容。

  她,穿越定魂,從此就是南月蘭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3 AM

第2章 偶術

  木偶,黃簽,釘,是筮術中相當常見的道具,其通俗用途大家都知道——詛咒人倒霉。

  這個木偶正面是南月蘭生的本名,背面是生辰八字。黃紙是道教施法常用符紙,自然而然也成為咒紙。釘子正對的部位在肩,是要叫人酸肩痛骨,受活罪,不奪命的那種。

  有花先聽到南月蘭生稱呼她小姐而一愣,接著看到木偶則嘴巴一噘,反問道,“是我又怎麼樣?”

  咒她的人不氣急敗壞,被咒的她也氣定神閑,“不怎麼樣,好奇問一問。昨晚我睡不著,清理了衣箱,結果就翻出這個。想你是我最愛親近的貼身丫環,從小在我娘身邊學敬鬼神,除了你也不會有別人。不過總要你本人承認才好,不然當我找你麻煩了。”

  “大晚上不睡覺,還幹起下人的活兒,你真是閑得很。”有花冷哼,“你若要和夫人告狀,只管去。”

  “告不告狀要看你下一個問題的回答。”南月蘭生喝口酸梅湯,冰涼清爽,誘她想一氣喝光,但她吃東西有個習慣,最喜歡的要留在最後慢慢吃,寧可先苦後甜,而且自製力超乎常人,“為什麼這麼做?”

  有花扇著長密的眼睫毛,那樣子仍是漂亮,再過兩年必定驚艷,“拿你練手唄,還能為什麼?夫人說學以致用,用之前得勤練,我總不能拿無果練。”

  “哦。”南月蘭生不說了,專心飲湯。

  有花反而沉不住氣,“哦什麼哦,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告狀。夫人幾時幫過你?氣死你,你的生辰八字還是夫人說的。我問她的時候,她一點猶豫也沒有。”

  一雙鳳目笑挑起,“原以為你只對我娘忠心耿耿,現在你既然把我當了姐妹,我怎能做那種落井下石的事?喝吧,冰氣兒沒了失滋味。”

  無果一字不落聽著,聞言轉頭過來看看亭中二女,呆板的臉上出現疑惑神色。他和有花是夫人撿回家的孤兒,有花學筮他學武,視夫人為主。後來被派到蘭生小姐身邊,說是伺候,不如說是看管。有花其實並不嬌縱,卻討厭蘭生小姐與她最尊敬的夫人對著乾,哪怕她們是親母女,仍因此時常刁難搗蛋,不讓小姐好過。兩人矛盾在蘭生小姐大病前就處處爭鋒,如今小姐痊愈,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令他覺得有花一面強勢的情況似乎要變化了。人言,一腳踏過鬼門關,魂轉回來大徹悟。莫非蘭生小姐就是如此?

  曾經一天到晚讓南月蘭生委屈氣悶的有花,這個月來不知跳腳了第幾回,當下拍桌哈一聲笑,“姐妹?你病傻了?我早說過,我這條命是夫人的,你不把她當娘親,就別怪我不把你當小姐。”

  “別不好意思承認嘛。”南月蘭生居然對有花眨眨眼,說不出得促狹,“你拿我練習,卻不是對我用術。既然是練手,成敗一半一半,隨便扎無辜者有昧良心,還要承擔責任,但自己人就不同了。家裡人口不多,但也有十來號,我瞧你平時對誰都十分冷淡,說上話的就我娘,無果和我了吧。你雖嘴巴上不認,行動起來不由自主選我,這叫打是親罵是愛,胡蘿蔔加大棒的美好一家子相處。你想想,在不在理?”

  “……”有花撇開心裡突生的不自在,氣呼呼硬聲,“在理你個頭!本姑娘的親人只有一個,就是夫人,對其他人一概不講良心不擔責任,包括無果這個臭小子。”

  無果眼呆呆,不傷心。

  “你死不承認,我也沒辦法。”南月蘭生其實無所謂,“我就想告訴你,最好還是換個人練扎。”

  有花剎那得意,“怕了吧。”

  “怕。”但南月蘭生笑得讓有花惱火,“怕你白費工夫。我娘幾時幫過我,我肯定不如你明白,不過這生辰八字跟我記的不一樣呢。”

  欸?有花表情僵化。

  剛回神那天,她只有前世的記憶,然而隨時間推移,對原主人不再一無所知。大腦本來就是寶藏蘊藏豐富的海洋,而她以前身心疲累時最喜歡做的冥想竟能看見原主人的遭遇,像老電影片斷,雖然不是全部,幫助她和這具身體契合。

  要說那位真正的南月蘭生,唉——實在是個想不開的姑娘。有爹,但爹的臉在腦子裡是空白一片,多年不見,記憶模糊。有娘,但娘對女兒的關注度很低,怎樣討好她丈夫應該才是一生追求。這姑娘的性子偏偏還鑽牛角尖的執拗,完全不懂得母女關係父女關係也需努力經營,一天到晚感傷生氣,挺好的體質熬到弱,再遇到那件倒霉事,從風寒到咳不住的血,病來如山倒,一下子這麼去了。

  “我知道你對我大病一場怪內疚的,狂啃雞腿泄憤來著,現在大可不必。那場病跟你打小人毫無關聯,八字都錯了,怎麼可能是你害我的呢?”南月蘭生再拿出一樣東西擺在桌上。

  黑乎乎燒過,卻顯然又一個人偶。

  有花目瞪口呆,終於厲害不起來了,訥訥道,“你……你……我沒想要你的命。”

  “嗯,我畢竟是你效忠那位的親生女兒,如同那位也沒給你真的八字一樣,下手都留著情。”當然,這些日子和那位夫人相處過,南月蘭生不會說自己的運氣有多好。沒穿成乞丐,但成千金小姐,不同處在於不必擔心餓肚子,相同處在於都得向惡低頭。

  這個媽對女兒幾乎不聞不問,讓她甦醒沒幾天就起了撈一筆資本趕緊單飛的念頭,甚至計劃開始實施了,結果卻夭折在搖籃裡。被有花無果押回家,得到的教訓和經驗是,她低估了自己的地位,還確定那位絕對是親媽。

  “即便這樣,夫人問起你的事,我也不可能幫你隱瞞。”有花就是耳目。

  “你只管對那位忠心,今後不要事事跟我唱反調就行了。”耳目起監視監聽的作用,而不是呱噪鬧騰她,“現在趕緊把酸梅湯喝了,這不是饞人嗎?”

  有花一聽,哪想便宜南月蘭生,端碗就喝,喝完朝亭外走兩步,又回頭,“我再問一句,你究竟要坐到什麼時候?”

  “坐到那人來。”南月蘭生答。

  “那人是誰?”十六歲的年齡,忍不住,太好奇。

  不作死就不會死的人。南月蘭生調轉目光,心想,差不多是時候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4 AM

第3章 霸王

  茶亭位於鎮東街市,是瑤鎮最熱鬧的一處。瑤鎮不大,屬平安縣澤郡,郡城距小鎮六十里。跟茶博士聊起,增進了地理知識。瑤鎮名不見經傳,但澤郡卻是聞名遐邇的大城,水陸四通八達,貿易往來頻密,農田肥沃手工業繁茂,給南月蘭生類似杭州的猜想。

  她不敢問得太無知,卻又沒有別的途徑了解,因為看似書香門第的家裡竟然找不出一本書,而且鎮上沒有書局,有錢都沒地方買。她總不能大喇喇問這是什麼年月誰當著皇帝,雖然她自己最喜歡大唐李世民到武則天這段,可是經過多日觀察,機會渺茫。

  約摸地方太小,建築多為木構或土坯造,全是平房,沒有樓層,也沒有高台。梅宅已經算得上很不錯了,都只是三合院結構。據說鎮上大戶王家擁有一座請郡城匠師特地打造的園林,是本地鄉紳地主最喜歡的聚會地。

  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她對這個世界真如坐井觀天。家裡的事一知半解,住的宅邸精緻藏富,她爹卻從來沒露過面,只有她娘和她住了十多年。

  不過,知道她娘是妾後,她就明白了這樣的遭遇源自哪裡,多半離小鎮很遠的地方有個南月本家,母女等同於流放。她娘每月寫一封家書,內容她不可能知道,卻知是給大夫人的。大夫人沒回過信,倒是她爹有來過一封。她知道這事,還是因為那天她娘心情特別好,主動到她院子裡和她一道吃飯,眉飛色舞說起回家有望了。

  只是她已經接受了穿越的事實,以南月蘭生的身份出發,覺得被本家踢出來這麼多年,如果繼續待在瑤鎮,混吃等死其實也挺不錯的。這不就是人人嚮往的種田生活嗎?安穩,自在,富足。再找個老實巴交的好男人,家里長短瑣碎度日,也算小有成就的主母了。

  說到男人,南月蘭生嘆口氣。作為一名現代剛畢業的大學生,穿過來才二十歲,卻成了老姑娘,真是悲哀。

  “喲,小霸王來了。”茶博士手一抖,要去摘旗關亭。

  南月蘭生卻攔住,“老人家,今日我包了這間亭子,要是有什麼損失,都由我賠給你就是。”

  茶博士不貪便宜,勸道,“小姐從前不出門,大概不知道這小霸王的厲害。我這間破亭子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砸光了小老兒也不怕,但小姐卻要小心。那……那混蛋出了名的色膽包天,一旦看上就誓不罷休。前兩日我不是提醒過小姐嗎?賭徒曾光欠了小霸王五十兩銀子,約定今日還錢。他哪來錢還,哪怕一文錢都要賭掉的人。所以我料今日一定要大鬧一番,偏小姐仍是來了。”

  她就是知道才來的。南月蘭生看亭外不遠處那幅雞飛狗跳的畫面,卻道,“我自認不是美人,老人家恭維。”

  蘭生小姐是茶亭新近的常客。當初梅夫人在這裡安置宅子引起過不小的轟動,後來傳聞這對母女失寵外放,鎮上的人才對她們不再關注。然而,卻和病懨懨的千金完全不同,茶博士挺喜歡和這位小姐聊天。見她堅持,也不好多說,只能暗地決心一有不對就去給梅夫人報信。

  小霸王,姓王名麟,正是家裡蓋園林的王大戶王虎的獨子。

  園林是瑤鎮獨一無二的聞名風景,王家也是瑤鎮不會稱二的土豪名紳。瑤鎮歸平縣管,平縣縣官定期會來拜訪王虎。王虎本身有錢無勢,但王虎的外公是京城某名門望族前任大家長,現任是王虎的大表兄。所謂朝中有人,而且還不是一般人,因此對王家的態度多為兩種,要麼拍馬奉承撈好處,要麼不敢得罪不聲張,長此以往王家獨大,滋生霸王這種必然的特產。

  這會兒,讓自己的打手們掀攤砸人,小霸王往曾家對門的瓜果攤一坐,拿起一囊西瓜吃了起來。電影電視中演霸王的多面目可憎,卻忘了貴族愛美人,一代代基因演化下來,俊醜各半。

  王麟就是個帥哥。個頭中等不高大,但面皮白嫩,相貌精神,配上一身“時尚”好料,還有些驕養的壞小子樣,放在現代絕對是個能讓不少女孩兩眼冒桃花的富二代。

  “曾光,出來!再不出來,我們砸門了!”自覺分開兩邊,不擋住主子的視線,打手們紛紛叫囂,手裡個個提著臂粗的狼牙棒。

  這讓南月蘭生想起棒球,日後可推廣成全鎮運動,打發井底無風無浪的日子。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借錢的時候不見你縮頭,這會兒當烏龜晚了!”

  “放心,我們要錢不要命,實在不行帶龜帽,紅黃藍綠隨你挑,綠的最適合你,你家女兒多嘛。”

  罵得挺有水準,不帶髒字還起到侮辱自尊心的最佳效果,看來這年頭打手一行有高要求。

  小霸王一邊吐西瓜籽,一邊現陰險笑容。

  茶博士搖頭,“誰不知道曾光有一女出水芙蓉般的好樣貌,討債是假,搶女是真。可憐,又一個好姑娘要被小霸王糟踐了。”

  “只要曾光還了債就是。”五十兩對平常老百姓嚇人,對她南月蘭生而言,還付得起。

  啊,對了,她今日特地早來,喝了一肚子的茶,就為替曾光還錢來的。

  為什麼?

  不解釋,反正別當她正義感爆棚,沒事找事。

  茶博士想不到曾光額頭亮好運來,只道這位千金小姐天真純良,把世道看得太簡單。

  曾家的破門板終於被踢塌了,裡面傳來一陣哭聲,然後一揪頭揪腦的畏縮漢子跨出來,朝小霸王撲通跪倒,直求寬限幾日。

  小霸王打定主意搶姑娘來的,如何能寬限曾光。讓跟來的賭房管事將當初訂立的借契讀上一遍,尤其把最後那段以長女低債念得大聲。管事念完,幾個打手衝進門裡,硬拽出曾氏一家子。其中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哭得十分凄楚,就是曾光長女。

  小霸王看見美人,眼珠子凸了出來,要流口水哈拉的饞德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5 AM

第4章 開鑼

  然而,南月蘭生留心的卻是在曾光身後尖頭尖腦冷笑的婦人。婦人雙手攏著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女,應該是曾光的妻子,但她對長女即將被抵債浮現滿不在乎的神情,不合常理。

  南月蘭生示意有花無果進亭子,同時問茶博士,“那婦人是曾光之妻?”

  “續弦周氏。曾光早年喪妻,只有長女是亡妻所生。”茶亭和曾家鄰居,自然一清二楚。

  “怪不得。”南月蘭生恍然大悟,周氏只護自己的犢子。

  有花過來,雖然讓南月蘭生堵了一回心悶,態度仍好不了,“叫我倆幹嘛?”

  “等會兒你去幫曾光還王麟五十兩,王麟要是不肯——”南月蘭生一轉鳳眸,“無果,你打到他收錢滾蛋為止。”

  有花撇嘴,“什麼時候蘭生小姐愛打抱不平了?稀奇真稀奇,可惜我們幫不得。夫人嚴訓,不可惹事生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南月在瑤鎮無名,以梅夫人母女的身份生活於一群平常百姓中。

  怕讓人抓到小辮子,回家變成了遙遙無期?南月蘭生卻不怕“夫人嚴訓”,“你們不出面,我就出面。”無果是負責保護她的,不至於看到自己被小霸王打還冷眼旁觀。

  “小姐,有花沒有說錯,我們幫不得。”不常表達意見的無果若開口,就是一錘定音。

  有花挑眉而笑,仿佛終於能對南月蘭生示威。

  “夫人的嚴訓還有一句呢。”如今的南月蘭生擁有一顆強心,“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是有這麼一句,不過跟你多管閒事沾不上——”有花突然斂起神情,“小霸王招惹你了?”

  “不然你以為我吃飽了撐得沒事乾?”南月蘭生要為南月蘭生實施報復,“欠債還錢,父債子償,我本來管不著。”她不想當出頭鳥去討伐整個古代法律制度。

  有花和無果對看一眼,還是有花開口,“他怎麼招惹你的?”

  “你們以為我那天無緣無故掉水裡去了嗎?”她輕描淡寫,因為這不是她的遭遇;她一定不能讓王麟好過,因為她借南月蘭生重獲新生,得還清這份人情。

  無果的呆板苦相突變羅剎。

  南月蘭生第一次見,望著居然生畏,“無果,你還是發呆的好。”

  無果呆回原狀,低著腦袋道,“又嚇著小姐了。”顯然,以前這種狀況常發生。

  南月蘭生坦然承認,“是嚇人,你腦袋上要戴個高尖帽,手裡拿根鐵鏈子,就是拘魂的黑白無常。太好了,跟著你今後可耍威風,首先幫我把小霸王的魂拎過來,辦好了有賞。”

  無果從沒聽過這個說法,讓自己自卑的缺陷無形中成了優點,心裡隱隱高興。

  連有花都起了興趣,忙問賞什麼。

  “我屋裡的東西隨便你倆挑一件。”她橫豎靠定她親媽,吃飽喝足即是滿足。

  “什麼都行?”有花眼睛睜大,南月蘭生壓箱底的好東西可不少。

  “什麼都行。”她真心實意。

  有花精神抖擻,右手攤開,“五十兩拿來,我會看著無果揍死那傢伙。無果不行,我就動手。”

  “總要等千鈞一發的時刻,不然不懂得珍惜。”是她還想再看一會兒熱鬧。

  “小姐到底怎麼掉進水裡的?”唯有茶博士沒讓她虛應過去。

  她仿佛沒聽見這一問,目光注視著曾家門前,在茶博士以為她不會答的時候,吐出三個字,“他推的。”

  當場驚呆了三人。老頭不敢再問,有花無果則知不能在外面問。

  而小霸王那邊已經矛盾激化,兩個打手拽起曾姑娘,要送進王麟懷裡。曾姑娘哭著,死命抓著親爹求他還錢。曾光又讓周氏和兩個女兒拖著,周氏撒潑,哭天搶地說作孽,家裡哪怕有一分的銀子都不會任女兒被賣。

  南月蘭生越看越明白,自言自語道,“原來曾光有錢還啊。”

  “曾光雙親開了個店,老家好像還有土地,他年輕時算是挺體面的少東家,又娶了一個賢妻,一家三口殷實富足。自周氏嫁進來,非要管鋪面,結果虧本關了門,又死管著丈夫的錢,曾光才染上賭癮。”茶博士繼續提供情報。

  這時就聽曾姑娘厲聲問難周氏,“我分明看到妹妹拿著銀錁子玩,家裡如何沒有銀子?就算你不肯拿出爹的錢還債,那好,我娘臨終前交給爹二百兩我的嫁妝銀子,一直都存在方圓錢莊裡,你交出來。”

  周氏雷聲大雨點小,根本就是乾嚎,聞言立刻板起臉,“我的大姑娘,你爹三天兩頭賭錢,你難道沒瞧見?連房子的地契都押了,更別說你的嫁妝銀子。你不信我,大可問你爹。”

  曾光低下腦袋,似乎默認的意思。

  “我不信!”曾姑娘感覺自己正墜入地獄卻無力掙扎,眼淚簌簌往下掉,“家裡的錢都歸你管,爹要去賭錢還得問你要。你那麼精明,怎麼可能全給他?”

  周氏裝可憐一流,假意抹眼角,“平時雖是我管著錢,但錢都是老曾家的,你爹非要不可,還動不動要休妻的,我能如何?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可這些年我自認待你如親生,沒有虧待過你。如今你爹終於惹大禍,你不願抵債,你的妹妹們就要被賣。你忍得下這個心?你看看她們——”說著把最小的女兒推向前,“即便同父異母,她們到底也是你的親妹妹。”

  小姑娘哭得眼淚鼻涕,叫聲大姐。

  曾姑娘死死咬住嘴脣,皮破血流也不在意,心裡痛到麻木。爹懼內,繼母黑心腸,她已無力迴天,除了——

  “我知道了。”曾姑娘冷冷說著,“請王公子讓你的人放手,我願以身抵債。”

  王麟看她癟了氣似乎真認命,便一擺手讓漢子們放開,“跟了本公子保你榮華富貴,早點想通也不必我用強的。姑娘一身嬌嫩肌膚,掐青破血的,本公子會心疼。”

  曾姑娘目光呆滯,身體微側。

  南月蘭生察覺不對,不急但笑,“這姑娘要是撞墻自盡,小霸王可就算殺人了,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哦,這比替賭鬼還錢遭債主討厭好,只需我們公堂上作證。”人若要自輕,他人怎能看重?

  有花翻白眼,“你是輕鬆了,但有人要死欸。”這位大小姐以前是委屈兮兮的無理女,現在是自私自利的陰險女。病前病後,她都沒法喜歡——?

  咳咳,差和差的比,現在的南月蘭生比較不那麼差。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6 AM

第5章 強龍

  “總比你死好。”有花表明絕不投誠,南月蘭生說話也不用顧主僕情面。

  “什麼意思?”她死?

  “小霸王不是好色嘛,你比曾姑娘漂亮得多,到他跟前晃一圈,他哪裡還會惦記欠他錢的那個?據說他得不到誓不罷休,肯定不會放過你。”還銀子只是她為更大報復的導火線。

  “他敢?本姑娘毒死他!”王麟不過小小一土豪,捏死他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那正好就趁了我心。”王麟該以命償命,但前世教育使然,她自己不太可能一上來就動手,“他要被你毒死,我報了落水之仇;反過來要是你讓他制伏,我會告訴我娘。她把你看得比我這個親生女兒重,自然會為你討公道。”怎麼著她都達到了報復的目的。

  有花半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人。

  無果嘴脣動,傳音入密,“今後收斂吧,記住自己的身份,小姐再不會忍讓你了。”

  有花哼了哼,其實不用無果說,今日她也已經讓南月蘭生點透。無論如何,南月蘭生是夫人的親生女,夫人待自己雖好,派她當南月蘭生的丫環便是身份有別,只有認清這點她才能在夫人身邊長長遠遠待下去。她從前也知道這一點,不過那時南月蘭生太沒用了,偏擺著一副大小姐的傲氣跟夫人執拗,讓她實在看不慣,故而作對。

  “小姐到底要不要我給銀子去?”開始妥協一點點。

  南月蘭生怎能聽不出來,沒有趁機立威,仍不冷不淡道,“不用,有別人要打抱不平了,咱們只看看熱鬧吧。”也好,王麟的底細雖摸清了,卻還沒看過他霸到何種程度,多觀察一下有益處,橫豎他離不開這個鎮,有的是機會對付。

  她才說完,果然人群中擠出三道影子。一少女。一男青。一大叔。

  曾姑娘向墻撞去,少女一聲嬌喝,大叔出手把人撈回,有驚無險。

  茶博士立道,“外地人。”

  “不是外地人,誰會招惹地頭蛇?要說那些愛打抱不平的外來者還真是吃飽了撐的,自以為是。”有花脾氣雖衝,說得這番話卻頗有道理。

  南月蘭生拍手,“這話深得我心。花兒妹妹請坐,咱姐妹倆這會兒該一致對外。”

  有花真坐,反正對方不是假客氣就能討好的人。

  “不就是五十兩銀子嗎?我幫這家人出了。”少女聲音清脆,長得大眼睛月盤臉,身段婀娜美好,皺著眉黛,看王麟的目光十分輕蔑,一攤手,本來空空如也的手心就多了一張銀票。

  送上票子的是少女身旁男青,當風而立,青袍飄飄,一雙星目曜曜,沉穩的俊雅文君子。

  只要知道王麟的人,多少會有數今天就是個搶強民女的局。五十兩銀子對南月蘭生是導火線,對王麟當仁不讓也就是藉口,沒人真當它一回事。曾光還不還得出這五十兩,都必須賠出大女兒,而且周氏在其中的作用是很值得推敲的,沒準和王麟有勾搭。內情複雜,外人不懂,滿懷正義揮金,不過讓人當成耍把戲。

  南月蘭生關注王麟的反應。她從高中開始打工,見多了扮豬吃老虎的,也見多繡花枕頭不包草的,學會一件事。千萬別小看任何對手,哪怕對方真草包,也得防後招。

  王麟笑嘻嘻,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眼睛賊溜望著美少女發亮,“小娘子這般好心,不如自己替了曾姑娘跟我回去作鴛鴦,那麼此事我就作罷。”

  少女禁不住大怒,啐了一口,“豈有此理?你什麼東西,也敢打本小姐的主意?凱叔,替我教訓他!”

  中年大叔要防曾姑娘再尋死,哪裡抽得開身?

  於是,優雅男青上前兩步,將少女擋在身後,神情冷漠,“公子既然能拿到錢,便到此為止了吧。”

  王麟笑得哈哈起,“你們自己送上門來的,我又沒請你身後的小美人多管閒事。瞧你比她懂事,本公子就給你一句實話,這姑娘我今天非帶回去洞房不可。你以為就你們有錢?這裡看熱鬧的人中有錢的不少,但他們不敢給本公子看銀票,因為他們惹不起我。明白了嗎?”

  男青環顧人群,看得不少人心虛低頭,又道,“公子可知強搶民女是何罪?”

  “啊,什麼罪?”王麟覺得可笑。

  “若證據確鑿,輕則苦役三年,重則流放終生。我看公子出身良好,還是不要做這種豬狗不如的事,給你家父輩祖宗抹黑。”

  “說得好!”少女助威。她十分興起,卻沒注意人群鴉雀無聲。

  王麟這下惱火了,站起來走到男青面前,“你小子沒聽說過山高皇帝遠入鄉要隨俗?這瑤鎮方圓百里土地,八十里是我王家的。你可知我曾外祖是誰?又知我祖母是誰?初來乍到,先打聽清楚,再想要不要打抱不平。”

  少女探出頭來吐舌,“你曾外祖莫非是當今聖上?”

  王麟聽得她嘲諷自己,就算對方是美人,也難搏他的好感,“我大伯父在朝廷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說是誰?”

  少女牙尖嘴利,“大國師唄。不過他肯定沒你這門親戚,不然你怎會不認識我?”

  王麟一噎,“國師不理朝政,雖受皇上器重,並無實權,算不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男青的目光立刻將王麟仔細打量,“原來和安家是親戚。”

  安氏,天下最貴之名門一。現任家主安華為大丞相,百官之首,統領六部。若說大國師是皇上左膀,安丞相則為右臂,確擔得一人之下萬之上的說法。

  少女咦了一聲,對男青道,“鵠哥哥,你家有這種霸道的親戚嗎?”

  不僅王麟露出驚訝的神色,連看熱鬧的南月蘭生也不由多看男青一眼。少女的意思很明顯,這男青姓安。

  茶博士疑惑得很,“我在這裡生活了幾十年,沒見過比縣官更大的官。王家總說朝中有人,想不到是安丞相。真是太稀奇了,怪叫人不安的。”

  南月蘭生沉思片刻,“那人即便真姓安,多半不會是個當官的。不過是稀奇,不僅安家的人來了,大國師家的人也來了。”

  “大……大國師?”茶博士結巴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6 AM

第6章 親戚

  王麟說大國師不理朝政,這話確實。但說大國師無權,並不讓人以為如是。相比安大丞相而言,人們只要一聽大國師三個字,就會肅然起敬。大國師博古通今,精通易術,能觀天象星象,通六爻紫薇,預測之力天賦異秉,還能為國家和皇族趨吉避凶,為百姓祈福豐收康泰。

  所以這個丁點大的鎮上,聽到大國師家會讓茶博士結巴。而大國師家的人,和非凡等同。

  “你姓安?我怎麼沒見過你?”王麟驚訝之後卻冷笑,“安氏聞名於天下,冒充的人多了去,不過我這兒你可別想混。兩位伯父共有四子二女,我兩年前才見過。”

  男青垂眸,轉過身對少女說,“萍妹,我們仁至義盡,辦事要緊,走吧。”

  少女卻不肯,一把拉回轉他,“鵠哥哥,就算要走,也得說清楚,免得讓人以為咱們是騙子。”

  不待男青反對,少女就大聲告王麟,“他叫安鵠,是安大丞相三子,你連他都不認識,我們才要以為你打著安家外戚的名號為非作歹呢。光天化日之下,逼人絕路,強搶女子。等我回到都城,一定要向安丞相問個清楚明白,看他到底有沒有你這樣的外甥。”

  “哈哈哈——”王麟狂妄大笑,“安鵠?三子?你當地方小就不講究嗎?就算嫡子,若不是嫡長子,分家的時候還挑不著好處呢,更何況庶子。我祖母是安家嫡長女,我父是王家嫡長子,我更是獨子。我在安氏族譜上有全名的,連名字都寫不上去的傢伙算個鳥。”害他白擔心。

  少女憋紅了臉,“庶出怎麼啦?庶出我們也是父親的孩子,總比一個巴掌大地方的惡霸強。”

  “萍妹不必與人計較。”安鵠年齡略長,很明白少女的話在王麟聽來會是笑話。王麟是外戚,卻是嫡出。他爹是安氏家主,但他微小如塵。

  現在是王麟計較,“這是庶子庶女裝金貴,敢在本公子面前大呼小叫,壞了本公子的心情,怎麼能說走就走?給我跪下磕頭賠罪,我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放你們一馬。”

  “庶出怎麼了?”有花說著,偷看一眼南月蘭生。夫人雖不說起本家那邊,但她是側室的事並非秘密。

  南月蘭生感覺到有花的目光,知道為何不以為然,但客觀直言,“嫡庶之分自古嚴厲。正室夫人要維持自身的優越地位,而且她生的子女是她娘家與夫家最緊密的紐帶,當然要鞏固嫡出的重要。”社會制度如此,王麟囂張有理。她對自己庶出的身份不太在意,不過,那少女是大國師的庶出女兒麼?

  “誰會給你下跪?”少女脾氣火爆,“別人我不管,我爹疼我疼得很呢,就算天上星星,只要我開口,他就會幫我摘。我告訴你,今天你休想打這位姑娘的主意,我幫定了!”

  認親戚論嫡庶的時候,曾氏一家子被晾在一邊,這會兒終於回歸受害者的境遇。

  “你爹到底是誰?”王麟才想起問。

  “我剛才早暗示你了,你怎麼這麼笨?我爹當然是南月涯。”少女道。

  “大國師!”王麟雙眼渾圓。

  南月蘭生站了起來。大國師姓南月!

  少女撇嘴,“南月氏女兒珍貴,看來你也知道。我叫南月萍,明月殿副司女,不跪公主。那你還要不要我跪啊?”

  明月殿是專為**女眷們祭天擇婚和趨吉避凶的神聖之所,副司女官六品階,高於王麟這種無官階的鄉紳。

  王麟當然知道,不再咄咄逼人,但嘴還硬,“你的兩個姐姐才是真貴,你沾了她們的福氣而已。”

  “你想沾還沾不到呢。”南月萍不介意,“現在把借據拿出來。”

  王麟道,“就算你是大國師的女兒,也管不了我討債吧。”

  “都說幫這家人還錢了。你有錢不收,非要人家女兒,信不信我告你?太后老人家最慈悲——”南月萍脾氣爆,卻也十分機靈。

  王麟沉了臉,到這時候,他似乎沒法抱得美人歸了。咬牙切齒,可南月氏——不好惹啊!

  “這個南月萍和小姐同姓。”茶亭裡,另涌波濤。

  “哦。”敷衍回應有花的詫異,南月蘭生遇到了重生後的第一個同姓人。

  有花翻白眼。她這麼想的,自己被救那年,蘭生七歲,應該記得些本家的人和事。不像她和無果,夫人不提,小鎮閉塞,根本無從得知。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這個南月蘭生不同魂。

  茶博士結巴得厲害了,“蘭……蘭……生……小姐姓……南……南月?難道也是大……大國師的女兒?!”他雖想梅府靠山必貴,卻不料貴到這種地步。

  “老人家多想了,只是遠親。”南月蘭生不想將自己猜測定論,但覺南月萍到瑤鎮不可能來觀光,自然是衝著另一個南月宅來的。

  南月蘭生結了帳,以為王麟再翻不出花樣,因此打算回去等貴客上門。卻見兩個滿頭大汗的漢子抬著一頂轎子從茶亭邊慢搖過去,向著人群圍繞的中心。她目光隨之跟過去,重新坐了下來。

  戲,也許還有迭起。

  “王公子真讓我好等,不是說小事一樁麼?”轎子重顫,從裡面彎身走出個胖子,胖到掛著大肚的白玉腰帶要撐斷了,走兩步拎一拎,就像一隻長腳的圓球,看上去十分好笑。

  南月蘭生抿嘴,“怪不得轎夫滿頭大汗,兩根轎竿彎得跟麵條似的,坐了這麼一位。”

  有花撲哧,又忙正經。

  “啊呀,景老闆。”王麟為人那般惡劣,看到胖子卻很友善,拱手上前,“本以為片刻就完,誰知來了搗亂的人,害我忘了你還在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哦?瑤鎮是王公子的地盤,還有人跟你搗亂,吃雄心豹子膽了。要我幫幫手麼?”胖子四處看了看,他的轎夫立刻端來一張方凳。

  王麟眼珠子一轉,暗道景老闆是出了名的奸猾商人,還聽說沒有他要不到的債。如今南月氏插手,自己肯定是吃不著美人了,但平白無故放過又心裡不平。他花了多少精力,又要給曾光下套,又要買通周氏,一張大網編了好些日子。

  “景老闆,我這兒有筆呆賬,我已無能為力,借據送你,要到美人就歸你。”當眾把債轉給了胖子。

  “什麼呆賬?我不是給你銀子了嗎?”南月萍管定閒事不退縮。

  這姑娘,才是天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7 AM

第7章 肥景

  一張銀票反覆翻過,胖子將它收進袖子。

  “景老闆?”王麟急,要是五十兩銀子就能擺平的事,找他出什麼頭?

  胖子不急,“王公子,你若是要人家姑娘,借契就不該寫得這麼糊塗。既沒說別人幫還就不算,又沒寫明還錢期限,我不收銀子硬要人家姑娘,是不合道理的。”

  南月萍哈笑,把跌坐地上雙眼無神的曾姑娘扶起,“你聽到沒有,不用抵債了。”

  曾姑娘面上沒有如釋重負,而是哀怨看向那邊沒用的父親,還有生疏淡漠的後母。

  南月蘭生暗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小霸王交的朋友這麼容易打發?

  “只不過曾姑娘,我收了這五十兩對你未必是好事。”胖子卻沒讓南月蘭生失望。

  南月萍挑眉,“喂,你什麼意思?有完沒完了?”

  “對我來說算完了,對曾姑娘來說——”胖子搖搖頭,“還沒完。姑娘心裡也很清楚,不是嗎?不然為何不高興呢?”

  “你閉嘴!”南月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嬌寵性子。

  “像她這樣一時興起施捨你的人,你這輩子能遇到幾個?”胖子不理會南月萍,只問曾姑娘,“在那個賭鬼父惡繼母的家裡,你打算靠陌生人躲過一次次被抵債被賣錢的事。你可能有這樣的僥倖,但我卻能保證你撐不過第二次。如何,想不想聽聽我的勸告?”

  好一個心理戰術!南月蘭生聽得津津有味。對方是惡霸之流,不過當贊則贊。

  “我對她就像自己親生的一樣,你少胡說八道。”周氏豈容自己名聲敗壞。

  “嗯,你對她像親生,所以你發間插了一支十兩銀的簪子,卻不肯用來為女兒還債。你親生女兒腕間那隻紅玉鐲更值錢,故意抹煙灰也瞞不過識貨人的眼。”胖子笑呵呵。

  曾姑娘沒說話,只是眼淚掉了兩顆。

  “看來姑娘想聽了,那我就告訴你。”胖子從腰帶錦囊裡掏出一張紙,“我正為都城一家大戶主母物色能幹的大丫鬟,姑娘容姿出眾,性格柔婉,對我的話一聽明白,應是聰敏。曾家原本小康,不知姑娘識字否?”

  曾姑娘點頭。

  “五年雇傭活契,月錢二兩以上,依據你的表現每年調升。主母氣量不小,為人守信重德,肯定會幫你物色婚配人選,但以你意願為主。姑娘若願意,按手印吧。”乾脆利落。

  “我家大姑娘不給人當丫頭。”曾光反對了。

  契約在胖子手指下嘩啦啦扇,他等著。以他的經驗,這筆買賣能不能成,不由這沒用的老子。

  曾姑娘掙扎站起,“你所說句句都真?”

  胖子抖著紙道,“但凡這上面寫的都實在,其他的——”笑聲油裡過,“我讓姑娘信,姑娘想全信了麼?終究路要自己走,人要自己看,聽別人說的再多,該當狗臭屁。”

  曾姑娘一步一咬牙,眼淚滴答掙出眼眶,卻是越走越快。

  “二兩銀子一個月就想帶走我家大姑娘?別做夢了!”周氏瘋撲過去捉曾姑娘的腳,“她要是嫁到有錢人家作妾,聘禮都能得一大筆。”王麟答應過事成之後給她百兩,每年還給百兩的補貼。

  胖子的轎夫將周氏踩住,這活比抬轎輕鬆。

  眼見周氏窮凶畢露,爹親頹然無用,曾姑娘不再猶豫,拿過契約字字看過,下了狠心咬破手指,按上大拇指印。

  胖子將紙收好,“我這就要走,姑娘盡快收拾一下。”

  曾姑娘挺堅韌的性子,立刻返身回家,不過片刻拎了一個小包袱出來,對著曾光就是一跪,“爹,保重,戒了賭好好做人,別再賣了妹妹們。

  有花見狀,不屑哼道,“她倒是好人,不過好人不好命,變成別人的使喚丫頭了。她要能逼周氏還出嫁妝銀子來,說不定能當個做得了主的少夫人。”

  “等等!”南月萍還想出頭。

  南月蘭生笑,“好人還有一個。”

  但安鵠拉住南月萍,“萍妹,這是那位姑娘自己選的,我們該做的都做了。”

  南月萍憤憤道,“可那死胖子花言巧語拿了銀子還帶走人,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眾人一想還真是,五十兩銀子清債,曾家大姑娘著走,好處雙份拿。

  王麟哈哈衝胖子拱手,“聽說景老闆沒有做不成的買賣,我本半信半疑,今日見了方知高人。景老闆,日後我向你請教,你得多多指點。”

  “好說。”胖子拱手回禮,“王公子將這等好處與景某,景某多謝。今後有好買賣多想著景某一些,你我一起賺錢。景某在此逗留已久,船不等人,這就告辭了。”

  王麟連忙拉馬過來,“景老闆,我送你上船。”

  南月蘭生暗嘆這胖子果真精明無比,即便和王麟說話,聽著熱乎,到頭來還是要對方給自己好處,一絲一毫不可能吃虧的商人。

  南月萍讓安鵠勸著,心裡不服卻也沒法子,一跺腳轉身走了。人群緊跟著散去,周氏罵罵咧咧拽女兒們進屋,任丈夫傻坐在家門口呆望大女兒離去。

  小轎嘎吱嘎吱,再度經過茶亭前,突然一頓,轎簾後露出那張胖得流油的臉。因此,連帶著王麟也看過來,他兩眼凸出,如同看到了鬼。

  南月蘭生鳳眸藏銳,看似卻微笑可人,與那胖子對看,不拐王麟一眼。心臟卻狠狠一抽!不對!不該惹這霸王看見自己的!雖然她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小姐,戲好看嗎?”胖人眼小,但智慧不容輕忽。

  有花要開腔罵人,南月蘭生搶先,“好看,要不要付你票錢?”

  胖子笑眯了眼,“瑤鎮雖小,妙人不少,看來景某日後要常來才好。”

  “歡迎,和景老闆相反,我覺得這裡日子無聊得很,都不知如何打發。倒是今日趣味橫生,景老闆銀子和美人雙收,還有王公子霸氣外露唱熱了前半場,一台從頭到尾精彩的戲。”南月蘭生不用拐王麟,余光也能看個大概。

  王麟在拿袖子抹汗。

  “我以為小姐本也想入戲中去。”胖子這話竟暗示知道她要做什麼。

  南月蘭生淡然,“結果才發現世上好人太多,哪裡用得著自己瞎操心。”胖子怎麼知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7 AM

第8章 推手

  “小姐不必奇怪我為何會知曉,胖人易熱,我在前面酒樓喝了碗涼茶,倒是都看得清楚。”胖子是做買賣的,第一要留心的不是對手,而是談買賣的場合。

  南月蘭生哦了一聲。

  “瞧我,看小姐穿戴不俗,才自作主張多嘴了幾句,萬望見諒,日後有緣再見。”簾落,一聲走。

  轎子走出好幾丈遠,王麟卻仍瞪著南月蘭生,連有花這般漂亮的姑娘都不看。

  “你……”她應該溺水死了,為何還活著?但那天的女子蒼白瘦弱,又好像不是她,莫非是姐妹倆?而且,她要是她,應該對他怕得要死。

  “你是哪家小姐?”還是先打聽清楚再說。

  “公子花名在外,誰敢告訴你啊?”南月蘭生眉一挑捂嘴笑,“景老闆要走遠了,公子趕緊送客去吧。你我住一個鎮上,還怕沒有見面的機會嗎?”

  跟他這般有說有笑,就更加不像那個女子了。她有句話說得對,都在一個鎮上,他總能弄個明白。王麟喝馬往前,想著想著但回頭,卻見女子正閑雅端茶。

  “奇怪,王麟明明看到你就像看到鬼,卻故作鎮定好似第一回見面。小姐你那日沒說自己是誰麼?夫人與王大夫人有些來往,王麟該知道你的。”有花問道。

  “那日事出突然,我記不太清了。”南月蘭生答著,心中也有疑惑重重。她以為王麟是見色起意沒得逞,錯手將她推下水,為何他面上浮現驚訝之外卻帶了狠色?

  “小姐,回吧。”無果道。

  “是該回去了,說不定家裡有客人要來。”南月萍離去的方向正往她家那邊,會不會如自己所料,本家來人了?

  再說王麟送景老闆上船,見四下無人才低頭惶恐,“那女子也許只是長相相似,也許是親姐妹,但我怎麼想都沒道理還活著,是我親自動得手——”

  景老闆胖乎乎的臉頰肉往上堆,“那你親眼看到她死了嗎?”

  王麟一怔,“她掉進水裡就沉下去了,顯然不會水,當時又沒別人——”

  “回答我,你親眼看到她死了沒有?或者派人撈起來確認她斷了氣?”皮笑肉笑眼不笑。

  “沒……沒有。”王麟聽到景老闆哼聲,立刻把頭低得更矮,“您放心,我回去就查清楚,若真是那女人,我一定結果她的性命。”

  胖手放在王麟肩上,感覺他一哆嗦,景老闆反笑,“確實有些不像。那日的女人如驚弓之鳥,目中無神,跑起來跌跌撞撞,天生短命相。茶亭中的女子卻雙眸深藏,眉心舒展額圓高闊,刻薄厲害得很。”

  “就是,就是。”王麟連忙道。

  “只是——長得太像了些。”景老闆挪開手,踏上舢板。

  “可我們就看了她那麼一眼。”王麟不敢想如果要他擔責任,所以盡量推諉,“我追上去的時候從背後推的,她轉了半個身就入水了。”

  步雲靴停在板上,靴頭沒有轉過來,聲音到,無比冷,“要是不能確定,寧可錯殺,否則就是你死,明白嗎?”

  王麟彎腰喏喏。

  梅宅。

  “小姐回來了。”大管事寧久迎上,“夫人已讓廚房備下消暑湯,我立刻讓丫頭給您送到房裡去。”

  “我雖知寧伯是這個家的老人,卻不知您在我娘身邊到底多少年了。”南月蘭生說道。

  “十五歲進鄔家,今年要五十了。”寧久答。

  “三十五年了,可我才二十,怎麼都趕不上。”南月蘭生繼續道。

  寧管事沒懂,“小姐要趕什麼?”

  “寧伯若也照顧了我三十五年,多少會向著我一次吧。”趕忠心度。

  寧管事明白後失笑,“小姐,我看您出生長大,不向著夫人和您又向著誰?”

  “向著夫人就不能向著我,您最知道。不然您說實話,為何我一回來就把我趕回自己屋裡?”什麼時候那位成了惦記消暑湯的娘親了?

  “……”寧管事稍頓,“小姐,夫人一直是關心您的。”

  “但她更關心她的相公。”照說,她不是那位的女兒了,但接受這副身體就得接受南月蘭生的親人和家族。

  “小姐……”這對母女其實很像,要強的性子不服軟,都不輕易妥協。

  “家裡來了客人,卻怕我見不得人。”南月蘭生足尖一轉,往正院走去,“這可不大好,讓人以為她的女兒不懂規矩,本家來的妹妹都避而不見。”

  “小姐怎麼知道是——”寧管事伸手攔住,同時看向有花。

  有花直接,“茶亭裡喝茶時,聽到一位姑娘說自己是大國師的女兒,叫南月萍。寧伯,咱們老爺是大國師嗎?”她和無果是鄔梅來瑤鎮的路上撿來的,這十來年沒出過瑤鎮,鄔梅不提南月本家的事,也很少與鎮上的人走動,自然無從知道。

  “南月萍來做什麼?”有花無果不知道有情可原,但南月蘭生應該知道,只是重生的她完全懵懂而已,所以不能說得太陌生,“她和小時候拖鼻涕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我才沒認出來。”

  寧管事果然不疑,“我們離開南月府的時候,四小姐才三歲,如今十六了,自然不像。”

  “這麼多年那邊沒來過南月氏,派個十六歲的南月萍來,我娘肯定心裡鬱悶得很,我去給她解一解。”南月蘭生望著寧管事,“寧伯,好歹我是她的血脈,您怕什麼?”身份大揭曉,還得裝平常。

  寧管事回瞧南月蘭生一眼,慢慢放下胳膊,笑臉親切,“小姐如今真是懂事了,夫人會欣慰的。”

  南月蘭生走過去,“寧伯別想得我太乖,我只是看不得別人欺負到我和她頭上罷了。”

  一個被放在外十多年,野心勃勃的妾,一個可能被小霸王盯上,最好遠離的庶女,這時候榮辱與共才明智。回來的路上,她突然想到自己離不開瑤鎮,但她娘如果要走的話,她也可以隨著走。都城的南月本家加上她爹大國師的身份,人際關係逃不脫得複雜,她娘要應付新環境,就更無心也無力管她了。到時候,或許有屬於自己的機會。

  可是,她要如何做才能幫她娘回本家?正想著,發覺自己已在堂外,聽到一聲脆響。

  誰摔了誰杯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8 AM

第9章 姐妹

  南月蘭生走進去。堂上四人,三個她才見過,分別是南月萍,安鵠,還有那個凱叔。主座上那位她叫娘親的婦人,三十五年光陰眷顧了強心,憐惜了容貌,冰肌皓齒,發如黑夜,眼若晨星,似二十五六,不但貌美如初,驕慢的性子經十多年放逐洗練乾淨,氣質顯得芳雅清睿。

  此時,杯子碎在她娘的腳邊,姣美的容顏神情悲痛,豆大淚珠往下落,還能用梨花帶雨來形容。

  這回是真哭還是假哭?當了三個月的女兒,南月蘭生仍難以判斷。

  有花跑過去,情真意切,“夫人怎麼了?”

  鄔梅握住有花的手,哽咽不能出聲。

  “這是蘭生姐姐吧。十幾年不見,不知姐姐可還記得我這個妹妹?”南月萍可不是體貼人的姑娘,對鄔梅的眼淚無感,衝著有花喊蘭生,語氣卻不熱絡,反而有些輕視。

  這讓真正的蘭生止住腳步,要笑不笑的。南月萍故意麼?一看穿著就能分清主僕關係,竟睜眼瞎攀姐妹。目光但轉,卻與安鵠對個正著。

  比之前的距離近得多,南月蘭生發現他真是個大帥哥,五官到身材零瑕疵,而且神情很酷,眼神冷漠,容易引起一眾美女的征服欲。不過,她從不是美女,也志不在俊男。男人,老實點的好。

  她視線正要調開,帥哥卻對她拱手作禮,又對南月萍道,“萍妹,你弄錯了,這位才是蘭生,你的姐姐。”對南月萍說話,但一直望著南月蘭生。

  南月萍立刻看過來,蹙起眉心好似不太相信,然後不甘不願屈膝禮見,“啊,是了,母親常說蘭生姐姐一雙鳳目俏麗。對不住,我那時年紀小,壓根不記得姐姐的長相了,還以為這輩子見不著呢。”

  蘭生悠悠走過去,與鄔梅隔桌而坐,推了方帕子過去,“雖然聽不出萍妹妹心口一對,不過當時都年紀小,誰會記得誰?只是記不得樣子沒關係,記不得自己的兄弟姐妹就不大好了。你以為這輩子不用見面,可我以為至親分別肯定會重逢的。”這個妹妹對別人的事管得熱心熱腸,對她的敵意仿佛天生。

  南月萍聽出其中的教訓,嘴一噘要頂撞。

  凱叔彎腰弓身深鞠,“蘭生小姐說的是。三小姐年輕,說話有些莽撞,小的代她賠禮了。”

  “三小姐?”鄔梅用蘭生的帕子“抹乾”了眼,面容戚傷,神情不解,“萍兒不是排行老四嗎?怎麼是三小姐?”

  凱叔身體一僵,跪伏在地,“小的犯糊塗說錯了,是四小姐。”梅夫人十多年不在府中,但她當年和大夫人爭寵的厲害手段仍讓他難忘,是報復心極強的女人。

  “凱叔,說清是口誤就好,何必下跪?說起來我和萍兒有些像,剛進南月府那幾年嬌寵得意得很,年輕氣盛不知深淺,如今長了歲數,自然就明白多了。你起來吧。”鄔梅說得大方。

  凱叔抬起頭來,滿眼詫異,又趕緊低頭起身。

  鄔梅又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收拾收拾,午時出發。”

  南月萍愕然,“梅姨沒看清信上寫的麼?雎姨讓你不用操心,大夫人的後事她會辦得風風光光的。”雎姨是她娘親,但本朝禮法所有庶出子女只能稱父親的正室為母。

  將她和她娘貶到這裡來的大夫人過世了?南月蘭生突覺自己不用傷腦筋,鄔梅若不能抓住這個機會,那就是傻子。她只是向之學習,面露黯然傷懷。

  她隨即起身道,“女兒去收拾行李。”

  鄔梅看在眼裡,心中暗暗點頭。這女兒大病之後雖然仍頑固難馴,但聰明知事了許多。好比此時,她要大哭的話,反而顯得做作。那句收拾行李更是幫襯了自己,讓南月萍這等丫頭毫無招架之力。

  “凱叔,你跟梅姨說!”南月萍撂挑子。這次本來只有凱叔和安鵠來,她磨了娘親很久,說要看看梅姨母女倆的倒霉樣,順便幫娘出氣,娘親這才說服了父親。

  “梅夫人,雎夫人體諒您和大夫人姐妹親情,所以大夫人一過身立刻派我來報信了,只是這回府一事——”凱叔是南月府副總管事,說話算有份量,“還是等我回去請示了老爺再——”

  “凱副總管。”鄔梅目光漸威。

  凱叔不禁頭皮發麻,卻不得不應,“是,梅夫人。”

  “我與大夫人是何關係?”鄔梅問。

  “……梅夫人是大夫人的親妹妹。”凱叔答。

  南月蘭生又知一件驚人的事實。

  “我親姐姐重病過世,我這個當妹妹的,該不該去奔喪?”鄔梅再問。

  “……天氣酷暑難當,梅夫人即便趕去,恐怕大夫人早就下葬了。”凱叔還在盡力,遵照雎夫人的吩咐。不是雎夫人有多好,而是梅夫人回去恐怕又要起風浪。

  “話雖如此,到墳前磕頭上香卻是不可少的,畢竟鄔氏一族就剩我們姐妹二人,還有誰能為她告鄔氏祖先,請他們為她引魂。難道雎妹妹會嗎?她懂我鄔氏傳統?”鄔梅連連問。

  “這……大夫人既嫁給老爺,當按南月氏傳統。”凱叔老薑挺辣。

  “我鄔氏是普通人麼?代代為東海大巫,生由天指,死入仙靈,無人引魂就會斷了傳承後繼,說不定連金薇玉蕊的天賦都會消失,你擔當得起嗎?”今日走定了。

  “小的……小的無知。”南月和鄔氏的結合是意義重大的聯姻,所以老爺一娶就是一雙姐妹花,但這些年看老爺和大夫人感情甚篤,凱叔漸忘了當初聯姻的目的。

  “知道就好,且姐姐病重之事老爺已經寫信告訴我,早讓我準備回去。你若還是覺得不妥,要不要我給你看老爺的信?”鄔梅把人問得冷汗直下。

  “小的不敢,還請夫人與我們一道啟程。”府裡上下都以為老爺跟這邊早斷了音訊,想不到還聯絡著。不過也不驚訝,當年老爺寵二夫人寵上了天,過於冷落了大夫人,才逼得大夫人趕走自己的妹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9 AM

第10章 竹馬

  南月萍不知過往,聽得懵懂,“大姐二姐天資聰穎是繼承了南月血脈,與鄔氏何干?”

  “哦,萍兒你的天賦之能可顯了?”鄔梅淡道。

  南月萍漲紅了臉,“我才十六。”

  鄔梅笑得親切,“傻丫頭,你娘沒告訴你麼,這跟年齡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那蘭生姐姐有何天賦?”逼急了,也能跳墻。

  “她——”鄔梅嘆口氣,“雖然是我生的,我也不想這麼說,但她真是連你都不如。不過鄔氏若人人都能繼承祖先的能力,到今日也不會只剩我一人。”

  南月萍斜睨蘭生,鄔梅一句話就讓她翹了尾巴,卻不知那根本不是誇她。

  南月蘭生已習慣這位娘親對她的貶低,福身下去。有花沒跟來,只有無果跟在身後。她不甚在意,理著剛剛聽到的信息。

  有花扎小人是鄔梅教的,用植物提煉毒素也是她教的,聽字裡行間似乎都屬於一種筮術,而且有花雖然聰明,卻還不夠有靈性,所以鄔梅只教了一部分。

  在今日之前,蘭生一直以為這是鄔梅長期受正室的壓迫而衍生出來的迷信活動,因此十分嗤之以鼻。然而,現在看來遠不止迷信這麼簡單。南月大國師和鄔氏似乎是強強聯合,還有鄔梅和南月萍提到的金薇玉蕊應該也是她的姐妹,但她們具有某種天賦能力。再說南月萍曾說起自己是明月殿的女官,甚至可以不跪公主,那明月殿到底是什麼地方,和南月氏有何關聯。

  南月蘭生走出這個小鎮很久的以後,再回想起來,有著**小霸王的瑤鎮其實是相當有魅力的。風土人情純樸,保留著古老的習俗,外面的世界無論刮起多大的風沙,吹進小鎮只有微不可見的塵粒。幾乎沒有人對它多關注,它也不對外面羨紅眼,以靜制動。

  “蘭生。”有人喚她的名。

  她回頭看到了安鵠,“安公子。”這人已是第二次直呼自己蘭生,沒有稱謂,除非彼此熟悉。只是她得謹慎,也肯定十三年這個男子沒有來過一次,再熟悉也是過去的事。

  “你過得還好嗎?”聽她一聲安公子,安鵠的目光悄黯。

  “挺好的。”莫非是青梅竹馬?千萬別來這套,她最不相信年少無知的許諾了。“公子呢?”

  “……也挺好的。”對方這般冷淡,自己怎能一頭熱?

  她微笑頷首,擺袖要走。

  “這次我能來接你回去,真好。”脫口而出喜悅之心。

  裙邊打風,她側回身,半面鳳目飛得妖冶,“安公子,小時候的事我已記不太得,但我娘說過待我們真心誠意的人,我們是不會忘的。我對你沒有半點印象,你說為什麼呢?”

  安鵠怔怔道,“我只是……只是那時還小,想寫信又不知你們去了何處。”

  “哈哈,那時還小這句話今日我聽得耳朵生繭了。也許我與公子那時要好,如今卻形同陌路,能不能做朋友,以後多相處之後再說吧,畢竟我和那時的蘭生全然不是同一個人,未必還能再續前緣。”說罷轉身彎過門廊。

  安鵠呆站著。她說她記不得他了,但他卻偏偏記得一清二楚。她說她變了,但他卻覺得她跟從前一模一樣。

  “鵠哥哥,你怎麼先跑出來了?”南月萍氣呼呼鼓著腮幫子,“氣死我了,凱叔居然答應那女人跟我們一起回家。誰不知道母親趕她出家門時說過她永遠不準回去,卻臉皮這麼厚,母親屍骨未寒就想回去興風作浪。皓哥哥,你幫我想法拖延一陣,我立刻寫信給父親。”

  “一家人住在一起是好事,更何況梅夫人是金薇玉蕊兩位妹妹的親姨母,正逢她們喪母之痛,多個親人疼愛她們不是也很好?”安鵠不打算幫忙拖延。

  南月萍壓根沒想到一向寵她的鵠哥哥會這麼說,“鵠哥哥,你是不知道我們家的事,我娘說那女人可壞了,不但欺負大夫人,還欺負她和蝶姨,最後連父親都受不了了,才把她趕出去的。”

  “我當然不知道,但你也不會真清楚,別忘了那會兒你才多大,梅夫人的事都是聽別人說的。”安鵠揉揉南月萍的頭髮。

  南月萍的埋怨因此被揉沒了,小聲道,“我娘總不會騙我。”

  妻妾相爭,誰是誰非根本說不清。安鵠自己的娘親一直受著大夫人的氣,身子骨很弱,性子也弱,除了逆來順受也沒別的辦法。因此他反倒欣賞梅夫人的強勢。不過這樣的心裡話不能當人面說出來,他在家裡是無人多看一眼的影子,在南月府也只是大國師的弟子,都在他人屋檐下,不得不忍氣吞聲。哪怕平日哥哥長哥哥短的南月萍,若任性起來搬話給雎夫人,再傳到大國師耳裡,自己就成了搬弄是非。他能無話不說的,曾經只有蘭生。

  “師母與梅夫人是親姐妹,梅夫人回去奔喪在情在理,單憑我們兩個小輩是阻止不了的。等回到都城,師父自有決斷。若他要梅夫人離開,相信梅夫人也不會強留。”但他有感覺,梅夫人這一回去是留定南月府了。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來了,平白添氣。”南月萍想著溜出來玩,還想著看人倒霉,只是世事難料,她不知命運之輪已經為那對母女倆重新轉動起來了。

  南月蘭生坐在自己小院的石桌前,也不讓人收拾。

  無果天生下彎的嘴角抿平了,好半天才開口,“小姐不準備收拾行李?”

  “沒什麼好收拾的,而且我那些衣服首飾有花比我清楚,她不在,也不能讓香兒一個人收。”香兒才十二歲,剛買進來沒幾天,什麼都好奇什麼都不懂,冒冒失失得很。

  說到這兒,南月蘭生問道,“無果,那日救我出水的不是你麼?”她醒來之後,有花無果幾乎寸步不離,自然而然她也以為是無果救的人。

  “不是。”無果眼角也是天生往下墜,苦海無邊的模樣卻其實少有表情,“小姐還是想不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49 AM

第11章 聽濤

  想什麼啊,原本就是拿落水作藉口,可以凡事裝糊塗。只不過如今對王麟殺氣騰騰的神情有點在意,這才勉為其難了解下情況。其實,很怕問多錯多。

  南月蘭生道,“想不太起來,就聽你們說我昏在湖邊,可是我明明不會水,實在很奇怪。而且,那日為何只有我一人?你和有花又為何沒跟著?”

  “那日求了支下下簽,小姐心情不好,讓我倆等在道觀偏堂,說要去後山散心。觀主是夫人平常就打點好的,又正逢齋沐閉山,我肯定沒有危險才任小姐自己逛去。等了許久不見回來,才和有花在小湖邊找到了小姐,當時已全身濕透昏迷不醒。”看來小姐真嚇得不輕,落水前的事都模糊了。

  “後山有什麼?”這話一出,警覺過頭,從前的南月蘭生應該常去那所道觀。

  無果卻沒察覺,“後山有三兩片果林和一個小湖,還有幾間道士清修的竹屋,但我問過,那天所有的道士都在正殿聽道。”

  “你們找到我的地方周圍可有竹屋?”又是閉山,又是無人,但王麟怎麼在那兒?

  “沒有,湖對面倒有一座。”有花因夫人和小姐對著乾,他因夫人也願對小姐盡力。

  南月蘭生想了又想,最後突然站起來,“無果,我們再去聽濤觀!”聽不出個名堂,有疑點也無法證實,不如親眼看一看。

  “我還以為你真知道為娘著想了,原來這麼打算的。”鄔梅走進院中,後面亦步亦趨是有花,“用過午膳就出發,我可沒閑功夫找你,所以哪兒都不準去。”

  “恭喜娘親心想事成,終於能回去你夫君身邊了。接下來你要圖謀什麼了?大夫人之位?”南月蘭生笑著道喜,“我看娘是沒我活得更痛快,趁機把我留在這兒不是更好?南月萍排行老四,卻被稱為三小姐,而你不得不承認你女兒沒有天賦天資,雖然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所以我怎麼看都會成為你的拖累呢。”

  鄔梅眸中冰色,“你就算再沒用,也是我生的,我丟不掉你,也不能讓你擺脫了我。”

  “想丟卻丟不掉,是怕世人指摘你冷血無情,連親生女兒都不顧而已。我怎能忘記,我醒來三日不曾見到你一面,而你一來不是噓寒問暖,卻責怪我給你惹麻煩,花了大筆銀子賭道士們的口,免得流言蜚語壞了名聲。”南月蘭生向外走,“我先出發,在碼頭等您。”

  鄔梅喝道,“站住!”

  南月蘭生不停,“娘放心,我身無分文,也打算跟你回家去看看我爹長什麼模樣,滿足我長久以來的一個念想。”

  鄔梅瞪著眼,直到女兒的背影不見了,才氣笑出聲,“你長久以來的念想可不也是我的嗎?我連他的樣子都快想不起來了。”

  有花嘟囔,“夫人對她那麼好,她卻總這樣。”

  “我對她不好。”笑容淡了,聲音冷然,“誰讓她不像我,幫不了我半點忙。但凡她有一點能力,我也不至於被那樣趕出南月府的門。我永遠忘不了那份恥辱,不是她的錯,卻又不能不怨她的命格。有花,跟去吧。她說不跑,我卻是怕她惹禍。她八字煞母,年二十有死劫,惡鬼上門,我也要遇大凶。上回落水我以為就是了,想不到她竟能熬過來。”

  “我絕不會讓她連累夫人的。”有花握著拳頭。

  鄔梅目光閃現安慰,“倒真希望你才是我親生的,去吧。”

  有花走了之後,鄔梅走出院落,看到墻根下皺眉的寧管事,“這表情又是在心裡說我不是。”

  “回回鬧得不歡而散,何必?”天下哪有這麼累的一對母女?

  “生她的時候自己還是孩子,應付吃醋的姐姐就身心俱疲,她卻一點不給我長臉,呆頭瓜腦的樣子每每看得我生氣。如今好不容易能回去了,我看她恐怕連萍丫頭都比不過,心裡能不煩?煩了,自然沒法跟她好好說話。還有,她也是,一個字一個字頂我厲害得很,衝著別人就成了軟柿子。”鄔梅皺皺鼻子。

  “夫人三十有五,這種小姑娘的表情要不得了。”大足一輪的寧管事搖搖頭,“再說,小姐這場大病之後似乎想通了不少,擱在從前,她是不會在堂上對萍小姐說那番話的,還顯然幫著夫人你。”

  “寧叔不懂,南月涯就吃我這一套。”說歸說,表情卻成穩許多,若有所思,“怕有花聽了覺得我偏袒親骨肉,所以我只跟你說,蘭生說不定撞邪了。”

  寧管事失笑,“夫人這是贊成小姐變懂事的說法?”

  “你不覺得麼?她自打病好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不但身體與日康健,為人處事也靈活機敏,有時我都說不過她。對了,她還想跑呢。”鄔梅眯眼。

  “到底有沒有撞邪還能瞞過你?”鄔氏專門驅鬼避凶。

  “我試了幾次,沒什麼異樣,不過如何解釋她的變化?”鄔梅真對自己女兒作法。

  “鬼門關裡轉一圈,更珍惜自己,也懂了親情可貴。”寧管事想得十分美好。

  鄔梅不置可否,“隨她,別阻了我的事就好。”

  南月蘭生剛上馬,有花追上來。

  “這時候別給夫人添亂了,行不行?趕緊回屋收拾東西,就算你的行李不多,也可以幫幫夫人。你……”睜大眼覺得不可思議,“你還打算騎馬去?”這什麼小姐啊?

  “有花小姐,夫人不需要幫忙的,家裡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傻乎乎的丫頭。

  有花欸一聲,“怎麼可能?南月萍今天才到。”

  “大概是我爹通風報信,或者本家那邊有我娘的耳目,總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日東風來也。”南月蘭生雙腿一夾,身下白駒撩開四蹄奔出。

  有花連忙再追,但道,“以後不許叫我小姐!”

  南月蘭生笑聲如銀鈴,“誰叫你的脾氣比小姐還大。”

  無果忍著笑,結果嘴角更苦。

  三人一路飛馳去往聽濤觀,卻見道觀所在的半山上濃煙滾滾黑霧沖天,竟燒著了大火。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0 AM

第12章 靴尖

  這日碧空萬里,氣候燥熱,聽濤山雖離江邊很近,山上起火也不可能指望它。瑤鎮本來就人少,道觀又在鎮外,山下雖有官道,這時路上總共也就南月蘭生三人。所以火舌隨卷得老高,風助長著氣焰,但鳥群早就飛遠,山林清寂一片,燒得那麼安靜。

  南月蘭生緊皺眉頭,毫不猶豫催馬欲上山腰,但被無果攔住。

  “有花,你和小姐在這裡等,我上去看看。”不待兩人說什麼,他已疾馳入山。

  南月蘭生無論如何也想去看看究竟,然而有花的馬擋住了上山路。

  “讓你等就等,又不能幫忙滅火,又嬌生慣養,萬一被煙燻暈過去,還礙手礙腳。”她說話直來直去,其實也擔心無果,眼睛一直望著濃煙,“要說聽濤觀挺倒霉的,那麼大片山林子,天火非降在半山,但願沒燒到道觀。”

  南月蘭生卻道,“聽濤山的林子多為潮木,不易起火,反而道觀是木造。看這煙這勢恐怕就是道觀著火。”天火嗎?

  有花瞥自家小姐一眼,“什麼時候起你連木頭乾潮都能弄明白了?”

  “……這是常識。”南月蘭生瞥眼回去,“連常識都不知道的人,那叫白痴。”

  有花柳眉倒豎,又要頂嘴。

  “有花,雖然我不介意閒暇時跟你拌嘴逗趣,但你如果非要句句頂撞,我就跟娘說換丫頭了。不過就是盯著我,無果一人能擔當。”耳邊老有人嗡嗡,南月蘭生覺得腦袋會短路。

  有花抿緊了嘴。今時的南月蘭生不同往日,極有可能說到做到。自己要被換掉,如何報答夫人教養之恩?忍著。忍著。

  一個是急著想知道半山腰的情況,一個是憋著氣不能說話,好在兩人沒等多久,便看見無果從山道跑下來,且揮動雙臂。

  有花和無果從小一起長大,對方一個動作就能知道其心意,立刻對蘭生道,“下馬。”

  南月蘭生也發現無果的馬不見了,心知不對,聽了有花的話下馬。

  有花揮出兩記痛鞭,兩匹馬嘶鳴著跑進林子裡去,同時她又拉著南月蘭生朝無果揮動的方向衝,一邊問無果,“怎麼啦?”

  無果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帶頭跳進山道一邊的灌木叢中,整個身體低伏貼地,並示意兩人跟著做。

  有花空出中間的位置,催動作偏慢的南月蘭生,“大小姐,你倒是麻利一些。”

  南月蘭生確實慢,骨頭肌肉都不聽話,畢竟三個月前還是病怏怏的,又嬌養出來的千金。趴地的動作遲鈍狼狽,腳下打滑,啃了一嘴泥,灰頭土臉。

  有花笑得幸災樂禍,心中鬱悶一掃而空,“讓你別來,你偏要來……”

  無果卻跳起來,將有花摁下,又把周圍的野藤搬過來掩人耳目,這才再度伏好,低聲道,“有人追我。”

  南月蘭生也壓低了聲音,“哪裡著火?”

  “道觀。我要推門進去的時候,就有一人喝誰。我覺得不妙就跑,然後聽到不少腳步聲追過來,都是練家子。”無果簡單敘述一遍。

  “會不會是道士?”有花一出口,同時遭兩人翻白眼卻還覺莫名其妙,“幹嗎?”

  “聽濤觀的道士不會武功。”無果道。

  “無果跑了,道士追他做什麼?滅火還來不及。”南月蘭生道。

  有花說不上來,不服氣回道,“就你倆聰明,好了吧。”

  無果突然捂嘴,連南月蘭生都聽到了動靜,是馬蹄急踏而來。

  一男人冷沉的聲音,“人呢?怎麼沒影了?”

  有人回話,戰戰兢兢,“是不是騎馬跑了?”

  “他的馬留在道觀前,哪裡又來一匹馬?除非有同伴。你們這群飯桶,連個人都追不上。”那男人道。

  “那小子跑得飛快,似乎身手不錯。”還是那戰兢的人。

  “你們一個個想死了吧。”男人話音帶冷笑,“居然讓人盯上也不知道。”

  “不……不會的,可能只是看到了煙……”聲音如果有形象,肯定是冷汗直下。

  “頭兒,那邊好像有馬隊來。”第三個人的聲音。

  “……回去以後,誰敢提起那小子的事,你們一個個都等著掉腦袋,撤!”男人具有強大的威勢。

  透過灌木密枝,南月蘭生看到一匹馬的四蹄在原地轉,慢半拍反應過來,那男人就在灌木叢的另一邊,不禁倒抽一口氣。

  馬蹄聲聲開始跑起來,南月蘭生以為對方沒聽到自己抽氣聲,那道聲音卻如雷擊在她上方,男人居然沒有跟上他的隊伍。

  他下了馬,所以她能看到他的靴子。尖頭鑲皮鞘,靴套上繡烏金海浪紋,足底踩地,慢落足尖,悠然走動。她不敢抬頭看他的樣貌,怕對方察覺藏身所在。

  “我知道你們躲在這裡,本來要取你們小命,不過你們運氣似乎不錯。給我聽好了,今天的事你們要是敢說出去一個字,我就一定能夠找到你們。相信我,就算你們以為已經傳了無數人數萬里遠,我也會殺到你們面前,凡事都有其根源。你們不說話就當你們答應了。記住,真有我算帳的時候,可不是一刀結果那麼容易了,因為我最煩出爾反爾的傢伙。”

  雙腳騰空而起,馬蹄踏離,四周恢復寧靜,肅殺氣仍在。

  “自說自話,誰答應他了?”有花要起來,卻被無果用力拽下,也吃了一口灰土。

  “噓——”無果瞪眼。

  過一會兒,又一隊快馬,只不過這回是騎上了山。

  無果站起來拍身上的土,那才是警報完全解除的信號,但道,“剛剛過去的是王麟。”

  “你看到那個放話的人了麼?”南月蘭生覺得這件事更重要。

  無果搖頭,“全都蒙了面。”

  “你問得不是廢話嗎?而且還好他們蒙面,不然讓我們看到樣子,肯定會糾纏到底的。這叫殺人滅口,懂不懂?”有花呸著土。

  “我不懂,你好象親身經歷過似的。”有花無果被鄔梅撿到的時候,只有三歲兩歲,和她一樣十三年沒有出過瑤鎮,殺人滅口這個詞用起來倒是得心應手。

  有花嘿嘿地笑,“這是常識。”

  非要掰回面子的丫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0 AM

第13章 歸離

  無果不知兩人說什麼,只道,“小姐,我去林子裡牽馬,你們最好往回走,和夫人寧伯會合。”

  南月蘭生沉吟,開口否決了無果的主意,“不,我們去碼頭等。”

  “萬一碰到那些人——”無果擔心這個。

  “那些人既沒看清你的相貌,更不知我們有幾個人,從哪裡能認出來?出了鎮再回去才會引人注目。他們要是走山路還好,要是走水路,個個凶神惡煞反而能讓我們盯準了,從此以後避得遠遠的,免得再招惹到。”對無果說完,南月蘭生又對有花說道,“你今天撲粉了?”

  “……沒,我天生麗質。”南月蘭生病好後對有花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上品的胭脂水粉都歸了她,因為這位大小姐說用不著要丟。

  “洗了。”誰管她麗不麗。

  “為什麼?”有花對南月蘭生說的話都抱有懷疑的態度,後來入了都城,發現自己好命,小姐能讓丫頭竄到頭上撒野。

  “因為你的茉莉粉太香,有人只要聞到這味道,就知道他要滅口的是誰了。”南月蘭生剛看過,附近只有幾棵飄香的花樹,那人也許會混淆香氣而不在意,但如果人湊到他面前,那可難保。

  “切,那蒙面人如果能聞到粉香,就會知道我們藏哪兒,直接宰了就是,那番話一聽便是唬人,你還真信。”有花不聽話。

  “無果,帶她去洗臉,不,把她丟進溪裡,馬鞍下有我一套換洗衣物。”但打定主意的南月蘭生更不軟弱。

  無果拎著喋喋抱怨的有花進林子。兩人再追上時,有花真換過了衣服,只是一臉不滿,卻一反常態緊閉嘴巴。南月蘭生樂得兩耳清靜,裝作看山看雲。三人二馬,悶頭趕路,半個時辰到了碼頭村落。

  鎮小,村小,碼頭小,靠岸停了兩艘船,一艘是普通客船,一艘是南月府包船。

  有花看著三三兩兩上客船的人,終於開腔,“都是土包子,哪來凶惡的蒙面客?”

  “可能喬裝了。”無果道。

  有花瞪無果好一會兒,恨不得罵他叛徒,趁南月蘭生跟一位大娘說話的當兒,惡狠狠道,“好你個無果,如今幫她不幫我。”

  有花十六,無果十五,鄔梅撿到兩人是同村不同處,多年下來就是血親。

  無果呆苦著眼,慣常沉默。

  而南月蘭生問完過來,“今日船客都是村上和鎮上的熟面孔,沒有生人。”

  “我就說嘛,他們騎快馬,又是乾見不得人的事,怎麼可能光明正大坐船?”有花攪著頭髮,還濕的。

  “你沒說過,只是不肯洗掉茉莉香。你今後換一種香粉,不然我聞一次洗你一次。”這種調制過的茉莉香據說是上品中的上品,對脂粉熟悉的人很輕易就能將它區分出來。她雖然不清楚蒙面男子有沒有那麼靈的鼻子,小心為上。

  有花不以為然,卻讓南月蘭生認真的眼神懾住,不情願點了點頭,說聲知道了。

  過了晌午,鄔梅的馬車準時到。

  寧管事一邊盯著僕人們搬箱,一邊說起聽濤觀著火的事,“小姐不是說要去道觀,夫人看到濃煙嚇了一跳,立刻吩咐我上山找小姐。”

  依她看,肯定是他提議。他一直致力於修繕她和鄔梅的母女關係,純粹好心,故而南月蘭生也不拆穿,“我們看到著火就沒上去,無果平時不多話,今日特別堅持,我拗不過。寧伯既然上了山,可知聽濤觀如何了?”

  寧管事嘆口氣,“火勢沖天,山路兩邊的樹都燒成一片,根本不能再往前。我去時正遇到王公子,他聽到消息特意趕來救火,卻也束手無策。我想著小姐不可能冒如此危險非要進觀,果然您安然無恙。”

  “王麟也被阻在山路上?”蒙面一撥,王麟一撥,是同伴還是兩派?

  “是啊,他說會等火勢轉小再前行。我們沒聽到半點呼救聲,想來觀主已經帶著道士們避下了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有人來問事,寧久忙去了。

  “我到門前時也沒聽到人聲。”如此一來,無果成了離出事現場最近的唯一目擊證人。

  “避出去了嗎?”行李箱快搬完了,就要出發了,南月蘭生心思有些飄遠。

  “也許——”死了。

  有花捂住他的嘴,“沒有也許,就是避出去了唄。再者,那些道士的死活說到底關我們什麼事。說好了,從今往後連聽濤觀三個字都別再提。”

  無果看向南月蘭生。

  南月蘭生點點頭,下巴衝著神情不悅還站得遠遠的南月萍,“我本來想知道自己落水是否有蹊蹺,如今看來只是正好不走運。那火燒得好,守口如瓶讓這事過去,跟我們可以一點不相干。眼前還是顧著自己些吧,單是這個妹妹就不似好妹妹,那頭的家裡有我們頭疼呢。”

  行李不多,半個時辰不到就全搬上了船。僕人丫頭也不多,全是鄔梅從外地買入,總共十一口。沒有人手忙腳亂,做事迅速又到位,想找碴的南月萍連碴子都沒瞧見,鄔梅已經儼然成了船上的主人,吩咐出發。南月萍暗自懊惱,賭氣回船艙去,完全沒想到對自己的突如其來,有人卻早在兩個月前就準備好這一切,勢在必行。

  睡了一踏實的午覺,南月蘭生上甲板,回望兩岸青山,河流蜿蜒處已沒有小村碼頭。

  “蘭生,學我,永遠別往後看。”船頭立一女子,仍然明艷動人的面容映出真心愉快,她的一雙水袖在風裡舞成翅膀,為了高空中的太陽會丟棄身後的所有。

  南月蘭生知道,因為鄔梅從來不偽裝她自己是個會為女兒奉獻的娘親。比起女兒,她更珍惜自己,她一向坦然承認這一點。她要飛得更高,如果這個平庸的女兒跟不上,那被拋在身後也是理所應當。

  南月蘭生是重生的,真要論起來,也可以說她已不是鄔梅的女兒,所以鄔梅的放任會引起從前南月蘭生的憤然不平,對她反而少了來自母輩的桎梏。

  她懂鄔梅,鄔梅卻不懂她。風浪顛簸,對這個時空一片懵懂,暫時看不到自己的方向,唯有向後記住來處。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1 AM

第14章 大榮

  “看到帝都了!”車夫們一個傳一個。

  南月蘭生從車窗向外望,高聳橫平的城墻仿佛架在大地邊界,塵如煙渺虛幻了土坯。正午日光當空,城樓上不知用什麼鋪構,竟似一道厚厚的金邊耀眼。怪不得叫暄了。

  經過一個月的旅程,她對自己所處的時空知道不少。

  看地圖是一塊南面靠海的大陸地,大陸以外只標示了幾個陌生國名。大陸泰半都是屬於她所在的王朝,叫大榮朝,類似統一了中原和南方的大朝代。地殼變化顯然不同,古時朝代名稱只有秦漢相同,漢以後戰亂半個世紀,歷史分叉。但也講孔周理,也知老莊道。商貿工業不及南北朝和隋唐的發達,建築也處於土坯糙磚木構平房,官富已疲於造高台架華廳,南方悄然開始精巧園林,正處於突破求變期。

  不過,大榮朝一個很大的不同就是道家盛行玄學繁茂,以周易為國書,越精通的人地位越高,處處流傳著得道成仙的傳說,占卜算卦就像酒樓飯莊一樣平常,有事沒事要請教,但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從事這一行。

  以研究周易為本,分門別類出來幾大派,只有師從他們的人學成之後才有資格開業,稱師的要求更高。不過三大派貢獻出來的人才遠遠達不到民間市場的需求,因此還有不少自學成才的,不從官府拿牌執業,當興趣愛好培養,若占算得準,自然傳出聲名,受人追捧。

  玄學之外,因為崇尚陰陽五行,天地自然之道,對於中原南地以外的東海,西域,北土三方外族筮術蠱術和心術也有一定追捧。如鄔氏,就是東海大巫的直系後人。

  南月蘭生初接觸到這些時,還以為自己穿到修仙的世界來了,又說道又通靈的。隨著深入大城繁地,才發現完全和修仙沒關係,就是極少數的一票人讓人以為有預測未來趨吉避凶的能力,令多數人趨之若鶩,備受尊敬,成為一個中上流階級,又主要為上流階級的人服務。

  那些能力就好像是五感之外的第六感,既不能呼風喚雨騰雲駕霧,也不能長生不老飛升成仙,外人看不見摸不著,他們自身也只是憑一種超感悟,一律稱為天能。加上對周易的領悟,然後占卜看預測準確度,吉凶看施法轉化結果,祈天看對自然力影響,醫術看治病能否藥到病除。最高當屬大國師,看天象日月和星辰給皇帝國運的預測和逢凶化吉的作法之能。

  到底這樣的能力存不存在,她是頗不以為然的。觸目所及大街上算卦的,九個騙子,一個運氣佳。不過占卦不靈通,人們也很能接受,日子照常過,因為他們深信真正之能人是各大派最高者,而這些人是不會給普通百姓占卜的。大能人具有大天賦,運用那樣的天賦是逆天的,會遭到反噬,自然不輕易出手。大榮朝三百年來,具有大天賦的血脈承繼者越來越稀有,正是自然力對反自然力的回收。

  她吸收這些信息後,認為道家易學是這個時空強大的宗教信仰,如佛教基督教深入人心,做什麼事之前都要算一算占一占,能巧妙熟練運用易術的人就成為安定人心的存在。其實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古朝,道士代替和尚,卜算代替念經。西方有個羅馬教廷,洛陽有個白馬寺,這裡有個明月殿,都是信則神在。周易超越四書五經,成為學子們追求的最深奧學問,在那之上就是天能資質,將他們分為從政者和從道者,為帝王貢獻,又暗地為各自利益爭鬥。

  皇族泫姓,已統治這片土地三百年。以南月大國師為首,這時看起來天能者地位不可撼動,但和朝堂高官們的矛盾白熱化。為此,各派對具有天賦之能的後繼者十分重視,常年四處尋訪,對年少的天能者爭奪也算家常便飯。像南月蘭生這樣的,到了二十歲還沒有一點顯能,雖有強大血脈支撐,也是無能者,在家族中全然沒有地位,被同輩甚至小輩冷嘲熱諷,長輩不會為之出面。他們的命運比普通人糟糕,確定沒有能力的那刻起,註定要被家族犧牲。

  南月蘭生此刻只知道鄔梅幾乎無視自己,卻不知金邊城樓的裡面,那群血脈相承的家人眼中她還不如一匹好馬駒有用處。不過,那些人也不知道,此南月蘭生非彼南月蘭生了。

  南月蘭生望著暄都而浮想聯翩,忽聽有花喊她下車,回過神來。下了車卻不出意外看到南月萍的沉臉,心想擺一個月臭臉不累嗎。

  南月萍怎麼不累?一路來她快讓鄔梅氣暈了。她雖是庶出,學習快領悟快,在家裡人見人愛,比冷冰冰傲氣的金薇和不愛熱鬧悶頭施善的玉蕊受大家的寵,不僅討喜了父親,母親都相當憐惜她。而且,她相信自己十七歲前一定會顯天能,畢竟聰明剔透已經擺在那兒了。

  誰知這個被趕出十多年的梅夫人不但纏著跟了回來,更是處處作主,想走水路走水路,想上岸就上岸,以為她急切要趕路,卻是遊山賞水,二十日的路硬走了月余。跟她說大夫人過身,這麼耽擱遊玩不好,但她不承認遊玩,而是擇吉路吉日走的。

  南月萍走向路人亭中的鄔梅,心裡哼道,當她不知鄔氏,就有些不知所謂的筮術罷了,更像裝神弄鬼。扎草人木人布偶這些,是宮裡十分忌諱的邪術,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說得好聽是東海大巫通靈,難聽就是旁門左道。

  待近了,她語氣不佳,“梅姨怎麼又不走了?都快到家門口了,難道想要父親出城親迎不成?”路上已捎信回去,娘和蝶姨應該會有所準備,所以反倒急著想回家去。

  南月蘭生走入亭中,正聽到這句暗諷,卻見她娘面帶微笑,心思半點不顯山露水,暗嘆厲害。初來乍到的自己,有這麼一位引領在前頭,不是壞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1 AM

第15章 分道

  “萍兒別著急,今日正是姐姐七七,我得去南月祠陵為她作引魂,故而停在此處。我記得祠陵在西村,約十五里地吧。”鄔梅十三年修身養性,怎會與寵壞的南月萍計較。

  南月萍一愣,方知鄔梅特意湊七七日抵達,不知說什麼才能掩蓋自己無狀,只能點點頭。

  “你先回府報於你父親知道,我要為我姐姐守陵一年。”鄔梅回頭又對凱叔道,“凱副總管,我只留兩個丫頭,其餘人麻煩你帶去府裡安置,我這邊和他們的日常用度自有寧管事安排,你只要管住就行了。”

  南月萍面上閃現喜色,想鄔梅要守一年靈,那可好得很,有一年的時間想辦法不讓她母女二人進門。心裡終於高興了,神情也痛快。

  “那我呢?”南月蘭生問。她屬不屬於其他人?

  “你想陪我也好,想去家裡住也行。”當媽的小事不管。

  “我陪您。”讓她一個人去南月本家,不如傍著親娘更不受約束。

  鄔梅目光了然,但面上不笑,只淡淡一聲好。在外人面前,她可以謙虛,絕不可以真嫌棄女兒,否則等於否定自己。

  南月蘭生也很清楚。她那回想跑卻被鄔梅抓回去的時候,鄔梅就說了,這世道能獨自闖蕩的女人有兩種。一,妓娘。二,寡婦。兩種雖是名正言順,卻也是一本斑斑血淚史。像她這樣還沒嫁人的大姑娘,沒有一點家族依傍,什麼都沒摸清楚就往外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等著讓權大財大的人生吞活剝。

  南月蘭生骨子裡得意洋洋的穿越范兒立馬蔫兒了。可不是,千里馬還得遇到伯樂呢。雖說自己來自未來,只要稍微想想就覺得自己還是挺無能的。不會製造生活用品,文學細胞少,古詩詞記不全幾首,武器炸藥啥的,兩眼一抹黑。她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很多人說大學畢業意味著失業,但她揣著她的專長仍懷有夢想,也只有這一項是畢生追求。不過,她的專長在這裡受限,能不能克服,還需要耐心摸索。

  “梅夫人,我陪您去。”安鵠道。

  鄔梅對安鵠一路親切,如同子侄,“我雖然高興你陪同,不過你最好還是送萍兒返家的好,做事做到底。”

  安鵠張了張口,卻被南月萍拉著就走。

  “梅姨說得對,鵠哥哥是護我平安的,要是我出了事,你可沒法跟父親交待。”

  安鵠回頭,看的是蘭生,只是蘭生如同這個月每天的表現,對他不親近不靠近,仍然陌生。

  嘈雜好一會兒,車隊往城門駛去,留了兩輛馬車六個人。

  “蘭生,陪我坐吧。”鄔梅這麼說的時候,不容人拒絕。

  南月蘭生坐進車裡,感覺車子動起來,向西面行。

  “安三小時候同你要好得很,你也是三哥哥長三哥哥短,如今大了,你怎麼看他?”蘭生對安鵠的疏冷,鄔梅想成男女之防,覺得十分恰當,但她關心大事。

  南月蘭生望進鄔梅的眼裡,“童年的玩伴而已,現在這個年紀,要避嫌了。”

  “對我還謹慎?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安鵠二十一,你二十,早該成家的年齡,又有小時候的情分,嫁給他挺不錯。你要是願意,我跟你爹說。”鄔梅眼中光芒點點。

  南月蘭生看著,不說話。

  鄔梅果然還沒說完,“安鵠雖是庶子,安丞相還是相當喜歡這個孩子的,故而送到你爹門下。他的命格安穩富足,配你綽綽有餘了。”

  這就是大榮朝的人說話,三句不離命卦。

  南月蘭生呵呵笑道,“恐怕要叫娘親失望,我對安鵠並沒有男女之情。安鵠悶得很,萍妹說十句,搏他一樂而已。”她很佩服南月萍堅持不懈地努力,換作她,要喊救命。

  “就因為他悶?”鄔梅不太信服,三個月前女兒悶死她,三個月後女兒嫌人悶。

  “人的一輩子很長,找個討厭我的相公都比悶相公好。”南月蘭生隨口說說,不想現在就考慮嫁人的緣故。

  “也罷,等一年半載,我或許能讓你嫁得更好些。”鄔梅一點都不失望,女兒要是動心思,她才傷腦筋。嘴上說安鵠配蘭生綽綽有餘,對女兒的婚事卻有更高期望。

  南月蘭生眉一抬,“娘說守陵一年,原來以退為進,虧得萍妹妹樂壞了,以為不用跟我們母女二人住在同一屋檐下。”

  “我真心想守,十三年都等過了,還在乎這一年嗎?”鄔梅躺下閤眼小寐。

  “娘是真心,卻有幾人信?越如此做越在別人眼裡張揚。”她靠著,也閉目養神。

  “只要一人信我即可。”鄔梅脣角微翹起。

  “我不懂,他為了大夫人趕走你,顯然已做出選擇,你為什麼非要回到他身邊?”愛情有十三年這麼長久?

  “姐姐確實想趕我走,我知他為難,自己走的。”這才是真相,“離開那日我發誓,屬於我的,我都會拿回來,而我從不當誓言是玩笑,如同我答應嫁他為妾一般。我許諾了他一生,別說十三年,三十年也要回來。”

  “哪怕他可能早忘了你。”丈夫,丈夫,一丈為夫,一丈以外自求多福。

  “以女人看女人,你覺得我老了嗎?”脣色明亮,容顏姣美,自信令鄔梅感性。

  南月蘭生不睜眼,但聽鄔梅輕笑。女子其實不需要他人肯定自身魅力,只需自己肯定自己。

  到了西郊大夫人陵旁,兩人剛下車就聽一蒼老的聲音傳來。

  “早該這麼做,今日七七,多重要的日子,怎能在府中草草過?”一個白髮蒼蒼的婆子拄著拐杖站在幾間草屋前,眯矇著老眼。

  南月蘭生立刻感覺身旁鄔梅激動起來,呼吸快促,抿住雙脣,好似要哭出來了。

  “葛婆婆。”

  婆子也是渾身一顫,乾裂的嘴嚅動好半晌,老胳膊老腿突然注入力量,急步來到鄔梅面前,捉著她的手肘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梅小姐,是你嗎?”

  “是我。”鄔梅反捉婆子的手,“我回來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2 AM

第16章 冷庵

  “蘅小姐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她希望能在去之前見你一面的,畢竟這世上除了兩位小小姐,還有誰是她的至親。只不過——唉——鄔氏立誓不能破,否則連你都要被反噬。”葛婆子告訴鄔梅。

  鄔梅這時真情流露,苦笑道,“也怪我自己,當年下誓太狠,說什麼生不想見的。”

  “蘅小姐臨終前那些日子,每日叫我拿出你倆小時候玩的娃娃來看,偷偷抹眼淚,夢裡喊你的名。”葛婆子說著,混濁的眼珠子定在南月蘭生身上。

  鄔梅便拉過女兒說,“蘭生,這是將姐姐和我從小帶大的姆媽,如親娘一般。快叫人。”

  南月蘭生謹禮低首,“葛婆婆。”

  誰知葛婆子突然伸出枯瘦的手,扣住她的腕子往手肘上摸去。

  南月蘭生一驚,要抽開,卻被鄔梅喝止。

  “蘭生,別動,讓婆婆好好摸骨。”鄔梅的手按在女兒肩上,眼睛認真看著葛婆子,神情間有一絲緊張,還有一絲期許。

  葛婆子嘴裡開始嗚啦嗚啦念念有辭,隨後劈裡啪啦念急了,身子前後左右晃動。

  南月蘭生覺得這種鬼神通靈術可笑的剎那,乍然見葛婆子睜大眼睛,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怎麼,她頓感一瞬眩暈,好像整個人要飄起來一樣。但是也就那麼一瞬,眼前景象恢復了清晰。

  “婆婆,如何?”儘管鄔梅早斷定女兒平凡,但抱一線渺茫的希望。葛婆婆即便資質只是中等,到底年長許多,或者能看出她看不出的東西來。

  葛婆子目中精光散盡,仍一副垂垂老矣的樣貌,放了手淡道,“蘭生小姐雖成了大姑娘,樣貌變化卻不大。”一句話徹底讓鄔梅絕了念。

  南月蘭生壓住神魂不定的感覺,扯出笑容,“三歲看到老,不也挺好麼?”四肢居然還有針扎的麻痛。

  葛婆子眼皮向上仿佛要翻,然而最終垂著,“四面八方風大水大,小姐不動確實能處在最聰明的位置。”

  “傻人有傻福,只能這麼想了。”鄔梅不耐地擺擺手,“婆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但三夜引魂要做太多準備。”

  葛婆子點頭,“這三晚蘭生小姐最好別住草屋,陰鬼貪活人氣,尤其是純淨剔透的孩子。”

  “我本意也不想她跟著來,可讓她一人回府又不放心。我們母女相依為命多年,她有點被寵壞了,不肯遷就別人的性子讓我頭疼,所以乾脆帶來,免得我不知道的時候她得罪不該得罪的。”鄔梅放眼望出去,“我記得陵外五里有處小庵,如今還在麼?”

  “還在,只是半年前庵裡的姑子跑了,空關著無人打理,恐怕髒亂得很。”葛婆子道。

  “無妨,帶著丫頭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派用場。”南月蘭生不介意。貌似鄔梅她們要跳大神搖鈴鐺,大半夜擾人清靜,所以肯定自己沒興趣。

  鄔梅同意了,只要求白日裡過來幫忙。

  不知道自己能幫什麼忙,南月蘭生卻知自己不答應的話,又要費一番脣舌,“是。不過今日我這就過去了,打掃費氣力。”

  鄔梅道聲去吧,攙著婆子走進草屋。

  南月蘭生帶了有花無果二人,不多久便來到小庵前。庵門上掛木匾,墨跡已褪得斑駁,庵名梨冷。

  別看梨冷庵小,真是好地方。前有梨林,後有綿厚起伏的山群,還能聽到流水潺潺。門旁一棵高大的老松,一隻灰松鼠也不畏人,在粗枝上抱果啃著。

  推門進去,眼前更是一亮。玲瓏四合院,院中有明秀。三步浮水橋生蓮,半臥柳枝望竹梢。一角亭,供觀音,梅樹靜眠待冬。地上鋪了大青石,鮮苔擠綠土縫。腐葉塘邊化泥,厚起一層枯棕。方寸之地,可賞四季。

  “要不是那座觀音像,我還以為這是誰家小姐的院子呢,而且這家小姐一定比我家小姐有學識。”有花嘖嘖讚嘆,不忘貶低自家人,“你的院子裡只有石板地,連盆草都不讓進。”

  “那是仿皇宮,一眼看到底,鬼魅不能藏身,采花賊腳趾頭沒地放,讓你這等小美人高枕無憂。”信口搪塞有花,南月蘭生瞧得興起,這院裡沒有一件多餘的擺放,而每一處擺放又有用心。

  “說得你好象去過皇宮似的。”有花只管戳穿她。

  “去過。”紫禁城半日游。

  有花僵呆。啥?去過?是她被夫人撿到之前的事?她一邊發呆,一邊往後退著去推正屋的門。哪知手還沒碰到,門就打開了。別看她常常凶得要命,遇到古怪卻弱智,發出一聲震得無果堵耳的尖叫。

  “啊——啊——”尖叫有回音,從門後撲出。

  南月蘭生抱臂不驚,看屋裡跌撞出一女子來。院落處處是精心打理過的痕跡,沒人才有古怪。

  那女子穿一身藍白道姑袍,手裡輓著竹籃。烏發盤起束緊在小小帽冠之中,令她的臉盤如珍珠玉面。一雙杏眼映泓波,脣點櫻紅,頰落桃粉。本是一個絕色生香的美人,卻綰發從道;本是一個清心寡靜的道姑,卻神情驚瑟。

  無果身形輕晃,扶住踩空石階的有花,嘴巴彎得更苦冷,雙眼森氣指向年輕美道姑,聲音苛硬,“你是什麼人?”

  道姑迅速抬眼,立刻惶恐來到南月蘭生面前躬身,顫巍巍道,“貞宛見過小姐。”

  南月蘭生也不出聲,只輕瞄有花一眼。有個話多的丫頭,好處就在此時顯現。

  有花果然搶開口,“這庵裡早沒姑子了,你打哪兒冒出來的?”

  貞宛對南月蘭生彎腰不動,“貞宛原本是庵主收留的孤女,和師姐共三人,小庵平日得一家夫人捐供,還算清靜無憂。但師父仙故後,那位夫人突然斷了日間供給,迫不得已師姐帶貞宛進城探問。原來那夫人重病不起,才不及吩咐月供銀子。我二人感激夫人的照顧,故而留在那府裡為夫人祛病消災,一待就是數月。如今夫人病體漸愈,師姐怕空庵荒頹,先遣我回來照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3 AM

第17章 夜梨

  聽完貞宛這番述說,有花哦一聲,“原來不是人跑了。”

  一開始的驚惶失措已沉澱,雖低著頭,貞宛不再發顫,“師姐與貞宛都是無家可歸的孤兒,除了這座小庵,並無別處可去,怎會跑了呢?”

  有花抱怨道,“既然你在這裡,聽到有人進來,好歹早點出聲。這麼突然把門打開,嚇死我了,還以為是不幹不淨的東西。”怕鬼,連鬼字都不敢說。

  道姑頓了頓,輕柔的嗓音又有些緊,“貞宛醒得遲了。”

  有花一張挑剔嘴,不僅對吃的東西,還包括對人,“不用侍奉庵主,又不用伺候師姐,倒讓你過上幾日舒服。怎麼辦?我們幾個上門來,攪仙姑清修。”

  道姑身形發僵,“沒……沒攪,是貞宛惰懶,待客遲了,請小姐少爺們莫怪。”三人穿著很一般,但氣勢迫人,讓她不敢怠慢。

  有花“小姐”趁機撂手,“你不覺得打攪就好。我們來掃陵,荒郊野外住不好,聽說這裡清靜才來的,借宿幾晚,銀兩不會短你。我們的行李在車上,你跟這小子去拿來。他不是少爺,你不必敬著他。”

  道姑連連稱是,同無果到門前取行李去了。

  有花心裡得意自己不用當苦力,看南月蘭生什麼話也不說就往角亭裡走,卻也不能在真小姐面前擺超大的架子,緊緊跟上,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以前肯定會被她這樣氣得不輕,過去四個月不同了,但少不得要反激她幾句,這時沉默讓她很不習慣。

  “說得挺好的,何必還要我多費口舌。”笑了笑,一臉實話的表情。

  現在不愛拿喬的南月蘭生,打什麼算盤都放在心裡。她顯然出自大家族,但是庶出,而且娘強勢,丫頭保鏢強勢,好似人人都比自己強勢的世界,她不會沿用孤傲冷漠或任性去為自己樹立不必要的敵人。

  有花撇嘴。

  走進亭子端詳那尊觀音像,南月蘭生冷不防一句,“道庵也供觀音?”這是道家鋪天蓋地,佛教小打小鬧的時空,各自信奉界限分明。

  “這是賜姻緣的觀音,八成想多吸引些女客。”有花不覺得怪異。

  “也是,觀音最討人喜歡了,又管姻緣又送子,苦海普渡。”南月蘭生又吩咐,“我想上柱香,你幫我到庵堂裡去找找吧。對了,還有香爐。”

  有花轉身,邊走邊咕噥,“供著觀音卻怎麼連香爐都沒有?”

  南月蘭生背對著有花,暗自腹誹這丫頭是白長得機靈。坐到石桌前,沒一會兒看貞宛提著兩個很大的包袱吃力走入南面一間廂房。反觀無果單肩掛著癟布囊,完全沒有幫人一把的心思。那張苦相其實不會憐憫陌生人,哪怕對方是比有花還漂亮的女子。

  有花拿了香爐和香來,南月蘭生燃一支插上。

  道姑怯怯過來,定眸瞪著觀音前徐徐升起的那屢青煙,方道,“小庵簡陋,香堂之外,只有三間屋子可住。一間我和師姐的。一間是師父的,仍供著牌位,還有一間客房。貞宛將客房弄乾淨了,不過要委屈這位——”

  貞宛瞥一眼無果又垂目,似乎不太確定稱呼,“委屈這位小哥住柴房。”

  有花道,“用不上柴房,這小子一向睡廊下磚地。”

  貞宛急忙回道,“那怎麼可以!”察覺自己語氣衝撞,趕緊柔軟下來,“來者是客,怎能讓人睡地上呢?柴房拾掇得挺乾淨的,天氣也還沒涼。”

  “道姑今年多大?”南月蘭生問起,自然將話題帶開。

  “貞宛十七。”道姑答南月蘭生時特別恭敬。

  “沒有了捐贈,想來日子清苦,但這院中雅景別緻,道姑真是玲瓏心思。”狀似隨便聊聊。

  道姑露出羞澀笑意,說些客氣話,與南月蘭生一句對一句也聊了大半個時辰,才道要去庵後摘菜準備素齋。

  有花看道姑沒影了,才對南月蘭生道,“一個姑子不但識字,還讀那些沒用的書,真不知師父怎麼帶得徒弟。不過,你能說出書名來也讓我吃驚呢。”

  “是茶博士那裡聽到的。”南月蘭生穿著一身小姐行頭,卻身無分文,買什麼都得由有花付賬,又看家裡一本書也沒有,乾脆當文盲。重生的她詩詞不通,完全走不了驚世的才女路線。

  晃眼就到夜裡,一直無法習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南月蘭生將有花差到外屋,照例拿出炭筆和紙做每日一課。她可以不讀書,但絕不可以不動筆。

  來到這裡最大的安慰就是枯燥乏味的陳舊曆史變成了親身經歷的精彩絕倫,各式各樣的屋檐,架起屋頂的鬥拱構造,甚至一片瓦上的雕草紋,她就能為此沉浸半日整日數日,避免了自己屈服於撲蝴蝶的可悲興趣。

  她是建築設計的高材生,在數一數二的建築大公司面試進入最後一輪,充滿廣闊前途的希望新晉,目前只給自己定了“考古”的任務,消化大量古代建築知識。她尚不知自己能走多遠,在這裡是否有機會一展長才,因為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淺。

  剛畫完梨冷庵的小院草圖,正想往細節深描,南月蘭生就聽到一陣喧鬧。打開窗,看到東面一處火光搖撼了黑夜,吆喝聲聲連,歡笑暢快得很。單聽這麼大的動靜,感覺好似上百人在外,梨花冷的意境全無。

  有花揉眼走進來,粗枝大葉看不到南月蘭生收了一張紙入袖,“吵死了——咦——還沒睡?”疑問倒是有,這人坐那麼端正,幹嘛呢?

  南月蘭生起身推有花調轉往外,一個紙團準確投進燈籠裡又變了煙灰,“出去瞧瞧。”

  她來這兒之後,變得極度愛看熱鬧。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打工都成不可能的地方,有風得趕緊跟著煽火。

  有花看不見南月蘭生的小動作,只覺她的舉止有些說不出來得親昵,不自在地掙脫掉,“好歹是千金姑娘,怎麼也不該第一個露面。你待在屋裡,我去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3 AM

第18章 桃色

  南月蘭生要是聽有花的話,就白重生了,照走不誤。

  屋外無果早立得筆直,等著兩人出來就道,“很多人。打完獵扎夜營。還有七雙腳往這兒來。”

  他一說完,庵門便被拍得啪啪響。

  南月蘭生卻不在意強硬的敲門聲,但往對面的廂房看去。幾乎同時,一頭青絲覆肩的貞宛披著道袍拉門而出,黑珍珠般的眸子裡又是驚怯,面色白裡暈紅。

  連有花都嘆,“驚醒的模樣都能這麼好看,當道姑可惜了。”

  南月蘭生低笑。

  耳力平平的有花沒聽清楚,聽得清楚的無果又不解笑意,一起忽略。

  “開門!有人在嗎?快開門!”聲如洪鐘,拍門似剁門,半夜裡猶如殺下山來的強盜,讓膽小的必定心驚。

  說有花不機靈,其實標準欺軟怕硬,這會兒同無果一樣,都只看向南月蘭生。然而,南月蘭生只看貞宛,儘管對方像一隻聽風就要躍走的小鹿。

  “深更半夜,是誰敲那麼急的門?”她是客。

  貞宛倒映火光的大眼睛眨了兩下,似乎迷惑南月蘭生為何問自己,愣愣道,“貞宛也不知,能……能否請……”目光望向無果。

  “怎麼回事?姑庵裡還能沒人?開門!今日入山圍獵,在此紮營過夜,我等奉主子們命令,也照老規矩,請仙姑們去祈山神,求個狩獵吉時。”聲音不耐,能聽出再不開門就砸門的打算。

  刁嘴有花切一聲,“大半夜的祈山神?”又衝貞宛,“你們常被人這時候請出門啊?”

  貞宛低首攪著袍衣,語氣十分不安,“從沒有夜裡來請過。”

  有花拿腳尖踢踢無果的小腿肚,“去,告訴門外那大嗓門的傢伙,明早再來。”

  無果動了。

  “站住。”意見不同,不開口自然是不行的,南月蘭生說得輕緩,“怎能反客為主?回絕也罷,答應也罷,還是由道姑親自去說吧。”

  貞宛目光飄忽著心神不寧,咬脣定在原地,然後讓再度砸響的門震跳了一下,十分不情願地取燈去開門。

  有花咕嚕一句,“真是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

  南月蘭生捂嘴,眼睛眯笑了,“聽聽這是前不久還捧著夫人嚴訓的有花小姐麼?”

  梅夫人嚴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有花噎住,半晌才憋出話來,“上回還在瑤鎮,如今卻是回家來了。而且咱們借住著這裡,半夜有凶神惡煞的男子要砸門,這不就是犯我了嗎?”

  “人家找的是道姑,犯不著借宿的客人。再者,你聽清楚那幾個字沒有?”南月蘭生看著美道姑走過浮木橋,快到門口了。

  “哪幾個字?”有花短記憶健忘。

  “圍獵。主子們。”這不叫初生牛犢不怕虎,而叫土包子進城兩眼一抹黑。跟名門貴胄沾邊了,還敢叫板?她不敢。

  有花反應不過來,不知圍獵非尋常人可為,不知一群主子們多意味什麼,光關心了道姑可憐的小模樣。遭小霸王搶的曾姑娘充其量只是長得好看,道姑卻是真美,氣質讓女人都心生憐惜。

  “回屋吧,祈神這種高級的差事不是我們能擔當的。”南月蘭生轉過身去,不管高級這詞有花聽不聽得明白,卻聽門板哐當道姑驚聲啊叫,那道響亮的男聲在耳邊迴盪。

  “讓所有的姑子都出來!”院子巴掌大,一眼看到有花和背對著的南月蘭生,又氣壯聲大,“還有你倆!”

  貞宛怯生卻直言,“那三位是借住在庵中的客人。我師父已身故,師姐在城中為一位夫人去病,能祈山神的,這裡就我一人。”

  男人並沒有就此不問,“女客從哪兒來?誰的家眷?”

  有花想抬出大國師的名頭,不料道姑搶道,“在這兒附近掃陵的客人,能從何處來,會是誰家的小姐,這還需要多問嗎?”

  男人的聲音好一會兒才再響起,“那就請你跟我走一趟。”

  南月蘭生沒回頭,直到門扇合上,無果說那些人走遠,才走進屋裡坐下。

  有花還贊呢,“我以為那道姑膽小如鼠,想不到挺敢言。要不是她,我和你說不定也會讓那根大木樁硬拽去,充當開獵祭山的姑子。”

  “大木樁?”南月蘭生給自己倒杯溫茶。

  “又高又壯,黑亮臉銅鈴眼,不是木樁是什麼?”土包子不知名門貴胄的近衛也多小貴,全無懼怕,上來就賞一外號。

  南月蘭生也算對洪亮聲音的主人有了具體印象,但吩咐無果,“你去道姑屋裡看看,有沒有俗家衣物,胭脂水粉,首飾之類的東西。還有,庵主那屋,你瞧著有奇怪的地方就報給我知道。”

  無果喏應而去。

  有花嗤笑,“一姑子的屋裡怎麼會有那些東西?”

  南月蘭生徑自推開身側的窗,靜聽外面的歡鬧聲。

  無果很快就回來了,手裡拎只包裹,往桌上一放,“道姑屋裡沒別的,只有這個。庵主的屋子很久沒打掃過,也不見牌位。”

  有花連忙打開包袱,發現裡面是兩套舊布裙,果然還有一些胭脂水粉,詫異道,“這是——她當道姑之前的東西麼?”

  無果回,“她說自小被庵主收養。”

  有花還不想承認自己錯看,“那就是她師姐的東西。”

  “她不是道姑。”南月蘭生終於說出心中所想,“這庵裡早沒人住了。”

  “你又知道了?”井底刁嘴蛙瞧不出所以然。有花到底年歲不大,到底心思單純,不似她家小姐,披羊皮的千年狼,沒放過羊也吃過羊肉,聽過羊的故事無數只,所以打進庵門就瞧出點詭道。

  一片妙境,乍眼看清幽,不知不覺間泛上的卻是別色。浮水橋木雕得是桃花隨風,柳枝剪出弱憐之姿。還有那棵梅樹,是死樹,只留無力殘枝和根上裂土,僅剩的一點倔骨喚人心淨,卻顯徒然。

  觀音?不會駐在角亭。

  這裡的桃花太香。

  “不過也別把那姑娘往太壞處想,各自的求生之道而已。”管它以前掛羊頭賣狗肉,還是如今散香誘獵心機沉,反正都走了就好。她對建築設計有挑剔的惡霸習性,但對自己住的地方,只有四個字要求——

  有瓦遮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4 AM

第19章 蘑菇

  拍手叫好的歡呼時不時爆開到窗前,南月蘭生有些發呆,視線漸漸出現重影。突然,梅樹的根部旋起一股風。那風疾勁如箭,射到浮橋上竟剎那變了赤紅,再將柳樹每根枝條帶向空中,隨即怒嘯,朝她卷來。

  她猛然站了起來,定睛再看,哪裡有卷紅了的風?

  無果十分警覺,一手搭向腰後,“小姐?”

  “剛才——有大風。”柳枝兒微擺,水面映一輪明月,是她連日疲勞,又讓古怪的葛婆子摸了一把骨,才出現幻覺了嗎?或者,是不小心睡著了驚夢?

  “吹不動柳條的風也算大風?”有花反駁,但心不在焉,因為仍好奇貞宛,“她為什麼裝姑子?到時候讓她擺壇祈神豈不被拆穿?”

  “萌妹子。”南月蘭生拋卻幻覺,歸為短暫夢境,“知道瑤鎮上的桃娘樓吧,這地方跟它有共同之妙處。”桃娘樓,銷魂樓,統稱青樓。

  有花眼睛睜大,嘴張成O型,“你是說——”大叫一聲,“不可能!這裡是道姑庵!”

  “沒有一座庵會有桃花的艷色。”南月蘭生進到這裡已覺艷麗,“大概還不少人知道,包括在這裡等人獵美的貞宛,以及照老規矩找上門來的漢子。”

  有花無法信服顏色論,在她眼裡就是一處清幽地。

  “那姑娘肯定是假姑子。”不太開口的無果來個一錘定音,“青磚許久沒洗,落葉只掃到池邊。”

  “觀音是擺好看的。”香爐都不放,南月蘭生越瞧無果越順眼,小子可教,“她雖穿道袍,卻無從小清修之氣,夜半起身還粉面青黛,簡直就是上了妝拍剛剛睡醒的戲——假過頭。”精心布置都顯在面上。

  “……”有花才聽出點眉目來,最後一句又直發懵,“啊?”

  拋卻幻覺,心裡就是不對味,也許木偶命格八字成日裡的聽,南月蘭生腦中陡然冒出大凶二字,不禁吩咐無果備車。吩咐完畢但失笑,瞧瞧她是怎麼了。

  有花徹底跟不上南月蘭生的思路,“道姑庵桃娘庵也好,假姑子真姑子也好,橫豎都清靜了,我們又為何要走?”

  無果不像有花小脾氣多多,他是純粹行動派,容易發現小姐的吩咐如今總有道理,所以越來越能聽一聽,看她失笑,就問,“可要備車?”

  “我突然想我娘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南月蘭生想相信自己的直覺一次,“行李留在這兒,明日我們再來。”

  有花但朝裡屋走,不是又唱反調,倒是順耳聽進去了,“行李要帶走,誰知道那假姑子會不會回來,無端便宜了她。虧我還覺得她怪可憐的,卻是裝可憐。若真像你說的,姑子勾漢子,漢子找姑子,帝都裡得亂成什麼樣?明日也別來了,跟夫人說說,寧可睡陵地,也比半夜花狼嚎要好。”

  南月蘭生沒想過暄都會亂成什麼樣。從瑤鎮出發到這裡,她跟著她娘吃得好住得好,擱到現代就是五星級酒店待遇。但她發現酒樓之外老少乞丐成群,街道上來往的百姓破衣爛衫占大半數,而守在城門前吆五喝六找碴的凶悍兵士面不改色拿進寧管事塞進的一包碎銀,大城小城裡的富人們攀比之風盛行,誇張到連轎子布簾都要互相炫耀一番。真是窮則極窮,富則極富,貪則極貪。

  有花去收拾,無果去拉車,南月蘭生在門口等出發。車來了,行李裝上去,人往車凳上踏,卻是晚了一步。

  三四個火把,一行黑影七八人,從梨林中走到庵前,個個穿同樣的衣服,錦藍衫入腰,黑攏紮腳綢褲,腰間掛金刀串牙牌,蹬棕紅牛皮高長靴,威風十足。

  為首的黑臉高壯,開口正是大木樁的洪亮嗓門,“兩位娘子請留步。”用詞是挺有禮數的,語氣是說一不二的。

  南月蘭生暗嘆不好,收回踩凳的腳卻不主動問話,又看有花一眼。丫頭厲害不見得是壞事,關鍵在於利用巧妙得當。

  有花領會精神,也是一張嘴忍不住,“留什麼留?我們要走了。”

  “我家主子有請。”黑漢手一抬,身後那些帶刀的分成兩列,目光炯炯。

  “不去。”有花冷笑,手裡扣了數枚毒針。

  她這麼說完,那兩列人唰唰衝過來,在三人面前圍成半圓,手落刀把。

  黑漢朗聲,“我家主子聽說庵中有嬌客,特令我請去賞月聽琴,並無惡意,兩位不必慌張如此。”看出對方萬分戒備,但主子要他請人,他是一定要請到的,“我等粗手笨腳,你們還是順從罷,免得受傷。”

  有花對南月蘭生低語,“我要說了。”

  南月蘭生自然知道有花要說什麼,輕點頭。知識就是力量這話在此行不通,她在大榮的屋檐下,不得不照大榮的社會規則。

  “喂,你們聽好,我家小姐是大國師之女,來這兒為大夫人守陵,才在小庵暫歇幾日,可不是為了賞月聽琴陪你們主子的。”南月氏出了瑤鎮後方顯大名,到處能聽到他人的尊崇,只不過夫人嚴禁途中報出身份。

  黑漢一怔,面色驚訝。圍著的漢子們也迅速交換眼神,一致往後面的頭兒看去。

  “若是騙子,太不高明。”靜默中,另一道聲音清吟而出,隨之還有呵笑。

  林中再走來一人,潔袍收月光,青錦閃鱗紋,手裡甩著一根金鏈,鏈上一枚鏤空金球劃圈圈,發出叮叮泉水音。再看那人,玉冠掛紫珠,眸中燦笑,雲面高雅,一身閑然的高貴光華蓋黯了林上皎月,似日中天。

  待男子走近前來,南月蘭生看清他袍上龍案,頓時皺眉。千萬千萬別告訴她,林子那頭開派對的是——

  “冉殿下。”黑漢躬身行禮,“眾殿下們剛才還在問您。”

  南月蘭生閉了閉眼,深呼吸。好極了,還沒進帝都就遇到眾殿下們,這撞龍的運氣啊。怎麼感覺頭頂烏雲黑壓壓呢?

  “月色好,散個步。”男子笑出了白牙,給他如日的燦爛鑲一道銀亮。

  這樣一位賞心悅目的高富帥出現,有違天理。一個人,怎麼能有了錢還年輕,有了年輕還英俊,有了英俊還地位卓然?南月蘭生眯眼,全副身心冷對,因為她堅信——

  長得漂亮的蘑菇通常是毒蘑菇。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4 AM

第20章 非禮

  男子笑眼瞧了南月蘭生半晌,發覺她目光涼冷,便挑起一對劍眉來,“小姐芳名?”冒充高傲孤冷的南月金薇?

  有花官方發言人的架勢此時還似模似樣,“我家小姐待字閨中,恕難奉告。”土包子管你殿下閣下。

  “不說怎知你們話裡真假?”男子笑意深深,一點預兆沒有就落下驚雷,“況且我是凡夫俗子麼?說。否則以冒充天女之名,將你三人就地正法。簿都尉——”曰畢,那群漢子刀光出鞘,拔長向天。

  有花發懵了。

  “無果,這人大半夜冒充皇家子弟,居心叵測,意圖對良家女子不軌,若他們非要逞凶,出手不必顧忌。”冒充?誰冒充誰?南月蘭生出擊。她不愛第一個出頭,不代表她愛縮頭。

  無果道聲喏,雙手沒有動作。殺人比得是刺肉的速度,不是嚇唬人的花架子,他的兵器還不到露臉的時候。

  “……”黑漢怔後大聲道,“大膽!這是東平王之子泫冉殿下,你一小小女子敢說他冒充?不要命了!”

  “南月蘭生。”她不看那咋咋呼呼的,但看作得了主的。

  叫泫冉的男子笑望回她,然而眸子裡的光芒淡斂了一些,讓人看不透心思,“我只知南月府中四位千金,金薇,玉蕊,南月萍,南月莎,不記得還有蘭生。”

  “我在暄都住到七歲,對冉殿下也無印象。”彼此不記得就最好了。

  又是靜,微風習習。

  “我雖不記得,想來我們那行人裡肯定有記得的。小姐若非冒充,那便隨著走一趟吧。真要是大國師之女,就算居心叵測意圖不軌的本殿下,也是不敢逞凶了。”那麼濃的嘲諷意讓周身明亮的氣質包裹堂皇,泫冉側身,擺出要求南月蘭生遵從的肢體語言。

  有一種霸,斜風細雨,不能淋濕人,卻讓人如針扎一般難受。南月蘭生見識到了,也以為她的逞能到此為止,現在得照對方說得做。

  她走到離他兩丈遠處停下,“冉殿下可否允我的丫頭去給我娘報個信?我娘等不到人會通知我父親,最好免生誤會。”

  泫冉看一眼有花,聳聳肩,“丫頭倒是比小姐美得多,放她走有人會怨我。不過我若不允,恐你借題發揮再說我心虛。所以,允了。”

  不,她不發揮,已知自己正和一殿下打交道,等會兒還要和一群殿下打交道。既然知道大凶怎麼來的,她要謹而慎之,乖乖扮豬吧。

  有花躊躇不動,卻讓耳邊一聲快走領回了神,扭頭就上馬狂奔,眨眼不見影。

  “小姐是不是平日苛待丫頭,撒腿跑得太歡了些,怕你叫她回來似的。”泫冉走了起來,步子不大,未看出無果小小年紀卻能傳音入密。

  南月蘭生跟得也不慌,還能暗自竊喜。報信的是貌美有花,留下的是功夫無果,她在無形中將危機最小化,但那位冉殿下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

  “你說在帝都住了七年,為何離開?”黑漆漆的林子,前面火光尚遠,後面火光忘了來照路,他如履平地。

  南月蘭生卻似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腳下,一聲不吭。她聽得很清楚,就是不想回應。說多錯多。

  “我二十,你多大?”

  這位殿下是嘮叨唐僧型?南月蘭生注意到地面老大的粗根枝,小心翼翼抬高腿跨過去,不料撞上前面突然停步的人。

  她沒有準備,第一反應就往後退,卻讓他摟住了腰,剎那貼密無隙,那張燦爛的俊顏近在眼前。沒有笑容,火光在那雙眼中一晃而暗,他緩緩舉起袍袖,優雅遮去人們所見的曖昧,唯讓月光流轉於兩人之間。

  她聽到無果一聲喝斥,更聽到一片刀音,心頭瞬間的驚已冷,郎聲道,“無果,還不到打架的時候。”這是一場非禮的開始嗎?她以為自己沒有美到男人一見就心癢難耐的程度啊。

  泫冉墨瞳凝視著她,“蘭生小姐不想應酬我也還罷了,等一下就會見到我的兄弟們,你這般惜字如金會自討苦吃的。我雖與小姐算有緣,到時候卻幫不得你。所以,試著我說三句你回一句,可好?”

  南月蘭生望回這位美男子,因為深信對方無色心而冷靜如常,也因為腦中千年知識薈萃而不羞不惱,“若只是想聽我說話,冉殿下不必如此費勁。”不過她這副身骨比自己想象的柔軟多了。

  “蘭生小姐輕如羽毛,我還抱得住。”無色心,偏唐突,語調譏誚,“聽你的意思,只要我讓你開口,你就會開口。”

  沒辦法了,南月蘭生一掌抵上泫冉胸膛,將他彎壓過來的上身推直,對上盛滿月光的雙眸。他果真沒有邪念,不需她怎麼用力就剝落了腰上的手。她再往旁邊挪一步,兩人之間洶涌的暗潮得以出口,恢復涼風宜爽的安全距離。

  大袖落在身側,泫冉笑道,“如此看來,小姐似乎真是大國師的千金。你大姐清冷傲氣,你二姐純善至潔,對男子皆無心無念。你與她倆十分相似。挫敗象我這等出色男子,是南月女兒們天生的本事。”

  “我年二十。”三句回一句,南月蘭生說著話,走在前面。她真正想說的是,他謙虛了,她挫敗不了他,而是讓他戲弄了,明明白白警告她是弱者。

  “二十?”泫冉停頓片刻,難藏愕然,“南月金薇年方十九,你竟比她長一歲?”

  從凱叔以三小姐稱南月萍,南月蘭生就知道自己被南月本家排除在眾女兒之外,而這時的麻煩也是因暄都的人不知她存在而引起的,只是她知道輪不到自己擔心。她娘一直拉緊她不肯放,大有榮辱與共一起進退的決心,所以有人比她更著急拿回長女身份。

  她負責——扯後腿,“大夫人並非我生母。”

  “出生在嫡長女之前的大小姐,七歲離都,十多年後大夫人剛故不久就回來了。”泫冉當然明白這其中的意味,“你生母挺令我好奇。”

  南月蘭生沒說話,因為她已走出了林子,眼前的景象令她無暇回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5 AM

第21章 獵美

  來時還是一片空曠遼闊的大草地,此時出現七八頂巨大的金尖頂白帳。白帳圍幔上繪著打獵的群畫,大風吹旗滿載而歸的騎士們洋洋得意。帳有延出的布檐,檐下掛著一個個昂貴布質的金繡,如風車一般轉動。數十頂圓灰帳分散在大帳四周,上百隻金盆一邊盛著旺火,一邊自己燦爛,和金尖頂,金繡片交相輝映,在這塊營地的空氣中交織出金霧。

  華麗的金霧彌漫到前緣,就近有五六駕高輪馬車。車廂大到像一間屋子,輪上嵌金釘,車身鑄銅澆金雕畫。車頂似屋頂,吊著金鈴鐺的,掛著小青鼎的,垂著白玉片的,沒有重樣。最誇張的一駕,鍍金的高大車廂上居然有幹欄式構造,一圈蟠螭臥欞欄,四根紅柱,以金翅雀拱起八角攢尖頂。

  南月蘭生眼睛冒光,腳下不自覺往那兒走,一輛馬車上有著這麼多精妙的建築構造,她當然想再靠近一些。然而,她的手肘讓人捉住。

  “錯了,不是那邊。”泫冉把她往營地中央帶。

  對建築設計的興趣高於一切,南月蘭生因此不肯乖乖就範,仍朝馬車拐,“殿下,能讓我看看那些車駕麼?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馬車,就近看一眼也好。”諂媚也不惜,話多也可以。

  “馬車有什麼好看的?”泫冉好笑。雖然這麼說,卻是被南月蘭生帶過去了。

  其他幾駕車只是奢侈,但八角攢尖頂的那輛是相當有創意的,南月蘭生就停在它前面細細打量,全然忘我,也忘了身邊“押”她的某殿下。

  “這是三哥的新馬車,單為打造四隻金翅雀就融了四十斤金,車壁裡外都鍍著真金。銅柱中間通火油,天冷賞景也不怕——”眨眼看到南月蘭生踮腳伸手去摸紅柱,泫冉面上閃現不屑,“原來蘭生小姐不愛說話愛金子,早知如此,我該穿寶戴珠才是。”

  “這頂也是金的嗎?”南月蘭生聽不出泫冉譏她,定定看向頂上。遠看她以為是木的,近了卻看不出木質來,黑黝黝泛冷光。

  “雖然不是金的,卻用了珍貴的烏鐵。不但烏鐵頂,還有烏鐵網,四面一拉,頭上一罩,刀劍不入,再也不怕刺客來犯。”泫冉說道。

  “烏鐵和金啊。”怪不得呢。

  “你要是嚮往,讓三哥送你一程。我想他會很喜歡你問他的寶車,說不定因此你就入了他的眼。”以為南月蘭生說哪個貴重,泫冉越發不耐煩,“走吧,你應該很心急了。”

  南月蘭生這下聽出泫冉的冷嘲意味,可也不想解釋什麼,安靜地跟在他身後,終於來到喧鬧的中心。

  那是很大的圓形場地,讓金火盆照得通明。半場有一群赤膀闊腰的武士正成雙角鬥,摔得塵揚泥翻,吆喝連連。另半場則有一群舞姬翩翩,紗衣透紅兜,白裙卷藕腿,香氣繚亂,動作生媚。樂者二三十人,生簫吹笙擂鼓,為舞姿供上節奏韻律。觀賞者們的席位坐北朝南人字排開,共十二席,幾乎每席都有穿著貴氣的男子。他們個個身後站著數名藍衣黑褲的衛士,筆直不動,神情嚴峻。

  突然一曲舞畢,舞姬們不是退場,而是入席,紛紛坐在男子們身邊,或為他們添酒,或為他們取食,或乾脆倒入懷中去,任他們無禮搓揉觸撫,還能喘笑哼吟,面無嬌羞色。一時間,旖旎風光無限。

  南月蘭生皺眉看著,一緊張,數到有兩張空席。一張大概屬泫冉,還有一張——

  “冉弟,你又亂跑,可知錯過尤物?若你在,六弟未必能那麼容易得了去,可惜可惜!”正席坐著的男子最年長,三十開外,蓄短胡,膚白貌正,冠上一枚黃金龍珠顯尊貴地位,但不比別人正經多少,對懷中舞姬上下其手。

  “哦,三哥說說,比什麼?”泫冉的聲音玩世不恭起來,身形無意中擋住南月蘭生,那男子看不到她。

  “讓尤物貼身藏了北海珍珠,猜顆數,最接近的人就享用初夜。”那男子垂誕欲滴的語氣,“六弟對這種玩法向來得心應手,冉弟你也是,你二人一雙眼看女人就跟她們沒穿衣服一樣。”

  這是被抓進魔窟了?一幫色魔!南月蘭生聽那男子肆無忌憚說話,眾人有色的哄笑,不禁雞皮疙瘩亂冒。

  泫冉哈哈大笑,“確實是我拿手的。六弟在何處?我與他再猜一回,不然我不服。”

  另一男子笑聲,“晚啦,六弟美人抱懷,進他的大帳已有一刻。”

  聲音又換人,“五哥,才一刻而已,未必啊未必。那小美人初承雨露,但有憐香惜玉的心,都不能冒進。”

  笑聲此起彼伏,被稱五哥的那人呸道,“憐香惜玉的是我們幾個,六弟就算了,我看那美人能活著出來就該慶幸。”

  有人高喊,“六哥,六哥,冉哥說不服,讓你出來呢!你要是沒吃下肚,再比一次,讓我們心服口服。”

  南月蘭生身體發僵。尤物。小美人。假道姑貞宛苦苦等來的,就是這群視女子為玩物的男人嗎?她不同情,但覺愚蠢之極。美貌也許是上天給的好東西,沒腦子用卻只有薄命了。

  泫冉走開去,讓南月蘭生處在光下,人聲頓息。原來他不是特意為她擋著,不到時候而已。

  靜也不過一瞬,簿都尉上前,大聲交待任務,“奉三殿下五殿下之命,將庵中的女客帶來了。”

  三殿下就是留小鬍子坐正席的那位,只看南月蘭生一眼就專心吃懷裡舞姬的豆腐,“若是平常也還將就,偏偏今日見了美極的姑子,此女分外不顯眼。老五,你要喜歡,你吃了吧。”

  五殿下有些微發福,身材也不高,相貌不俊不醜,但他是皇族,就有挑嘴的權力,“看著四肢僵直,一張臉刻板無趣,不如舞姬風情可愛,我不要。”

  長相平凡就是福,南月蘭生吁口氣。

  “三哥,五哥,這位小娘子長得無趣但身份卻有趣得緊,不能吃但能陪著玩,也挺好嘛。”坐回這群人中的泫冉,再開口卻是禍害她。

  本來這些殿下沒一個有真善意,除了他們自己,所有人都是獵物。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6 AM

第22章 狼君

  “冉哥,她的身份如何有趣?”坐於泫冉下首的年輕人問道。他濃眉大眼,氣宇軒昂,坐著還比別人高出一頭,相當挺拔。

  “讓她告訴你。”泫冉咬過一粒舞姬送來的葡萄,十分愜意得享受對方的溫柔。周身流風拈花氣,哪裡還有耀眼奪目的光華。

  年輕人瞧向南月蘭生道,“小娘子出身有何特別,能讓我堂兄說出有趣二字?”

  南月蘭生對大榮國的國情仍處於道聽途說階段,但大概能知道三殿下五殿下,還有正享受美人恩排行第六的那位,應該都是皇子。泫冉是東平王之子,最高的年輕人叫他堂哥,又居於下首位,可能是其他王爺的兒子。泫冉對面還有一位袍上有龍紋的青年,氣息霸冷,桌上放弓。再往下的席間人穿著雖貴氣,卻不再有龍紋,多半屬世家子弟。她也來不及一一細看,因年輕人又問第二遍了。

  “本殿下問你話,你怎一字不吭?”出身皇家,常對家族以外的人不耐煩。

  “勝弟莫惱,這姑娘說話講規矩,問她兩句回你一句。等著,下面她就吭出字來了。”泫冉笑聲刺耳,一眼不看南月蘭生。他說什麼來著?晾著他們,她就是自討苦吃。看來她學不乖。

  “兩句回一句?”首席三殿下正眼觀起南月蘭生,“說得我都好奇了,哪兒來這麼大膽的娘子?難道本殿也要說上兩句話,才能得她一句回應麼?”

  胖嘟嘟的五殿下來澆油,“說起來,這姑娘站得跟竹竿一樣筆直,膝蓋不打彎的。”

  道道目光如箭,射在南月蘭生身上卻引不起她半點驚懼,開口淡定,“小女子南月蘭生,十多年長在外,今日剛到帝都,來為故去的母親守陵。這晚暫宿梨冷庵,人生地不熟,自然也不認得各位君子,當不知者不罪。”

  勝殿下神情愕然,立時問,“南月氏竟還有女兒麼?莫非系旁支?”

  南月氏女兒特殊,蘭生早有感覺,但看到這些殿下的目光紛紛轉為詫異,她原本不以為然的心思也暗生好奇。南月氏的女兒又如何?

  “勝弟,這位可不是出自旁支,而是大國師之長女呢。”等那女子自己說,要到天亮了。泫冉想,自己做件善事吧。

  正席上的小鬍子殿下推開了舞姬,直起身來認真無比打量著南月蘭生。五殿下雙手撐著幾面,整個身體往前湊。

  勝殿下更是乾脆走到場中,嘖嘖有聲,“聽說有女子冒名南月氏騙了沙洲太守三百金,莫非就是你?好大的膽子,跑到帝都來行騙。你說你人生地不熟不認得我們,那我就跟你說一說這席上的人。”

  原來還有這麼一說,怪不得人人當她騙子。

  高帥哥雙手抱拳,從正席開始報身份,“我三哥,當今皇上和淑妃娘娘之子。我五哥,皇上和賢妃娘娘之子。冉堂哥,皇上胞弟東平王之子。冉堂哥對面是我親哥泫賽,我叫泫勝,西平王是我兄弟二人的親爹。下席我不說了,總之父輩最小的官也是從一品。”

  南月蘭生視線不東拐西瞥,仗著父輩耀武揚威的傢伙們不值一看,而正前方的幾位在目力範圍之內,無法排除出去。

  泫冉又涼聲湊熱鬧,“勝弟恐怕白費口舌,你說她冒充,她還當我們借名。要不是我說這裡該有人知道她,她已讓她身後那小子教訓我一頓了。”

  五皇子嘻嘻笑道,“這小娘子冒不冒充且不論,冉弟向來叫美人們眼饞,今日吃鱉令哥哥我心中痛快得很。”

  泫冉回笑,“她又不是美人,何須我展魅力與她瞧?”轉而對三皇子道,“三哥年長些,能否證實她所言真假?”

  三皇子用食指摸著嘴上胡髭,半晌才答,“眾人皆知國師府四千金,今日不提,我可真要忘乾淨了。”

  泫勝欸道,“聽三哥的意思,國師府長千金竟不是南月金薇?”

  “不錯,國師與妾生了一女,這事讓尚未生養的大夫人十分不悅,鬧到太后那裡。我朝一向重嫡,雖不成明文法例,卻有正妻三年無出,才能與妾生子的傳統定俗。太后立刻示下南月府老夫人,生長女的消息就秘而未宣,因此知道的人並不多。一年後大夫人生下南月金薇,因天生異象,又有三位大術師一齊占出天女轉世之卦,人人自然奉之為南月大小姐。後來南月玉蕊出生,再出奇卦,那位庶出的長女就徹底悄聲無息了。我也就聽母妃早年說起過一回,對了——”三皇子沉吟之後笑出兩聲。

  五皇子追問,“什麼對了?”

  “我雖只是聽說的,卻知我們其中可能真有人認得出那位南月小姐來。”三皇子道。

  “誰?快讓他來認人!”泫勝在眾殿下中年紀最輕,急衝衝的性子。

  三皇子笑眯了眼,“勝弟別急,暫賣個關子,我們先請南月小姐落座,橫豎真的假的都跑不了。冉弟說得對,有她陪伴今夜會更好玩些。”遂吩咐簿都尉帶人到他的鄰座空席。

  剛才既然沒能跑掉,如今當然騎虎難下,南月蘭生感覺自己被押入一群狼中,坐也隨時要跳起來的警惕著。

  等她落座,三皇子將半場武士們喝下,又對大家道,“南月小姐說我們是君子,我們總要好好表現。她既然不愛說話,我們也彆強逼,順其自然罷。”

  道好的起伏高低聲。

  南月蘭生懶得看,坐在軟墊子上,垂眸不抬頭。

  “三哥,角鬥沒意思,歌舞也不過如此,玩擊鼓傳球如何?”聲音屬於五皇子,語調帶著歪膩,“球傳到誰手裡,就得當眾來個助興的玩事。撫琴,吟歌,怎麼著都成。話說這裡在座的,有誰沒個一兩手好本事?冉弟彈得一手好箏,若不用此法,平日哪裡聽得到。”

  泫冉笑,“五哥口不對心,上回我彈的時候,是誰睡著了?”

  五皇子不好意思,笑聲發乾,“此一時彼一時,而且冉弟愛高山流水調,我卻愛熱鬧的。”

  三皇子道,“五弟這主意卻不錯,比乾巴巴坐著強。”

  他一開口,有人端鼓,有人拿槌,慌不迭備好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6 AM

第23章 二虎

  明月千里,銀霜沉金霧,添密了梨林外的奢靡氣息。

  南月蘭生靜坐著,聽鼓聲頓停,手中憑空出現一隻布球。球上繡著搖頭擺尾的一雙麒麟,祥雲瑞氣繞身,可愛如意。這是她料到的一種必然結果,卻實在不喜歡被這些人如此囂張的“宰割”,也不喜歡這些人自說自話將她歸為陪伴。她抬起頭來,眸中燦星瞬間息黯,神色不動。

  泫勝拍手,“這球停得妙,哥哥們能沉住氣,我卻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南月氏長女好奇得緊。趁此機會,讓我看看她的本事。”

  “勝弟難道想讓她幫你算一卦,明日上山能否打到虎?”五皇子哈哈道。

  “老虎留給我哥對付,但我倒真想打只狐狸送與母妃做雪袍。”泫勝是個孝子,除母親之外的女人卻沒有地位,待南月蘭生老大不客氣,“南月大小姐,算算我的運氣如何?”

  “南月金薇才是大小姐。”泫冉從林子出來後就拒之千里的態度,即便目光再落在南月蘭生面上,一點日暖的溫度也無,“哪怕這位姑娘說得都是真的,仍不能改變人們習慣多年的認知,更何況不過庶出。”

  雖然在場的兩位皇子都非皇后所出,但皇族的嫡庶優劣在大榮朝運用不了。已故的皇后無子,皇帝並未再立皇后。他共有四位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皆已成年,九皇子不滿十歲。也就是說,大榮沒有所謂的嫡皇子。而皇帝迄今還不立太子,正因為除了九皇子的生母是宮女,三位皇子的母妃地位和家族力量相當,立誰都恐怕另兩位不服。

  然而皇子們不用嫡庶之分,不代表其他貴族不用,更不代表臣下不用。今日出來圍獵的東平王之子泫冉,西平王之子泫賽和泫勝都是正妃所出,將來不是繼承王位就是封侯,地位尊崇。還有南月蘭生完全沒工夫閑看的六席高官之子,不但是嫡子,還是嫡長子,如此才能與眾殿下們同場較獵。

  所以泫冉以嫡庶貶低南月蘭生,得到在座者每一位的同感。

  “我來帝都只為大夫人守陵。”嘰嘰喳喳,真是吵死了,一個個喜歡指手畫腳,卻都睜眼瞎,看不到她穿著孝服嗎?只是她懷疑,連道姑都成為他們的娛樂,大概也不會把守孝之禮看得很重。

  三皇子冷笑,“國師夫人身故不滿兩個月,被趕出去的妾室就帶著女兒回來了,真是孝感動天。所以膽子大到暗示我們不懂事,非要拽著守孝的人陪同著耍玩。好一張不動聲色卻藏了刀子的嘴,不是不愛說話,而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小心,本殿下一不高興,就割了你的舌頭,卻看誰敢說三道四!”將她那句短話解析透徹,劈頭蓋臉扔了回來。

  南月蘭生垂眸。自己已經盡量少說,不過暗地頂一句,也是因為與古人唯唯諾諾的尊卑觀念不同,忍不住犀利。誰知聰明反被聰明誤,讓對方撂下狠話。同時發覺,大國師這座靠山在皇權面前不牢靠。

  “南月小姐,別倔著了,這麼下去我好脾氣都要上火。你算卦也好,看面相也好,拿些南月氏的本事出來,這回就算過一關。”五皇子嬉皮笑臉。

  “沒錯,就說我打不打得到狐狸。說準了,我幫你宣揚,你和你娘在帝都立足也容易,否則——”一聲哼,泫勝傲昂著頭,眯眼看人。

  “我唱歌。”南月蘭生眼簾收上,鳳眸斜細飛起,微微一笑,“算不算?”

  她有一個優點,能迅速適應生存環境,靠學生時代打多份不同的工練出來的。這些人是大榮朝的最高貴族,不能用對抗和力爭平等的心態,要見機行事。

  “唱歌?”泫勝沒想到。

  “哦——就我所知,你四位姐妹貴若公主,自幼學習且精通詩詞和琴棋書畫,倒沒有能歌的。”三皇子盯住南月蘭生,發現她笑起來十分嬌美,而且容貌也並非那麼平凡。

  人美,凡事都占些優勢,這是千年不變的道。

  泫冉抿著金杯沿,悄然抬眼,對南月蘭生唱歌的提議也是充滿興味。南月氏那對雙嫡姐妹花如神女一般高高在上,南月萍南月莎亦受貴族子弟追捧而成了雲端仙女,這位南月之女卻要來個當眾唱歌,讓他感覺仙女神女從天落地要嘗人間煙火似的。

  南月蘭生語調柔伏,“並非詩詞歌賦中的歌藝,唱著樂的歌謠而已。”

  “與人誠之,人與你誠。唱吧,若能搏眾人一樂,小姐便能繼續守陵去。”讓南月蘭生一笑就心軟的三皇子不禁脫口允諾。

  南月蘭生回頭對無果道,“一人唱沒意思,拿出你的傢伙來和一和。”

  無果往腰後一掏,手中就有了一副半臂長,沉湖翠的竹板。樣式跟天津快板差不多,兩頭穿洞,一條指粗的鐵鏈拴系,稍動便發出啪啪響聲,清脆促短,適合打拍子。

  泫勝看著這竹板新鮮,但也不以為然,悠悠喝口酒。

  這時,南月蘭生一本正經站起來,字正腔圓開唱——(括號中為無果快板)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啪啪——啪,啪啪——啪啪?)

  跑得快,跑得快,(啪——啪,啪啪啪?)

  一隻沒有耳朵,(啪——啪啪啪啪啪?)

  一隻沒有眼睛,(啪啪啪啪——啪啪?)

  真奇怪,真奇怪。(啪——,啪啪????)

  唱完,一鞠躬,神情仍一本正經,她坐下了,和完全跟不上節拍卻面色毫不尷尬的無果,共同處於一片詭異的寂靜,照樣坦然。

  片刻之後——

  噗!泫勝一口酒噴得滿桌都是。三皇子嗆到了,側身猛咳。五皇子胖面趴桌,雙肩可疑抖動。至於那個從頭到尾悶頭喝酒的泫賽,竟打起嗝來,終於瞧了芳鄰第一眼。

  泫冉怔著,怔著,看那女子矜持端坐,那首兩隻老虎卻在耳中反覆迴盪,好象鑽進了腦袋。古怪的歌詞古怪的調,還有她一絲不苟,但距離動聽很遙遠,又讓人覺得可愛到不行的唱腔,身後苦瓜臉小廝兩竹板瞎撞,真是——真是——他盡力抿住嘴,到後來卻實在忍不住,拍桌大笑起來。

  他這一放肆大笑,那些憋在嗓子眼裡的笑聲頓時出閘,剎那震亂了籠罩營地的稠密金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7 AM

第24章 妖月

  南月蘭生聽笑聲滿場不停歇地打轉,很是出乎意料。雖然想過兩隻老虎這樣的兒歌可能會讓這些人感到新鮮,卻怎麼也想不到收效如此爆炸。她不是很會唱歌,歌詞記不全,有時候跑調,所以兩隻老虎是第一個竄入腦中的歌名,而且他們不是來打獵嘛——

  有那麼好笑嗎?看著眼前東倒西歪的孔雀殿下們,她相當困惑。當然,這個料想不到的結果有利於她,真屬於誤打誤撞的神奇。

  “再唱一遍。”

  聲音才來,身旁落風,南月蘭生一回頭,下巴已讓人捉緊輕抬,視線被迫與之相對。

  無果剛要動,一柄青色的劍架上他脖子,身後俏生生一道紅影貼緊了,害他苦臉發青發紅得變。

  捉了蘭生下巴的男人,一雙琥珀金眸,睫毛密長,如同上了烏墨眼線,描繪淋漓得放蕩不羈。頭髮野無邊,亂束高成尾,自頰邊垂散,一捋編入寶石金珠銀絛,幾縷貴重幾絲輕浮。高額挺鼻長稜廓角的俊秀,因蓮色薄脣的勾笑淡化了去,妖異成魔魅。右耳扣一枚圓形藍玉,玉中隱約顯鳳形。一身墨綠絲袍,也不系帶結襟,仿佛隨意套上的身,卻又貼體合襯。絲袍無紋無鏽,質地很輕,竟還有些透裡。她與他這麼接近,能看到結實的胸膛。墨袍雙袖卷上了肩頭,赤臂健肌,紋理碩美。然而,饒是半遮半露這樣的一副好身材,與泫冉煦日的氣魄截然不同,此人寒魄如妖月。

  目光掠過男子的華美,南月蘭生卻定看在他左臂外側。三道鮮紅的抓痕,像貓爪,但也只是像而已。

  男子順著南月蘭生的目光看自己手臂,邪佞一笑,遂彎身貼到她耳邊,如蛇吐毒息,“要不要也這般抓我試試?”

  笑聲散了,五皇子更加興奮的聲音響起,“六弟,絕色美姑滋味如何?”

  六皇子!南月蘭生這才想到自己坐的席位屬於誰。

  六皇子不理,繼續俯耳與南月蘭生道,“隨我入帳度完今夜良辰美景,願否?本殿下許你伴駕到天明。”人人能聽見的悄悄話。

  南月蘭生心想,今天她犯爛桃花還怎麼著,先有東平王世子,又有一個六皇子,上來就同她曖昧。但曖昧歸曖昧,又是絕對不讓她誤會的耍玩。難道她長得像老鼠,而這些人屬貓,容易激發他們的天性?

  “六弟悠著點兒,明日還有圍獵,留些體力,免得墊底。”五皇子調侃,接著哈哈笑。

  “六弟,這位小姐可不是野庵中的假姑子,不能輕慢對待。”三皇子也勸,語氣不誠,倒像在嘲南月蘭生。

  六皇子稍直了身,墨眼淡瞳看著南月蘭生良久,突然露出厭棄的表情,哼一聲便坐在她身旁,“剛剛看花了眼,以為是位美人。這裡荒山野嶺,出沒的不是豺狼虎豹,就是狐精花妖,還有我們不能輕慢的女子麼?三哥若看上了,直說就是,這一個小弟還是能讓的。”

  “六弟說得好象南月小姐是你的女人一樣。”泫冉專門負責點破南月蘭生的身份。

  “南月家的女兒又如何?”六皇子的神情卻冷,毫不關心是哪一位南月,“她們便是再被人當成寶,將來也得對我們泫氏唯唯諾諾。誰讓她們是女子,必須以夫為天。”

  “這倒是,我聽母妃說,前兩天父王又動納妃的心思了。”三皇子道出一半,發現自己不小心漏嘴,忙打哈哈,“六弟,你出來得真夠快,莫非近來鴛鴦戲水太勤快,無力拿下那美姑?”

  六皇子拍掌兩聲,就有一小公公捧上托盤,盤中放著疊好的白帕。

  南月蘭生才預感不好,只見小公公拎起白帕一角,單手抖開,帕上抹紅鮮色。她能猜到那是什麼,但覺噁心,立刻撇過頭去。她無法理解男子們的口哨聲和笑呼聲,更不明白舞姬們艷羨的目光。她不是保守派,不過一個女子奉獻了自己,卻被男子當戰利品炫耀,簡直——

  “想什麼?”六皇子的手突然放到她的頸後,壓使她正視那條沾血的手帕。他從不放過惹是生非的機會,看別人痛苦就是他的最大愉悅。

  “想那假姑子到底為什麼——”南月蘭生冷冷道。頸子被那隻大手捂得發燙,她要緊牙關。等不來救兵,忍氣吞聲也躲不過魔掌,乾脆說些實話好了。

  “把話說完。”手不安分得摩挲,觸感相當好啊。

  “為什麼要自投羅網。”頸部以下全部凍僵,她成為化石,請隨意,沒感覺。

  “這麼簡單的事,用你聰明的腦袋想想就能知道,除非你長笨了。”手掌離開,他拿過她的酒杯,咬上杯沿,嘴脣碰著轉了一圈,淡眸閃冷芒,在她蹙起眉時投下重石,“你笨了嗎?蘭生。”

  瞬間,南月蘭生的眼睛撐大,一下子站了起來,“三殿下!”

  三皇子丈二摸不著頭,“何事?”

  “小女子以歌搏眾樂,三殿下可否容我告退?”她要走了!待下去只有一個下場——被生吞活剝。

  “是了,我剛才答應過。”三皇子想起來這茬,“南月小姐一曲妙極,我若不放你走,豈不成了言而無信之輩?去吧,幫我們給國師帶聲好,改日再一道玩耍。”

  玩耍你個頭!三十多歲的人了,還像不良青少年!南月蘭生福了個淺禮,調頭就走。

  “南月女兒都能算能卦,今晚讓我們遇上,怎能不留句避凶的話?”沒再動手動腳,六皇子的惡質按方圓丈數來發散。

  三皇子五皇子直道不錯。

  “恐怕要讓各位殿下失望,小女子並無任何天能。”她要是現在踹六皇子兩腳丫子,跑掉的機率有沒有千分之一?

  “耳目渲染都能沾上點神氣,你生就大國師之女,千萬別謙虛。”這時說話的,是沉默相當一會兒的泫冉,“隨便說一句,不準也不怪你,要是說得準,我代三哥把那輛漂亮馬車借你十天半個月。”

  南月蘭生煩躁的心情突然沉澱,“我送三殿下一句話,以謝殿下誠信。”

  三皇子眉開眼笑,對南月蘭生態度愈發和善,“說吧。”

  “近日請殿下多騎馬少坐車。”

  再不等人截,躬身,速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7 AM

第25章 預言

  腳下粘連著匆匆的影子,被第一棵樹擋暗的時候,南月蘭生方才松了口氣。營地樂聲又起,聽上去很引人入勝,但她知道那其實是多麼荒誕的奢靡欲流。她能逃過,有命大的僥倖,也有精心的算計。或多或少,南月這個姓氏起了些作用。

  可是,六皇子為何認得她?

  “無果沒用,讓小姐受驚了。”

  今夜無果動了兩次。第一次對方人多勢眾,南月蘭生不讓他動手。第二次卻連對方的臉都沒看見,居然被架了脖子。他自小學武,師出無名,而瑤鎮沒有用武之地,迄今也不知自己武功深淺。好不容易有了較量的機會,他很想痛快打一場,但連番受到壓製,心裡十分憋悶。

  “我不驚。”已經驚不起了,驚過了頭,就剩滿心的煙燻火燎,外嫩裡焦。更準確來形容,岩漿咕嚕咕嚕冒泡,濺出來一點就滋滋燒疼。火山,還得裝成見鬼的死火山。

  無果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南月蘭生看出來了。

  “小姐走路——”無果吞吞吐吐,“同手同腳。”

  南月蘭生頓時不動,低頭一看,果然——“從什麼時候我開始同手同腳的?”

  無果張口要說。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南月蘭生甩甩雙手。

  僵直,發汗,心跳咚咚,後遺症比她想象得厲害。她膽子其實不小,才有心要整治小霸王。只是事與願違,小霸王沒治到,她就遭遇蒙面人的死亡要挾,短短一個月後又遇到了大榮朝最有權勢的一群人,受全面壓打,忍著不說話還不令那些傢伙滿意。既然這樣,實在不必再知道自己多沒出息。

  “無果為小姐高興,小姐終於顯了預言之能。”無果看南月蘭生重新走起來,連忙跟住,但覺她火氣比之前更旺。

  “預言?”南月蘭生哈笑,“我哪來這種玄乎的能力?”

  “小姐為何讓三皇子多騎馬少坐車?”不是天能是什麼?

  “因為我看他那輛馬車的頂快塌了。”銅管導熱,又用金翅雀的尾羽撐重贅烏鐵頂,結果就是尾羽變形彎裂,八角攢尖非滑下來不可,完全純好看的花架子。

  “……小姐看到的?難道不是感到的?”無果小時候和有花一起接受鄔梅的測能教導,後定為根骨不錯,專從武技,所以他知道天能大概是什麼。

  “我看到的,你別對我娘多說,免得她白高興一場。”雖然還沒發生,但鐵一般的事實再加技術流的數據分析,這是她現有的“視力”。

  “……是。”無果一聲沉默後的答應竟含惋惜。

  南月蘭生道,“我聽到現在,精通易經且能活用這種能力的人帶給別人的好處多多,但自己又是短命又是家裡斷子絕孫的,真不知你幫我可惜什麼。”

  “夫人說並非都如此,只是一部分濫用的人才會遭到反噬。”無果難得分辯。

  “是啊,恰巧這部分人天能天感特彆強,達官貴人爭相找上門去請教,你敢不幫他們算吉凶未來,他們就讓你腦袋掉地。你算了,算得太準讓人怕,算得不準讓人罵,最後還是不死不行。話說,真有這麼厲害強術的人嗎?我們一路上一個沒瞧見。”說過了,十個算命的,九個騙子,一個運氣佳。

  “夫人她就是大巫。”最強的就在身邊,不是嗎?

  “我娘?那些神鬼道的東西,都是跟神通跟鬼通,我卻肉眼凡胎看不見她的本事。有花扎小人,迄今也沒真扎死過誰,不足以論。”易經至少還是一門高深學問,真遇到大師,她會尊重。

  無果啞言。他本不擅於言辭,辯不過任何人。

  片刻之後來到庵前,馬車還在。今夜風波似乎已過去,但南月蘭生一點借宿的意願都沒有,讓無果趕車回南月陵地。

  “三哥在想什麼?”五皇子問。對南月蘭生而言是一場前所未有的遭劫,對出來玩樂的他們不過一笑而過的小插曲。

  “讓我多騎馬少坐車。”三皇子心不在焉看著場中歌舞,“我怎麼想不明白呢?”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不就是三哥近日出行改為騎馬麼?”泫勝想得簡單,是個起哄好玩的。

  “她先說自己是常人,再說了這句話,難免有應付敷衍的意思。我想她可能聽說前些日子半途有刁民擾我滋事,借此誆我。只是如此一來,就該讓我多坐車而不是多騎馬了。”心裡盤旋著南月蘭生的話,越覺是似模似樣的預言說。

  “也是。”泫勝遂皺眉,“莫非她說反了?”

  泫冉笑道,“以她無視我們的態度來看,很有可能是故意說倒的。”

  三皇子目光陡冷,“一個庶出的女兒,即便南月家當寶,父王當寶,本殿下眼中卻不過爾爾。她若真像冉弟你所說輕忽了我,我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五皇子打哈哈,“三哥何必同女人計較?六弟剛才與她親密無間,別奪他心頭好啊。”

  “六弟一向只愛絕色,那女子中等之姿,他怎會放在眼裡?”三皇子瞥向六皇子,嘴角勾歪了。

  “女人多無腦,要是一張臉都不能看,我要她們有何用處。”琥珀淡金,妖異陰冷的神情,六皇子語氣卻相當自在,“三哥不用想太多,等太平過了這幾日,直接上門將那南月氏揪出來教訓一頓就是,順帶給南月家大小姐二小姐提個醒,讓她們別孔雀開屏太久,忘了靠誰才有今天。”

  “聽聽六弟怨氣多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看上南月家的誰,吃不到才這麼上火。”三皇子越笑越歪膩。

  “我不愛天女聖女,只愛——妖女。”六皇子給不遠處的小太監使個眼色,立刻有人幫他從營帳裡帶出一個女子來。

  蓮足點水,白裙織雲,曼妙身姿不舞似舞,面如玉眸如星,雙頰飛霞烏發瀑下,朱脣天生微噘,等人眷寵。換去了道姑袍,穿上貴女裝的貞宛,比天空明月還亮,點燃了多數男人的眼睛,赤現狼心。但那曾在南月蘭生面前羞怯怯的姑子,眾目之下風情萬千,香氣盛美,落入六皇子懷中,如妖精一般無辜打量四周。

  妖女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8 AM

第26章 爭嬈

  五皇子如痴如醉瞧著貞宛,咽一口口水,“六弟,此女你打算讓給誰?”眾所周知,六皇子貪鮮,再美的女子也不會久留在他的床榻。

  六皇子淡瞳中的金突然渾沌不清,笑容狂肆邪惡,“尚無如此打算,五哥若不介意等,先排著隊吧。”

  今日出來的眾殿之中,三皇子已為人父,五皇子也娶入正妃,不過這並不阻撓他們擁有更多的美人。大榮朝傳統的男尊女卑,盛世太久,貴族名門的男子們對女子的爭美狎戲已成為風尚。在家裡,妻妾成群是一種身份標榜。出遊時,相伴美人的容貌和才藝,代表面子有多大,地位有多重,能力有多高。

  伴隨這樣的社會風氣,後宅中的女子主要有三種。一種相夫教子型大家閨秀,是各名門望族子弟正室的首選。一種具有才藝和特別性情的小家碧玉,有機會成為側室。一種美貌天生但出身糟糕的貧民女子,一朝被人看中,作為美伴陪同出入,抓緊生兒育女才能獲得長久照顧,擺脫生下來就有的困頓。

  大榮朝還有一類女子,承繼強血,通曉易經,掌握他人吉凶命運的女術者,被最高皇族貴胄盯緊,不能隨意與普通人通婚,又被普通人無限嚮往娶回家裡。好人惡人都想搶,不為別的,就為能力。與男術者不同,女術者容易為夫家控制,被用起來無窮無盡。

  貞宛是第三種,貧窮,貌美,嚮往美好物質生活。她本是農家女,常跟著娘親到暄城賣菜,因此聽到了關於梨冷庵的傳聞。梨冷庵中的兩個妙齡女姑子與出遊的少爺公子們常玩樂一起,庵主死後就偷跑了,據說已成為大戶人家的妾室。但那些與她們玩樂的男人們還有不知情的,仍夜上庵中去找。她出身雖差,心思卻敏捷,意識到這是自己攀高枝的一個好機會,於是便在庵裡裝姑子。一裝十餘日,今夜終於等來,而更令她狂喜的是對方竟是皇族。她不但不像南月蘭生那樣避之不及,還覺得自己命大福大天賜良機,一定要把握每刻,令這些男人為她神魂顛倒。

  她很美,她知道,所以早就磨利了,在天之驕子們面前展現得千嬌百媚,盡去窮家子的小氣模樣。這時,正眼波流轉往每個角落散髮風情,卻讓人硬生生掰回了臉。

  貞宛目中作驚,面紅泛羞望著遮住自己的男子,眨眼十分無辜,“六殿下生氣了?”

  六皇子挑眉,垂眸瞬間藏起莞爾,將她壓平在席上,毫不在意眾目睽睽,與她對嘴哺酒,半晌才離開那對紅脣,在她耳邊低笑,“你倒是有點腦子,可惜比起沒腦子的女人,我更厭惡有點腦子的。”

  貞宛還不知他什麼意思,但他一聲來人,懵懂看著席前上來兩個侍衛。

  “把她帶去妓營。”能將他撇開,去看別的男人的女人,那就是自尋死路。他們是出來尋歡作樂,可不是找狐狸媚子的。此女野心太大,以後定然無事生非。

  貞宛但聽妓營二字,面色立刻慘白,哪裡還能裝嬌柔,連忙爬起來跪下,拼命磕頭,“六殿下饒命!六殿下饒命!”

  “六弟,剛才還好好的,你怎麼又犯渾氣了?”三皇子也饞貞宛。妓營是伺候大兵的,這等絕色扔進去豈不可惜。

  “就是啊,六弟。這美人如此乖巧,我瞧你也合心稱意得很,問你幾時能讓人,你還讓我排隊,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你就翻臉了。”五皇子心想,他可是第一個開口要人的,不能讓三哥搶去。

  貞宛不停磕頭,看著地面的眼睛亮瞭亮,卻不知因這份竊喜令她求饒的動作慢了一點點。

  六皇子沉眸,神情倨傲但野,無人能窺破他的心思,“我高興而已。”

  “我看你是不高興吧。”五皇子嘿嘿一笑,“我可不管,你讓我排隊,我第一個,你如今不要她,她自然歸我。”

  “此女不但是假姑子,還是假妖女,兩位皇兄非要討去,將來有什麼事可別怪到我頭上。”他真挺高興的。

  三皇子和五皇子對看一眼,老六的話他倆誰也沒聽進去,只知這回輪到自己要爭上一爭了。於是,三皇子提議明日誰先打到獵物美人就歸誰。五皇子贊同。

  六皇子站起身,長腿跨過席面往營地外走,看都不看瑟瑟發抖的貞宛一眼。或者說,看膩了她拙劣的裝腔作勢。

  三皇子問,“六弟去哪?”

  “回城。”身形挺拔如松,聲音陰冷。

  暗處涌來二三十道影子,將六皇子護得滴水不漏,很快消失於一朵朵營帳後面,接著便是馬蹄紛沓。

  五皇子卻長吁一口氣,對三皇子道,“三哥,我說別叫他來,你偏叫。你瞧,白占一處子絕色還不滿意,又不知什麼招惹到他,不但要讓美人兒倒霉,說走就走了。”

  “父皇最寵奇妃,連帶最喜歡六弟,你我忍讓些吧。”說起女人以外的話題,三皇子很沉穩大方。

  “但三哥你實際是皇長子,太子當屬於你,將來的皇位也該是你的。”一直嘻哈不正經的五皇子突然嚴肅起來了,還拉人幫腔,“冉弟,賽弟,勝弟,你們說呢?”

  泫冉笑得齒白金亮,“皇上還要娶妃,可見身強體健,現在說這些早了點。”轉頭看三皇子,“三哥之前說我們之中有人認得南月蘭生,究竟是誰呢?”把話轉開了。

  “啊,你不提我都忘了。就是六弟啊。他小時候得了一種慢病,太醫束手無策,就住進國師府借南月玉蕊去病氣,大概有半年之久,我想他肯定見過南月蘭生。”三皇子笑開來,長兄的親切。

  “可我看六弟不像認識她。”五皇子道。

  “國師府那麼大,那南月蘭生又是大夫人厭惡的,兩人沒見過面亦可能。罷了,要分真假,後日早朝一問大國師便知。”三皇子神態也儒雅,對五皇子拉攏策略失敗似乎不甚在意,對眾人道,“夜深了,各自散吧,明日拿出真本事來公平較量,看誰抱得美人歸,本殿下還額外有賞。”

  泫賽搖搖晃晃起身,“阿勝,來扶我。”他一入席光喝酒,外加瞟了南月蘭生一眼。

  泫勝一邊咕噥一邊扶了兄長回大帳,泫冉過來幫忙。他們一走,這晚如影子般弱存在著的公子們也退了場,回到各自陣營中去。

  夜宴方終。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9 AM

第27章 憋氣

  眨眼過了數日,秋老虎回返,晚蟬最後一唱,碧空萬里無雲。

  蘭生躺在陵地不遠的小山包上,肥草疊沒她的雙腿,野菊成百上千以她為圓心繞開,將她那身素裙襯托得分外明媚,但她整張臉卻罩在一隻舊草帽之下,十指交叉枕腦後,一動不動,仿佛睡著。

  三丈開外,無果雙手拎件衣服,一邊橫走一邊揮動,時不時單手一捉再往外拋。

  有花跑上小丘來喊人吃飯,見無果這般,奇怪得要命。近前要問,正好無果衝她的方向拋手,竟畫出一條淡綠線。她還沒弄清是什麼,感覺綠線頭掉在頭髮裡,反射性伸手去摸,誰知抓下一隻蚱蜢來。

  “媽呀!”她大喊,將蚱蜢扔出去,卻是朝向蘭生那兒。

  無果頓眯眼,手摸腰後,拔出一道橙光,又瞬間收回腰後。動作之快,有花都沒看清他手裡的實物,只覺勁風從耳邊擦過。而那隻蚱蜢不但被一斬為二,還掃遠出去,落入了草間,“毀屍滅跡”得乾乾淨淨。

  有花摸摸耳朵,卻捉落耳邊幾絲頭髮,知是被那道光斬斷的,又驚魂又火大,罵道,“臭無果,有病是不是?不過一隻蚱蜢!萬一你失手弄得我破相,我毒死你!”

  “小聲,小姐正睡。”無果答,眉平眼無神。

  有花偏大聲,“大正午的,睡什麼覺?有霞來傳吃飯了,就算憋著氣,也別跟自己過不去,餓得是自己的肚子。”

  有霞,無晚,是鄔梅身邊的丫頭。

  “看起來憋氣的是你,不是我。”這丫頭的心拐向她一點了?草帽落在手,蘭生坐了起來。那麼吵,睡得再沉也會醒。

  那夜沒能等到救兵,蘭生和無果好不容易脫身來到南月陵園時,看到有花沮喪站在草屋前,黑漆漆孤零零獨自一人。原來不是有花沒搬救兵,卻是鄔梅壓根不重視,說引魂不能耽擱一時半刻,照樣和葛婆子做儀式去了。這本就在蘭生意料之中,對她娘不期待,自然也就不失望。

  有花咬著脣,盯了蘭生白裡透紅的健康面色半晌,氣呼呼道,“沒錯,我是憋氣,怎麼樣?不是我說,你能不能有點當人女兒的樣子?從前就這樣,明明心裡氣夫人不在意你,偏不肯說出來,只是自耍性子,結果壞了身子。現在好像好了,可跟夫人仍生疏漠離。像那晚的事,你是可以發脾氣鬧一鬧的。女兒向娘撒嬌,天經地義,就像我跟我娘——”嘎然聲止。

  蘭生微笑著,這丫頭本性不壞,所以她下不了手趕人,“你還記得你娘?”三歲就有記憶,不笨啊。

  有花硬撐著大眼,不讓自己哭,含糊嗯了一聲。她記得她娘懷裡的香氣,還有抱著她時愛唱小曲。雖然僅此而已,卻是最令她珍惜的寶貝回憶。確實,她在夫人身上尋找母女的感覺,但也很清楚那不能同親生母女的無私牽系相比。她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養育了她,因此她認為夫人應該是世上最好的母親。然而,每每看到這對親母女的相處,就會打破她如此認為,進而惱蘭生沒出息。於是,她故意拿自己和夫人情同母女的關係氣蘭生,似乎樂見蘭生嫉妒羨慕,其實下意識希望蘭生能因此同夫人親近起來。

  她一直覺得夫人夠苦了,被正室夫人趕走,離開丈夫十多年,難免疏忽女兒一些。反觀蘭生,不但不體貼,從小就脾氣疙瘩,無論和誰都難以相處,敏感得莫名其妙,夫人越難受就越添亂,怪不得不獲夫人喜愛,完全是自找的。

  但前幾日的那夜,她快馬加鞭趕到這裡,只得了夫人一句引魂不可拖延的回應,霎那就像當頭被澆了一盆冰水,醒悟到這對母女關係糟糕不是女兒一方的錯。蘭生那兒怎麼看都是清白攸關性命攸關,連她都急得滿頭大汗,夫人竟然神色不動。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得不夠清楚,甚至跪求,得到的卻是夫人走遠的冷淡背影。

  “你該生氣的。”她道。

  蘭生回來,歇在馬車上,第二日同夫人吃飯,隻字不提那天夜裡的事。夫人也不問。可是,有花心裡的結纏緊了疼,反而成為三人中最火旺的那個。尤其她還知道蘭生遣開她的意圖是保護她,這讓她百般糾結。她和這位大小姐對立了十來年,為蘭生對夫人上火是第一次,心裡面那個煩啊。

  “我想大概她事先請過卦,知道有驚無險?”走來這一程,她娘每日必做功課就是由安鵠以六爻之術開卦卜凶。

  “那日與安公子一早分道揚鑣,沒看到占算。”說不通。

  “有人來了。”蘭生卻道。她是昨日事昨日畢的性格,不想讓幾天前的事抑鬱自己。

  有花和無果同時看出去,空曠的陵地,彎曲的土道,只有風響,哪來什麼人?

  可是,不過片刻,無果驚愕,“真有人來了,是一駕馬車。不過,小姐如何得知?”他練武練得耳聰目明,什麼時候起竟不如小姐?

  “風裡有土色。”蘭生說罷,抓著草帽往丘下走去。

  有花眯眼瞧了半晌,問無果,“你看得見土色嗎?”

  無果搖頭,但不多言,一縱跟下。

  有花噘噘嘴,走在最後頭,道一句古古怪怪。

  蘭生順著去往陵園的乾土路走了沒多久,身後就傳來車軲轆的轉動和馬蹄聲。她回頭一看,只見領跑的是兩匹烏亮駿馬,後面又是兩匹雪白駿馬。四馬拉著的車漆成酒紅,正正方方,高大牢固的構造。

  隨著馬車馳近,蘭生留意到從車轅至車身繪著墨青騰案,十分神秘繁瑣,一眼兩眼絕看不懂圖意,就覺得車主人極可能身份貴重。土路很寬,她還是自覺讓到草地上去。經歷了兩次麻煩送上門,當然不想再有第三次無事生非。

  可是,世上大多稀奇事並非偶然發生。這裡是南月氏陵墓所在,大夫人身故才不久,而南月萍肯定已經將鄔梅母女擅自來都城的事傳得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所以這輛車出現其實必然。

  而每天在陵道旁山丘上一耗大半日的蘭生,碰上馬車的機率可謂百分之一百。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0:59 AM

第28章 坑爹

  蘭生讓了路,馬車卻慢下來,最後停在三人身側。勒住繩的車夫居然是個三尺侏儒,長相奇醜無比,卻對三人望也不望,抬著下巴向著天,趾高氣昂。

  有花對車夫哼道,“幹嘛?”

  車夫不答,目中仍無三人。

  車停得莫名其妙,車夫驕傲得莫名其妙,蘭生則相當沉得住氣,一言不發,視線漸漸移到車窗的青紗簾。秋老虎的日頭當空,蟬鳴不知何時消失了,青紗上出現一個深暗圓點,起初凝固不動。她盯瞧著,突然深暗迅速暈開,不似墨漬到此為止,卻似陰雲,不但將四周全弄暗,乾脆張到空中去遮天蔽日。身體中存儲的陽光熱力終於烘上來,手心不禁微汗,大腦卻理智告訴她,那不過是車裡人的影子而已。

  這幾日總有些誇張的視覺和感覺,她搖頭笑自己,見紗簾一卷,窗前出現一張人面。

  紫木冠,和田簪,收緊滿頭蒼白。以為該是位老人,臉卻並不顯老,面色有玉澤,五官端秀,一對與濃眉對角的狹鳳目。要細看之下才能發現的眼角皺紋,還有不怒自威扯雲呼風的氣場,給出四十左右的強勢歲數。

  讓蘭生詫異的,不僅是不符年紀的白髮,更是他右眼眸。眼瞳外圈一層亮銀,往裡沉似漆夜,瞳孔卻碧藍。

  中年男子那雙帶著奇瞳的眼自三人身上轉過去,最後再落在蘭生臉上,沉吟道,“南月蘭生?”

  蘭生重新打量這個男子,挑眉明知故問,“你哪位?”

  中年男子仿佛看穿她的挑釁,並不生氣,“你離家時才七歲,我能認出你已不算太壞。”

  “聽說大國師能視星空探國運天機,這會兒不過三選一,認出女兒還要我誇一聲好眼力麼?”對有花的絮叨,蘭生多悶不吭聲對待,但此時不遺餘力諷刺她爹。什麼叫能認出她不算太壞?這是一個父親應該說得話嗎?十多年不聞不問,一上來端親爹的架子,她可不會當乖女兒。

  中年男子正是蘭生的父親,大榮國師南月涯。

  他聽面容陌生的女兒句句帶刺,目光直視自己,心頭就起了奇異感。七歲的蘭生性子內向怯懦,那時相當怕他,再加上她八字為淺命無用,面相為煞母刻薄,他沒法正視她,哪怕她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她和她娘被正妻趕到瑤鎮住,他心裡念的卻只有她娘一人。人說愛屋及烏,他對長女頂多做到默然不厭。

  不過,十三年後的重逢,記憶中那個女娃已經全然不似如今面前的女子了。一時間,他竟不知怎麼判斷這種變化的好壞,但想起停車的理由來。

  “聽說數日前你巧遇圍獵的三位皇子和幾位世子,送了三皇子一句話?”儘管由三皇子口中說出,南月涯仍抱著對方弄錯人的懷疑。

  那可不是逛街碰熟人令人高興的遇見。她到底攤上了什麼樣的爹娘?親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親爹卻好像要給她訓話。她長得據說有些不討喜,所以她爹就以為她比那群“狼殿下”還壞?

  “並非巧遇。女兒借住梨冷庵,半夜幾位殿下在附近紮營,少了人同樂,讓一群五大三粗的侍衛把我帶過去。三皇子言而有信放我走,我感激之餘便送了句福話。”事實再次證明,她爹雖然當著大國師,終歸是天子家裡臣。這不,已經向女兒興師問罪。

  南月涯怎能不懂蘭生的話中真意,只是暄城乃至整個王朝貴族奢靡放縱成風尚,更何況那些皇子世子是將來大榮的最貴,他們是圍獵還是玩樂,他管不了。

  他但道,“只要你說出是我女兒,他們自然不會太為難你。”看她實在不像吃了半點虧的模樣,擔心不起來,“這福話你是怎麼說的?”

  “多騎馬少坐車。”敢情她還得感謝和他的父女關係。

  同樣的話聽到第二遍,南月涯確認真是大女兒說了這六個字,雙目便不悅眯緊了,“在瑤鎮這些年,你可學了易經?”

  她到這世上不過四個月多,還沒有讀那麼深奧學問的念頭,因此搖頭。

  “或者這些年你通了五感之上,顯了天賦之能?”南月涯眸光犀利,之前就不像慈父,現在有點像審判長。

  “女兒平凡人。”動不動就被問及天賦,蘭生習以為常。

  “你至七歲時,對自然力通感全無,學習資質亦是平庸。如今大了,在我看來除了性子刁鑽讓人不快,無甚大變化。既是無能,怎能對他人吉凶信口開河?我南月氏若贈預言,無人敢掉以輕心,這等信奉並非一朝一夕所成,卻能讓你一句戲言毀去整個家族的百年功。”咄問連連。

  蘭生存心氣她爹,神情懊惱道,“我看那三皇子面部圓胖,十指卻似修竹細長,以為他發福,因此借那句話勸他多運動少躺懶,哪裡是什麼預言吉凶。”

  “你……你這不是胡鬧嗎?”聽她如此解釋,南月涯果然皺眉沉臉。

  “是不是胡鬧,等父親您被逼無奈去陪人耍樂子的時候,自然就一清二楚了。女兒當時只想保住清白,不失南月氏顏面。”靠!本姑娘倒霉時沒一個家裡人來解救,如今全身而退倒成罪人。

  “……”南月涯一頓,竟有些理虧,但放不緩嚴肅的語調,“罷了,你今後切記謹慎。若三皇子或其他人問起此事,你就說是金薇告訴你的。”大榮到處都有假術士,南月家不可以有。

  蘭生無所謂,只有一點好奇,“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不過那麼一說,又是模稜兩可,何必非要計較出處?”她話不算多,那以後是不是在外要當啞巴?

  南月涯瞅著她,靜靜地,要笑不笑。

  蘭生感覺南月涯帶來的陰雲氣場全面朝自己腦袋壓了下來,但她硬是不吭聲,眼睛一眨不眨,與她爹對視。她是孤兒,別的沒有,有的是骨氣。

  簾子放下,南月涯的聲音傳出,“昨日三皇子帶側妃出行賞秋,他那輛新馬車塌了頂,側妃娘娘被壓斷腿,還死了一個新納的美姬,鬧得沸沸揚揚。”

  侏儒明明沒有看南月涯一眼,卻似通曉主子的心意,鞭子空中啪啪兩甩,四匹馬跑了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0 AM

第29章 神女

  知了又嚷回耳畔,愣看馬車跑進陵園,蘭生將老爹的話回味過來。車頂塌了,一死一傷,如果沒有她那句多騎馬少坐車,死的就是三皇子。這叫一語成讖。

  雖然對她而言,說那話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又本著胡說八道不如有依有據的免禍心態,想三皇子要是不蠢,就該把他所有的馬車好好檢查一遍,自然會發現新車上的金翅雀中看不中用。

  她說的時候尚不清楚,其實那些殿下們執意要她送句話,完全因為南月家有三人的贈言天下聞名。一為大國師,二為南月金薇,三為南月玉蕊。如今在外生活多年的長女回都,“巧遇”三皇子而贈了六個字,又恰恰說中,那就意味南月氏又出一位天能者。

  只要這樣的事傳播出去,南月在皇上面前的地位更重,在易和術的領域更高。尤其是天賦能者越來越稀缺的當今世上,原本對金薇和玉蕊虎視眈眈的術派高士,又多一位聯姻的最佳人選。但偏偏,蘭生是父母認定,命格自出生就批定,如今仍普通的女兒。

  不過,南月涯將這回一語成讖的功勞轉給二女兒,其原由並非保護平凡大女兒免受不良用心的滋擾,而是俯瞰全局,審時度勢,一個讓輕者為重者墊腳的,高高在上的決定。就像朝堂上大多數高官,總是冠冕堂皇,總是理直氣壯,服務得永遠只是他們自己。

  此時的蘭生倒不在乎,且心裡清楚,自己不攬這個功勞上身,也等於不引禍事上門。儘管她爹沒有把她考慮在內,但對她有好處的事,她沒必要還委屈。再者,她便是強龍,也得先在蛇的地頭上混熟了,再看到底適合噴火吐水還是颳風。這會兒,與那晚“狼殿下們”的遭遇戰類似,都得扮豬。

  突然想到,那個新納的美姬不會是貞宛吧?

  “無果。”眼前陰雲飄散,腦中一片澄明,她笑道,“我倆那日一首兩隻老虎,要是幾位殿下真打著一隻聾虎一隻瞎虎,我爹再讓妹妹領功,那咱們可不幹。我必須爭取當神女,到時候你就是保駕真君。”

  原來歌詞該是,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她氣不過,改了歌詞暗諷這群囂張人類,結果他們光顧著笑,被人罵了也不自知。

  無果咧開嘴,笑是苦的,神情傻白傻白。

  有花沒繞著自己錯過的事糾纏不休,出神望著馬車尾巴,訥訥道,“老爺真威風啊,怪不得夫人心心念念要回家來。”看蘭生悠然開步仍往陵墓去,連忙攔住,“夫人與老爺多年不見,好不容易重聚,定有很多話說,我們別杵在中間礙眼。”

  “妹妹,突然發現你爹是一帥爹,所以心情澎湃?”蘭生我行我素,腳步踏得無比堅定,“一家三口十年後重逢團聚,少了我這個結晶體,怎顯我娘忍辱負重,含辛茹苦,委曲求全?”

  有花哼她,不理她,聽不懂她,一個人很乾脆得吭哧跑了。

  蘭生無辜看無果,卻發現無果對自己眨巴著眼,問道,“怎麼?”

  “小姐有點……刻薄。”十五歲,仍處坦誠的少年時代。

  “欸?”不覺得。

  “有花是孤兒,羨慕小姐父母健在,但惱小姐不惜福,所以氣不過。”無果難得說說。

  “孤兒又如何?失去父母既然是不能更改的事實,無需羨慕別人不爽別人,靠自己雙手過得好,總有一天再獲相愛的家人。”孤兒也不盡有歪曲的心理陰影,她亦抱有光明希望,“我有父母如同無父母,苦求關注二十年,病得要死了才想明白什麼緣分都不能勉強。如今已經身輕心寬,想著尋找能成為家人的人反而更積極些。”

  別看無果常苦相常苦呆,是踏實聽得進苦言的人。他垂眼,代表在想。

  陵園草屋前,有霞無晚等在馬車邊上,葛婆子和侏儒說著話,四個人離屋門都遠。

  蘭生旁若無人上前推門,道聲,“娘,我餓了,先吃飯,等會兒再和爹好好敘舊吧。”她盡責當好叛逆女兒,因為她娘很聰明,會知道如何增加南月涯心裡的同情分。

  屋裡兩道相擁的身影乍然分開,看得蘭生感慨不已。妾室做到她娘份上,出頭是早晚的事。中年婦人,長年分居,重修舊好的不利因素占齊了,居然還能引夫君擁抱如少年夫妻新婚燕爾,何懼本家另兩位如夫人?

  鄔梅背過身去,似乎在拭淚,回頭卻是一張嬌麗微羞的容顏,藏不住得愉快,“蘭生,快給你父親行大禮。”

  她才說完,蘭生來個九十度鞠躬,喊聲爹啊——多大的禮!能送到西天取經去。

  “你——”南月涯讓她這一躬,心裡堵塞得詭異。

  蘭生直起身子,手裡拿著一根筷子,對著面前爹啊娘,入眼巴巴的樣子,乖巧地說,“我撿起來了。”說完,入座,理所當然免了跪。

  南月涯喉嚨發出喀一聲,半晌沒想起來喘氣。

  鄔梅乾笑解圍,“涯哥回府吧,我如今住得近,有什麼事我都好知會你,實在不必擔心。都這點上了,府裡怕不等你一道用膳,別讓她們瞎想,以為我一回來就霸著你。”

  涯哥?蘭生想抖疙瘩。

  南月涯卻坐下,傳喚外面的丫頭們進來伺候,親自往鄔梅的菜碟裡夾菜,“你走後,午膳就沒有等我才用的規矩了。趕緊坐吧,十三年才能跟你再同桌吃飯,還趕我走。什麼時候你怕別人的以為?想霸著就霸著,我準了,如今看誰敢多嘴一句?”

  鄔梅嘆口氣,坐下吃飯,“我這些年在外也沒白過,修身養性,學了不少為人的道理,回想剛同你成親那時確實過於霸橫嬌縱,怨不得人見人嫌。這人哪,再有本事有本錢也得少張揚,不然吉運難久。讓你當初跟著遭埋怨,兩頭不落好,就趁今日跟你賠個不是,日後定讓你少幫我擔待。”

  在蘭生看來,這是長記性了,以免重蹈覆轍,再被送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1 AM

第30章 雲開

  “誰沒年輕的時候?你姐姐的心腸難道是麵捏的?比你不知厲害多少,都藏在心裡算計,下手從不軟。直到她去了,我仍看不清這個人。相比之下,倒寧可你狠在面上,至少是真心與我的。”南月涯繼續幫鄔梅夾菜,碟子滿了自己才捧起碗,“吃完了叫丫頭們收拾行李,同我一起回府。”

  蘭生安靜聽夫妻倆說話,雖然孩子見父母秀恩愛感覺總是奇怪的,卻也是自己“進補記憶”的好機會。但聽回府,就瞄了她娘一眼,這事態發展多順。

  “你該不是為了接我回府才來的?”鄔梅卻沒有過多驚喜。

  “萍兒回家就跟我說了,我本來當日要來的,只是想到你們有自己的方式送親人,便一直等到了今日。我知你一言必出,若非誠念,不會信口開河。”有意看看對面信口開河的長女,有其母未必有其女,“可府裡不能沒有打理後宅的人,眼看秋祭國典將至,以往都是你姐姐畫祭旗,這回卻要你幫我了。我給你的信上不是都寫明了?”

  “是寫了,可我在這兒也能畫。而府裡還有兩位妹妹在,哪裡需要我這個離府多年的人回去指手畫腳。”鄔梅言語間竟是堅持。

  “她倆如何比得了你?就算按名份,你也在她倆前頭。好了,這事必須聽我的。”南月涯不容鄔梅堅持,強硬語句之後又緩和,“你在府裡為你姐姐設巫廟也可,豈不是比守夫家的陵更好。”

  鄔梅神情一動,雙目生輝,“此話當真?”

  “還要我發誓不成?你儘管放心,我娘那兒不會說什麼的。”他是名震天下的大國師,也是真正的一家之長,即便是他母親,都無法事事干涉。

  “你能做到如此地步,我若不跟你回去,就成了不近人情。”鄔梅終於首肯,吩咐丫頭們去收拾,“只是我還得跟你討個人情。”

  南月涯一擺手,示意她不用多說,“讓葛婆子跟著你回去。”

  鄔梅微微一笑,單手覆上南月涯手背,露出感激之色。

  蘭生這才識趣,起身告退,快出門口時,聽南月涯道——

  “這丫頭只有吃飯的時候懂規矩,回府後你也別舍不得,怡蝶最熟禮儀,交給她好好教上幾個月,免得正式場合裡做出不合宜的舉止來。”

  鄔梅回道,“是為了孩子好,有何舍不得?也怪我自己不會教,蘭生本來貼心懂事,到了瑤鎮卻性格迥異,特別愛鬧脾氣,我說東她必往西,事事頂著來……”

  蘭生跨出門去,懶聽。不指望,不失望。

  結果,說是說吃完飯就進城,爹媽卻還悠哉喝午後茶。蘭生覺得乾等著沒意思,就給大夫人認真掃陵,一掃掃到太陽西斜,墓地起陰風陣陣。於是她對有花碎念。有花自認少巫小通,判斷大夫人靈魂不安,連忙對葛婆子說。葛婆子進屋去,終於帶出要出發的消息。

  “怎麼會靈魂不安呢?”蘭生等在車前,問相當自得意滿的有花,“我娘作過三夜引魂,大夫人應該已經入仙靈了吧?難道引錯路魂魄回轉?”

  有花一下子癟了氣,但瞪眼,“不是你說有陰風嗎?”

  蘭生笑得謙遜,似有好心好意,不承認自己剛才故意裝神弄鬼,但道,“有陰風就有鬼嗎?有鬼就是大夫人嗎?說起來我剛發現,你那麼怕鬼,怎麼學筮術?”有花好玩,讓她想到河豚魚,動不動就鼓起氣來。

  “東海筮術跟——沒關係,運用自然之母——”

  “等你哪天真扎死了人,我再聽。”她還沒看到過筮術的力量,說好聽點,是比易經更需要天賦的大能,說得不好聽,那就是迷信。

  眼見她那對恩愛的父母拜完陵上了車,蘭生也坐入車內。以為一路暢通無阻能直奔金光閃閃的暄城,誰知又出乎她的意料,竟是走走停停,皆因這路上不少景致是她爹娘當年遊玩之處,如今經過故地,沒時間重游卻也要看上一會兒。

  蘭生在車裡望著前頭站高遠眺的爹娘,到底忍不住要八一八,“這兩人感情如此深篤,為何卻不寵我?我究竟是不是親生的,看來有待商榷。”

  “商榷什麼啊?”有花雙手趴在窗口,轉過頭來,“身為大國師和東海大巫一族的直系血脈全無天賦通感,要是像南月萍那般努力也還算了,你對易經一字不讀,對筮術避如蛇蠍,叫老爺夫人如何喜歡得起來?而且,你命格帶煞呢。”

  蘭生笑著,“說得還真是一針見血。”沒有愛屋及烏,只因為她是普通人,而且一出生就被算成煞命。那她是重生的,命應該不煞了吧?有機會,得找個高人看手相,她不信死而復生的命還爛。

  這時蘭生沒發覺,自己已經開始“迷信”了。

  有花努努嘴,神情仿佛在說知道就好,接著看窗外。

  夕陽西斜時,一行人的影子終於落在吊橋之上。橋下一條十來丈寬的護城河,河水無波,河面上數不清的圓紋暈開,好似雨點落入。

  此時出城回家的農人多,挑空擔的樂呵,挑半擔的平常,挑滿擔的愁眉。真要解出名堂,那是百樣民生百樣心思終脫不過一詞生存。

  蘭生望著,覺得只求豐衣足食的平民百姓比坐著豪華大馬車的高門貴族更有自我和真實。而她,自我就成了沒規矩,真實就可能犯錯誤,爹娘齊上來教育,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大國師的車駕上橋了!一個個不長眼啊!趕緊讓開!都讓開!”

  突然一聲暴喝,嚇得橋上百姓神色驚惶,晃籃搖筐貼到橋邊去,越穿得破爛越拘謹膽怯。

  有花把靠窗望的蘭生拉一把,將簾紗按實了,“夫人交待,帝都不比瑤鎮,出入不可像從前輕浮,別隨便讓尋常人看了真容。”

  “我在瑤鎮不知道多踏實。”來只流浪狗會引發全鎮熱論的鄉下地方,她還能怎麼個浮法?“倒是提醒我要囉嗦你幾句。今後出門別動不動說摳人眼珠子,我是大國師的女兒,你跟著這樣的主子,更高調一點也無妨,直接一手拿小木人,說毒死你咒死你扎死你,多與眾不同,還能光耀南月門楣。”

  囉嗦的有花被不愛囉嗦的蘭生囉嗦懵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2 AM

第31章 余震

  大呼小叫讓路的喝聲漸漸平息,橋板咚響,整齊劃一的腳步很快又收住,馬蹄音獨脆。

  “我回帝都之後還未及拜見恩師,想不到頭一日披上守城將服倒能親迎您,從此便不抱怨這差事苦了。”聲音朗然如日。

  蘭生本來東歪西倒的一把懶骨頭立刻扶正了位。這匹狼還是將軍?還是南月涯的學生?後來她知道是自己大驚小怪了。南月涯除了是大國師之外,還身兼太學博士,帝都一大半貴族子弟都聽過他授講。套近乎的,不愛套近乎的,見他面皆喊恩師或先生。

  “成大器者必要精心苦煉,冉殿下是大榮日後輔國之才,能者多勞罷。”南月涯笑答,讓人聽出很是欣慰的心情,長者語氣親切。

  蘭生聽了發笑,對有花道,“我爹原來不是不寵我,煉我呢。”

  有花噗一聲,四個月下來,這麼明顯自嘲玩笑的調調好歹能聽出來,但又覺得不該跟蘭生“同流合污”,乾咳著正經了表情,“那個冉殿下好像就是那晚道姑庵前請我們的什麼王爺之子,居然稱老爺恩師。說不定夫人是知道的,所以我說清原委她也不慌。我就說嘛,夫人是個好娘親。”心裡的鬱悶找到了出口。

  天真的孩子,讓她娘賣了會搶著數銀子,蘭生道,“人前人皮,羊前狼皮,他要真當我是恩師之女——”哪來後面亂哄哄的事?有花沒在,她也不想翻不愉快的記憶。

  泫冉聲音再度傳來,“謝恩師教誨,容我送您入城門。”

  車馬又動了,緩緩朝前行進,蘭生透過紗簾上巨大的暗影,大概目測正過城門。不知南月本家會擺出何種態度對待被放逐多年的母女,她兀自想著,便不太在意外面的“老熟人”了。而且,畢竟南月涯的面子擺著,一聲聲恩師老甜,總不會再招惹到她。

  但,人要皮厚,在哪裡都會厚。

  “恩師,後面馬車我瞧著有些眼熟。您應該聽說了,前些日子與堂兄弟們西山圍獵,偶遇您的長女。”因為轟動的三皇子馬車事件,認證南月蘭生絕非假冒偽劣某家女兒。

  “正是這孩子的馬車。她從小體弱,不得不在外養著,如今身子骨大見好轉,便接回來了。你此時要務在身,改日你倆再正式見禮就是。”南月涯道。

  “是。”泫冉沉聲應了。

  作為皇家貴胄,泫冉尊師重道之禮作到完美。蘭生才這麼想,但見紗上突顯一個投影。

  “那日不知真是南月小姐,得罪之處多包涵,別影響今後你我兄妹之情。”調侃之聲從紗孔絲絲滲入,無聲無形,但笑意泛濫。

  “不知殿下說什麼。”拿過扇子呼拉扇,將自己的回答送出去,還能保持淑女優雅,蘭生十分猾驕,“那晚我在梨冷庵,聽得一夜狼嚎虎嘯,僅此而已。”

  車輪軲轆過去,簾子驟亮,好一會兒,突聞放肆笑聲,至少揚了半空高。

  “今後要離此人遠遠的,沒半點正經。”歪頭嘆口氣,有花替泫冉害臊。

  蘭生脣角下彎,抿成一線,舉雙手表示支持這個明智的決定。如果可能,有花的希望成真就最好了,因為到目前為止,她想離家出走沒走成,她想整小霸王沒整成,她想離開道姑庵卻被逮個正著,似乎皆半吊子,應該沮喪。

  但萬事都講究一個時機,時機不到或過了,你就只能讓它過去。倒也別心急,大約你快不記得的時候,它指不定又到你面前來了。蘭生重生前大四快畢業,休學兩個學期賺取學費生活費,已經二十五歲。從十四歲虛報年齡開始打工,歷經十一年滄桑冷暖,比同屆畢業生心理年齡沉熟得多,早就是在精神上和物質上都相當獨立的社會人。這樣的人生遭遇,讓她沉得住氣。

  約莫半個時辰後,趕車的無果說到國師府外了。有花掀起門簾,蘭生便看到外面的景象。

  土紅墻,版褐門,廡殿式屋頂,挑飛燕尾。墻上成排直欞窗,墻內應有繞廊。墻高覆瓦,看不到裡面,門上牌匾鑲三個字——南月府。匾上還雕圖案,類似壓地隱起的雕刻手法,層次深淺浮沉,與南月涯車駕上的紋案如出一轍。門下無基台,車馬可進出。

  從瑤鎮出來,沿江沿官道走,途經之處雖讓蘭生見證了不少古建築的聰明構造,也許是因為趕路而不是遊山玩水的緣故,她還真沒看到多豪華多了不得的宅邸。到了大榮帝都,一道金邊城墻雖亮眼,剛才過吊橋時近看了卻也不過如此。土坯,不見磚型,城門上造了城樓,兩角卻無角樓,從防禦的出發點來說,是很大的缺陷。不過到了家門口,看墻看門看頂,精緻不少。這種門墻的構造自漢朝起沿用至唐宋,在大榮,看來也受貴族名門的喜愛。

  進了前庭,看到外墻下果然有走廊,走廊成迴廊,接到庭正中。高台基白石階,上造一間懸山疊頂的大屋,正面無墻,一排方柱鬥拱架突檐,柱側各一扇木格斜欞門。大屋左右有闕,闕用長廊接起,往宅邸縱深。

  “馬車不能往裡走了。”無果通知。

  蘭生下車,看到廊下匆匆跑來一些人。帶頭給南月涯行禮的是個長者,歲數約摸五六十,八字灰胡渾沌烏眼,像鬼頭鬼腦的帳房師爺。

  鄔梅淡笑,“肖總管,十多年過去,我都老了,你的樣子卻一點沒變,真是老當益壯。”

  肖谷是南月府大總管,也是去瑤鎮報信的凱叔親大哥,自然最早得了鄔梅回來的消息,因此神情間毫無詫異,低下腦袋,躬背彎腰,“老僕見過梅夫人。”

  “蘭生,過來認人。當年肖總管待你十分周到。你說要買麵人,他親自跑了五條街。看你還記不記得。”鄔梅這時不會忘記女兒。

  肖谷不抬頭,但道,“那是老僕應該做的。”

  蘭生磨蹭著,豎走兩步橫走一步,她是娘眼中的問題女兒,不製造問題反而會讓人疑心詐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3 AM

第32章 暗戰

  鄔梅才蹙了眉,南月涯就開口生威,“這點路還跟螞蟻爬似的——”看蘭生立刻拎裙小跑,還到跟前笑眯眯的,全然沒了淑女模樣,他一口氣再噎到胸悶。

  鄔梅也心領神會,一手撫上南月涯的臂膀,側頭低語,“你放心,如今回家來,這孩子會像原來那般乖巧的。她從前最尊敬的人是你。”

  蘭生兩歲認字三歲讀書,為討他喜歡,確實曾經很用功學習。想到自己缺席父親之位多年,也不好一昧怪女兒不能聽話懂事,南月涯忍住不發脾氣。

  這一場小小橫擰讓肖谷抬眼來看蘭生,神情仍無波動,“女大十八變,蘭生小姐跟小時候很不同了。”

  咦?這倒是新鮮說法。蘭生暗道。

  肖谷又道,“老爺也知道,梅夫人從前住的院子給了三小姐用。新加蓋的小院子太小,且您說了給四小姐住,四小姐已經都收拾好了。而之前梅夫人說要守一年陵園,只有管事小子們先來,所以暫時安排到外僕院落住著。如今要怎麼安排,老僕還請您示下。”

  這位老僕聲色不動說明:一,想住以前的地方不可能。二,新蓋的地方沒你份。三,守一年怎麼今天就來了。四,我不得罪人主子你決定。

  蘭生聽得眼都不眨,只覺才進家門就起風。她也同樣好奇,在這個看上去住房無比緊張的宅邸裡,她爹要如何安排她娘和她的住處。

  南月涯想都沒想,“二夫人自然是與我同住,蘭生——”略頓就道,“也與我們同住便是。主院最大,二夫人也不愛擺排場,騰出兩間空屋不難。”

  乍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解決之道。

  肖谷卻有話說,“大夫人剛過世不足雙月,梅夫人就住進去,恐人說閒話,還要顧著些大小姐二小姐的心情。再說,蘭生小姐已經成年,該有自己的院子。”

  “那要如何安排?難道還讓她們娘倆住到外頭去不成?”南月涯就跟大榮朝其他已婚男人一樣,不太管家裡的事,但沒用的主意還是很多,“萍兒莎兒還小,讓她們搬到自己娘親院子裡住,二夫人就能住原來的屋子,也不至於陌生。蘭生住新院子。這麼大的宅子還沒有家裡人住的地方?”

  “這個……最好先問問雎夫人和蝶夫人。老夫人發話,說家裡的事由兩位夫人分管,老僕不敢自作主張。”換句話說,南月涯也不能自作主張。

  南月涯罵聲老刁奴要來氣,卻讓鄔梅勸住。

  鄔梅道,“這事怎能怪肖總管?我說不進城,你非要拉我回來,但既然回來了,就該照家裡的規矩,不然我成白長歲數的了。不如這樣,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我和蘭生去拜老夫人,再跟兩位妹妹商量住哪兒。如你所說,這麼大的宅子總有我娘倆能安置的地方。”

  南月涯不走,拉著鄔梅入縱深的後宅,“把你安頓好就是我今日的要緊事,走,我同你一起見母親。”

  有花在蘭生耳旁咬小聲,“太好了,老爺這麼寵著夫人,今後這家裡誰不讓咱們三分?”

  蘭生經歷過職場商場學場考場,唯一沒有身處過大家族的場景。但她讀一本紅樓夢,狹義上來解,也是一本宅鬥史。小輩們好的熱熱鬧鬧,在那些熱鬧之間卻也顯出長輩們各自的心思算計。當著面都好,背著面謀私,可憐黛玉一孤兒,縱然聰明敏銳,沒有父母如薛姨媽那般盡心打點女兒終身,只能眼睜睜看寶玉娶寶釵,吐血化草。

  從她娘被流放在外十餘年,從南月萍在她面前驕縱蠻橫,從她爹允她娘設巫廟而提到老夫人,從大總管不動聲色闡明後宅誰掌控,無一不在告訴她,這個家很不簡單。而當著大國師,在外頭聲名顯赫的南月涯,也許是最搞不清楚狀況的一個。因為他有一國之君要服務,君為天下,他當然也要勤勉,沒有精力顧家中老婆們女兒們的瑣事。

  “宅鬥我無力啊。”蘭生小聲嘆一句。

  身為孤兒,她有一個自知卻改不了的大毛病——不擅長與人交往,自以為說笑,多冷場,自以為嚴肅,多惹笑,基本上她是情商零蛋。全心投入建築設計之前是畫畫,占據她打工之外的全部生活。宅鬥?比畫宅建宅,哪怕拆宅,可以。

  有花聽她說話,“你說什麼?”

  蘭生挑眉笑,抿嘴搖頭,表示沒什麼,心情卻沒鬱悶多久。因為曲廊兜轉,以眼記憶,將**的格局照入腦中,便沒有空間想閒事了。

  走廊下為磚地,園子為泥地,有些山石堆奇,有些花草著彩。一條最寬的長廊接兩邊院落,以三合院為單位,左右卻不對稱,這一處圍起來的內墻,那一處無遮擋的廂房。又層次不齊,高得沒理,低得奇怪。

  最後來到一拱門,門前的風不停打轉,吹得人頭髮亂飛,衣袍亂撩,但這日明明秋老虎高照,只有微風。這風是穿堂風,蘭生一看就知道了,夏天沒那麼明顯不適宜,但冬天——

  門開了,一個小丫頭露出臉來,看到南月涯忙往裡大聲通報老爺來了。不容多想,蘭生隨著鄔梅往院中最大的屋子去。直到拱門關上前,那風呼呼吹著她走,冽勁。

  正屋裡一股子藥味,一個相貌中等卻讓人看著挺舒服的大丫頭上來奉茶,說老夫人正在用藥,要稍等。

  南月涯對鄔梅道,“這是襄玉,伺候娘三年了,娘太喜歡她,十八歲還不放出去配人,又嫌家裡的不好,梅兒你幫著留意一下,要是能薦一個經得起我娘挑剔的年輕人,功勞可就大了。”

  襄玉倒茶的腕子穩當當的,不看鄔梅,“承蒙老爺看得起,可襄玉跟老夫人求了個恩典,這輩子伺候她,不嫁人了。等老夫人百年,我給大小姐當婆子,再照顧小公子小小姐。”

  鄔梅端茶的手更是穩當當,大方看襄玉,“真是個好丫頭,越這麼乖越讓我想拿這功勞。”

  老夫人還沒登場,總管丫頭個個這般厲害。不擅宅鬥的人,且避!蘭生低腦袋,無聲喝著自己那杯茶。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3 AM

第33章 太極

  “李氏鐘氏都領不到的功,剛回都城的你能領著?”掛在內屋門上那幅飛天琵琶的錦布畫卷了起來,一位滿頭銀發圓敦笑臉的老太走了出來。

  鄔梅連忙站起,幾步走到老太太跟前就是一跪,仰面望著,眼淚從眼角滑出,哽咽一聲,“老夫人……這些年可好?”

  “我是數著日子要走的人了,看你倒是真好,從前天不怕地不怕一丫頭,如今規矩坐著吃茶,讓丫頭怠慢還大方。我當初說得沒錯吧?離開也是暫時的,總有回來的時候。”老太太伸手要去扶,襄玉搶了這活兒,彎身攙鄔梅起來。

  蘭生一聽,怎麼回事,她又搞錯了?先以為她爹無情無義,想不到是個深情中年叔。再以為老太太是宅鬥的大推手,想不到對她娘和顏悅色。

  鄔梅起身就扶老太太上座,老太太捉了她的手,讓她坐身旁。

  “我年輕時犯了不少糊塗事,多虧老夫人提點著。”接過老太太身後小丫頭遞來的帕子,鄔梅擦乾眼淚,“我本意是想為姐姐守上一年的,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麼著急的不是你。想這些年涯兒不知跟你姐姐求了多少回情,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來,自然希望你早日進家門。守陵本是一種珍貴的心意,但凡這珍貴一直存在你心裡,就不必計較形式。”老太太促狹一笑,對眾人道,“如何,我還不是不通情理的老古董吧?”

  南月涯也坐到老太太身旁,高興道,“母親一向開明,兒子感激不盡。”

  這是隔著車簾就讓她覺得烏雲罩頂的大國師麼?蘭生已經完全找不著北了。

  “這是小蘭蘭麼?”老太太終於注意到場外角落的灰淡布景,“好端端坐那麼遠,快近前來讓祖母看看。”

  就算聽到再可愛一點的親切話,蘭生也能淡定,走上前去淺福身,“蘭生見過祖母。”

  “跟小時候不太一樣,長開了,一雙鳳眼兒跟她爹真是一模一樣,所以才說第一個女兒最像爹。”老太太說罷,褪下手腕一隻金絲窩寶景藍鐲,硬給蘭生扣上,“來得突然,與其給些不值當的,不如這隻傳家寶。”

  “老太太,這該給金薇的。”鄔梅驚道。

  “該給長孫女的,自小委屈了蘭生,拿這補償還不夠呢。”老太太堅持,又轉頭對兒子道,“選個吉日找方道長來給蘭生相面占卦,我瞧著會有好兆頭的。”

  南月涯聞言,面色冷淡,但應了,言歸正傳,“母親,她娘倆住哪兒還沒定,您給安排一下吧。”

  老太太笑拍兒子,“我多少年不管家裡這些瑣碎事了,怎麼問起我來?你們男人啊,大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小事上糊塗得要命。”

  鄔梅也捂嘴笑,“明明才跟他說要跟兩位妹妹商量,轉個身就忘了。想來心裡掂著秋祭國典,別的事都不當回事。”

  “如今這事還得你幫他。”老太太很明白。

  她更明白的事還在後頭,“原本你既然已經回來,家裡的事就該由你接手打理,但你才進家門不到半個時辰。而李氏鐘氏雖不如你們鄔氏姐妹,好歹熟能生巧,這兩年你姐姐病著,都仗她們二人操心。人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這個當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長輩,也不能隨便就讓她們從今日起不用忙活了,讓你當這個家。總得有個過渡,你說呢?”

  “老夫人說得是,我也並無打算一回來就要做什麼,到底離家十多年,對家裡的人和事要重新熟悉。而您剛才也說了,我得幫夫君準備祭典。我再跟您討一樁差事,您要答應,這下半年就夠我忙的了。”鄔梅說著說著,有點撒嬌的意味。

  “什麼差事?難道是幫襄玉找婆家?那可不算,只能花你自己空閒的時候。”老太太笑問。

  鄔梅越笑越像朵花,“求老夫人在府裡給我一塊小地,我想為姐姐設一間供靈小廟,照東海習俗。”

  老太太的笑容好像凍住了,彎得角度一直是三十度,老眼轉過兒子一點不昏花,“我老了,管不了這些事,若涯兒答應,你放手做就是。”

  “多謝老夫人,您剛喝過藥,需要靜養,我還得跟兩位妹妹商量住哪兒,能在晚膳前把行李放進去,可以心無雜念想秋祭的事。”鄔梅起身告辭。

  老太太將兒子推起來,卻對鄔梅說話,“家裡也不是沒地方,西墻北角各有一處空置的三合院,就是常年無人打掃,有些老舊了。”

  鄔梅應道,“這就好了,我兩處挑一處夠省心,謝老夫人。”

  “去吧,今日晚了,好好休息,明早同蘭蘭過來與我一道用膳。”老太太約定早餐。

  跟在父母身後走出去的蘭生,突然覺得就這是個和睦和諧的家,只要有她娘“衝鋒陷陣”,南月府整個燒起來,她也未必聞得到硝煙的味道。原來有個厲害而不管自己的娘,能繼續扮豬。雖然她是一隻叛逆不肯聽話的“豬”,但誰都認為她並沒有力量。小性子無害,至少她爹娘如此以為還可以完全掌控她。但顯然只要調度得當,這是可以互利互惠的。

  “娘,我腿酸了。”一點點小性子,給她娘發揮下去。

  鄔梅回頭瞧了瞧女兒,“走這麼久才抱怨,這算懂些事理了?”

  隨即,她對南月涯道,“蘭生四個月前才大病一場,本就身子弱,這會兒天色又暗,不如讓她先去西院安置,我跟妹妹們說就行了。”

  “西北兩面幽僻得很。”南月涯還不想聽老太太的話。

  “清靜好。”鄔梅道。

  “北角。”蘭生插嘴,在雙親中的目光中補充,“北面……風水好。”

  她走了這麼多路,大致的觀察之後,南月府處與西風向直線,西院最西,根據西方古建知識中的闡述,絕對是最差造屋位之一。她也許不講究吉凶,但講究建築位置的合理性,有得挑就要挑一挑。

  但她爹一句話讓她呆了。

  “我南月涯的女兒竟迷信旁門左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4 AM

第34章 迷信

  南月涯說,風水是迷信!

  蘭生呆怔片刻,真想爆笑。就這大榮朝一家一本周易,還有隨處可見的術士命師,包括南月涯那些神乎其神的大能,那才是迷信好不好?她不懂紫薇鬥術,不懂六爻預測,但懂對於建築來說,風水體現在材料的四大要素和建築整體布置比例均衡適合併一起經營之中,它可以從心理科學和自然科學來解釋,某種程度上具有相當可靠的依據性。

  她因為對這個時空所知甚少,聽人們津津樂道那些奇妙的大術師和預測師的事跡,心裡不以為然,卻從不正經跟人辯駁。儘管她迄今還未親身經歷或親眼見證過術士命師的力量,但不是她的領域,她又是極具想象力的人,所以抱有謹慎不枉下斷論。然而,有一點可以肯定,風水在周易中無處不在。在周易前,《連山》《歸藏》二易也有風水蘊藏其中。

  她本是順應大流,將自己選擇北角的理由說得讓他們容易接受,想不到竟被南月涯厲聲訓了一句。

  不但如此,南月涯對鄔梅也沉了臉,“這丫頭目無尊長任性放肆,我能當她長年在外心裡受了委屈,不過居然信風水這等歪邪末流,若讓外人聽見,豈不是笑我南月無知?她自小愛念書,你定是讓她隨意亂看無用的東西了。”

  鄔梅冷冷瞥了蘭生一眼,回她夫君,“她到瑤鎮沒多久就把所有的書都撕了,連最喜歡的易經也不例外。而且,我買一本她撕一本,後來乾脆不買,橫豎鎮上也沒有書局,家裡便再沒書了。我看她不是亂看書,而是太無知,才分不清好壞正邪。這回終於留在家裡,不止要讓她學禮儀,還要讓她學易經,無能卻不可無知。你說呢?”

  南月涯聽著有道理,點頭道,“讓安鵠教吧,眾學生中他最有悟性,小時候兩人又要好。”

  “涯哥糊塗,這兩孩子如今都大了,又未成親,該要避嫌的,不然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鄔梅已和蘭生談開這件事,並不中意安鵠當女婿,所以不想兩人太親近,“再說,安鵠快要考兩儀院了,怎能這節骨眼上耽誤他前程?蘭生只是學些常識,免得以後像剛才那樣鬧笑話,萍兒就能教她。”

  “萍兒不行,沒定性。讓蕊兒教吧,她心最慈,我明日就跟她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這麼定了蘭生的教書先生。

  南月涯又看著蘭生,面色沉肅,“你先去北角院子。不是聽你胡言亂語,只不過北角離府門近些,離老太太遠些。我看你這無知無覺的樣子很快就在老太太面前露餡了。既不能討老人家喜歡,就別惹老人家討厭了吧,還連累了你娘。”說罷,走到前面去吩咐僕役們點路燈去雎夫人院子。

  鄔梅捏緊蘭生的手,“這裡可不比瑤鎮,家大人多,個個盯著你怎麼表現,然後抓你的錯處來對付我。我知你心裡翻著大浪要淹爹娘,不過你其實聰明得很,知道只有我好你才能好。不指望你能幫我,但求你無錯無功太平些就行了。”

  南月涯喊聲梅兒,鄔梅立刻轉身趕上去。夫妻並行,金燈雕著一雙影子如璧人,漸漸模糊。

  蘭生原地不動,西風尚瘦,卻鑽冷了雙袖。

  “蘭生小姐,北角往這邊走。”一個長相不起眼的灰衣管事站得筆直,語氣稍有不耐。

  連爹娘都不愛的人,難道還指望別人喜歡?蘭生一手甩袖到身後,笑得卻歡,“瞧我爹娘真如天造地設一般,竟看傻了眼,讓管事你不耐煩久候。不過骨肉親情難捨難離,說得就是這會兒了。”

  指望著!指望大著呢!想讓她當牽線木偶乖巧聽話,又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這種態度可不行哪。不如當她的木偶爹娘,任她牽在幕前,她幕後翹二郎腿。

  灰衣管事進府三四年,瞧了瞧已經遠去的那對影子,暗道對啊,以往老爺對大夫人最尊重,對雎夫人和蝶夫人也寵愛有加,但今日對回家來的梅夫人簡直就像心肝肉一樣,事事親力親為。這蘭生小姐早聽說是沒有資質的,可四小姐南月莎和五公子南月凌也無天賦,老爺對她份外嚴厲,必是愛屋及烏,其實心裡疼愛得緊呢。自己真是腦袋被門板夾了,敢給這位長小姐看臉色。

  他忙陪起笑臉,“大小姐錯怪了,小的沒有不耐煩。只是北角那處院落年久失修,心裡擔心二夫人和您住不舒服。”

  蘭生見他識時務,就此放過,“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狗窩,只要是家裡,住哪裡都很舒心。請帶路吧。”又想起一件事,“別叫我大小姐。”

  灰衣管事僵笑,邊帶路邊道,“橫豎稱呼一定會改過來,小的先改了也一樣。”

  “沒聽大總管改口之前,你別擅自作主比較好。”蘭生說罷,不再開口。

  灰衣管事奉承蘭生幾句,見沒有回應,又贊是個沉得住氣的,也就安靜了。走了兩刻時左右,兩邊的草拔長到膝,他才再說話。

  “自我進府,北角就荒置著沒用過。實在離其他院子有些遠,而弄成僕人房廚房這些又可惜。這裡本該有大花圃子,還挖了一片池塘,而院子和主院差不多大,屋子也多,稍整一下就不得了。”手一指墻下,又道,“那裡有廊道,直通府門,進出十分方便。”

  “那為何還新建了一處院子?”不管灰衣管事說得吐沫星子亂飛,有花對這裡的偏僻一點不滿意,“肖大總管說的,四小姐已準備搬進新建好的院子。”

  灰衣管事道,“四小姐剛成年,蝶夫人不捨她搬得離自己太遠,就將附近一處花園加墻造屋,改成了很小一個院子。”

  有花冷哼,“一個府裡的東南西北,轉個圈不過三四刻時,還遠?瑤鎮離這兒一個月路,我們夫人好不容易回來,哪怕一年後才入府,我看你們卻一點盤算都沒有。根本不想我們住進府,是吧?”

  灰衣管事心裡叫苦連天,因此還說了句大實話,“府裡如今是兩位夫人說了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5 AM

第35章 送炭

  如今還是兩位夫人說了算,過了如今,今後就不一定了。

  蘭生雖不擅交際,但看人眼色卻是從小學起的,十分敏感警覺。老夫人打太極說自己不管事,但巫廟的事分明是要經過她點頭。而她對鄔梅似乎很慈祥,可叫鄔梅輔佐丈夫的話卻有強硬的意味。這番話聽下來,老夫人不輸鄔梅不贏。一方面,有可能是老夫人不想得罪另兩位兒媳婦的中庸權衡;另一方面,她娘有備而來卻不想起勢太強,得罪老夫人。說宅鬥,還遠不到那程度,只是大宅子裡聊天的藝術。

  有花跟她咬耳,“拿出點大小姐的氣勢來,他們便知我們不好惹。”

  蘭生點點頭,咳清嗓子,開聲道,“四小姐的新院子是找誰造的?整體構造你們自己改的,還是由匠師畫了圖?”

  風,冷颼颼的。

  灰衣管事張大了嘴,有點反應不及,“……那個……那個小的不清楚,是大總管去找的工匠。小姐……整體構造是啥意思?”

  有花將蘭生拉到身後,橫她一白眼,果然是沒出息的,不敢問人卻問造宅。

  “你管那是什麼意思呢?還不快把院門打開,裡面要是破爛得太厲害,你回去告訴那位肖大總管找些更好的能工巧匠來大興土木。二夫人住的地方,總不能比四小姐的不如吧。”凶巴巴加不好惹的氣勢。

  灰衣管事應著,推門進去,迎面當頭罩上一張蛛網,噁心得他亂呸。同時卻不敢怠慢,把能點亮的地方都點亮了,想讓蘭生三人看得清楚。只不過他自己看清後,神情一下子垮沉。到處結著蜘蛛網,檐塌瓦落,院中央草有半人高,正屋掛了把大鐵鎖,紙窗還算完好,其它屋子的門窗全破破爛爛的,完全不是能今晚住人的狀況。這樣的地方就算叫僕人來住多半都不肯。

  一道黑線從他小腿肚旁過去,他叫一聲跳了起來,卻聽那個苦臉小廝說兩字。

  “老鼠。”

  他往墻角一看,喝,一隻肥大的灰老鼠紅眼睛翻肚皮,讓一根樹枝串透了身體。

  他道聲媽呀,只覺那些照也照不亮的地方有成百的紅眼睛和亂爬的蟑螂腿,不禁縮到門旁,“蘭生小姐,這地方怎能住人?不如你們跟我去找大總管說明實情。”

  “我看可以住。”瓦碎落的情況有好有壞,屋檐四角也有不少破損,鋪廊的磚幾乎全裂了,不過廊頂梁架和木柱扶欞多保存完好,似乎用了相當好的木材。

  蘭生再道,“我們看看裡面,若屋裡比外面糟糕,另當別論。”

  灰衣管事一聽,嘟噥著外面已經夠糟了,卻不得不聽蘭生的,怏怏跟到正屋門前,眼睛一亮,“這麼牢的大鐵鎖怎麼打開?還是——”

  咦?蘭生小姐和那個丫環為何讓那麼遠?倒是苦臉小廝站得鼻尖貼門板近,突然抬腳一踹,連鎖帶門就這麼倒了。好像是紙糊的竹架子一樣,他怔呆呆地看著,吃了一嘴灰塵而不覺,因他終於發現,蘭生小姐也許好對付,但她手下這兩個人絕對不是好惹的。

  他進府年數不長,自覺機靈,卻無門無路。只因管事們也分派系,各院又早有心腹主事的人,他就到處做著雜事。聽說離家多年的二夫人回來,府中那些老人早傳那位夫人為人不好,紛紛站定雎夫人和蝶夫人那邊,打算聯手對付。他本無所謂,打算隨大流保住飯碗,所以才敢給蘭生顯不耐煩。這會兒仔細瞧下來,他這心裡鬆動了。一直等提拔的機會,苦於人心自私而不能在主子們面前顯能耐,如今二夫人出現,身旁雖也有能幹的人,可十多年不知府裡事,不正好是需要人表誠意的時候?

  寧可雪中送炭,不要錦上添花。他吃著灰,揉著眼,返身對蘭生就是一跪,心意已決。

  “喂,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哭,就不用進屋子。外頭老鼠都那麼猖獗,裡頭還不知道有什麼噁心東西呢!你是這府裡的管事,你必須第一個。”有花思想時而天真,凶得讓人啼笑皆非。

  蘭生有些眉目,卻是接了有花的天真,“你起來,不用打頭陣就是。”別忘了,她刻薄。

  灰衣管事但垂眼,恭敬道,“小的姓吳,家中排行老三,我爹是酒樓賬房,所以能寫能算。在南月府做事三年七個月,願給二夫人和小姐效犬馬之勞。”

  有花撇撇嘴,“誰要你效——”

  蘭生截斷,“吳管事這是毛遂自薦?”

  吳三道,“小的不敢自詡有才,好歹腦袋不笨手腳麻利。最重要,我深記我爹所教,知恩圖報。若二夫人和小姐不嫌棄,用了小的,小的必肝腦塗地。”

  蘭生想了想,半晌後回道,“人人能說好話,我經歷尚淺,不敢斷定你真能幹假能幹。不過,我能將此事說與我娘聽,你且等幾日,看她找不找你問話。”

  吳三磕頭,“能由蘭生小姐向二夫人美言,小的就感激不盡了。還請小姐對二夫人轉達,這府裡明著支持雎夫人和蝶夫人的人很多,暗裡支持的更不少,最好有個通曉其中的幫手,早些熟悉家中的人和事。”

  雖然打小報告不光明,卻也說得婉轉,她娘應該需要這種投誠。蘭生答應幫忙轉達。

  吳三的精神面貌整個不同了,一股子上刀山下火海的氣勁,率先進了屋子。大概是出於“效忠”心理,他一直說這屋子不能住人,又說主院最好,只要說服老爺,雎夫人和蝶夫人也不能反對,然後暫住就成了長住,二夫人順理成章可接管家事。

  蘭生卻壓根沒幫她娘想,只覺得此處適合自己,如果這夜不占了地方,今後也別想住進來。至於她娘,今晚十之八九是不過來的了。

  於是,她道,“如我所料,裡頭比外面好多了,這間屋子只要打掃乾淨就能住人,其他地方可以慢慢整修。”

  她娘就算要住進來,她也不會讓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5 AM

第36章 要飯

  有花根本不知道蘭生的心思,還怨地方糟糕,“就算這間屋子可以用,夫人小姐兩人怎麼住?”

  蘭生正等這話,對吳三道,“麻煩吳管事去通報我爹,說這兒只有一間屋一張床能用,光是清掃就要到大半夜了。說起來,我娘最怕老鼠。”

  吳三領會,躬身邊退邊道,“小的立刻叫些僕婦丫頭來打掃,蘭生小姐稍待。”

  有花等吳三走了,嘟嘴說,“小人,嘴臉變得好快,虧你還跟他多囉嗦,我要跟夫人說,絕不能用他。”

  蘭生不跟有花多解釋,為人處事自己都在學習中,但搬了椅子到廊下坐著。只等了一會兒,進來七八個粗婦丫頭,給她行完禮便麻利打掃起來。

  看草叢亂搖,聽怪聲驚慌,有花頭皮發麻,不知手腳往哪兒放才好,卻見蘭生卻撐面歪坐閉著雙眼,很是愜意的自得模樣,便跟在抓老鼠的無果後面叨叨,“這病好了,膽子小也治好了,天塌下來也不怕的逍遙。”

  “鬼門關都闖過,還怕蛇蟲鼠蟻?”無果眼明手快抓住兩隻胖鼠,扔進銅箱子蓋上。

  有花又稀奇,“髒兮兮的東西活捉幹什麼?”

  “放生。”無果面無表情。

  有花敲無果一記腦袋,衝紋絲不動的蘭生擠眉弄眼,“你別被她帶壞了,說話稀奇古怪的。”

  無果不言語,但捉十來只就不留了,雙臂一合將銅箱子搬出院子,約摸半個時辰才回來。除了有花,也沒誰看見。

  有花則轉身就忘了這茬,叉腰吆喝著眾人潑水抹地,搭梯掃塵。還好她自己也勤快,不然恐怕惹了人嫌惡,幹活要偷工減料了。

  正一個個賣著力,吳管事親自帶人上晚膳,又對抬袖呵出雙眼水花,顯然打了個舒服盹的蘭生道,“我跟老爺說了這裡的情形,老爺當即決定讓二夫人暫居主院客廂,等大總管找匠人們把這裡修好再說,今夜肯定不過來了。二夫人擔心小姐住不了,說實在不行,可以跟她擠一擠。”

  蘭生回頭看一眼敞亮的正屋,“我自小與娘親分院住,不習慣跟她擠一屋,再說收拾得挺好的。”

  吳管事應是,“二夫人也想到了,又說要是小姐缺人手,可以找寧管事調度。”

  這是不打算住進來的節奏,蘭生心情自在,“是缺了些粗使丫頭,但今夜已經晚了,麻煩吳管事明日幫我找寧伯來。寧伯是瑤鎮宅裡的總管,我娘的陪嫁老人了,你想跟著我娘做事,若得寧伯首肯,比我這個不管事的女兒倒是更有用一些。”

  吳管事忙道謝,直到眾人將正屋打掃得一塵不染,才領著離開了院子。他有眼色,知道離家多年的人不會太容易信任生面孔,寧可生活起居不方便,也不願隔墻有耳。

  這夜,聽著有花在外屋臥榻上嘮叨這院子的各種不好,蘭生睡得挺香,夢小美。夢裡自己接了整修房子的事,賺到了第一桶金。

  笑著醒來,覺得好兆頭好風水,心情愉快穿好衣服出去,只見外屋的大門敞開著,一片陽光照得院子裡的茅草慘綠,而有花這個不盡責的丫頭不見蹤影。

  無果探出後腦勺,“小姐起了?”

  “什麼時辰了?”不怪她偏心,有花和無果如果掉進水裡,她肯定先救無果。

  “辰時剛過。”無果頓了頓,“小姐要飯,我沒飯。”

  蘭生撲哧笑道,“我不要飯,你要飯。”

  無果抓抓腦袋,不轉過臉來卻明顯尷尬,“小姐要想吃早飯,卻是沒有。有花天一亮就出去了,我沒看見其他人。”

  “那丫頭肯定伺候我娘去了,長此以往,不如把有霞或無晚要過來。你選哪一個?”蘭生踏出門。

  無果搖搖頭,哪個都不選,還是有花的好弟弟。

  蘭生並不在意答案,打量一遍四周,“晚上看還好,白天看似鬼屋,修起來少說要兩個月。你一個人也沒瞧見?”兩個月啊,可以小試牛刀的撞運感覺。

  無果道,“沒有。”

  蘭生心算,剛過辰時就是早上九點左右。昨晚老夫人說要一起用早膳,這時候卻肯定過了飯點。倒是不用擔心自己缺席,她娘如果想她去,是不可能放任自己睡這麼晚的。應該怕她飯桌上沒規矩,反而在老夫人心裡減分。

  於是,她往院外走去。

  無果跟,“小姐去見夫人?”

  “不,吃早飯去。”好歹掛著千金小姐的名號,不等別人欺生。

  無果靜了,正長身高,一頓不吃餓得慌。

  作為一個建築系的好學生,方向感把握得很準,蘭生沿著外墻下的走廊,不多時就來到南月府的正門前。

  大門落鐵栓,兩個看門漢在門房裡閑磕牙,其中一個聽到腳步便站起來往窗外看,盯了蘭生好半天沒吱聲。

  “你來三個月了,人還沒認齊?小心大總管削你!”另一個怪道,直身也看,眼也直。這誰呀?

  “我是南月蘭生,梅夫人的女兒。”自我介紹是應該的,全府見過她的人應該還沒超過十分之一,“一早要你們幫我開門。”

  一個怔,一個愣,面面相覷,然後搶著擠門框要出來,差點都摔個狗吃屎,又躬又哈得賠不是,說昨晚天色暗,沒看清楚臉。

  “這會兒認出來了嗎?”人對她客氣,她對人客氣。

  兩人忙說認出來了。

  “那就開門吧。”客氣的最終目的在於此。

  “……小姐這是要獨自出門?”資歷已久的門漢遲疑問道。

  一手從身後拎出和自己個頭差不多的無果,“毫無疑問,這孩子會長個頭的,不過現在當我的護衛也夠了。”

  這苦哈哈要哭,看上去十四五歲大的小子能當護衛?門漢為難,“蘭生小姐,別的小姐出門至少要帶足五個以上的護師劍衛,雖是不成文的規矩——”

  “既是不成文,我就算獨自出門也無妨,更何況還帶了一個。開門。”第三遍了,蘭生鳳眸飛眯,雙手環臂。她是問題女兒,製造麻煩的時候應該不手軟。

  怎麼鬧呢?一人賞一個巴掌?會不會手疼?

  門開了,她想得太多,行動力不足,大顯威風的機會就這麼又沒了一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6 AM

第37章 西施

  “二位可知這附近哪有好吃的?”一腳踏出門,蘭生回眸笑。威風沒了,乾脆“豬”了。

  “從這兒往西,過五條街就能看到西市最好的大酒樓醉仙居,它那兒的醉螃蟹連皇帝都引得來。”一個說。

  哦,不,任何招皇字的地方是跟她八字不合的,她道,“換一處,吃新鮮早點的鋪子,來回半個時辰的步行範圍。”

  另一個舉手,咧大嘴憨笑,“我知道!馮娘子粥餅鋪,往東兩條街進牛牯巷角,小姐要是找不到,隨便問個路人就知,那裡的紅糯粥和酒糟肉豆餅坊間一絕。”

  “這個好。”蘭生往東去了。

  那新來不久的門漢仍舉著手,發現蘭生走路一點沒有千金小姐的嬌弱,小臂朝前折直,肩膀配合著步子,不知怎麼眨眼就彎過了街,便看呆了。他不知道這是一種運動,不跑不跳快步走,心跳一百以內,微微發汗,減少脂肪和恢復體質的簡單卻有效的鍛煉。

  蘭生放棄練武功之後,將自己從前的一些運動習慣重新揀起,至少打好這副弱身體的底子。

  老資格那個拍了他一掌,走進門裡又走了出來,“看什麼?別被人兩笑臉就忽悠過去了,趕緊給主子報信!”

  新來的門漢回神,忙跑進後宅傳消息去。

  而不多會兒,蘭生就來到牛牯巷。也沒什麼難找,正遇到一群短衫粗漢邊喊餓邊說笑著往一條小巷子拐,她直覺和自己是去同一處,便跟在後面。

  進巷子沒幾步,果然見一桿灰布旗一頂草棚,布旗迎風,上面無字,以墨畫了一隻碗一張餅,相當妙的意境。草棚連著一間小屋,屋上炊煙不斷,應是熬粥作餅的廚房。再看草棚裡,總共木桌四五張,一旁的長凳倒疊成了七八摞,是生意紅火到只能無桌而食的架勢。

  這時早已過了旺忙,只有一桌客,但那群漢子往裡一坐就是三桌,蘭生和無果再坐一桌,棚子便滿了。漢子們交頭接耳,又嘻嘻哈哈,最後推出一個絡腮鬍。

  絡腮鬍拍響桌面,大聲道,“馮娘子,我們來了,快出來招待!”

  是熟客。蘭生不搶聲腔,等主家露面。可見著了那個馮娘子,暗道上門漢的當。纖細一人兒,杏眼櫻脣,頭上碎花巾包發,身著棉布八褶裙,分明是粥餅西施。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這鋪子出名與粥餅好不好吃很可能一點關係也沒有。再一瞧,整個棚下的客人只有她一個女子,更有些確定了。不過,滿棚都是香味,這麼來了也是緣分,於是仍安穩坐著。

  馮娘子在絡腮鬍面前站定,盈盈淺笑。

  鬍子剛才氣拔山河的呼叫變成了貓,竟靦腆起來,一根手指頭都不敢沾馮娘子,“兄弟們剛送完貨進城,這幾日沒吃上一口熱乎飯,你把粥加厚些,再來二十張肉餅。”

  馮娘子說聲好,知禮不輕浮,又道,“我自製了些醬肉,要不要給你們切二三斤,吃不完還可以帶回家去。酥軟得很,老人孩子都可以吃。”

  絡腮鬍忙指著桌邊那些漢子,“他們都拖兒帶口,我可沒有,我一人吃全家飽。”

  誰聽不出這表態的意圖,漢子們可不買帳,大笑著,還起哄,讓馮娘子收他們老大當幫廚的。

  “娘,還有一桌客人呢,你怎能放著不管?”灶屋裡跑出一小小子,比桌高一頭,七八歲,只有腦頂心留髮,編著細長的辮子,衝蘭生這桌大步走,卻打眼斜睨絡腮鬍那些人,噘嘴撩牙。

  漢子們卻滿不在乎一個孩子的討厭,有快嘴的說,“三寶,我老大當你爹,這附近以後誰還敢欺負你?”

  叫三寶的娃做了個鬼臉,“我娘就算再嫁,也得找個像我爹那樣有學問的人,不識字的傢伙就免了。”

  “三寶別瞎說。”馮娘子柔聲輕氣,又對臉色或尷尬或不以為然的眾漢道,“孩子不懂事,不過我確實也沒有再嫁的念頭,大哥們若今後還來這兒喝粥吃餅,就別開這等玩笑了。”

  “不是不再嫁,而是乾苦活的漢子配不上。想當我爹,少說也得是四象館出來的。”三寶沒注意自己已停在蘭生桌前,咕噥的話全落入人耳。

  “四象館?”蘭生問。

  “這你都不知道?”她奇怪,三寶更奇怪,“帝都要從最好的學問,自上而下為無極宮,太極殿,兩儀院,四象館。”

  “明月殿呢?”她的無知不至引一個孩子疑心,乾脆多問一些。

  “明月殿是為皇族和貴族女子們占算祈福所在,是女神殿,與太極殿並齊,屬無極宮管轄。我看你好似什麼都不懂。”三寶平常說話誰願正經聽,遇到個無知女,他也想展示一下,“大榮名術出三派五宗,以大國師為首的明月流,以欽天監為首的繁京派,還有不為皇族朝廷所用,民間力量卻極大的天玄道。五宗為萬支飛劍的崑崙劍宗,南北雲海肝膽相照的二俠宗,治藥煉丹不識酒肉滋味的清心閣,妙手回春聖醫谷。”

  蘭生點了點頭,十分受教,開口道,“兩碗紅糯粥,五張酒糟肉豆餅。”可以了,她需要把這些先消化。

  三寶半晌才反應對方是點吃的,“我還沒說完呢。”不給!

  “肚子餓的時候,血都在肚子這邊轉,腦子空空如也,你說多了我也記不住。而且,你娘要過來了,你這麼囉嗦可以嗎?”欺負不了殿下們,蘭生欺負小孩。

  糟了,他娘要是發現他又跟客人說這些事,一定狠揍他。三寶回身就跑,邊喊兩碗紅糯五張酒豆,卻看到他娘走進灶屋的身影,才知受騙。於是,對蘭生吐舌頭翻白眼,鼻子哼噴了氣,但也只好回去幫忙,畢竟生計要緊。

  蘭生隨意看一眼鄰桌。兩個人,一人坐,一人站,皆背對著自己,看樣子是主僕。怪不得三寶看不上絡腮鬍,衝他娘來的客人中也許比絡腮鬍好的很多。有得挑選,當然就可以抬高身價。雖然就她而言,覺得粥餅西施配經濟適用的鬍子男,小日子應該很不錯。不由想到梨冷庵的假姑子貞宛,非要讓自己的美貌成就什麼,那也是旁人無法插手的閒事。

  所以,就管自己吃飽了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6 AM

第38章 桌友

  粥,糯香的,吃到嘴裡滿齒溢甜,有一種特別的甘津,卻吃不出是什麼來,回味無窮。餅,酥脆的,一口撕開層層薄皮,酒香糟甜,肉和豆醬打在一起,味道在舌頭上也是層層不同,妙不可言。

  蘭生立覺自己錯了。

  這位不但是粥餅西施,也是粥餅食神,確有非凡的手藝,怪不得她可以理直氣壯說不再嫁,怪不得兒子能幫寡母挑挑眼。不憑外貌,卻憑技長,一輩子可以傍身的能力,男人自然成了可有可無。

  碗空了,碟空了,她對馮娘子的看法已變,這就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意義。

  “結賬。”今後有了個吃早餐的好地方。別看這些漢子五大三粗,說話像吆喝,一見妙齡女子就交頭接耳樂呵不停,但不曖昧不猥瑣,比貴族們更尊重女性。

  馮娘子過來算錢,“二位客官點了兩碗紅糯粥五張酒糟肉豆餅,粥兩文一碗,肉豆餅五文一張,共二十九文錢。”

  七文錢是她吃的,二十二文錢是長身體的苦臉少年吃的。蘭生看看無果。

  無果立刻道,“小姐,我很能打。”

  這位少年前途不可限量,蘭生但笑,不承認養他太貴的想法剛剛確實似流星從腦中飛過,“誰怨你吃得多了?讓你付錢呢。”

  “……”無果一怔,“我的月錢都給有花了。”

  蘭生聽到了烏鴉叫,要倒霉的前兆,因為她也是不帶錢的主。特別是今日,沒有有花在一旁囉嗦,身上連香袋香囊也沒掛一個,頭上用了根桃木簪。桃木不值錢,但做工值錢,卻不知馮娘子識不識貨。

  馮娘子一聽就知客人拿不出這二十九文錢,不禁蹙起眉來。粥餅鋪開了不少年頭,尤其名聲打出去之後,見了不少形形色色的賴賬人,姑娘家賴的,這位卻是破天荒第一個。看她穿著雖素,質料顯然上乘,不過人不可貌相。

  蘭生則決定拿桃木簪試試,摘下來,不顧一頭烏髮披散引起各桌注目,“馮娘子,我今日出來得急,忘帶銀兩,這支簪子肯定不止二十九文錢,我拿它抵賬,可好?”

  馮娘子嘆口氣,目光從簪子移到蘭生面上,語氣柔和,“小姐,不是我故意刁難,只是從前吃了虧學了乖,如今鋪子有一個絕不能破的規矩,不賒不抵,只收銀錢。規矩若破,今後人人都拿物來抵,我這鋪子就開不下去了。”

  絡腮鬍雖然被馮娘子挑明了沒可能,夠義氣,仍帶著一幫兄弟聲援,“這年頭人模狗樣太多,小姐拿根木頭出來,不如找找有沒有金銀。別當人人是傻子,看你帶著小廝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隨便給什麼都當值錢東西。這可是金陽帝都天子腳下,要想吃霸王飯當騙子也得有人在你後頭撐著腰。說說,你誰家小姐誰人女兒,咱派人上你家取飯資。”

  來了暄城,一天到晚讓人當騙子,這城裡每個人都是受著騙長大的?蘭生好笑。

  無果便道,“小姐,我回去取?”

  絡腮鬍還沒完沒了了,“這兒又不是青樓,押個姑娘能當寶。走得一個是一個,小子跑了,留了大姑娘哭哭啼啼,馮娘子只能讓她走,最後還是好心人吃虧。不行!”

  無果不會為自己出頭,但會為蘭生出頭,拍桌而起,“你說什麼!”

  “細皮嫩肉的小子想罵人都不會,這會兒該說你滿嘴放屁才對。”絡腮鬍子卻大笑。

  “老大,這麼看來兩人還真是好出身。”一漢子跟著笑,眾人皆哄。

  蘭生也笑,但微笑,只看馮娘子,“我是真不想壞了你的規矩,只不過如此僵著也解決不了事,不知馮娘子想如何呢?”

  “不想如何!你白吃我家的粥和餅,我去報官就是!”三寶蹦出來了,怎麼看也不像義憤填膺,很興奮的小樣兒。

  “三寶,別添亂。”馮娘子回頭責備兒子。

  “老闆娘,結帳。”

  熱鬧沸揚間,那對主僕卻要退了。僕人轉過頭來,不過跟無果差不多年紀,大眼滴溜溜轉,小鼻子小嘴巴,左頰耳下一顆紅豆痣,分明是個穿著小廝服的丫頭。難怪一聲結帳,那般清脆。

  馮娘子忙過去,“鋪子裡出了這等事,讓客官鬧心,對不住。您這桌是十五文錢。”

  穿男裝的丫頭小手落,桌上多了一錠漂亮銀元寶,約有一兩重,嬌聲道,“我家公子今日胃口特別好,所以不必找,多的算賞錢。”

  馮娘子連連道謝,手正要搭上元寶。

  “這位公子,我與你算桌友,如何?”沉了夠久的氣,蘭生找到解決之道。

  人人循聲而望蘭生,唯那位公子不動。

  “什麼桌友?”小丫頭表情可愛,眨大眼睛示不明白。

  “同桌飯友。”鳳眸盯著,蘭生跟元寶的主人說話,“公子懂我的意思吧?看您的後腦勺就知是聰明人。”

  絡腮鬍摸摸自己後腦勺,心想看相滿大街都是,看後腦勺就知聰明的,頭一次聽說。

  小丫頭撲哧笑出來,“我家公子是天下第一聰明人,不過我還不知他後腦勺長得那麼好。”

  “豌豆,回了。”那位主子終於開口,說兩字咳兩聲,嘶啞無力。

  小丫頭一手捂著嘴,一手衝外面招了招。就有兩位大漢拿著竹竿走進鋪子,將那位公子的座椅轉過來,把竹竿往椅腳一穿,連人帶椅抬起,往外就走。

  蘭生這才知道那人的椅子為何跟鋪裡的不一樣,不過有人愛走路,有人愛坐轎,她也沒放在心上,只知事情還沒商量完,於是手也一揮。

  無果點足,越欄穿到外面陽光地,再一點足,一個漂亮迴旋,落在鋪門前,雙手各一塊竹板,堵個正好。

  “好身手!”漢子們喝彩。

  三寶叉腰,“這又不是表演雜耍,身手再好,也是吃了我家的白食了!你們到底幫誰呢?”

  陽光艷麗,天更藍,草更綠,兩翠板耀眼灼灼,但等那座椅上的男子回頭,繽紛一切頓時蒼白。

  那人面青頰陷,雙眼垂顫,一身雲白錦衣如大麻袋,撐不起半分骨架。十七八,又好像二三十,難以斷定的年紀。他似乎朝蘭生這邊抬了抬眼,卻因光亮而再度垂閉。

  這副病若膏肓的模樣,讓所有人靜默下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7 AM

第39章 死相

  雲錦衣襯雲白面,青眉籠病,殘息促生。

  “我多給銀子,因這粥餅值。小姐說……咳咳……”病公子咳一陣,小丫頭送了一隻玉葫蘆上去,他推開,又道,“小姐要當我桌友容易,只是要我心甘情願……咳咳……為你付了二十九文,也需值得……咳咳……”

  三寶指著蘭生道,“啊,我說你這話什麼意思呢。原來看人元寶眼饞,要他幫你一道付了帳。”

  眾人才知蘭生攀桌友的目的,個個張嘴結舌。從沒見過這樣的,對一個付多了的客人,要把自己的帳歸進去,該說厚臉皮呢?還是聰明呢?

  馮娘子暗地想了想,卻也是,自己收了一兩,當成兩桌一起結的帳,還有盈餘,真不用計較了。不過,聽那位公子的意思是不打算幫人白付。唉——平日這時鋪子早打烊了,莫非過了吉時?

  蘭生笑顏明朗,令眾人但覺蓋過突來的蒼白病氣,“我擅看面相,公子眉宇病氣環繞,面瘦頰蒼,卻都是殘根,不日將會痊愈,恭喜賀喜。借此吉話,換公子元寶中的二十九文值當,可否?”

  人人心道,這不是胡說八道嘛,明明是病重無治的樣子。但沒人真敢開口指蘭生亂言,天子腳下騙子多,但高人也多,說得又是討喜吉利話。要說不對,便就是咒那公子快掛了。這誰肯乾?齊刷刷的目光從蘭生再轉到病公子身上,都好奇他會說什麼。

  病公子看著像閉目養神的雙眼眯成了隙縫,沒有烏光,只是兩條白。

  “公子這是在翻白眼?”蘭生問。

  一鋪子的人差點倒地,那明明是病得快不行了,她怎麼會當成翻白眼?

  “咳咳……雖聽小姐信口開河,倒不至於對善意的好話翻白眼,只是我目力不好,這樣能稍微看得清楚些……咳咳!”這回咳了好一陣。

  小丫頭滿面憂心,拿著玉葫蘆跺腳,道,“公子別跟她囉嗦,快到吃藥的時辰了,再不回去紅豆會罵我。”

  “那麼,公子自認要死了?”眾人的眼神看她那麼不可置信,蘭生坦然。生死常態,生則喜,死則憂,不用避諱。

  “在下確實不久於人世。”病公子也坦然。

  “是麼?”蘭生又起一念,仍不忌口,“既然公子活不久,今日就當作件善事,死後可轉生長壽。”

  這兩人論著生來死去,面色不變,卻讓周圍人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豌豆丫頭氣得說不出話來,衝著蘭生,“你……你……你這人怎麼這樣?居然咒我家公子爺!”

  “豌豆。”病公子閉了眼,似乎將咳嗽忍住,好一會兒才道,“這位小姐不曾咒我,是我先說自己活不久的。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規律,與其怕等,不妨樂迎。”

  “公子心如海。”蘭生由衷贊。

  “我久病,心自小狹隘,不敢當小姐誇獎。這麼吧,比起做善事——”突然急促呼吸幾次,好不容易平復後,病公子接著道,“小姐的桃木簪可賣與我,我願付二十九文。”

  蘭生不語了,鳳眸斂緊,但覺這病怏怏的公子捉摸不透。

  豌豆道,“喂,我家公子願買一根破簪子是你今日好運當頭,你不肯就算了,快叫這小子讓路,否則——哼哼!”

  這粒豆子和她家那朵花有一拼,難道大榮是丫頭當道?蘭生一笑,想那麼多做什麼,她剛才已經就提出簪子抵飯錢,抵給病公子也一樣。當下不多說,拿起桌上木簪,親自送到病公子面前。

  豌豆拿出帕子,一臉嫌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常洗頭,髒兮兮的東西我家公子怎麼能——”

  眾目睜大,見竹椅上那位公子伸出手來,不但拿走了蘭生掌心的簪子,還放進懷袋裡拍了拍,讓人冒出他似乎確認了妥貼才安心的奇異感。

  豌豆嘟著嘴憋紅臉,讓自家主子當眾剝沒了面子,最後垂下腦袋去,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卻沒人聽得清說什麼。

  蘭生也怔然,那人瞬間觸過的指尖在掌心化開冰涼一片,感覺皮膚泛出青色,再一看卻無異常。她發揮沉得住氣精神,滿面微笑,忍住擦手的衝動,用袖掩了。

  “豌豆,數二十九文錢給小姐。”病公子丟下一個錢袋,側過臉去,不再看任何人,吩咐抬椅子的漢子走了。

  “你!”豌豆對蘭生再哼,“回家燒高香謝今日如此走運吧。”很不情願啪啪啪在桌上堆了二十九個銅板,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然後昂頭挺胸也走出鋪子。

  少了兩個人,但鋪子裡就好似空了一般,無人說話。

  還是三寶這不長記性的娃,跑過來把銅板都收進衣兜裡,凶巴巴趕客,“你倆趕緊走,以後別再來了,不然見一次就拿燒火棒攆一次。”

  蘭生在太陽底下走了老遠,打破半日沉默,“無果,女送男簪子可有什麼說法嗎?”她不會犯了道德風氣的錯誤吧?好比丟塊帕子給男子就是私定終身啥的。

  “小姐是賣簪子。”無果起著一種重大作用,萬事跟他的苦臉比起來,都是甜的。

  蘭生果然心情好了一點點而已,“也對,那麼多人都看見了,錢貨兩訖。可是,我怎麼就是覺得不能舒暢呢?”

  “小姐剛才搶了我半張餅。”無果道。

  說她吃撐了噎得?蘭生道,“無果,剛才我還當你是開心果來著,這會兒我打算餓你兩天。”她是小姐欸,看別的主子那麼拉風,自己為何混得那麼慫?必須改!

  無果臉色不變,苦哈哈的。

  主僕二人回到南月府,還是那兩門漢當值,直道老夫人發話,讓蘭生小姐一回來就去主院。

  蘭生就想,是因為自己沒去請安,所以要找她訓話了罷。但等她到了主院,事情卻並非她所以為的那樣。南月府的女兒們有三個是女官,最小的南月莎也要去明月殿學習,出門不像別家千金受限制,只要報過長輩,帶齊了人,正經車駕出行,還是比較自由的。而她沒能早起,本來就是鄔梅的私心,只說她水土不服便掩過去了。後來老夫人派人請蘭生,這謊話拆穿了,但已沒人在意。

  因為,有件事比蘭生出府填飽肚子的性質要嚴重得多。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8 AM

第40章 挨霉

  出事的,是有花。

  蘭生一進堂屋,就見她在地上趴著一動不動,兩旁有凶惡婆子持杖交叉在她身側。跟進來的無果眥目欲裂,一張苦臉頓化惡鬼,衝上前去就要對兩婆子揮拳。

  蘭生至今沒見識過無果揍人的本事,就心底而言是相當期盼“評估”他的真功夫,但有花屁股已被打成肉餅,再失了無果,她就不能出門了,於是她道住手。

  無果動作一頓,兩個婆子卻讓他可怕的羅剎面孔嚇得魂飛魄散,扔下棒子,連滾帶爬到一邊發抖去了。

  老夫人在正座上冷哼,板著臉道,“你手下丫頭小子都十分不懂規矩,平日怎麼也不好好教?”

  蘭生但福,隨即看屋裡都是些什麼人。老夫人和她爹娘之外,見到神情動不動就得意的南月萍坐在一婦人下首。那婦人看上去四十出頭,規矩的五官規矩的坐姿,雙眼銳利又半遮掩地盯著她。她想多半是雎夫人了。雎夫人對面是另一個婦人,年約三十四五,標準的美人兒,衣上有蝶,應該就是蝶夫人。蝶夫人之下坐著一個少女,十四五歲,略帶稚氣羞澀的模樣,大概是南月莎。

  蘭生的目光又落在老夫人左右。左手那女子容貌明艷,如雨後彩虹讓人眼前一亮,但氣質清冷而遠,與南月萍任性般的傲慢不同,此女仿佛冰雕玉琢,雖亮麗卻碰觸不得。她猜是天女妹妹南月金薇。而右手的女子似乎比南月萍還小,介乎十五六歲之間,雙眼清澈,五官精巧。然而,雖與南月金薇的沉魚落雁之美不能相比,勝在天真無瑕的氣息,能令人一下子跌入她的純淨之中。南月玉蕊,聖賜慈恩聖女之號,初次印象很吻合。

  蘭生最後看了看鄔梅,發現她娘的鬢髮結成一綹,很明顯濕了。但她娘的神色很安定,反而她爹沉黑一張大叔俊面,對每個人都似乎怒氣衝衝。再想到有花挨打的理由,她放進心中。沒人讓她坐,她自己找椅子坐,卻也不言語。梨冷庵外,面對一群“狼嚎”,她都能寡言對峙,當然不怕這些家裡人。

  多數人以為蘭生或氣或鬧總要辨上一兩句,想不到半晌也沒等到一個字,想看好戲的熱絡氣氛就僵冷下來。而最先發問的老夫人也不知怎麼接著說,畢竟蘭生的沉默也可解釋為乖巧。

  不過,這種時候總有愛出頭的。

  南月萍自恃受寵,如今又是她娘管著家裡事,把自己當成了嫡女一般,大大咧咧開口道,“蘭生姐姐,祖母問你怎麼教的丫頭小廝,你為何不答?”

  “有花算不得我的丫頭,她拜東海門下,跟我娘學筮術。我打小體弱多病,她活潑好動,八字利我康健,平常就多留在我身邊。無果也不是小廝,是劍宗弟子。”碰到非要讓她張口說話的,那她就說一說。

  老夫人立刻看向鄔梅,脫口而出,“你之前不早說?”

  鄔梅苦笑,抬手撫過濕發,“有花這孩子確實有不對之處,該罰。”

  “的確,就算是姐姐的徒弟,身份與金薇玉蕊到底有差,敢對玉蕊動手,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哪怕玉蕊潑了姐姐你一身水,孩子到底是孩子,大夫人又才去了沒多少日子,難免有些情緒,我們做長輩的,跟孩子當不得真。”雎夫人的聲音冷靜,似乎也客觀,卻像冷箭。

  “妹妹說的是。”鄔梅這時是麵人,隨便搓圓捏扁,但她飛快看了蘭生一眼。

  誰都沒看見,蘭生卻接了正著。從小一直生活在鄔梅身邊的記憶片斷,還有四個月來的相處,她自覺能解讀這道眼神的“深意”。

  唉,椅子還沒坐熱。她站了起來,走過南月萍,在雎夫人面前立定,一言不發瞧著她。

  大家都以為蘭生有話說,卻見她一手撩袖,另一手竟握著一隻茶杯。

  “你——”南月萍大叫。

  連清冷的南月金薇都動了容,眼睜睜望著那杯茶潑向雎夫人,澆了她整頭整臉。

  “啊——”雎夫人捧面亂嚷,聲線和南月萍的尖叫十分相似。

  老夫人拍桌而起,正要怒聲訓責,蘭生的聲音蓋過了所有。

  “我娘當年爭寵被逐,她自有不對之處,可我呢?”

  南月萍一邊為她娘親擦臉,一邊恨問,“你娘是被大夫人趕走的,與我娘何干?”

  “我當時只是七歲女童,既沒有為我娘出謀劃策,又沒有害誰得罪誰。明明都是父親的孩子,卻被迫離家十三年,回家來發現自己誰都不是,南月府只有四位千金,僕人們只認四位小姐,我好似連客人都不如。我亦有情緒。”

  滿腔委屈的控訴在蘭生平敘的語氣中引不起聽者共鳴,只有心火,但她句句在理,無人能駁。

  “說真的,正不知怎麼跟人抱怨,聽了雎姨一番話,突然明白過來。玉蕊妹妹潑我娘一身,但生母離世,所以有情可原。我潑雎姨一身,是一個孩子多年的委屈,能體貼玉蕊妹妹的雎姨自然不會與我當真。”半字不提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有花,因為她可不想被人誤會自己是好小姐。

  雎夫人其實對鄔梅被潑就是幸災樂禍,哪裡真那麼善解人意,管蘭生說得有理沒理,抹乾茶水後,衝老夫人和南月涯就哭,“求老夫人和老爺替妾身作主,讓一個小輩欺侮至此,今後妾身有何面目見人!”

  蘭生奇道,“雎姨原來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發生在自己身上就跟潑了熱油一般。娘,你一字不怨,實在讓女兒好生佩服。”

  經蘭生一贊,南月涯看鄔梅更是溫柔。

  “況且,我瞧這家裡也不那麼講規矩。”反擊必須是徹底的,蘭生高調,“大夫人故了,妾不分大小同堂坐,以長輩自居。我娘與大夫人是親姐妹,也是金薇玉蕊兩位妹妹的親姨母,母輩中排位最高,那才當得真長輩。姨母被侄女潑了水,竟無人出面說句對話,反倒要姨母忍了。在瑤鎮,正妻在堂妾在後,正妻不在妾離堂,除非續弦,家裡的事該有嫡長女操持。大概我長在外頭,看的聽的都不是正經規矩。”

  要麼自己少說,要麼叫人少說。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9 AM

第41章 聖母

  老夫人神情難堪。她對嫡孫女偏心,她自己也清楚,讓蘭生一一點破,還全然是道理,老臉都沒地方擱,但她到底最年長最高位,她可以補救。

  “各家規矩各不同,別的暫且不論,蘭生和玉蕊今日目無尊長,罰跪一天一夜的祠堂,不準吃飯喝水睡覺,誰也不能求情。我年紀大了,也讓我省省心,此事就當過了,別哭也別鬧,散吧。”一視同仁,總無話可說。

  蘭生無話可說。她既能拿茶潑李氏,便早有被罰的覺悟。雖然自覺有理,不過這是家裡,面對的是家人,長者不可能真以道理比大小。能把玉蕊拉下水,已是意外之功。

  “大姐——”婆子上來押人去祠堂,玉蕊軟軟喊金薇。

  金薇對親妹子討救的撒嬌卻無動於衷,淡淡瞥過蘭生似笑非笑的臉,神情結霜。玉蕊要潑梅姨水時,她瞧得分明,亦來得及阻止,但她沒有。母親離世不久,父親就把梅姨接回來,還住進母親的院子,當著眾人的面恩愛非常,便是冷性子的她,也覺心寒。只是南月蘭生那番言辭鑿鑿,哪怕表現出更多的是任性和報復,卻有玉蕊衝動的行為在先。祖母要罰一個孫女,當然就要罰另一個孫女,否則說不過去。

  金薇自小聰慧不凡,記性也好。她記得還不懂母親和梅姨的矛盾時,是叫蘭生大姐的。雖然蘭生不常出自己的院子,但她卻會自己找去玩。家裡人人要求或希望她當乖巧的大小姐,學習勤勉,又要對妹妹們愛護有加,可她不開心的時候,她想有大姐聽她說話。大姐話不多,總靜靜聽她哭聽她說,然後給她一顆麥芽糖或一件小首飾,每次都能讓她重新開心起來。不知何時起,她漸漸知道母親常哭是因為梅姨,對大姐就開始有了怨氣,有一回藉故發作了一通,從此就不來往了。

  十三年後的再見面,金薇卻覺得眼前的南月蘭生已經全然不似從前。大姐不會爭,南月蘭生會。大姐不多話,南月蘭生的不多話卻是為了全力一擊而蓄謀的。大姐眼中總有憂傷認命,南月蘭生的鳳眸刻頑自信。讓她最在意的是,她感覺不到南月蘭生的生命線。她的能力讓她四歲就能預測人命長短。南月蘭生出生時就批為短命相,她的感覺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大姐命不過二十,她越大之後越將他人的生死看淡,所以根本沒期望還能見到南月蘭生。如今,南月蘭生好好得站在她面前,她竟是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扶著祖母,金薇往外走去。她不想當打理這個家的嫡長女,可她一定要保護自己和玉蕊。任何人,但凡對她們姐妹不利,她就不會讓對方好過,包括親姨母和一半血緣的姐姐。

  夜,寧遠。香,蹤渺。

  祠堂格門全開,南月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著蘭生和玉蕊,已經過去一日。

  玉蕊一直不理蘭生,在看見她由跪改成了坐之後的五個時辰後,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祖母罰跪,你怎麼坐下了?不許坐!”

  蘭生不但坐下,靠著香案搬了墊子,舒舒服服還睡了一覺。讓玉蕊吵醒的同時,放眼望出去,只見星空璀璨,有些星子近掛在樹梢尖上,星光點點落成銀線,掉進花塘裡。塘裡還有半朵荷花三五隻蓮蓬,秋風中慢慢搖。

  她不禁念起自己很喜歡的一支童謠:“天上星啦鬥,地上雞啦狗,田裡蔥啦韭,塘裡魚啦藕。”比兩隻老虎好多了。

  玉蕊忘了還在惱,眼底清澈,照著誦了一遍,“這個好聽又好記,我都能一遍記住,娃娃們肯定會喜歡。”

  看玉蕊這時的純淨,很難想象她任性潑水的蠻橫模樣,蘭生有些好奇,“你為什麼潑我娘?”

  “因為梅姨害我娘傷心,總是哭。我娘把身子哭壞才得重病的。”玉蕊癟癟嘴,神態如孩子,哪裡像十七歲的姑娘?

  蘭生但覺正常,十七歲也就讀高二,她那些父母雙全家境小康的同班同學多像玉蕊天真爛漫。

  “我和我娘離開家很多年,還是被你娘趕走的,要哭也該我娘哭。”雖然娘說是她自己要走,不過尋根究底還是她姐姐容不下她,她不得不走。

  玉蕊瞪圓眼睛,好像剛醒悟,有點委屈,“都跟我說梅姨壞,沒人跟我說梅姨原來也可憐。”

  才覺玉蕊只是天真一些,蘭生這會兒不太確定,因為玉蕊的反應和說話似乎不僅僅是天真而已。

  “皇上封你聖女稱號,想必你也能卜卦占算。”她想試探一下。

  玉蕊一臉迷糊,“皇上封的嗎?我不知道。我也不會占卦,只會看病。”

  理解力毫無問題,應該不是弱智,卻也不似裝傻,蘭生暗想。十分天真加上超級遲鈍?想想玉蕊足足五個時辰才開口糾正她的睡姿,這是繼承了誰的基因?

  “你既然會看病,為何治不好你娘?”能冠上聖女之名號,醫術水平和玉蕊的遲鈍天真一定是兩個極端。

  “我看出娘親的病氣時,已經是死氣,治不好了。”玉蕊動了動腿,跪得發疼,但她看看門口守著的婆子,保持跪姿。

  蘭生瞧在眼裡也不勸,不管閒事是後天養成,而且看她能堅持多久,“你看得見死氣?”這玉蕊問什麼答什麼,好得很。

  “一般人只要身上有病,我常可以看出來。氣色不同,病得輕重也不同。要是顯出死氣,再高明的醫術也救不活。”玉蕊道。

  “玉蕊妹妹這麼厲害,幫我看看?都說人身上總有毛病。”她如初生嬰兒看這個時空,本來認為很多不可理喻的現象,現在有一點想通透。

  好比自己靈魂附體重生,便是用科學無法解釋的。自然元素在這世界的力量大小,對不同體質的強弱影響,或許使得一小部分人繼承了獨特的能力。與其先排斥,不如先了解,尤其她身處在大能小能很尋常的“算命”名門。

  玉蕊真仔仔細細打量了蘭生兩遍,隨即撇過頭去。

  “什麼意思?”蘭生難得不依不饒。

  “我想到你是梅姨的女兒,就不願意告訴你。可撇開梅姨,你是眾生之一,又真心求問,我該告訴你實情。”所以,扭頭過去跟自己萬分糾結。

  聖母。蘭生想到一個網絡詞彙。不得了,還眾生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09 AM

第42章 妹的

  “告訴我什麼實情,聖母妹妹?”難道她快死了?不會吧,蘭生心想。說起來,這具身體還沒捂熱,夜晚蓋兩床被子也不覺暖。

  玉蕊卻聽成聖女,這幫助她下定決心,“好吧,我告訴你,你沒氣。”

  蘭生鳳眸冷凝,呼吸不是快了,卻是緩了。天賦之能,通感之眼,有這麼神奇嗎?能看出她其實屬於還魂體?

  “但那並不代表你沒病,可能因為你與我血脈相通,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就像祖母,三妹四妹和小弟,我都看不出來。還有一種可能——”玉蕊還沒說完,有人打斷了她。

  “跟她這種無能的人囉嗦什麼?”南月萍走進來,手裡拎著漆紅描金飯龕,而那兩個看守的婆子大概拿了她好處,不知躲哪兒自在。

  看到蘭生靠懶的姿勢,她又哈笑,“我要去告訴祖母你偷懶不跪,再罰你三天。”

  蘭生卻瞧著僵了動作的玉蕊笑,對南月萍的要挾絲毫不在意,“你去吧,橫豎有玉蕊妹妹陪我,三天也不寂寞。”

  原來經不起某人愜意的誘惑,玉蕊剛才跟蘭生說話間,跪姿不知不覺改成了抱膝坐姿。南月萍從後面來,沒看清楚,光惦記挑蘭生的刺了。

  南月萍氣死,她與玉蕊要好,這狀告不得,但想到手裡的東西,就刁笑起來,對玉蕊道,“姐姐快看,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邊說邊從飯龕裡擺出幾樣小菜,還有香噴噴的白米飯。

  一天沒吃,玉蕊早餓了,伸出手拿筷子,但停在半中,瞄著蘭生,卻是對南月萍說,“祖母不讓吃飯,還說不準偷偷送飯來,被發現的話,三妹你也要受罰的。”

  蘭生掩嘴打呵欠,細狹起來的眸線份外迷人,聲音也酥,“玉蕊妹妹別看我。過了今夜,明日我一定會稟報祖母知曉此事。沒道理我看你吃飯,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還幫你和三妹妹說謊。”

  南月萍在蘭生這兒從來討不到便宜,逼急了當然跳墻——不——跳起,把飯菜全掃回飯龕裡,也不顧玉蕊的小狗眼神,怒對蘭生道,“就不給你吃!”轉身跑了出去。

  玉蕊呆了半天,星星都快變成流星劃過去,低著腦袋嘆口氣。

  蘭生雖沒打算跟這些妹妹套近乎,看玉蕊這副小可憐樣,差點心軟。好在她孤兒心法強大,眨眼就回過神,只想這位慈恩聖女不愧能引眾多男子紛折腰,連自己也幾乎讓純淨清澈的聖母小白光環套牢,恨不得對其挖心掏肺。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聽到聲音。

  這次是無果。

  “小姐,有花還沒醒。”他不拎好看不中用的,動作也乾脆,人在外,擲進一個紙包,便音消影杳。

  無果才走,守祠堂的婆子就回來了,不知道是否南月萍交待過,看蘭生的目光已不友善,把門一扇扇關牢了,在外面大聲聊天,故意讓人聽得分明。

  “到底是長在外頭的,別的都沒學,膽子包天,以為這就能給人下馬威了。”

  “就是,雎夫人可不是普通的妾,她父親是雲台將軍李國山,兄弟皆武將,一門天子重臣,便是庶出的女兒也不能隨意對待。”

  “萍小姐天資聰穎,一本易倒背如流,看手相更有三四分準,十分了得。眼看老爺要給她開天眼,將來必似大小姐,繼承明月流的預言之力。”

  那倆婆子巴拉巴拉,盡極阿諛奉承之能。

  玉蕊則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覺自己成了幫腔,點頭道,“三妹的外祖家是很厲害,個個能武。上回我去她外祖家玩,看到她大表哥以喉抵槍尖,結果槍桿斷成了兩截,二表哥一掌劈裂十塊磚,三表哥把一根百斤的鐵棒甩得團團風,四表哥……”

  蘭生抬手示意她停,“我懂了,李氏怕將來當不成將門,所以準備組個雜耍團當街賣藝。”這時也興親上加親吧?不過,把兒郎們一字排開表演才藝吸引玉蕊的芳心,她那時空的公主們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榮幸。

  玉蕊愣一下,嘴角翹起來,抿得辛苦,看時但覺了不起,讓蘭生一說,就變得滑稽了。

  “想笑就笑,憋著幹什麼?”蘭生打開紙包,裡面幾隻冷包子,於是朝玉蕊面前送了送,“吃嗎?”

  玉蕊笑露了齒,相當漂亮,“娘說大家閨秀笑不露於齒,喜不形於色,悲不潰於姿,痛不顯於嬌,不然沒教養。”

  “我娘沒說過。”蘭生大口咬包子,皺皺眉道,“這個無果,要偷也不偷點新鮮的,居然拿隔夜包子打發我。”

  “不是梅姨讓他送的?”玉蕊掰一小塊,也皺著眉頭吃,因為太硬。

  “我娘很聽話,老夫人既說不能偷送吃的,她絕不會送的。”硬就硬吧,總比真餓一天一夜強。

  玉蕊心思單純,聽不出蘭生正暗諷她自己的娘,“那就是你的護衛忠心。”

  蘭生笑道,“這個嘛,現在還不好說。”讓無果偷運,是她的主意。有花被打成那樣,她如果不交待,他不會想到,所以來得快去得也快。

  吃完包子,玉蕊仿佛才把敵我關係想起來,重新坐遠了,“潑梅姨水是我做得不對,可別想我以後跟她或你有多親近。”

  “你的眾生呢?”蘭生好奇。慈恩之心,眾生皆同,但號為慈恩聖女的玉蕊此時如同一鄰家小妹,難以想象她跟菩薩一般的大慈大悲。

  玉蕊咬脣,似乎因蘭生的問有些困擾,半晌才答,“這是家裡,我只是祖母的孫女,父母的女兒,姐姐的妹妹,妹妹的姐姐,我是我。”

  哦,持續天真小白之後,這話蘊藏了智慧。蘭生挑挑眉,躺上了軟墊子,夜深最好要睡覺。

  面對這種情況,玉蕊覺著自己再跪回去就是傻子,乾脆學到底,也躺下來,“雎夫人說梅姨這次回來想當我和姐姐的母親,你告訴你娘,我們絕不願意。”

  蘭生閉眼回應,“我也不願意,但我告訴你,我娘從不聽我的,大概也不聽任何人的,只聽她自己。對了,你既然能看病,老夫人的病為何看不好?”

  “我說過祖母的氣色我看不出來,但她的病是宮裡太醫院大夫瞧著的,只是冬天才咳,雖沒有藥能根除,慢慢調理就不至於有大礙,而且……”越說越輕,玉蕊累睡過去。

  蘭生沒聽清而且後面是什麼,翻身也睡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10 AM

第43章 球來

  第二天一早,南月金薇來接妹妹,卻交待婆子繼續看管蘭生。

  蘭生坐著,但笑不問。

  南月金薇冷著臉,“昨日你說嫡長女該管著家事,我就管上一管。你潑雎夫人一臉一身的茶水,還附加好一番冠冕堂皇的道理,乍聽叫人啞口無言,卻分明是強詞奪理,存著為你娘報復的心思罷了。讓祖母罰跪,卻偷懶省力,連膝蓋都沒著過地。不知道你仗著誰敢這麼任性,我便多罰你跪一日,這回換我身邊的大丫頭盯著,你不跪也可以,就一直待在祠堂,直到你跪滿一日為止。”

  “照你的意思,我娘是活該?”蘭生心想,南月金薇說得還真對,她確實打著正理報復。

  “你娘不是活該,難道我娘是?你要報復,我就不報復?”姐妹之情已留在昔日,金薇面上冰冷,“你們不回來也還罷了,既然回來了,今後有委屈就好好受著,因為我們不會當你和你娘是一家人。若不惹事,當你們遠房親戚寄住,若惹事,再趕你們一次,不過這輩子別想再踏進南月府一步,連你南月氏的姓一起摘掉。你信不信?”

  蘭生道聲信,跟南月金薇揮手,“你既然拿嫡長的身份來壓我,又顯然偏心自己親妹妹,我也無話好說,安然受罰就是。”

  南月金薇轉身就走,卻沒看到玉蕊,回頭發現她衝蘭生呆站,“玉蕊,愣著做什麼?”

  “姐姐,我也偷懶了。”玉蕊不動,“你多罰她一日,我也得多跪一日,否則怎算公允?”

  “人人會說她偷懶,誰卻會說你一字不是?”南月金薇想到玉蕊的爛好心腸,說起來昨日一杯水潑得她也吃驚,以為妹妹轉了性子。

  “人在做,天在看。姐姐你去吧,我這回好好跪,反省自身,今後再不任性了。”玉蕊說著要回去跪,卻被南月金薇一把抓住。

  她神色更清冷了,看都不看蘭生一眼,但對玉蕊道,“好了,我不罰她,你也不用自罰,一日夜不吃不喝,你倒還有力氣論公允。”

  玉蕊牽了金薇的手,頭靠上她的肩,“姐姐疼我,我最知道了。雖然不餓,卻困得不行,我要睡姐姐的床。”

  “隨你。”金薇語調雖無波,仍看得出她對妹妹特別愛護。

  姐妹倆親親熱熱走出去,丫頭婆子也都跟著,轉眼祠堂小院就清靜下來。

  蘭生爬起,伸伸胳膊伸伸腿,脖子扭扭,一腳跨出門檻,自言自語道,“也不留個人,好歹告訴我怎麼回自己院子。”

  說歸說,心裡一點怨氣也無,找準北邊,有路就走,沒路就繞,獨自悠閑慢逛著。眼看打理過的景致裡草陡高了兩三寸,她想方向沒錯,正要繼續前行,突然聽到一連串的啪啪聲直衝自己背後而來。她數月以來強身健體的鍛煉起了作用,靈活往旁邊連跳帶蹦,離原地離了五六米開外,但見一球從那塊兒滾過去。

  “啊!啊!啊!”那球會發慘叫,四肢趴開,現出人形。

  那是一小子,一小胖子,一過肥小胖子。

  蘭生笑得哈哈叉腰,興災樂禍道,“小胖子活該,想害人反害己。”想推她?球的體積小了點。

  小胖子嘴一癟,哇哩哇哩號啕大哭,坐在地上蹬短腿,活似蛤蟆,“來人哪!快來人!這剛來的,無能的,吃白飯的傢伙,欺負本少爺!”

  蘭生眯起眼。她可以接受她爹娘對自己失望的心態,也無所謂老夫人和一干姐妹無視自己的冷淡,但一個胖得跟皮球有一拼的小子說她吃白飯?她還沒欺負呢,就說欺負他,要是不教訓,那就真對不起自己比他年長那麼多年了。當下,輓了袖子上去,倒坐小胖子身上,對準他屁股一頓拍。

  孤兒守則:有得欺你不欺,叫傻。

  “說對不起。”她雖欺小,下手有數,也沒真坐,雷聲大雨點小,要得是威懾力。

  “救命啊!殺人啦!”一點不出意外,小胖子叫得像殺豬。

  不過,奇怪的是,他叫那麼大聲那麼久,竟沒有引得一個人來。

  蘭生先想,這北院真是完美的稱霸地,但再一想,這小皮球穿得相當不錯,對她有敵意,又自稱少爺,應該是這家裡除開她爹以外唯一的男丁南月凌了。既然如此,至少該蹦出來一個小廝書童之類的吧?

  她又作勢拍一陣皮球,皮球嗷嗷叫,卻連鬼影都沒有竄一竄。顯然沒得玩了,她立起來,任他假哭真鬧,往自己院子走去。

  “你站住!哈哈,怕了本少爺吧?”皮球彈起,有狂笑的前兆。

  “欺負你半天都沒個人來看熱鬧,太無聊。作為本代唯一男丁,南月凌,丟人的是你。”南月家的女兒尊貴,反過來說,南月家的兒子不尊貴。

  南月凌雖知自己在家裡的存在感微小,但讓剛進家門的,跟他一樣都屬於沒天分的蘭生那麼說,不禁滿頭冒火,甩開倆肥短腿又撞過來。

  蘭生這回沒讓,一手抵住南月凌的大頭,笑看他兩手兩腳亂揮舞,卻是風也不起,“你想欺負人,要麼吃成一個大胖子把我壓死,要麼長高我兩個頭把我拎沒氣。這會兒,就算我剛來,就算我無能,家裡最讓人無視的那個還是你。”

  南月凌十二歲了,聽得懂這麼明白的諷刺,一屁股坐地上,這回真哭,“每一個姐姐都欺負我!都瞧不起我!可我娘說了,你們都會嫁人的,等你們嫁出去,這個家就是我最大,我說了算。到時候,我就跟爹爹一樣,是一家之主。我要把你們從族譜上除名,把你們的娘從家裡趕出去,誰讓你們都瞧不起我!”

  那個沒出聲的蝶夫人原來也很會教孩子,這家裡頭還真沒有能小看的人。蘭生冷笑一聲,轉身就走,跟一個被洗腦的孩子,沒什麼好說的。

  但身後啪啪啪的,皮球竟跟了上來。

  她也不管,自顧自走回自己的院子,說聲回來了,卻沒人應。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11 AM

第44章 出洞

  蘭生大概能猜到,有花在她娘那兒養傷,而無果跟去了。她睡覺雖足,一天就吃了兩個隔夜包子,所以還是餓得要命,但轉了一圈,破屋還是破屋,沒有突然生出一個冒熱氣的廚房來,放在她屋裡的茶壺都結蜘蛛網了,可以肯定隔了兩夜。

  “你這兒怎麼也沒人?”南月凌跟她團團轉。

  也沒人?蘭生瞅他身材一眼,“知足了吧?好歹你娘管你飽。”

  南月凌訥訥道,“我又不想當飯桶。”

  這是個寂寞的小孩。蘭生靈光一閃,“你那兒有沒有熱乎飯?”

  “沒有,這會兒廚房早熄火了,但有點心。”家裡一日兩餐。

  蘭生不愛甜食愛吃鹹,十分失望地嘆口氣。

  “你想吃熱的啊?”南月凌這話裡有一股得意勁兒。

  蘭生聽出來了,“是啊,你有辦法嗎?”餓得眼冒金星,與皮球謀食也可。

  “有,不過你以後得跟我一塊兒當倒霉蛋。”南月凌不痴肥。

  蘭生當然不答應,“我不能跟你一塊兒倒霉,但你要是沒事做,可以來我這兒串門。”她別的沒有,耐性十足強,堅持笑在最後,甜在最後。

  “……”南月凌哼想,然後點點頭,“也行,可我不叫你姐姐。”他娘再三叮囑過。

  “你叫我蘭生,我叫你皮球。”蘭生歡笑,誰虧?

  “不行!”憑什麼?

  “我叫你皮球,你很難受,你一難受,就會沒胃口,久而久之便瘦下來了。到那時,你不像皮球了,我當然也會改口。”多激勵。

  南月凌嘟著圓滾滾的腮幫子,狐疑道,“真得這樣就能瘦?”他也知道胖不好看,但他一張嘴停不下來。

  “試試無妨。”蘭生眨一雙鳳眸,狹細。

  “一個月,最多。”南月凌說罷便鑽到草叢裡,往一顆老樹後面走。

  蘭生跟著,看他撥開樹後密密茅葉,露出一個洞來。傳說中的——

  “狗洞?”她詫異。

  “嗯,你鑽不鑽?”南月凌以為她猶豫。姐姐們像天上仙女,這個可能也一樣。

  “鑽!本姑娘入得廚房,出得廳堂,能鑽狗洞,上得了墻。”狗洞是自由的代名詞,她輓起袖子,綁了頭髮,不用南月凌帶,先麻利鑽了過去。

  南月凌呆了又呆,直到洞那邊她催了,才連忙爬出。

  蘭生一邊拍裙上的泥,一邊觀察四周,原來對面是一堵長墻,和北院的墻交叉一條長巷。洞周圍堆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巷子又無門可以出入,所以這麼大的洞才沒被發現。

  蘭生問南月凌,“你能偷溜出去玩,還說自己倒霉?”

  依她看,雖然南月千金們好像出門挺容易,實則大監督小盯梢一堆,只能去明月殿或宮裡或門當戶對的地方。

  “平時哪會那麼容易?”南月鼓氣衝衝,“我考砸了,娘罰禁足三日,小廝們樂得偷懶去,我才能跑出來。”

  “考什麼?”蘭生看看左右,朝左巷口走。

  “四象館少班入學試。”南月凌斜睨,“身為南月家的人,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哪個姐姐沒在四象館女班讀過書?”

  “我不是你姐姐。”她對四象的理解,僅止於四頭大象,所以沒有半點要去讀書的心思,“而且,不是我驕傲,我苦讀寒窗十餘載。”不一樣的讀法不一樣的書而已。

  南月凌哪裡會信,“我抓周就拿易經呢,也算十餘載了。讀易,要講天分,不然讀一輩子也是不通,就像我。”

  “知道自己讀不通,為什麼還要考?”蘭生不以為然。

  “因為我也姓南月,不想當沒用的廢物,哪怕不能成為術師,也能取一官半職,不辱沒父親。”十二歲的孩子,志向已定。

  “那你加油。”聽說了,凡是當官的,都得通易,全國統一的基本教材嘛,“皮球,你身上有錢嗎?”

  吃一塹,長一智。

  “不多。”南月凌低頭查看香囊,“三四兩碎銀子。”

  “夠了。”這年頭通貨不膨脹,三四兩能吃大餐,蘭生放了心,“哪裡有好吃的館子?”

  南月凌張著嘴,一臉光會吃卻無知的表情。

  蘭生想起門漢說的醉仙居,便拿定主意到西市去。

  南月凌跟著她,發覺越走離家越遠,心裡就有些慌,“隨便買點吃的墊墊就行了,萬一家裡找起我們,那狗洞肯定藏不住,今後再私自出來就難了。”

  “我教你一句,活在當下。如果運氣不好,偷溜一刻也會被發現,與其提心吊膽,不如放開了盡興。”想她多可憐,回家兩日,就吳三送來一頓飯,如果不靠自己,可能早餓昏了。

  南月凌想了想,道,“也是,我橫豎被禁足了,多禁幾日也不怕。”

  兩人問著路就找到醉仙居。蘭生貪看這棟八角樓的小二層建築,讓南月凌負責點菜。

  小皮球人生這輩子頭一回擔此重任,興奮得要命,報了一串山珍海味,讓夥計來不及記。最後聽不下去的蘭生提醒他荷包不滿,他才作罷,留了醉螃蟹,炒藕花,兩碗白飯。

  那夥計原以為來了大客,誰知二菜一飯,臉色就不太好看,冷淡說聲知道,轉身忙去。

  蘭生道,“好大的派頭。這醉螃蟹要一兩二錢的銀子了,他還嫌?”

  南月凌回道,“王公貴族多是這裡常客,一兩多銀子算得什麼。”

  啊,光顧著要吃好的,忘了自己犯殿下煞。蘭生立刻左右環顧。好在來得早,周圍沒幾桌客人,個個也不像當官的模樣,這頓飯應能順利吃完。

  再嘆醉仙居。雖為兩層,底下卻是用很多木柱撐起的吊樓建法,其實只有一層能坐客。八角分兩半,一半堂客一半貴間。臨窗的堂客看鬧街坊市,包間隔開的貴客能欣賞西面鳥語花香。花多少錢,享多少情趣,更顯醉仙居獨特之處。

  然而,對蘭生而言,她這臨窗的座位是最值價的。居高臨下,能望兩條街景屋宅,雖然宅子的結構不繁複,但屋頂翻出的花樣出乎意外得多,一時目不暇接。

  螃蟹醉來,酒香蟹黃,美她拿了筷,卻又放了,眯眼看出老遠,那是她的飯後娛樂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3 11:11 AM

第45章 女師

  “就算施工,那是別人的家宅,不會隨便讓陌生人進。”南月凌瞧著大黑門,一點都不明白這裡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從醉仙居繞過來,眼看就過下午了。

  “工匠們都是陌生人,你以為有誰會記他們的臉?”蘭生居高臨下,看到了這處正在進行的工地。

  簡直不知大榮的工匠們都在幹什麼,總之四個月來第一次看到施工現場,心臟都跳麻了,手指頭根根癢。她學建築設計,建築領域中相當小的一塊,但從建築歷史到現代建築,從建材到城建,音樂,繪畫,哲學和科學樣樣懂上一點,因為要成為一個出色的建築師,這些是起步條件。

  “就算不記得臉,總分得出男女老少。我跟你,一個小孩一個女子,踏上台階就有人來問了。”想想真可氣,她口口聲聲皮球,害他吃飯沒胃口,螃蟹才吃了一隻。

  他以為她會獨吞,畢竟醉螃蟹讓人連殼都恨不能吃進肚裡,不料她隨便扒兩口飯,張手讓夥計打包。他不懂打包是什麼,夥計也不懂,結果問之後才知要把吃不完的螃蟹和炒藕帶走,米飯都裝了木匣子。當時夥計那張臉,他只要回想,跳樓的心都有了。

  “就讓人來問啊。”蘭生低頭笑一眼,“皮球,你什麼都不用說,抱住我的晚飯就好。”

  南月凌翻白眼,“我才不想開口,只提醒你別給南月氏丟人。”

  蘭生只管往門前走,南月凌抱著裝飯菜的盒子跟在後面,甩袖上盒蓋,以此藏臉縮頭,更像一隻皮球。

  門裡立刻有老頭來問,“小姐是哪位?可有名帖?”

  名帖?南月凌眼睛骨碌碌轉,拿腳尖踢踢蘭生的裙邊。

  蘭生感覺到了,但答老頭,“老漢客氣,我並非大家千金,只是跟師父下山見識的修道之人,經過這裡,有幾句話要跟貴宅的主人說?不知可否傳達?”

  一聽修道,老頭正色,“姑娘請說。”

  “我看貴宅大動土木,不知是否請了吉日,但宅上煞氣濃重。師父說修道人清心,卻也不能對眾生漠視,能幫則幫。你轉告貴主,最好找個高明的術士來看一看,免有災劫。我言盡於此,告辭了。”

  南月凌在蘭生身後瞪眼,這不是騙人麼?

  老頭哪能讓蘭生走,忙攔住,“姑娘說得真準,自動工之日沒多久,我家少夫人就得了病,大夫也看不出來,但少夫人越來越沒精神。我這就請主人出來,姑娘千萬別走。”

  老頭進去了,南月凌傻住了。

  “原來你能占算?”為何他娘說蘭生平凡,根本不通易經?

  “我瞎掰的,誰知那麼巧。”蘭生好笑,她只想混進去瞧瞧工地。

  “欸?!”南月凌覺得從開始想撞她一大跤,他就做錯了。

  沒一會兒,老頭領著兩人疾步而來,一中一青。

  年青的顯然心更急,上前就是深深鞠躬,“這位仙姑救救我妻。”

  中年人應是宅邸的主人,也對蘭生尊重十分,“近來家中生病的人增多,還以為是匠人們髒,正要趕走再換批好的來。聽女師的說法,莫非與開工之日相關?那是否該停工,重新再選黃道吉日。”

  南月凌恨不得把眼前這道影子瞪燒個洞,暗道哪裡不能去,偏來真有問題的宅子,要是不能說出個子丑寅卯,對方識破她是撒謊就糟糕了。然而,只聽她聲音淡定無比。

  “二位不必多禮,若是方便,可否領我去工地上一觀?人在其中,方可找到解決之法。”生病的人越來越多?這倒有些蹊蹺。

  “自然。”主人親自帶路,且聊,“不知女師從何師,又在何山修道?”

  旁敲側擊她的來歷麼?這位中年大叔並不盲信方士道家。於是她略想便答,“我從師無名,在無名山中修行,無天能無神通,只是用心看的人。”

  中年人默然半晌,突道,“請女師諒解,前些日子來過一個道士,說能給兒媳治病,花重金買了他的藥,不料病情更重,方知是江湖騙術。”

  本來道術和騙術幾近同義,蘭生卻另有目的,不好直說,但言,“你們放心,因我不會看病,亦不會賣任何東西給人。”

  她這麼說,年輕人神情十分失望,急道,“那我夫人的病怎生是好?難道不是煞氣引來的?”

  “我不敢妄下斷言。”煞氣說法本是隨口一諏,想不到煞氣沒有,病氣一堆。蘭生雖不後悔衝動上門,卻覺壓力不少,所以對話之間謹慎起來。

  她不知她這樣謹慎,反讓中年人更信她幾分。真人不露相。這年紀輕輕的女子言談舉止皆無術師道者的囂揚,長相乍眼看上去厲害,但不吝笑容,化去不少刻冷難親近之氣。

  到了一面墻外,中年人道,“女師,裡面就是造屋工地。”

  “我看主家屋舍層進,似大家大業,為何還要造屋?”想她一國師千金,住蜘蛛屋,爬狗洞,自己找飯吃。

  “二兒成家,該分出去單過,我內妻卻不捨,故而將隔壁空地買下,加建一處新宅,兩邊走動方便。”她找話題,中年人當作很大事。

  蘭生又問,“這一片宅子密布,你旁邊都有鄰居,多富貴人家。寸土寸金之地,居然有空置,主家可知有甚緣故?”

  南月凌一聲未吭,心裡腹誹已籮筐,暗道裝得還挺像,問東問西。他不知,蘭生這問有出處。

  “呃,這倒不知。自我們一家兩年前搬來,它已空置。因想買地,就問了官府,是無主之地,便向官府買了。女師,莫非這地有不妙?”讓蘭生問得他自行發揮想象。

  蘭生一怔,知道主家想玄幻了,打哈哈道,“不是,造屋講究地質——呃——地氣。不過既然空了兩年,什麼氣都應該幹淨了。”

  中年人嘆奇,“若真跟地氣有關,也算聞所未聞。”

  蘭生這才想起大榮不說風水,她爹視風水為邪道,於是但笑不語,免得畫虎不成反類犬。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1 AM

第46章 除煞

  蘭生隔了門看工地,工人二三十,忙得滿頭大汗,煙囂塵起,髒亂一片。

  中年人要進去,“我讓他們停工,別讓女師吸了煞氣。”

  蘭生倒過來勸他在外面等,“我不怕這些,你們卻要小心,等我看過再說。”

  父子二人此時對蘭生的話深信不疑,連忙點頭,等在工地外。

  蘭生走入工地,多數人好奇看她,只有一人上前來。

  那人矮壯的個頭紅臉龐,貌不出眾卻氣勢老大,早看見主家,主家公子和她三人門旁探頭探腦,對蘭生說話仍不客氣,“我已經說得很明白,我這幫兄弟沒病沒災,宅子裡的人生病跟我們毫無關係。咱雖窮但有志氣,要趕我們走可以,總要有憑有據,聽幾個江湖騙子的話就說我們的不是,我可不服。”

  那人說完,卻看蘭生根本沒聽,一雙刁俏鳳目灼灼生輝,正看前方搭起的正屋。他頓覺讓人輕視,心頭的火燒旺了起來。

  “你一個女人也來指手畫腳,我今後就不能在這行幹了,滾——”

  “你是匠師?”蘭生絲毫沒留意對方的惡劣態度,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漢子不是惡人,有問有答,“夠不上,造幾間屋子還用得著匠師?我是木匠工,也是這幫人的頭,有什麼話只管跟我說就行。”

  “你們平時怎麼接活?生意怎麼樣?像這樣的三合院要造多久才能交工?包材料,還是主家另外買的?”劈裡啪啦,語速那個快。

  “熟客介紹,要不就去東市等客來找,或大工頭包我這些人用。最大那塊兒生意都是官匠署的,中生意小生意是大商的,我們這都算不上生意,零碎活兒而已。主家說造什麼就造什麼,圖得就是便宜又快。幾間屋子,兩三個月要交不出工,啥錢也別賺了。材料——”聲音嘎然而止,發現自己交待過多,立刻又擺凶臉,“你問這些幹什麼?還想斷我財路不成?”

  知道這些就沒白來,蘭生苦於半吊子的小姐身份,對自己最感興趣的行業無從了解,果然要跑現場,幾句就摸著門框了。她雖知再問不出這行的事,仍不顧漢子凶臉在工地走看起來。

  漢子要攔。

  蘭生道,“你要是心裡不虛,讓我看一遍又如何?人是開工後生的病,還不止一例,未必與你們有關,卻和這工程可能脫不開。早日找到原因,早日解開和雇主心結。對著整日想趕你們走的人,你們幹活也不能仔細,如果交出劣質的宅子來,那才是自斷了財源。”她也不認為跟這些工人扯得上。

  漢子看了蘭生一會兒,不得不承認她有道理,悶聲道,“隨你。”

  約摸繞了三刻鐘,蘭生正看墻角殘垣出神,眼皮底下滾出一隻球來,袖子遮臉,腦袋低似做賊。

  “你還跟著呢?”她以為南月凌和主家一起,話說風裡這味,嗯——

  “我一直跟著,但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南月凌眼睛左看右望,怕人聽到,“你要當騙子,別拖我下水,而且裝神弄鬼也要有個限度,隨便看兩眼,敷衍過去就趕緊走吧,弄得跟真仙姑一樣。這幾塊破磚有什麼好盯,要不要給你把鋤頭挖一挖,看看煞氣是否從這裡衝上半空?”

  蘭生眉頭皺起,“好啊,咱兩個南月家的都看出這塊兒有煞氣,不挖究竟,更待何時?你去借鋤頭。”

  “噓——噓——”不是告訴她別張揚了嗎?她乾脆喊得天下人都知道好了。南月凌要是有第三隻手,一定拔自己的頭髮。

  “愣著幹嗎?”她認真得很,非挖不可。

  南月凌撇開頭去,決心再不跟她說一個字。

  蘭生仍弄來了鋤頭,連帶那工頭,開挖之前還問,“這裡沒來得及動工吧?本來蓋了什麼?”

  漢子也快抓狂了,吼吼地噴氣,“就堆了幾塊破磚頭,除此以外啥也沒有。姑奶奶,你有完沒完?”要不是兄弟們都等錢養家餬口,他可不伺候。

  “挖個一丈,我就不麻煩你了。”蘭生始終態度良好,求人不過打笑臉。

  漢子沒法子,招來一工,等挖了丈深的坑,屁也沒有,正要上火再質問,卻聽咕嚕一聲,從泥裡冒出一灘臭黑臭黑的水來,而且止不住往上涌,嚇得他和工人連忙爬上來。

  那臭味很快散得滿院子都是,將主家父子倆招來,捂著鼻子就問怎麼回事。

  “這裡原是茅房,當初拆房子的人偷懶,將茅坑隨意蓋上算數,等於留了一池污穢,經年累月積存了有害的氣。如今一施工,大概底下也不穩,便泄了出來。量少,工地上又味道重,沒人在意到吧。”如她所料,怎麼看殘垣形狀大小都只有茅房了。

  這下,工頭也對蘭生刮目相看,畢竟高人難遇,遇到就是長見識,“那我和兄弟們為何不病?”

  “這氣雖不好,你們身強體健,常年在工地幹活,已經能抗各種異味,但主家少夫人卻嬌貴,想來還嗅覺敏感。”要不是剛才那陣風,她也找不出來。

  “沒錯,我妻一手好廚藝全仗嗅覺特別。”主家公子高興極了,找到病因就好。

  “如此說來,只要讓生病的人遠離此處,再讓人把污穢清理乾淨就好。”捂著鼻子,主家老爺心頭也松。

  蘭生點頭,又道,“清理之後也不能立刻在上面建屋,少說要空三五月,待味道散了。”

  “照建茅房就是。”工頭自以為是好提議。

  蘭生卻道不可。

  主家老爺如今是言聽計從,對蘭生信服得五體投地,忙問為何。

  “剛才同你們走進來,發現這宅子中軸走道易夾風,風能速播宅中各處。”南月府,還有這所宅子,建築的布置讓她無話可說,此時不想細論,只簡要說明,“這糞坑若還在原位,施工雖便利,但它處在中軸之首,風位之前。原來有墻擋,如今打通了,風帶有害之氣亂竄,你們以為好是不好?”

  “自然是不好。”誰願時刻聞茅廁裡的味道?主家老爺馬上吩咐工頭找人清理糞坑。

  工頭開始請教了,“請問女師,茅坑該造在哪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2 AM

第47章 桶金

  日光斜照,一長一矮,一瘦一胖,兩道影子高低不平從泥路上蹭過去。

  南月凌一聲怪腔怪調,像老鴨子,“請問姑娘,茅坑該造在哪兒?”

  蘭生笑得肚子都疼了,扶著墻走不動路,太惡搞。

  “你還笑呢!還好意思笑呢!”自小接受驕傲家教的胖小子今日遭遇莫大恥辱,“當今只有天子能向父親問卦,高官捧金也未必求得大姐開六爻用梅花,而你——真是無話可說了,南月氏明月流的能力居然被你用在茅坑上!人家給你二十兩銀票,你居然還能收進衣袖!我長這麼大,沒聽過指個茅坑可以拿錢!別人好意思給,你也好意思要?”

  “不是茅坑錢,而是給他家指出了病源,算是謝禮。”那二十兩又不昧心,更何況,通過這兩日,她發覺自己需要存私房錢,還得是海量的,“這跟能力卦算也毫無關係,只是從一個結果找到一個因為,是事實依據。”

  “茅坑錢?茅坑錢!”不行了,誰來給他一棍子,打昏他吧。

  “那麼圓一大腦袋,裝糞坑石頭了?”她明明說得是“不是茅坑錢”,幹嘛要吐白沫的樣子?

  又是坑?南月凌雙手高抬,“你再坑來坑去,我就把你晚飯砸掉。”

  害他這會兒好像還能聞到惡臭味,一點都不想吃東西。擱在平時,早餓了。

  “皮球,你敢砸,我就告狀。”蘭生掰手指數給他聽,“鑽狗洞,泡酒樓,裝騙子,而且還是跟南月蘭生一道。你娘要是知道的話,你的禁足會不會到明年去?”

  南月凌立刻重新抱緊,斜眼冷對,鼻子朝天如牛鼻孔,哼。

  這裡人人都敢對她橫眉豎眼外加哼哼,以為能貶低了她。在她眼裡,不過也就只是哼哼而已了。他人鼻子下那塊銅錢大的氣息波動,她管不著,也不用管。連她毫毛都吹不動一根,更何況人心其實都能達到海寬。她是個相當自我的人,說難聽些,就是自私。但嚴格意義上來說,自私和心胸開闊並非反義詞。自私相對無私,開闊相對狹隘。她自私,心開闊,沒有矛盾的時候。

  再鑽狗洞,蘭生心情已大不同。鑽出去的時候,是饑腸轆轆的流浪狗;鑽回來的時候,是指點茅坑的大仙姑。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正要站起來,卻被南月凌拉住袖子,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茅草疊綠疊黃,仍留縫隙,因此蘭生看到廊下有人影幾道。

  夕陽西下,終於想起拾她這朵朝花了麼?

  “門邊無人,我們偷偷出去。”蘭生說完,匍匐前進。

  南月凌又驚圓了眼,什麼丟臉出醜的事她都敢做,哪怕皺下眉,他也願意理解成出於無奈。

  好在院門到廊下有樹草遮掩,兩人順利溜到門外。

  南月凌將打包的螃蟹往蘭生身上一推,“托你的福,我以後都去不了醉仙居了。還有,今後我來你這兒只為了出門,你千萬別跟著我,或同我說話,絕對不和你走一路。”

  蘭生接了包,剛張嘴。

  南月凌拔腿就跑,頭也不回,“別跟我說話!”丟人!

  蘭生衝著他的背影,用自言自語的音量說道,“想說二十兩也有你的份,至少把螃蟹錢補上,果然胖人脾氣好。數到一二三,我就不客氣——一二三!”獨吞了。

  她再大方從門口走入,弄出腳步聲響,便看見寧管事匆匆迎來。

  “小姐這是去哪兒了?大半日裡不見人。怕夫人擔心,又是風吹草動就能鬧大動靜的這會兒,小的雖然吩咐不能傳出院子,卻也提著膽子吊著氣,萬一小姐有個好歹——”面上焦灼。

  蘭生神態卻散漫,“寧伯才是上哪兒去了。我餓跪了一晝夜,沒個人來接,頭暈眼花要自己找路回來。進了院子,茶是前日的,蜘蛛在壺上織網,面渣米粒都沒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要不自己解決溫飽問題,這會兒是得有個好歹了。”

  寧管事老臉掛不住,“是小的疏忽,讓小姐受委屈。”

  蘭生道,“寧伯老薑辣子。你要說,夫人剛回府就被二小姐潑了水,有花又遭了打,更是差不動這家裡僕人,所以忙得你分身乏術,沒顧得上我,那我大概還能跟你拌多幾句嘴。你直接就認了錯,反教我一字說不得了。”

  不是她說不得,而是她那般伶俐讓他心裡好受不少,寧管事笑道,“謝小姐體諒。”

  這兩日確實片刻沒閑,但他照顧了這對母女多年,怎麼可能疏忽蘭生。只是夫人吩咐,不能讓人覺得她不分對錯得偏寵自己女兒。錯了要罰。老夫人罰了。作為娘親,也要罰。所以,不接人不送飯,讓蘭生獨自反省。不過這些話註定要爛在肚裡,他寧可自己攬上身,也不想讓母女情更疏離。

  看到蘭生手裡的包裹,寧管事問,“小姐從哪兒回來?”不問物件。

  蘭生不瞞,“出去吃了飯,不留神點太多,怕晚飯又沒有,就把剩下的菜打包回來。”

  寧管事的額頭開始冒汗。他忘了,這位小姐從不是乖乖等吃飯的人,但,吃剩的拿回來當晚膳?他知她無意抱怨,卻感覺自己被狠狠抽了一耳刮子,立刻就地跪下。

  蘭生驚嚇,一手快去扶他,“寧伯這是做什麼?”

  “請小姐把包交給小的,小的今後再不犯這等疏忽。晚膳已擺下,是我們帶來的廚娘,做了您最愛吃的菜。”寧管事伸平手臂,不給包就不起來的老倔。

  “寧伯,這不是普通的剩菜。”看某老伯一臉要“毀屍滅跡”的憤恨,蘭生舍不得,“是醉仙居的醉螃蟹,回鍋一熱更入味,香飄滿園。不信,我找人熱給你聞。”

  寧管事不縮手,“小姐在瑤鎮可曾吃過一頓剩下的?若是不曾,還請讓小的處理。您要真那麼想吃醉螃蟹,我可以立刻讓人買來鮮做的。小的自問這些年兢兢業業,一次疏忽卻讓小姐委屈如此,這麼吧,小姐實在不肯消氣,非要吃剩的,小的就告老了罷。”

  “我不吃了,但提個小小要求。”

  很老實的表情,很溫溫的笑容,很刻薄的鳳眼,是什麼組合?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2 AM

第48章 報復

  有花趴在床上,一頭熱啊冷啊的汗,面泛潮紅,脣裂發白。緊閉雙眼,卻似半夢半醒之間,不時轉頭換手,一動就發出痛苦呻吟。

  這頓打,是殺雞儆猴,打狗訓主,抵制外敵,討好阿諛的各方心意,自然不會輕了。或者說能留了命,已是有花的好運。

  啪啪——嗒嗒——

  一串讓睡不著覺的有花更清醒的惱音,吃力睜開眼,看到桌上坐著的人,就生出一股子力氣,“稀奇,你還能來瞧我?”

  “說對了,確實不是來瞧你的。”那人端了一盤東西到有花面前晃過,又坐了回去,用筷子撥啊撥。

  好香!身體全麻舌頭也不會麻,有花靠翻白眼才能完成咽口水的動作。

  “這是我對你的報復。”人是不知良心為何物的蘭生,東西是歷經劫難暫時保住的螃蟹。答應了寧管事,她不吃剩菜,還被告知醉蟹加熱會吃病,但只求當道具一用。

  有花想起自己在蘭生病榻前啃雞腿的事來,頓時哭笑不得,“好……好強的……報復心啊。你這麼厲害,卻任我被打嗎?疼得是我,辱得是你,所以記得要報復。”

  “疼得是你,辱得是我娘。而且你是借調到我身邊的,這要是香兒挨了打,我會記得。”她在這家裡,大概已被冠上無能無害無知的三無產品。屬性:無用。拜她強大的娘所賜,她不動聲色的反擊被當成任性妄為的小姐脾氣,給人抓癢了。

  明明高調了的說,人人卻只知要打壓梅夫人的威風。蘭生心笑。

  “我是替你挨的。”身上原本火燒火燎,蘭生一來,那火都轉移到心裡去了。

  “為什麼?”想說為毛,怕翻譯。

  “你妹妹潑了你娘一頭一臉的水,如果你是疼娘的女兒,當然會教訓回去。”有花不滿蘭生的地方其實只有一處,對梅夫人無女兒之愛。

  “明知我在場也肯定不會動上手,還說什麼替我。不必找藉口,你待我娘如親娘,脾氣比我這個小姐還小姐,出手是自我滿足,自討苦吃,自戀過頭。如此挨了打,我看是一點也不冤,好好受著吧。”螃蟹放桌上,蘭生起身要走。

  “……”有花說不出話來。

  “對了,你打我國寶妹妹哪兒了?我遠看近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花了一晝夜工夫等青腫淤紫,就差扒了她的衣領,結果完全找不到傷處。”蘭生回頭問。

  “……我……想扇她臉的。”有花支支吾吾。

  “嗯。”等著下句。

  “讓南月金薇身後的一個丫頭捉了手,那丫頭肯定會功夫!”連根手指頭都沒碰到,自己反而挨了狠揍,難以啟齒,萬分丟人。

  “你的毒針呢?”看她動不動亮針尖,蘭生企盼已久。

  有花有氣無力,“廢話。”

  “打你不冤,不過你是真夠窩囊的了。”蘭生衝有花一樂,刺激人神經,“也就敢扎我的本命小人。”

  有花怒睜雙目,“你有本事拿她的八字來,一根頭髮,有她的血就更好。”

  “等著。”袖子甩得好不風流,興味正濃,刁壞刁壞的。

  蘭生走後,無果進來,看看桌上的盤子,腳一拐就落了坐,拿起蟹螯啃得津津有味。

  “臭無果,不準在我面前吃。”怎麼感覺精神來了?

  聽她才怪,他來照顧她是因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小姐擔心你。”嘎嘣嘎嘣。

  “你耳力衰退啦?她來報復我的。”看他吃那麼香,有花咬牙。

  無果不置可否,“我也挺好奇的。”

  “什麼?”磨齒霍霍。

  “在小姐床前啃雞腿的心情到底怎樣。”好奇這個。

  有花皺皺鼻子,“看她好像沒氣了一樣,我心情好得要命,心想她再不會成為夫人的拖累了。”她說謊,但又如何?她心裡憋著一股勁,想要和蘭生在夫人面前爭做好女兒。也知道痴心妄想,可是,不行麼?

  “你——行。”無果搖搖頭,抱著盤子出去。一緊張就會狂吃的人,如果不肯承認,他也沒轍。

  有花深嗅醉香,反手將被子拉沒了頭,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不知是惱,還是饞。

  蘭生廊下走,香兒在她身側打著燈,靜靜跟隨。這丫頭年紀小,但很懂事了,十分乖巧。然而,她沒當心腹來培養,倒不是因為她娘買進來的,只是希望身邊有這麼一個小丫頭,悶頭幹活,心裡純淨些。拐過一角,迎面看到她娘,有霞無晚各捧茶點和棋盤。

  鄔梅也看見了蘭生,淡然道,“聽說北院不能住人,我就暫時不過去了。你若也覺得不方便,我跟兩位妹妹說一聲,先跟萍兒或莎兒住,等北院修好再搬。”

  “不用娘費心,我住得挺好。只不知肖總管何時找人開工?工人們來來去去的,我能否避出去?晝出夜歸,或找個客棧暫住也無妨。”蘭生也淡然。

  “你無妨,別人有妨。”鄔梅豈能不懂蘭生?分明借機往外跑。“你嫌跟妹妹同住不自在,我也明白。你要是不抱怨修得慢,我會交待肖總管,讓工人們只做半日,盡緊要的地方趕工。”

  “半日好打發,出去逛處景就過了。”無魚,蝦也好。

  鄔梅笑起來,“就想著出門。可惜這是帝都,不是瑤鎮,這府裡更不是我說了算,你愛跑出去的性子得收斂。你爹已經同我說好,從明日起,半日學禮半日學易,鐘氏和玉蕊都應了好。如今府裡無大主母,而李氏鐘氏又與尋常人家的姬妾不同,她們娘家皆是朝廷大臣,你別再明著衝撞。”

  蘭生挑挑眉,但道一聲是。

  “我卻也知太過拘了你,你指不定要鬧出事來,所以費了一番工夫,終於讓你爹點頭答應,每學三日放你一日休息,我不會管你做什麼。”鄔梅與蘭生相處,時而像東家,時而是朋友,時而又成對手。不檢討有什麼不足,只管我行我素。

  三日放一日,不錯了。蘭生讓到一旁。

  鄔梅走過去,在不遠處敲了敲門。門開,南月涯出現,伸手扶了。兩人皆笑,親熱進屋去。

  蘭生定定看一會兒聽一會兒,才轉身走了。

  也許就是孤兒命,前世今生一人獨行。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3 AM

第49章 耍你

  “蘭生小姐,蝶夫人今日身子仍不適,還請改——”開門的僕婦笑眯眯回話。

  “不如你再進去問問,到底改哪日?我也好稟了父親,不然當成是我任性。”這是第四日了,答應要教她禮儀的鐘氏直稱抱恙,蘭生來一回就吃一回閉門羹,比諸葛亮還難請。

  前幾日不說一字就調頭的人突然問話,僕婦有些措手不及,“……呃,明日吧。”

  “你叫什麼?”蘭生又問。

  “呃?僕婦丈夫高保,在老爺手下當差。”緩過勁來,高抬的下巴明顯不把蘭生放在眼中。

  “高保家的。”蘭生點頭,“我記下了。明日再來若蝶夫人還病著,我就唯你是問。”

  高保家的一聽,急道,“與我何干?”

  “我讓你進去問主子,你自己卻答了我,明日再白跑,不找你找誰?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我初來乍到,不能把你怎麼樣,讓這位劍宗弟子削你一隻手罷了。”

  有花正在恢復中,無果歸來。

  高保家的立刻渾身一抖,扭頭就跑,“小姐稍等,待僕婦去問。”

  蘭生冷哼,欺軟怕硬是這府裡頭每個人的本能麼?對方不蠻就能牛氣沖天。

  高保家去得快,來得卻慢,好半天才小跑到門前,陪著笑臉,“蘭生小姐,蝶夫人說老爺拜託她的時候,沒想到隔日會病了。本想多歇一日,但您既然這般誠意,那就從今日開始學,只是她堅持不了半天,一個時辰可好?”

  蘭生不回答,一腳踏進院門卻不動了,蹙眉挑目,鳳眸一轉,隨即將腳收回門外。

  “蘭生小姐?”高保家的暗道,這又是怎麼了。

  “瞧我的記性,父親說我三日能休一日,今天該我休息的。”蘭生歉笑著,神情卻毫無歉意,“煩你跟蝶夫人說一聲,請她今日好生養病。不過,如此一來也好,有了蝶夫人這話,明日就不會又白跑。”

  高保家的怔怔看那道俏麗的影子不見了,這才如夢方醒,一溜小跑過園子,進了主屋。

  正半臥起榻裝有氣無力的鐘氏只見她一人,不僅直起身來問道,“人呢?”

  高保家的低頭回,“都一腳踏進門了,突然說老爺許她三日休一日,這日該她休息,走了。”

  “什麼?!那你就任她走了?!”鐘氏袖子一甩,茶杯落地碎花。她是禮官之女,是帝都最受貴族之家歡迎的夫人之一,千金小姐們爭相學儀的榜樣。但,這並不代表她在家裡還端秀。

  高保家的不敢躲碎瓷,任它們飛擦過腳邊,一聲不吭。

  鐘氏其實也不想聽什麼,揮手讓高保家的下去,說道,“真是一點規矩不懂的野丫頭。那日敢潑姐姐水,我就知道和鄔梅一樣,是個不吃虧不能忍的。這般孩子氣,今後我們只需對付她娘了。”

  裡屋出來一人,正是李氏。鐘氏並非自言自語,而是說給她聽的。

  李氏看都不看地上的碎杯子,早知鐘氏的兩面脾氣,也習以為常,“聽萍兒說,鄔梅蘭生這對母女並不親近,南月蘭生常跟鄔梅耍性子,且不聽鄔梅的話,十分固執。妹妹說得對,這丫頭不足為懼,若利用得當,說不定還可以幫我們對付她娘。”

  鐘氏點頭稱是,卻面色為難,“以為分開這些年,老爺早該對鄔梅淡了,誰知還會親自去接她回府,老夫人還答應在府裡設巫廟。姐姐,老爺和老夫人都幫著她的話,就怕我二人不是她的對手。”

  李氏目中閃現厲芒,“妹妹也別把那狐媚子想得太厲害。一直以來繁京派虎視眈眈明月流,想取代南月氏在皇上身邊的位置,卻因東海大巫和明月流的結合而不能抗衡。如今鄔蘅已死,就剩鄔梅了。老夫人只看重她的出身,且能壓制繁京派欽天監。至於老爺,固然有舊情,也同樣想要她的能力而已。”

  “不管是有情還是能力,老爺勢必寵她。她排行在你我之上,只要老爺不續弦,不久就由她掌家了。到時還不將我們趕出去?別忘了,當年是我們給大夫人出謀劃策,合力把她趕走的。以為她再回不來,連半點餘地都沒留。以她狠辣的性子,肯定會報復。”鐘氏有些擔憂。

  李氏卻冷笑,“她在你我之上,也不過是妾。一把歲數了,難道還能跟如花似玉雙十年華的女子一樣?”

  鐘氏不明,“姐姐何意?”

  “鄔梅這次回來,心裡打得什麼主意,瞞不過我。她想當正室,只要有我們在,那就是做夢!”李氏眼裡的狠色浮現。

  鐘氏有些怕李氏的,見她這般凶相,緊緊閉上了嘴,噤聲。

  不關心也不擔心的蘭生,光明正大休息日,當然不願鑽狗洞,直接走到正門前,還沒開口喊人,卻看倆門漢跑出來下拴開門。

  她心想,難道她娘這麼神通,才幾天就把家裡的風向吹變了?

  但等門打開,蘭生看清了門外,方知門漢們不是為了她積極,而是她老爹下朝回來了,給大老闆開門呢。

  南月涯見大女兒站在門裡,第一反應就是皺眉,“大清早就往外跑?這時應該是學禮吧?”

  蘭生跨出門去,敷衍曲了膝,喊聲爹,“已過了三日,今日休息,女兒想四處逛逛,免得讓人笑女兒沒見識,生在帝都卻不知帝都。”

  南月涯不知蘭生吃了三日閉門羹,今日上門耍了他第四個老婆,只知他確實答應三日休一日,而且女兒說得不錯,今後與人來往,總不能對帝都一問三不知。

  於是他道,“你的妹妹們雖常常出門,卻是為了殿中事,且有仗隊護衛隨行。你才回來,這般帶了一個——”想說小廝,又想到無果好像不是,“護衛,怎麼夠用?萬一遇上歹人,又如何是好?今日暫歇家中,等我讓肖穀調派些人給你,能保護周全,再出門吧。”

  等肖總管調派?她院子還沒動工呢。大概想她娘和她不會住太久,省銀子。

  蘭生對無果道,“還不給老爺看看,你一個人夠不夠用?”

  無果身子一搖,直奔南月涯而去,影快似煙。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6 AM

第50章 罩了

  無果來勢洶洶,逼得南月涯身後三四名護衛跳上前。然而,刀劍未及拔出腰,卻見無數橙光,再聽啪啪啪亂響一片,眼花臂麻,人就這麼過去了。

  “你!”南月涯大驚失色,看到兩塊長竹板叉在脖子前,無果冷苦一張臉放得老大。

  蘭生拍手,“無果,早說你功夫好,你總是沒自信。如何?我想能保護大國師的人應該算得好手了,一招沒出就全滅。”

  無果收回竹板,大步走到蘭生身邊,“不是他們不好,而是小看我了。”

  謙虛。

  蘭生笑望著她爹,“出門排場大才招搖,反而容易入小人眼。無果功夫不錯,護身足矣,我也不會到處跟人說大國師是我爹,您放心吧。”說罷要走。

  南月涯心裡讓無果這一手驚到,一時也不好再阻蘭生出門,最後喊住她,“玉蕊這會兒在西署平醫所,怕她到那些城郊民坊,你去接她一同回家來吧。”

  蘭生神情但說不肯。

  南月涯瞧出來,“你這個當大姐的,卻只能幫家裡這等枝梢末節的小事,心中該有愧意。”

  啊,來了!她無能,她無用,去接個妹妹,還得心懷愧疚,必須感恩。

  “我去接妹妹回家。爹一定要相信,我不會白吃家裡飯的。”蘭生笑道,轉過身,步子快得古怪,眨眼就遠了。

  南月涯卻沒上心,但上心的是無果。這麼好的身手給蘭生用可惜了,不如派給玉蕊。玉蕊心慈,也不愛帶一堆人出門,卻又喜歡到貧民區去。母親總提心吊膽,跟他提了幾次要請高手。這個無果是劍宗弟子,正好。正好啊。

  蘭生耳朵癢,但一路向西。

  無果倒遲疑,“小姐不去東市了?”從蝶夫人那邊出來,聽她說起。

  “嗯,我決定當聽話的小孩。”如果今天不跟玉蕊一起回家,估計以後她就得頻用狗洞了。不過,院子開始整修的話,狗洞也遲早曝光。長遠打算,這時不得罪大家長是明智的。

  一粒小小的銀疙瘩翻在掌心,無果送到蘭生眼前,“小姐,這喝粥吃餅夠不夠?”

  蘭生看著銀子,定了一會兒,“不是都交給有花了嗎?這個哪兒來的?”

  “我知道她藏積蓄的地方,這塊掉在夾縫裡。”無果答。

  眼睛酸楚,蘭生抽抽鼻吸。她有記憶起就生活在一家孤兒院,周圍很多人,但都是跟她一樣的人。缺愛,也因此不肯輕易給愛。為了爭取領養,小小年紀要學會討好,牢記付出才能得到。她屬另類,錯過不少次領養機會,而好不容易踏上社會,太獨立太要強的性格還是交不到朋友,一切仍靠自己打拼。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惦記她。她缺愛,更渴愛。誰真心對她好,她能挖心掏肺。

  “小姐。”無果看不到蘭生的表情,因為她低著頭。

  “無果,你十五,我二十。三歲以內,我或者可以吃吃看嫩草。”蘭生笑面兒眯細眼,她不會人前掉淚。

  無果不懂這樣的玩笑,傻氣哼哼得空白一張臉。

  “如今收你當小弟,由我罩著你了。”雖然無果是她娘安放的,雖然無果和有花一樣忠於她娘,但從這刻起,她就當他弟弟,無條件帶著他,哪天被叛被騙,她只會一笑了之。家人之間,算不了明賬。

  無果怔老半天,“無果不用小姐罩,無果罩著小姐。”

  得!她一頭熱!蘭生笑呵呵,卻不多解釋,只道,“咱倆互相罩。”

  有句話說得最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平醫所,起先是皇太后發起帝都貴婦千金們為郊區的貧苦百姓設得醫館,後來皇帝孝心,將平醫所劃歸總醫局之下,共建東西兩署,每月初十和月末最後一天有坐堂大夫義診。

  這日是月中,蘭生卻看到沒有大夫的平醫所門前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一坯矮圍牆上則坐滿了小孩子,嘻嘻哈哈笑鬧不停,沖淡了人們臉上的貧瘠苦哀。不少人頭上頂著籃子,半撩開的布下有燦爛的花瓣,香鮮的果實,油綠的菜葉,甚至還有拎著米麵的。還有些人交頭接耳,一面點頭一面露出笑來。

  蘭生想進去,卻被幾個人擋回,讓她排隊。無果問來,說隊伍排了三圈,而等在平醫所裡的人是昨日一早開始排的。不能插隊,當然也不想排隊,她就在平醫所對面找了一家茶鋪子,等著玉蕊出來。

  茶鋪沒好茶,比瑤鎮茶博士的茶差遠了,蘭生喝一口就放下杯子。茶不好,生意卻好。不知道是否托了對面的福,都坐滿了。她喝不到好茶,聽別桌八卦也不錯。

  一人正說到玉蕊,“這兩日在所裡那些少醫郎們可有眼福了,能見到明月殿慈恩聖女。聖女外出避夏,入秋至今還是第一次來咱們西署。”

  茶鋪子裡問話最方便,無人關心你是誰,蘭生就問,“平醫所除了義診,平時沒有大夫?”

  那人果然爽快回答,“沒有,只有少醫郎們有時來翻看病例記載。說起記載病例,也是聖女提議的呢。因為有了這些文書,平醫所才常有少醫郎們過來。雖說他們在學習醫術,好歹比江湖郎中可靠得多,而且還願意練習醫術,對沒錢看病的窮人來說算是撞運。”

  “慈恩聖女常來不就好了?”心中存眾生的玉蕊,蘭生想她會樂意天天往這兒跑。

  “你說得輕鬆,聖女是明月殿女官,照看皇太后和眾位娘娘公主的貴體,還要為皇上和天下人祈福,怎能常來?每月能來一兩次,已是她的慈憫。”那人歪臉瞥蘭生,“你外地來的吧?”

  蘭生笑而不答,但問,“這麼多人,聖女一個個看過去要多久?”慈憫?慈憫的人對姨母潑水?她是不是該宣揚一下聖女玉蕊在家裡的光榮事蹟?

  “只有半日了,排在門外的那些肯定沒機會,不過能見聖女一面,說不定病就好了。”

  蘭生看來,他是鐵杆粉絲。

  這麼說來,玉蕊光給這些人看病就會忙到天黑,不可能再分身亂跑,等在這茶鋪裡便是浪費時間。只要在日落前趕來就好,蘭生正想到別處溜達,忽見一隊快馬飛馳而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7 AM

第51章 請聖

  馬上人,頭紮兵士髻,披掛軟鱗甲,腳蹬黑鞘靴,腰系青皮帶,馬身側均橫一柄烏亮銀尖長槍。

  這街本就擁擠,沖進這隊人來,頓時混亂。

  就像可笑的道路潛規則,人讓自行車,自行車讓小轎車,小轎車讓大卡車,大卡車讓名牌車。明明人命最重,卻不知怎麼就被看成了最輕。且看,窮人讓駿馬,馬上的人還兇神惡煞,覺得讓太慢,當場吆喝出聲。

  “擋路者自己找死!”說罷,數道長鞭一通亂揮,打得馬前兩邊的人慘呼連連,也因此劈開一條通往平醫所的直路。

  蘭生要喊結帳的手放下。

  那些擋了路的百姓一個個皮開肉綻,還有滿面是血的,卻一聲不敢吭。這是帝都,王法護貴。想要活命,最好乖乖閉嘴自認倒楣。

  那隊人到了平醫所門前,不下馬不進門,一人高喊,“我乃黑豹營尖鋒隊,來請聖女移駕,為將軍看病。”

  “好囂張。”無果都忍不住說了一聲。

  “黑豹營為帝都神龍軍第二大營,還是強兵強騎殺敵不眨眼的尖鋒隊,有囂張的資格。”“聖女鐵粉”回道。

  “我看不是殺敵不眨眼,而是恃強淩弱的好手。”蘭生笑著回頭看那人。剛才沒在意,這時看清那人紮書生巾,蓄了一把倜儻黑胡,手邊放羽扇,三十餘歲的中青大叔。

  中青大叔與蘭生對視,目光不讓,“小姐不也聽見了,對方急著救人。一軍之將,性命重如山,若讓那些弱等小民延誤了救治的時機,誰擔待得起?”

  蘭生的笑隨那對刻薄鳳眸眯飛而愈發妖冶,“一軍之將若沒有弱等小民給他當兵,命輕如羽。”

  茶鋪中不乏懂道理的人,聽到這兒就在心中暗暗贊妙,同時又為蘭生捏把汗,都想中年人幫那些跋扈的騎士說話,多少有些關聯。

  但中青大叔卻沒發難,沉著神色,緊緊抿住嘴,看不出想什麼。

  蘭生不以為然,轉頭繼續看向對面。

  不一會兒,門裡人影頻晃,三四名劍衛開道,玉蕊在後走了出來。

  有人抖聲跪地,“聖女聖恩,天佑萬民。”

  一人跪,人人跟,紛紛喊。眨眼三層人牆矮下,烏鴉鴉跪了一個不漏,雙手前伸伏地,掌心向上,頭不敢抬,眼不敢望。

  蘭生也算開了眼,只覺那夜與她一同罰跪的小白花妹妹此時光華萬丈,聖潔至純,那笑顏比觀音菩薩還至善。這就是遠觀不可褻瀆的效應麼?

  “今日事出有因,玉蕊不能再為大家看病,都回家去吧。”

  雖然隔開一街寬,蘭生卻將玉蕊說得每個字都聽清了。不是她嗓門大,而是四周太靜,神聖肅穆之感。更令人嘆服的是,她一說大家回家去,裡三層外三層的人就開始散開,無一人吭聲抱怨,連失望的臉都沒一張,很快平醫所門前可羅雀,只有那一隊囂張的馬囂張的人。

  “慈恩聖女,跟我們走一趟吧。”為首之人背對蘭生,但十分傲慢無禮。

  蘭生早見識過帝都“制服”人士的請人態度,只是想不到聖女妹妹居然跟她的待遇差不多,不禁脫口而出,“黑豹營將軍什麼來歷,敢對聖女擺架子?”

  她看似自問,其實是說給中青大叔聽的,想他定會有問必答。但等半晌,沒人應她。她側目望去,卻見那位大叔雙眼緊盯著平醫所門前,並非不肯答,而是壓根沒聽她說話。

  目光好冷殺,蘭生看著一愣,也因此只放了一半心思回玉蕊那兒。

  請人的雖不善,玉蕊卻善,笑容清澈還甜,說道,“你們不用冒充黑豹營的人,如果真有人病了,我跟你們走一遭就是。”

  什麼?!冒充的?!蘭生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玉蕊身前的劍客抽出了劍。他們只是必要的防護,但馬上那些騎士卻立刻尖槍在手,一動就是殺招,要取對方性命。

  劍客們功夫不見得弱,可是正邪忽然碰撞,邪氣一般會旺,而且敵人占了人數上的優勢,因此一下子被打得七零八落,顧不了玉蕊那邊。

  玉蕊身後雖有幾名丫頭,卻只會拉著她往門裡退,尖叫不停。於是,又沖出幾個青袍少醫郎,神情驚懼,看著就是文弱學生,倒敢挺身而出,護在玉蕊前面。

  剛才為首說話那人跳了下來,提一杆槍,殺氣騰騰往玉蕊走去。他很篤定,勢在必得,所以挑飛一個少醫郎之後,放慢了殺人速度。

  平醫所並非坐落鬧市,玉蕊把人們全遣走了,這時竟再沒一個能多管閒事。茶鋪子裡,不知何時只剩蘭生,無果和那位中青大叔。

  “無果,去。”蘭生眯眼。

  無果猶豫。

  “她如果在你我眼前出了事,咱倆就真成吃白飯的了。”讓無果出手,圖一日三頓飽飯。怕她長不出息,是吧?

  無果立馬想到自己還要長身體,身隨念轉,一縱就出去數丈,幾個起落便到為首騎士之後,右手翻出一道橙光朝他背心刺去。那漢子並非庸武,感覺身後來人,回身抬起長槍來擋。

  橙光定住,顯出一柄一臂長三指寬的劍,劍身上有一條耀眼的金線,好不奇異。

  那漢子卻不在意,只覺無果年少,是來找死的,但冷笑一聲,“小子還沒斷奶,也敢跟爺爺較量。爺爺我當年把人當肉串烤的時候,你大概沒出生呢。”

  尖槍一震,見無果的橙劍往回收,漢子樂得嘴咧大了,雙手再使一招索魂奪命,槍頭鑽開秋風,對準無果的咽喉紮下。

  無果不閃,橙劍豎在喉頭前,竟將槍尖扣住了。

  漢子呆了呆,這才看清小子劍身上的金線其實由金圓片組成,圓片串在細絲上會翻轉,他的槍尖正好讓轉出的半圓孔卡緊。

  他罵道,“小王八蛋,以為拿柄怪劍就能嚇唬爺——”話未完,只見無果握劍的手往下一甩,劍就在他槍尖上呼啦啦轉了起來。

  他看著那道橙輪,正暗笑對方瞎花哨,瞪眼發現劍那邊本來面對自己的少年不見了,然後一隻手從下面伸上來,橙輪豎轉變成橫轉,左腿就那麼疼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仰天倒去。

  奇怪,他看得見殺招,卻根本不知道怎麼避。跌在地上之後,撐起雙臂,見到自己一條腿還站在那兒,咕嚕冒血,眼珠子立刻凸了出來,發出殺豬一樣的嗷嗷慘叫,就地打滾。

  無果不理會那漢子,徑直走到玉蕊面前護著,劍尖斜下,一張苦相化成惡鬼面,翻眼看敵,煞冷森寒之氣。

  那些騎士見頭兒被苦瓜臉的少年一招之內就砍了腿,開始十分驚慌,卻不約而同看過某個方向一眼後,尖槍頭重新穩了起來,仍專心對付劍客。他們的槍使得不比那斷腿漢子差,只是他遇上了初次出劍的無果,手上還不知怎麼輕重起落。

  玉蕊面色焦急,對無果說了句話。

  “小姐以為聖女在說什麼?”茶鋪子裡中青大叔仍沒嚇走。

  蘭生雙袖垂在身側,頭也不回,仿佛只關注著對面的混亂,答道,“她在說不要傷人性命。”

  “小姐與聖女是好友吧?否則不會派出自己的劍衛,也不會這麼瞭解她了。”聲音仿佛還隔著好幾張桌子。

  “沒,我跟她絕對稱不上朋友,今日在內也不過見了兩面而已。”蘭生觀戰的姿勢也毫無變化。

  步子悄聲無息,那女子已在近前,中青大叔右手握一柄匕首,聲音保持略遠,“既然不熟,小姐就是好心腸助人為善——”音調陡轉,不可置信看著胸口的三枚針,身形搖搖欲墜,“……你……”

  他本想拿此女要脅慈悲無限的那位,用她自己來交換無辜者的平安。

  搶一步動手的蘭生抬起雙眼,精緻卻不華麗的面容刻冷敷霜,一絲笑卻散發明豔。退開兩步,拿著一面小鏡子,對著它整理頭髮。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她都能好好活下去,這是她自己的生存法則。

  眼前越來越昏黑的中青大叔竟覺那姿態嫵媚得很,心裡暗罵自己沒用,一股怒火強撐他去掐她脖子。他想,不過一個女流之輩——

  一隻腳迎面踹來,他轟然倒地,兩眼翻得就快剩下眼白了,但模糊的視線中她的笑臉分外亮。

  “歇歇吧。”她那只腳狠狠踩在他身上,甩手給了兩巴掌,“如果你大難不死,記住今後別再欺負女人。”

  可惜,有花不在,不然不用她自己動手,她是文明人來的。

  他已經感覺不到疼,只知正遭受有生以來最大的羞辱,幾乎咬碎一口鋼牙,“我若不死,你——”昏厥過去。

  蘭生將人搬到扶欄上掛著,拿了一隻大茶碗,敲碎後用裂口對準他的脖子,向對面喊道,“騎馬的,統統放下武器,雙手舉過頭頂趴在地上,否則我要他的命。”

  這人在混亂中沒有離開,一直緊盯著戰況,她就是再遲鈍,也覺得奇怪。借鏡子觀察他,掏匕首悄靠近的動作都落在了眼裡。她不會武,卻是不好惹的孤兒倔,身體素質在有計劃地鍛煉下開始變得靈敏。而那晚被迫獻唱,更決心向有花學習,隨身攜帶“針線包”,以備不時之需,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

  那些冒充兵士的人見狀,幾乎同聲喊二當家,滿腔義氣。

  蘭生以為他們會乖乖投降,誰料武器沒放人沒趴,呼啦一下都上了馬,帶上那個少條腿的傢伙,跑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8 AM

第52章 姍姍

  “你的護衛出手太重。”玉蕊走進茶鋪子,說話遲滯卻後發力強,沒有半點歷經劫殺的懼危。

  蘭生優雅坐欄,歪首好笑,“救你一條命不過遵照父親大人的吩咐,不必謝我。”

  “……”玉蕊噎了噎,“他們只想讓我去給人看病,不會傷我。”

  “哦,他們不會傷你,那些保護你的劍客,丫頭和少醫郎就活該受傷丟命?你莫非是裝出來的菩薩心腸?”跳下欄,一腳又踩上昏迷不醒的中青大叔,蘭生往外走。

  “人惡我不惡,保護我的人自然知我,況且我本就要同意跟他們走。”玉蕊早想妥協,無奈被丫頭們拼命阻止。

  “現在同意也不晚。”蘭生冷然掃過玉蕊,“這位可是二當家,你把他治好,再讓他給你領路,你就可以給整個強盜窩的人看病了。”

  玉蕊一怔,“……你怎知是強盜窩?”

  蘭生已經懶得跟這位菩薩妹妹解釋,正要走,就見街口又來數十匹快馬,不過這回領隊的是“老”熟人——東平王世子泫冉,再加一個西平王家要打狐狸皮孝順老娘的高個頭泫勝。

  麻煩!蘭生暗忖著。有拔腿就跑的衝動,誰知胳膊讓玉蕊緊緊抱住。

  她愕然問道,“你幹嘛?”

  “如果兩位殿下問起這個人,你得說是我的護衛。”玉蕊眼底清澈,語氣雖任性,卻也懇切,真要救這位不知底細卻顯然不是好人的二當家。

  蘭生眯了一隻眼,“你要把人帶回去?”

  “我不能見死不救。”玉蕊也眯起眼,“你還得把解藥給我。”

  蘭生哈笑,“你醫術起死回生,自己救就是。”解藥給她,人到底是誰救的?

  “我只看病不治病,沒有起死回生的說法。”玉蕊張手伸到蘭生眼皮底下,“解藥。我知針上並非致命毒,否則氣色早黑了。”

  蘭生正想問問什麼是看病不治病,卻見泫冉泫勝已飛身下馬,大步往鋪子走來。

  “要我不拆穿你可以,但今後我不上你的課,你卻不能跟人告狀,還得說我認真努力。”她對玉蕊低語。

  玉蕊沒好氣。

  這時,兩位殿下進來了。

  泫冉看一眼蘭生,臉上就露出興味濃濃的表情來,對她笑道,“我們接到消息趕來,竟是晚了嗎?”

  蘭生瞥他,不像玉蕊福身作禮,“不晚,來得正好,護送聖女回南月府,可邀功。”

  泫勝沒聽出嘲意,光顧著繞在玉蕊跟前“噓寒問暖”,“玉蕊妹妹可有受傷?我知你一日不為百姓做些事,心裡就難受,只是最好等上一段時日再出來走動。近來帝都不太平,三皇子受流民滋擾的事還沒抓到人,還有盜賊宵小。你具奇異天賦,窺覷你的惡徒到處伺機伏候,就如今日這般。”

  “謝勝殿下關心,玉蕊今後會十分小心。”

  玉蕊倒對泫勝也不男女防,任他似蜜蜂嗡嗡飛在身旁,她將事情經過幾句帶過。被問及歹徒體貌特徵,一概推說驚嚇過度,不記得了。不僅如此,還吩咐人把馬車趕來,當著泫冉泫勝的面將運氣照額頭的某當家說成保護自己的護衛,堂而皇之抬進車裡去。

  蘭生想,玉蕊和自己算是達成共識了吧。

  而玉蕊怎麼說,那些劍客丫頭也是一氣配合,讓人捉不住一絲可疑。

  泫勝聽了一會兒就知是玉蕊心軟,可無論如何想不到會他的當面藏凶徒,只歎自己沒能生出翅膀從天而降來救美,左一句妹妹受驚,右一句匪類可恨。

  泫冉老神在在,半晌之後問蘭生,“蘭生小姐暗諷我們沒用,又不肯給人將功補過的機會,本殿下冤哪。”

  蘭生望著他金燦如日的笑,心裡卻想起他那晚落井下石的陰險,面上比他笑得還和煦,朝平醫所門口努下巴,“冉殿下就許玉蕊妹妹驚嚇過度,卻追著我要機會,我也冤。事發突然,嚇得我魂飛魄散,就差沒躲到桌底下去了。不過,無果砍了對方一條腿,你可以拿回去。”

  泫冉順蘭生的目光看了,抬眉。

  泫勝一心兩用,奇道,“一條腿能有什麼用?”

  蘭生用眼角睨泫勝,“穿什麼式樣靴子,褲子用什麼料來裁制,腿上有沒有明顯的胎記傷疤,是否符合官府過往罪案的記錄。有沒有用,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泫勝語結。什麼不知道啊,明明比他清楚。

  泫冉看堂弟懵然的模樣,笑得十分沒心肝,“勝弟,你也見識到了吧,蘭生小姐的厲害。趕緊聽話,讓人把那條腿帶回去,是我倆這趟唯一的收穫了。”

  與對玉蕊大獻殷勤的態度截然不同,泫勝對蘭生抽抖右臉,表示不以為然,遂叫人揀腿。又聽手下兵士說還留著一柄尖槍,連忙去看。

  玉蕊說不想再看血腥場面,帶丫頭們上車等。蘭生和無果要走,卻讓泫冉攔住。

  “冉殿下偏心也太明顯。”蘭生氣悶,那個玉蕊想幹嘛幹嘛,她無聲退場都不行。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一看到蘭生小姐,心就不自覺偏你那兒去了。”泫冉把黑說成白。

  蘭生失笑,敢情他是偏心了她?

  “不信也無妨,今後日子長著呢。”泫冉陽光躍華的性子,但心思深不見底,“我就問蘭生小姐一句,剛才被抬上車那人,是誰?”

  蘭生反問,“殿下以為是誰?”

  泫冉面色清朗無雲,“蘭生小姐不愛多話,那就聽我說吧。報信之人說聖女在平醫所門前被人攔截,我剛才一下馬,看到那裡確實腳印混亂,是發生打鬥之處。玉蕊雖道昏迷在茶鋪的這個人是護她傷了,但其他人都是槍傷,唯他被毒針所傷,且這裡桌歪椅倒,他躺了個正好。”

  好吧,這人不但年輕,還英俊,還尊貴,腦子還相當好使。不過,她也是為了混口飯吃。

  蘭生道,“人是才抬過來的,動了桌椅要騰地方讓他躺——”看泫冉拿起桌上羽扇,不由偷歎,這位那麼尖的眼神幹嘛用在這裡?看美人不就得了。

  “這扇子是有來歷的。”泫冉漫步輕搖,這裡仿佛已不是茶館,而是金碧輝煌的殿宇。

  蘭生卻也不驚,大不了讓他把人捉去,還是皆大歡喜。她暫拿不到玉蕊的把柄,不代表今後拿不到。那位元菩薩心腸的聖母妹妹再犯錯誤是遲早的事,她不急。

  泫冉繼續道,“離帝都二百里地——”

  蘭生眼睛都不眨,耳朵豎尖了。

  “蘭生小姐,本殿下突然想到那些凶徒或許還沒跑遠,這就去追。恕不能送你姐妹回府,改日再敘。”說走就走,大步流星,一氣上馬喝聲追人,嘩啦嘩啦清場了。

  蘭生硬愣了半晌,“騙鬼啊!這時候去追人?無果,他什麼意思?”

  “吊小姐好奇心。”無果回答。

  “我也這麼想,可我不好奇。”不就一把破扇子?蘭生哼笑,“這人就在我手裡,還怕不知道來歷?”

  走了。

  泫冉也知追不上,跑出街口就回今日輪值的城門,同時交待泫勝,“你派些手下在南月府周圍喬裝,盯緊所有出入口,一有異常立刻報之。”

  泫勝不明白,問為什麼。

  泫冉一笑,“我懷疑你愛慕的玉蕊妹妹私藏凶徒。”

  泫勝對愛慕的說法顯得坦蕩磊落,“本來要等金薇的婚事定了,才輪到玉蕊,如今卻又多了一個南月蘭生,我也不知要等多久方能提親。算了,不提這個,哥哥既然懷疑,之前為何不直接抓人?”

  泫冉回道,“玉蕊是百姓愛戴的聖女,我這邊尚屬猜測,硬碰硬傷和氣。且她單純善良,只不過想要救人一命罷了,滿足她就是。那人傷好後必定急出府,到時候來個欲擒故縱,說不定引出什麼珍禽異獸呢。”

  泫勝拍手稱道,“不愧是冉哥,回都沒多久,就要大顯神威了。”頓了頓,換上促狹語氣,“你說的珍禽異獸不是指南月蘭生吧?”

  泫冉笑容如陽光燦亮了起來,“哈哈,勝弟,她算什麼珍禽,一隻野鼠而已。為兄自回來後正無聊得緊,沒道理放過送上門來取樂的小東西。”

  “帝都美人如雲,取樂招手即來,哥哥如今不愛美人了?”泫勝納悶,他怎麼瞧不出南月蘭生哪裡好玩?

  “美人愛之,野鼠耍之,不可相提並論。”泫冉說罷,抖韁繩促馬奔出。

  泫勝恍然大悟,笑著追上去,“南月家的女兒個個仙女似的,哥哥也敢耍,小弟佩服。”

  “她啊,仙女是當不上了,或者,如老六所言——”泫冉微攏了雙眉,瞬間平展又露白牙笑,“妖女?”

  “她還妖女?我不同意。”泫勝嗤之以鼻,卻也樂,“她若是妖女,六哥第一個殺將過來,我們誰也搶不過他。說起妖女,我就想到那個絕美姑子了。也真是命大,那日出遊三哥本要帶她的,臨出門前讓三嫂叫去伺候。以為是受委屈的事,卻因此躲過了一場死劫。三哥說要請人為她看命,若真是吉人,便要給名份了。”

  泫冉挑眉,似促狹,卻再不談。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9 AM

第53章 安夜

  玉蕊的馬車在離家門不遠的路口停下,順風耳無果一字不漏將車裡的對話轉給蘭生。

  剛開始,蘭生很耐心得聽,卻發現說來話去就如何安置那位二當家而反復糾結,於是湊到車前,提供最佳方案,“把人放我那兒吧。”

  車裡靜了。

  半晌,玉蕊潔白的小臉出現在簾縫後,防賊一樣,“你該不會又有條件?”

  蘭生表情良善,“沒有條件,看你廣結善緣,我也學一回。別忘了,我有解藥的。”

  玉蕊退到簾後,嘰裡咕嚕好像在跟丫頭們商量,然後又拉出一條縫看她,目光很小心翼翼,“我姑且信你,也能把人放在你那兒,可你要發誓,不加害這人性命。我每日會差人來看他,若他死了,我就——我就——”

  後面的丫頭給打氣,重複四個字——告訴老爺。

  玉蕊卻憋紅了臉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告訴老爹什麼,今日事上玉蕊才能撇清自個兒,但蘭生“好心”幫她,“你不用告訴爹,我發誓給這人解藥,等毒解開,由你的人送他離開,如何?”發誓多容易,動動嘴皮子,“我要真想殺他,他能撐到現在?你能看病氣,應該知道他還死不了。”

  玉蕊鄭重點點頭,卻因無果粗魯拖人的動作又皺了眉。她一般不會先把人往壞處想,堅信再壞的人也有一點善性,可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讓她防備。不是壞,是——危險。只是她院裡人多口雜,今天平醫所遇到的事肯定又會傳到父親和姐姐耳裡,還不知要怎麼大驚小怪,所以放在她那兒不安全。蘭生的提議,可謂及時,也是唯一了。

  且說北院只有香兒,蘭生打發她去問有花要解藥,無果便將藏在草叢中的人扛進雜物房。那房也好,只有透氣小窗,門上把鎖就無處可逃了。

  香兒回來,完全察覺不到院裡藏了大凶徒,只拿出一個小瓷瓶,“有花姐姐問小姐要解藥做什麼,我說無果哥哥不小心中了黃頭針,要不是有霞姐攔著,她大概要下床回來。她還問是不是小姐失手紮的,我答不是。”

  “她一定不信。”蘭生把玩著瓷瓶,有花的毒針按顏色淡深分毒性輕重,黃頭針叫三步倒,紮准穴位後即刻起昏厥作用。

  香兒抿唇,靦腆笑了笑,“有花姐姐嘴硬心軟。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去廚房看看。”

  蘭生揮手讓她去了,又趴桌上,眯眼看斜西的陽光停在草尖尖上,化成無數輪小太陽。一日忙碌過去,就弄了一個匪類回來,唉——

  “小姐不給那人解藥?”無果心想這事不能拖。

  “快吃晚飯了,這時弄醒他,哼哼唧唧會引人注意,夜了再說。”黃頭針的毒性雖不強,後遺症卻大,放著不管可能變傻子。不過這是有花拿狗試出的結果,反倒蘭生乾脆,頭一回就紮人身上了。

  無果也知,卻不再多嘴。

  晚膳時果然有些熱鬧,不但甯伯來了,連吳三也來了。甯伯一面盯蘭生吃飯,一面道吳三歸了夫人手下,今後可能來她院子會十分勤快,因為老爺將修屋的事已交給吳三全權處置,直接從帳房支銀子,不用肖穀過問了。

  蘭生看看滿面高興的吳三,道聲恭喜。

  吳三對蘭生是心懷感激的,剛跟了新主就得一肥差,卻不生歪念,只道,“小姐若有什麼吩咐,只管說,小的儘量做到盡善盡美。夫人交待,您自小身子弱,吃住最需講究,所以這回修繕一定要讓您稱心,不問銀子多少。”

  在錢方面,她娘一向很大方,而且好像是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來的,畢竟這個家對母女倆不聞不問十多年。

  蘭生也不必跟富裕的娘客氣,“是得講究,不過不是奢侈,而是舒適。吳管事先別急著找人開工,等我想上幾日大概怎麼整修,你再找能幹的工人來。”

  吳三一愣,不知什麼吩咐還要想上幾日,而且這位大小姐的意思是要對修屋事事作主了。然而,心下有疑問卻不好提,喏應過幾日再來聽她。

  甯伯不管這些,但說人手短缺的事,“夫人暫不管家裡的開支用度,由雎夫人和蝶夫人管。我問兩位夫人下來,因近年關,老太后領著娘娘們節省開支為百姓造福,各家夫人們也正積極回應,暗地較勁儉約,所以家裡用人十分緊張,已經實在調不出人手。瑤鎮帶來的人是夫人用慣了的,如今都安排主院伺候——”

  主戰場已果斷拿下,現在要爭殖民地。她娘威武!

  蘭生道,“我這兒夠用了。”

  甯伯連眼皮都不掀,繼續說下去,“我跟夫人說了,她也點了頭,會買些僕婦丫頭進來。不耽誤小姐學習,小姐下回休息那日,我帶人給您過眼。這裡處宅中最偏,老爺考慮到小姐吃不得冷食,同意單獨開夥,要造齊備的廚房,所以廚娘和幫廚各一名。北院地大,要找三四名粗使僕婦管理池塘花園和看管院子。您身邊伺候的丫頭,比照萍小姐和莎小姐,都是大丫頭兩名小丫頭四個,至少還要添四人。老爺還特別提到隨行護師,光無果不夠,要增到四名以上。”

  越聽越像一座華麗的監獄,蘭生沉吟之後,語氣淡道,“甯伯知我性子多疙瘩,找那麼多人放我跟前,喘氣也難。廚娘幫廚我無所謂,在院外進不來的也能算了,不過身邊實在不用再多丫頭,也不要護師。不知根知底的,出了事還拖我後腿。你跟我娘這麼回,她知道如何做。”

  甯伯歎口氣,可不是知道這位小姐的脾氣麼。

  “有樁事你可能還未聽說。今日我去接玉蕊回家,她差點讓凶徒劫走,身邊四五名劍客也沒什麼用,要不是無果出手,這會兒家裡該到處有哭喪的了。”人多有什麼用,她家無果出一根快板就能殺個片甲不留。

  甯伯和吳三同時一驚,顯然消息還沒傳過來。

  不過,吳三反應得快,苦笑道,“在玉蕊小姐眼裡,世上人只分兩種,病的和不病的。凡是病人找她,她一定竭盡全力相幫,不管對方好人惡人,所以常遭遇這種事。偏她還不愛擺架子,儘管老夫人和老爺再三叮囑,一有空就跑到危險地方去了。”

  蘭生想說濫好人,卻發現甯伯似有別的心事,便先遣了吳三回主院,留下他說道,“甯伯有話直說。”

  “今日老爺下朝,向夫人問起了無果,對他很是欣賞,又道玉蕊小姐常涉足險境,就想要為她找一個這樣武功高強的能人。我聽著那言下之意,是想將無果調給玉蕊小姐用。”甯伯皺眉。

  “我娘說什麼?很痛快把人獻上?”吃白飯的,不配有寶,所以直接搶了?

  甯伯道,“夫人說無果從小跟你的,沒個由頭,突然從你身邊調走,怕都不願意,等過些日子熟悉了家裡再說。”

  “還好,不然又得跟我娘鬧一場。”當著這位看自己長大的管事伯,蘭生反而能自在撒嬌,真疼自己的人,她心裡有數。

  甯伯卻不笑,很擔憂的臉色,“我怕夫人擋得了一次,擋不了兩次。小姐今後出門,讓無果翻牆先等在外,別落了他人眼,又心心惦記再眼紅。”

  這主意真自私!可她喜歡得很。不過,蘭生不擔心自己會不會遭賊惦記,她的寶貝當然由她守護。要搶?那就拼了吧!這世道她看下來,做人是必須囂張的,否則吃悶虧氣死了,也不會有誰同情。

  甯伯走後,蘭生讓無果去主院聽壁角。玉蕊遭遇冒充官兵的歹人要脅,在吃過晚膳不久,終於由安鵠帶進急報。果不其然引起軒然大波。聽無果說,除她之外的大小主子們都趕到玉蕊住處去了。

  蘭生還想著用什麼藉口搪塞不去,竟沒一個人來請,這讓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句歌詞——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好歹,她也是當事人之一啊。請她,她肯定不去;不叫她,她又鬱悶得要命。這麼有性格,當然專屬於女人。而她,不敢說是女人中的女人,卻是絕對的,從裡到外的,純正女人。

  人說,你孤兒,你還矯情?

  她說,她孤兒,她更矯情!

  所以,沒人來請,她死也不會自己乖乖送去湊份子,吹燈熄火,就床上打坐,冥想起來。直到把心思空白,再複寬廣,才沾枕沉睡,

  然而,半夜太陽穴突然吹冷,她一個激靈醒坐,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件什麼事。

  什麼事呢?

  她將目力能見的屋內打量個遍,最後定在她今日外出那身衣裙上,眼珠子轉了一圈。

  該拿去洗了,她想著,又躺下去。

  沒一會兒卻又睜開眼,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感覺這屋裡陣陣卷冷風,只得起身查看門窗。

  “小姐?”無果聽到蘭生的動靜。

  蘭生披衣開了門,鳳眼裡有些惱,“不知怎麼睡不著了,煩得——”廊簷下只掛兩三盞風燈,底盤系一根根紫流蘇,此時溜溜得轉。

  也是卷風?

  走到其中一盞燈下,風卻息了,流蘇紋絲不動,她沒能在意,因為把自己忘了的事想起來了。三盞燈照著一個方向,引她看到了雜物房。

  啊嗚——匪類還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9:59 AM

第54章 問匪

  蘭生回屋,從剛才定過眼的衣服袖子裡拿了瓷瓶,心想注意到衣服原來是因為這麼回事。出了門,摘下風燈往雜物房走,還問無果這時給解藥是不是晚了。

  不知是否有些月黑風高,無果的聲音陰森,說如果人死了,他就扛到荒地裡埋掉,神不知鬼不覺。玉蕊那邊要是問起,就說服下解藥後那人趁半夜跑了。

  這小子是腹黑,但蘭生覺得這法子委實不錯。愛眾生唯獨不愛她娘和她的聖女好騙,至於那些可能會搞小動作的丫頭,更好打發。把一個匪類弄到這兒,就沒打算對誰交待。

  推開門,燈呼啦熄了。蘭生如今對風特別敏感,立刻斂目望入。

  屋裡並非漆黑,窗外狹窄一道星河,頂上有風,從一片破瓦孔中鑽進來,隨著門打開而趁機發力,直接撲滅了火。灰冷的星色之中,一個人影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死了?

  她走上前,無果還未及說小心,已彎腰垂手去探那人鼻息。才覺有氣,她的手就被捉住了。

  無果喊聲小姐。

  蘭生另一手掌往後抬直,讓無果定心,隨即單膝壓在那人背上,惡狠狠用膝蓋骨頂他脊椎。聽那人一聲悶哼,她不禁冷笑。

  “匪類,放手。”

  話沒說完,那人的手就脫落了。

  無果鬆口氣,但道,“這人能自己醒轉,還保持了神智,功夫肯定不差,小姐千萬當心,別讓他反制。”

  “他雖醒了,卻用不上力氣,自己跟自己逞強呢。”蘭生不懼,整個重心放在腿上,完全沒考慮會不會把人徹底壓斷了氣,直到那人的手在地上拍了兩拍。

  “投降?”蘭生不起。

  那人喉嚨裡呼呼哈風。

  “很火大?”那就沒辦法了,人肉墊子雖不舒服,但精神層面十分滿足,蘭生將瓷瓶拿到他面前晃,“把投降兩個字說清楚,我就給你解毒。”

  這下,蘭生能明顯感覺他背部起伏,聽見恨不得咬進肉裡的兩個字。

  “我——降——”

  蘭生勾起刁唇,站起身來,讓無果把人翻過來喂藥。不過片刻,就看那人睜開了眼,和她對視,眸裡立刻燒起一片大火。她當取暖了。

  接過無果送來的瓷瓶,她道,“裡頭十顆解毒丸,一日一顆,十日後不留餘毒,只要你老實說話,我就給你。你該是武林高手就還是武林高手,該當匪類還是匪類。”

  那人雙手抹過臉,暗中調息,發現昏厥狀況雖改善,但全身仍無力,冷哼道,“你狡猾我大意而已。若光明正大,我會中你鬼魅伎倆?”

  蘭生好笑,“假冒官兵想劫女子的匪類,用光明正大這詞卻不臊得慌,反說別人鬼魅伎倆,算我長了見識。”

  “這世道,黑未必黑,白未必白,官未必正,匪未必邪。”明明力氣不接,卻說得字正腔圓,那人眸中也鋪一條星河,“你是誰?為何不乾脆殺了我?”

  蘭生聽在耳裡,看在眼裡,面上刁鑽態度不改,“死人對我沒用。匪類,我問你,你賊窩在帝都二百裡外的哪座山頭?是劫富濟貧型的義盜,此樹是我栽的山賊,還是打家劫舍的流匪?根據你的答案,我會決定怎麼處置你。所以,想好了再答。”

  黑胡在嘴上顫,那人沒好氣,“你才匪類呢。我同女人沒話說,要殺要剮,還是要押送官府,隨你便!”

  “你剛才是把我當男人了?”蘭生拉過一張板凳坐下,“我不介意,你繼續當我男人好了。因為你要是認死理不同女人說話,傻得就是自己。畢竟,我有打算放你走的。”

  那人垂下眼瞼,靜默,再看向蘭生,顯然決定替自己爭取一回,“你說的三種都不對,我是擎天會二當家。江湖遍地有擎天,專殺禍害百姓的敗類。什麼二百裡外的賊窩?簡直一派胡言。今日雖傷了平醫所前的人,也是為了裝像跋扈黑豹營,但畢竟沒有取人性命。”

  “不是我說的,是聽東平王世子泫冉說的。他一看到你的羽毛扇,就道有來歷。雖然聖女把你說成是她的護衛,我瞧著,他一定已經起了疑心。”擎天會?名字不賴,一根正氣撐天的大柱子。

  “東平王世子?!他既然起疑,定然派人盯了這四周,你還騙有放我走的打算?”心急之下動手,竟這麼快驚動皇族!看來,就算能逃出這裡,也逃不出城。他本城府極深,如今受傷身弱,不知不覺便顯露輾轉為難的心思。

  蘭生一絲不漏看,“我只管放你,你在外面被抓,是你沒本事,與我何干?不過——”可惜,她沒得到過同情,自然也生不出同情心這類東西。

  “不過什麼?”某二——當家問。

  蘭生有自己的盤算。這家裡頭沒人對她有好感,她不稀罕,但前世經驗告訴她裝清高獨來獨往不是一個好辦法。情感上孤行和生活上孤立是兩回事,她想把日子過舒服,就要與人溝通。

  短短幾日接觸下來,暫定突破口兩處。一處是南月淩皮球,可他的存在感跟她一樣可憐,只能拉他墊背,借他胖乎乎的彈力,免自己摔太狠。還有一處就是聖女妹妹南月玉蕊了。長輩的寶貝,同輩的天使,她覺得更像萌寵。眾生眾愛的慈悲其實容易受人挑唆,玉蕊的好壞不論,卻也講道理。未必要處得像真姐妹,抓幾根軟肋,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時,能拿聖母心當防護光環。

  把人拎在這兒,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殿下們。她得防狼!如果他是讓東平王世子緊張的人物,也許不久將來可以利用她在他身上獲得的情報,或向狼邀功,或與匪合汙。總之,這樣的人不是隨便就能遇上的,也不能白白遇上。

  “不過,我可以幫你安全離開。”蘭生把話說完。

  某二當家半信半疑,“你想讓我老實答問,可你是誰我都不知道,我為何信你?”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同慈恩聖女是同一邊的。”她的大小姐身份沒得到承認,說名字又有什麼意義?“你相信她吧?”

  “是聖女救我的?”她剛才好像說過,某二當家想起。

  蘭生道不錯,“如果是我——”

  “我已入地獄。”他接話。

  蘭生一笑,等同承認,“為什麼要劫人?”

  “明知故問。”他撇撇嘴,全身無力,骨頭不軟,“當然為了救人。”

  “明知聖女只看病不治病?”她對這話還不能理解,試探能否從他嘴裡知道意思。

  那人不懂蘭生伏筆,也是因為這並非秘密,“聖女能看病氣輕重,若她說無治,神仙難救,若說有治,病情再嚴重,也有治癒之法。她不治病,卻能看出病生在五臟何位,亦能監察藥效。”突然看她笑得飛眼俏面,語氣一滯,“你笑什麼?”

  “這麼個只看病不治病,讓人人捧若神女?”笑死人了,蘭生擠眉弄眼,“我能看明天下不下雨,該給我一個什麼名號?祈雨龍女?”

  “你要是真能祈雨——”某二當家兩眼又上火,“你耍我?”

  蘭生捧腹大笑,見好也不收,半晌才斂神色,“你老大病得厲害,不知能否醫治好,所以你才來搶人給他看病。自古天塌地會陷,擎天會人心惶惶了吧?”

  說中!二當家抿緊嘴,冷眼盯她。他來之前,已打聽清楚聖女周圍常用的人,唯獨漏算了她。這女子到底是誰?言談之間對聖女全無尊重,關係卻又絕不淺,否則不會出手阻他。而且,她身邊這個少年武功十分厲害,她的機敏更是大大出了他意料。

  “我言盡於此。”不能再說下去了,他自覺沒洩密,卻有被她看穿的心驚。

  “聽起來你們擎天會是個匡扶正義的團體,你能為老大不惜來天子腳下搶救星,也似乎是忠心義膽,不過對人下手狠了點。好,你不說,我也不問了,咱們談談報答的事就好。”她可以放過他,不計較他揮刀相向,還有要殺她的口頭要脅,但得拿點好處。

  “報答的事?”他混跡江湖這麼久,今日也算大開了眼界。

  “保你安全離城,你拿什麼報答我?”蘭生雙手合十,指尖點下巴,她人工很貴的。

  “你想怎麼報答?以身相許是不可能的。”風流小鬍子也有節操。

  蘭生噗一聲,噴——“不好意思,我對老頭子沒興趣,就問你們那個會有沒有號令會眾的權杖,隨便給一塊就夠了。”

  “……沒有。”想得倒美。

  “不然給千啊萬啊兩的銀子?”她不一根繩上吊死。

  “……我們是窮會。”千啊萬啊,她給啊?

  “不是死會就行。”蘭生眯眼想了一會兒,“那就只有一個法子了。”怎麼也得把三根黃頭針的成本撈回來。

  這讓某二背脊發寒。

  “從前——”也許是後來,不管了,“有個大將軍上陣殺敵十分英勇,有人問他為何這麼拼,他說他老娘給了他一個刺激。”慢條斯理撩袖子,露出細美的一段藕臂。

  某二當家瞪大眼,忘了嘴邊的話。

  “你知道是什麼刺激嗎?”她起身走來,叫無果把人摁扒,“他娘在他背上刻了精忠報國四個字,時時提醒他玩命呢。”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以後,拿鏡子照著背,就能念一遍救命恩人的名字。像你們這樣的壯士,只要記得,就一定不欠人情的。”手裡亮出一根針。

  某二當家昏了。

  活生生,嚇昏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01 AM

第55章 姐鬥

  第二日一早,蘭生正要去蝶夫人那兒上課,在院門口卻遇到了玉蕊。

  “我同蝶夫人說了,與她的課對調,從今日起,早上先跟我讀易經,午後再去她那兒學禮。”玉蕊只帶了一個丫頭,看著面生。

  蘭生心中透亮,笑道,“對我而言,先上誰的課都一樣,橫豎也非出於自願。倒是你,昨晚弄得一家子雞飛狗跳還不學乖,大清早來——”咦,為何擠眉弄眼?

  “這是祖母撥給我的大丫頭,叫彩蜻,你認認臉。昨日那幾個調到別處去了,雖說以後會回來的,不過暫時由彩蜻負責我起居出行。”玉蕊邊說邊不請自入了院中,大眼瞧著破屋頂爛門窗,皺了一張小臉。

  蘭生便知昨日的丫頭們肯定因照顧主子不周而被罰了,能回來這話也就玉蕊會信。可她不點破,那幾個光會喊怕幫不上忙的小姑娘,卻挺會背地挑唆,估計是玉蕊平時護得厲害。如今出了事調走她們,換上可靠穩重的,實為監視,對玉蕊未必不好。而另一個角度看,玉蕊能知道防著彩蜻,不讓她說匪類的事,是純善,而不是蠢善。

  彩蜻盈盈福了福身,平凡的臉,沉著的眼,道聲蘭生小姐。

  蘭生但叫了香兒來,對彩蜻也一道吩咐,“我念書時不喜人旁邊伺候,上午的點心還沒著落,放你倆出府一個時辰,幫我們買些爽口的茶點心來。”

  彩蜻有些為難。老夫人就是嫌二小姐身邊的丫頭們只會一昧依主,出了這麼大的事居然企圖隱瞞,所以一怒之下將她們全部換了。她照顧老夫人兩年,比不得襄玉姐姐當紅,卻也深得老夫人信任,故而暫派給二小姐。一方面是調教新丫頭,另一方面是約束著些二小姐,不能盡往苦貧區做善事。

  對剛歸家的蘭生小姐,彩蜻也早有耳聞,每回正好不輪她當值,直到今日才見了面。聽說是任性不得了,說著規矩卻壓根不講規矩的人,連老夫人都奈何不了,結果不得不一併罰了二小姐。這會兒,一見面就打發她和一個小丫頭出府買點心,果然是心思難料,措手不及。按理,二小姐又不出家門,可她心裡忐忑不安,眼皮亂跳。

  “蘭生小姐,咱們府裡的廚娘也做得一手精緻的點心,不如奴婢去拿些來。”逛府外不知時辰,廚房雖遠卻是家裡,“而且今日晴好,在屋裡不若在庭院讀書。您不愛被打擾,就讓香兒站遠些,好歹有個端茶送水的人。”

  蘭生只想打發了彩蜻,去府外也好,去廚房也好,足夠和玉蕊說事,所以要點頭答應。

  誰知玉蕊不樂意,微微噘翹了嘴,漂亮的美眸塌了眼角,說不出得可憐兮兮,“我想吃蜂橘屋的點心。”

  彩蜻歎口氣,“好小姐,您要吃,奴婢就去買,不過您得答應奴婢,就在這裡等奴婢回來。”

  “父親把我的護衛都調離了,我答應出門就得跟著大姐。而且我答應祖母這幾日待在家裡,連明月殿都不去。人人都要我答應答應,我乾脆到皇太后跟前去當答應好了。”玉蕊把彩蜻往外推,嬌嬌氣氣,“安心,就算我想惹禍,這院子的主人也不會讓。趕緊去,我等你回來。”

  彩蜻走了,蘭生一個眼色,香兒也跟了出去。

  “你跟別人話挺多的。”罰跪那時還以為聖女天然呆,見多幾面,卻發現反應沒那麼遲鈍,反而因心思單純善良,撒嬌賣萌都大大方方,時而顯出相當的智慧。

  玉蕊左右張望,跟蘭生說話就特別慢下來,半晌才道,“那人呢?”

  無視她麼?蘭生進屋拿了一本易經,從玉蕊身旁走過去。

  玉蕊拉住蘭生,又是一張清澈目光純善美貌,語氣卻驚,“你該不會沒守信吧?”人死了?

  易經被卷成筒往一間屋子指去,蘭生喊聲無果。

  玉蕊就見那個長著苦瓜臉的少年開了門,從裡面拖出一個垂頭耷腦的人,動作老蠻老粗。

  蘭生又說,“給聖女看臉,免得當我找人頂替。”

  無果單手一托,抬起那人的下巴。

  玉蕊看清了臉,正是昨日那位黑胡大叔,不過鬍子以上面色蒼白眼窩深陷,好似氣息奄奄。

  “你為何不給他解毒?”她有些來氣,“早知道你這樣,我便另找人救他了。”找大夫,她最在行。

  “此毒得用十日才能除根。”蘭生說到這兒,問道,“你不是能看病氣麼?難道瞧不出他的毒已解了一部分?”

  “與人三尺以上,我就瞧不出來了。”玉蕊這點好,願意答問就不會拐彎抹角。

  望聞問切中,只能做到望,天能亦受限制,和普通人的差距只是一線之隔而已,這讓蘭生無論如何自卑不起來,但笑,“玉蕊聖女,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十日後再想。”救人救到底。

  蘭生脫口而出,“不行。”

  昨夜之後,某位二當家看到她大概會氣瘋的,她可不想把一個隨時可能咬自己一口的瘋人留在身邊九天。

  她這麼說,“你以為你做得天衣無縫,其實兩位殿下早懷疑了。我讓無果瞧過,府裡大門小門側門偏門多了不少喬裝過的兵士,一個個盯著不放呢。拖得越久,他們就越篤定這人是劫你的凶徒。要趁他們以為人還重傷的時候,儘快送他離城。”

  玉蕊擰眉,不解問道,“兩位殿下哥哥要是懷疑了,為何不當場拆穿我?而且,應該是拖得越久,他們會以為弄錯,撤掉盯梢才對。”

  一般人可能會這麼傻,但東平王那位世子可不是草包。蘭生道,“他們給你面子,又沒有證明那人身份的依據。你說此人是護衛,也就是府裡人,他們可以從旁打聽的。這麼一來,很可能連爹都會驚動,想你身邊並沒有這樣面貌特徵的劍客。你帶了他入府,又沒有出府,只要仔細搜,便是我這破院子都躲不過。”

  玉蕊開始覺得有道理了,只猶豫,“可他的毒——”

  “解藥給了他,解毒就是時間問題。我昨夜同他說了幾句,他也有儘早離開的意思。”豈止想儘早離開,恨不得立刻插翅就飛。

  玉蕊終於同意,“如果這是他自己的意思,那就得儘快了。我央大姐帶我去明月殿,到時候編個身體不適的藉口,半路放了人。”

  蘭生翹大拇指,“聖女真聰明。”

  玉蕊瞥蘭生一眼,“你口口聲聲叫我聖女,為何我一點不覺得愉快?”

  “因為我不是真心誇你。”愉快才怪!蘭生撇撇嘴角,“除非你能送他出城,哪裡的半路放人都會是送羊入虎口。你做事如此馬虎,不如當時別善心大發,直接交給泫冉他們就得了。”

  “那你說怎麼辦?”嘟著嘴生氣,玉蕊卻還是想聽蘭生的主意。

  蘭生的回答卻讓玉蕊鬱悶,“這人是你自作主張要救的,而這人卻對我意圖不軌,我拿出解藥已很不情願。再說,泫冉泫勝為了捉拿此人,一定嚴守城門。你跟我當日睜眼說瞎話,這時只要有任何動作都能叫他們識破。”

  “照你這麼說,這人死定了。”說半天,還送走什麼呢?“乾脆直接送官府,是不是?”

  “你跟我不行,除非有一個人,不介意幫你,而且與你齊名,又不會讓人覺得是會隨便心軟的。”蘭生笑沒了刻薄眼,細線如狐。

  玉蕊想了片刻,眼睛突然一亮,但很快黯然,“她不會幫的。昨晚最生氣的就是她了,怎麼可能幫要劫我的人呢?”

  “那就看你怎麼說了?”反正她兩手一拍,絕不染髒的,“兩位殿下說他是凶徒,難道你也說他是凶徒?就沒可能是迫不得已求你救人的江湖好漢?還有,聖女私藏要犯,如果要犯被抓,聖女可怎麼辦哪?”

  玉蕊眼睛再亮,光芒不褪,轉身就走了。

  當晚,北院來客,氣勢洶洶。

  “好你個南月蘭生!敢指使玉蕊要脅我?”南月金薇冷眼冷笑,也帶了一丫頭。

  這丫頭卻與彩蜻不同氣質,和主子配合很好,冷面冷情,一隻手很奇怪,縮在袖裡不露。蘭生就想起有花提過的,南月金薇有個會武的丫頭。

  是她吧?

  “人呢?”金薇不想浪費唇舌。玉蕊說走錯了一步,不能回頭,必須救人救到底。她還想妹妹何時這麼能辨,結果提到人在北院,她就知道是南月蘭生的主意了。

  蘭生也不管金薇的神情多嚇人,招手讓無果把某二當家拖上來。要是金薇取了那人性命,她又可以甩乾淨手。

  金薇目光冷冽,站著看了不省人事的男人一會兒,“你料定我看在玉蕊的面上不會將人交出去,但你又如何確認我把他送出城去還保他安然無恙?他想抓我妹妹,我怎能放虎歸山?”

  蘭生但笑,聲音卻比金薇還冷,“出了城,我管你是殺是剮,悉聽尊便。別怪我拖你下水,那是你的親妹子,卻拉著我幫她睜眼說瞎話。現在已讓人盯上,我出門也會被當成包庇了誰。憑什麼?你的妹子,你搞定。”

  “我的妹子?”金薇眸中剎厲。

  難道是她的妹子?不好意思,不是這家裡人沒同意,而是她沒同意呢!蘭生端起茶杯,破瓦之下,茶也香,還痛快。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02 AM

第56章 啥傻

  第二日,計畫實施,某昏昏沉沉的二當家被裝進南月金薇的馬車。那些喬裝的士兵倒是分了幾個出來跟,一直看馬車進了皇城才回到原位,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如果說南月玉蕊至善至純親民討喜,南月金薇則至高至聖只容遠觀。她是明月殿最高司女,深受皇太后器重,但眾所周知她孤冷清高的性子,做事從不看人情熟面,別說南月涯,連皇帝的旨意都有不遵命時。

  午後,皇城裡出來一駕官車,直奔正東門。

  泫勝這日守東城,他個性雖莽,對泫冉的話卻放了十分在心,但凡過往車駕人馬,只要能藏人,就會嚴加盤查。看到這輛官車,更是親自下城樓來問。他是皇族,官車裡的人地位少有大過他的,所以可以無所顧忌?

  也不是那麼無所顧忌,因那車門簾一掀,傳出來的笑聲令他頓時扭頭就跑。

  “勝哥哥去哪兒?不是要查我的車麼?”笑聲現形,一個俏生的小貴女,十三四歲,叉著腰,一口潔白的貝齒毫不吝嗇讓人看。

  這半大不小的丫頭叫朵蜜,安國侯的獨生女,一出生就封為明華郡主。她性格活潑大膽,有一回管人閒事被追打,正好路過的泫勝出手搭救,從此就盯著泫勝要嫁他,令他不勝其煩。年初時她被送進明月殿學習,還了他大半年清靜,想不到突然跳到眼前來了。

  這會兒如果不理她就走,她撒潑起來肯定會鬧得城門塌,泫勝硬著頭皮轉回身,裝剛瞧見,驚訝道,“聽說小蜜你入了明月殿,平時哪裡都見不著你的人,今日怎麼要出城?”

  一般家裡寵壞的貴女兒多分不清真心假意,朵蜜也如此,甜絲絲兒地笑,“勝哥哥心裡念著我了吧?我娘說得真對,日日見了煩,難得見了歡。”

  泫勝暗道,誰見了她歡?他可是避之不及。

  “可惜我今日有要事在身,奉大司女之命去玄清觀請降雨符,不能和勝哥哥多聊一會兒。”朵蜜接著道。

  泫勝哪裡還有心查她的車,連忙拱手相送,“請符這麼大的事交托給你,可見對你信任,我也不能耽誤吉時,趕緊去吧,回城交了差,你我可安心說話。”

  朵蜜紅唇嘟了嘟,嬌聲道,“勝哥哥說得有理,我娘也說女兒家懂事才討男子喜歡,我先緊重要事做,但你得記得自己的話。三日後我休息,你要請我吃飯。”

  泫勝心裡直叫倒楣,可朵蜜的大姑姑是東平王妃,也就是泫冉的母妃,論起來也算表親,再加上朵蜜那張愛告狀的嘴,不給面子是不行的,於是逼自己點了點頭。

  等朵蜜的車跑遠了,泫勝的心腹副官,也是好兄弟,揶揄他,“勝哥哥三日後陪蜜妹妹,只可惜玲瓏水榭花王會少一位俊哥陪座。”

  泫勝啊呀一聲,拍拍腦袋,懊惱得要命,“每回遇到這丫頭必倒楣,竟把這麼大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我接了帖子要不去,還不除了我的名,不行不行,你們作證,我剛才的頭壓根沒點,丫頭自己搞錯了。”

  眾士哈笑,當然串供。

  玄清觀建在城外不遠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是無極宮的外神殿,不對百姓開放,服侍三元尊神金身像,養符煉丹清修之所。但凡有重要的祭典國儀之前,所有器具,小到術紙線香,都要放在玄清觀進行天地供養,以達到凝神清氣的潔淨。

  這兩季夏秋幾乎無雨,農事旱急,本該由太極殿準備祈雨祭,欽天監卻說秋日國典最重,推託給了明月殿。無極殿雖然是大國師主領,欽天監卻是朝官,說通了百官各部之首的三位丞相,特意頒發了閣部文書來令,因此只有遵從。所以,南月金薇讓朵蜜來拿雨符,可謂順理成章,絲毫引不起任何人懷疑。

  朵蜜下了車,就對車夫笑道,“你別跟去,有殿中大司女的印章,還有我的郡主身份,幾張雨符都拿不到手?”

  車夫本來戴著斗笠,此時抬頭露出臉,竟是南月金薇身邊那個會武的丫頭,她默然點頭表示知道,看朵蜜跨進觀門後,將車趕到一旁清靜的林邊,似乎在放馬吃草。

  一個人影也沒有的觀前,自然沒有好奇的眼睛去發現女車夫不見了。

  人其實已進了林子,看似細瘦的高挑個兒窄雙肩,卻背著一個很大很重的麻袋,腳下還一點不慢,找到一塊山石背後就把袋子扔在地上,麻利解開繩,將袋口往下翻了幾層,現出某二當家的一顆腦袋。

  腦袋當然還在脖子上,只是仍不省人事。一開始是蘭生怕他嚷個沒完,後來是金薇覺得人昏了好搬運,就弄厥到現在。

  丫頭強行塞了一粒醒神丹進去,劈劈啪啪打過那人幾巴掌,確認他吞下丹藥才返身回到觀前。約摸過了一柱香,朵蜜由兩個點頭哈腰的小道士送出來,高高興興跳上馬車,跟她說玄清觀的茶好點心也不錯。她若無其事,時不時應上一聲,回城交差去了。

  秋更月淡,山石後扶起一人,一手撫著頭,眼中光芒亂變,從詫異驚訝到清醒回神,再是火冒三丈,卻聚不攏殺氣,最後無奈長歎,看准方向,披星趕了一程路,悄悄來到一戶路邊農家,敲進門去。

  一群留守等他的漢子如釋重負,齊抱拳拜見二當家,卻見二當家一字不說,黑沉著慘冷的面色就脫起上衣來,一個個張嘴結舌。有自以為反應快的,問是否傷了哪裡。

  二當家將裡衣一剝,露背對著眾兄弟,磨著牙問,“那女人刻了什麼在我背上?”報恩?報仇還差不多!

  漢子們眼睛瞪得鴿蛋大,對著二當家的裸背咽咽口水。不是眼紅擎天會最健美的肌肉,眼紅的也不敢說,統一在想,誰敢在二當家身上留這麼一狠招,簡直太讓人——佩服了。

  “一個個不想要眼珠子了?”想他平日溫文儒雅的當家形象,全毀在那娘兒們手裡了。

  漢子中有一個識些大字,正好一字又在他籮筐裡,慌不迭道,“金啥。”

  “金傻?”鬍子都快翹倒了,某二當家聽到這兩字,立刻掀了桌子。

  “不……不是……”嚇得那漢子哆嗦結巴,“我只認得一個金字,還有一字不認識。”

  “拿筆給我描出字樣子來!”今日如果不能知道是哪個字,他肯定吐血內傷。

  於是,眾人拾柴火焰高,一張桌,一件外褂,一咬手指供紅墨,一雙特好眼神,湊齊了文房四寶,描出一燦爛血字。

  某二當家看一眼,呆住。然後自覺是兄弟不會寫字,描得歪扭,讓他錯看,再定了睛仔細瞪。

  薇?薇!

  他不由喃喃自語,“金薇?南月金薇?明月殿天女?怎麼可能呢?”

  不過,如此一來,就能解釋苦瓜護衛為何出手幫聖女,也能解釋她為何反應那般靈敏,自己反中了她的道。可是,傳說中的轉世天女如聖雪蓮高潔冰清,傳聞中遙望就能神傷男子的金薇花,竟對他上下其手,無恥到令人咬牙切齒的程度?

  就像對南月玉蕊害相思的大當家,一面存著治病的願望,一面想搶人進門,對於沒見過南月金薇,心中也存最美好一道倩影的二當家,聽到了女神像脆裂的聲音。

  “二當家,到底是誰羞辱您,我們兄弟殺上門去算帳!”聽不清二當家的自言自語,這幫好漢義憤填膺,想要將刻字之人揪出來痛揍。

  良久,這位二當家只得歎息。怒火燒過之後,他也明白自己理虧。搶人的是他,要動手的也是他,對方只是自衛。雖然羞辱了他,卻到底給了他解藥,還如約送他出城。

  解藥!

  他忙拿起外衣一摸,不但有那晚見過的瓷瓶,居然還有一封信。說是信,也誇張,上面其實只有一句話。字跡狂草,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然而他卻知,即便不是她寫的,也肯定是她的意思。

  “回總舵。”沉吟片刻,他冷靜下令。肩背上的刻字只要忍疼就能毀去,但擎天會老大的命危在旦夕,怎麼也不是顧自己恩仇的時候。

  想得挺明白,上馬催跑剎那,某二當家怨念又生。南月金薇!給他等著!管她天女還是神女,加諸於他身的屈辱,他必定還報,連帶“恩情”一塊兒,讓她淚流滿面向他懺悔!

  風,卷了怨,進了城,撲向南月府最偏僻的冷角落,又打個彎,到東面精心打理的美麗庭院,吹冷了正在看書的金薇天女。

  天女打起噴嚏來跟普通人一樣,不同處在於,它能驚得大小丫頭僕婦婆子團團轉。而怨念認名不認人,吃白飯的某人毫不含糊。這些有沒有後遺症,也別想了,橫豎都過去一日一夜。

  安穩度了兩日,這天清晨微雨,北院來了兩個報信的。一個從玉蕊那兒來,說要去明月殿幫忙求雨,今日課免。另一個從蝶夫人那兒來,說陰天犯肩濕疼,也沒法教了。

  蘭生正樂得清靜,就來了第三位報信的。下雨天,個個愛差遣別人淋雨。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07 AM

第57章 暗狀

  “京秋是誰?”名帖看得明白,名字卻很陌生,蘭生故而問來報信的婆子。

  “京秋小姐是欽天監京大人家的嫡長女。”婆子答道。

  嫡長女請她這個不為人知的庶長女吃飯?

  蘭生再問,“這帖子還送給家裡誰了?”

  婆子搖頭,“就指了您的名,不過這會兒府裡也只有您在,其他四位小姐一早都入了皇城。”

  是她耳朵有問題,還是她小雞肚腸,動不動就有被人責吃白飯的感覺。或者,是她話少,所以人人比起她來都話多了。她瞧著這婆子看自己很不順眼。

  既然不順眼,無事生非就是一個任性的小姐必須做的,她揮人下去,“知道了,你去門前招待送帖人吃杯茶,我稍候派人回話。”

  這家裡的僕人在蘭生面前好像皆愛擺擺份量,婆子也不例外,面上還有些不悅,“蘭生小姐才來帝都,可能不知道,欽天監京大人與咱們老爺在皇上面前幾乎平起平坐了,京大小姐更是名媛淑女爭相攀交的人物,她既然請你,沒道理讓人等的。”

  “金薇也是巴巴就趕去了?”她很好奇啊。

  婆子一怔,下意識就答,“咱們大小姐自然不必如此,但三小姐和四小姐——”等一下,何必說得那麼諂媚?

  “拐彎抹角地笑我庶出,胳膊肘拐到欽天監大人家去了,你該不會是有心人派到南月府來的細作吧?”這就開始興風作浪了。

  婆子抬眼瞧向座上掩嘴打呵的蘭生,陡然察覺是對方看出了自己不耐煩。想起高保家前些日子跟媳婦子們嚼舌根,說蘭生小姐厲害一如梅夫人,她正好聽到,卻只當高保家的沒膽子,明明沒見過當年梅夫人的厲害。如今梅夫人蜷著呢,為了在離開多年的南月府重新站穩腳跟。所以,怕她們母女什麼呢?

  “蘭生小姐說這話可有憑據?”她可不是高保家的蠢媳婦,府裡這些年混下來,已算得上人精。

  “就憑你敢問我要憑據。”蘭生笑臉收起,就是刁鑽刻冷的飛鳳狹眸令人不敢無視,“我才回家來,不想親手教訓你這種欺主的婆子,但也不能這麼算了,你今日輪值之後自去雎夫人蝶夫人那兒領罰。”

  婆子聽了還不知錯,斜張老嘴歪笑,心想也不過如此,雷聲大雨點小,不敢自己罰,說什麼讓她自領罰去。她不去又能奈她如何?而且她可以肯定這位無能的小姐根本不會不依不饒,裝主子模樣而已。

  婆子想罷,扭身走了,連個腰也不彎。

  一旁伺候的香兒都忍不住生氣,“好大的架子,以老賣老,比主子還傲。”

  蘭生拿著帖子起身,“看著這樣的人也能學到些東西,告訴自己千萬別像她,老了還惹人嫌。”

  香兒跟在蘭生後面,“小姐不計較?”

  蘭生笑得歡暢,“你什麼時候看我寬宏大量了?我啊,不但要斤斤計較,還要跟她兩兩計較,當成不是她死就是我亡的自尊保衛戰來打。”

  說完,囑咐香兒看院子,出門就派給無果一個任務。無果走了,她隻身一人到主院看她娘。

  老夫人似乎不待見她,罰跪那天之後就免了每日請安。雎夫人當她隱形,仿佛要老死不相往來。蝶夫人不得不應酬她,教一個站姿就能打發半日。兩個嫡妹妹上門就氣衝衝,兩個庶妹妹比仙女還難見。不過,她和她娘親的來往都屬於無事不登三寶殿一類,別人的冷遇就絲毫上不了心了。

  蘭生在外屋吃了一杯茶,鄔梅才姍姍由葛婆子扶出來。

  她斜鬢散雲,雙頰緋紅,明眸覆輕紗,眼神呈朦朧,任何人看了都會讚歎的嫵媚熟美,偏蘭生開口說得一句話卻是——

  “娘似乎氣色不如在瑤鎮那會兒,我知家裡事多,處處要娘操心,但娘要主次分清,別因小失大。”話出口,蘭生自己也怔,因她再怎麼看,她娘都是吃好睡香的榮光煥發。

  鄔梅放開葛婆子的手,坐上位,低眼吹燙茶,淺抿入一口,這才抬面望女兒,“為娘又怎麼招惹你了,一上來就找架吵。昨晚為你爹謄祭文,天亮方睡下,婆婆都沒責我缺席請安,也輪不到你跟我興師問罪。”

  這絕對是自己口誤,蘭生拐彎快,笑著賠禮,“都怪這雨下得不好,一時看錯了氣色說錯了話,娘莫怪,娘辛苦。”連僕人都給她看臉色的家裡,想要自在,得緊靠她娘。

  鄔梅好笑,“病好了,舌頭也會彎了,不過聽在耳裡不討厭。說吧,什麼事?”

  蘭生遞過帖子,等她娘看過,便說,“對方雖是帝都名媛,畢竟不曾見過面,若貿然應邀前往,似乎不妥。但直接回絕又不禮貌,所以就來問問您的意思。”

  鄔梅將帖子擺在一旁,“你的記性真是——讓我怎麼說好。沒見過面的人,京秋為何相邀?自然是認識你的。你倆小時候一起玩過幾日,你跟她同歲,所以還挺合得來。只是沒過多久,你就離都了。你一路上寫了好幾封信給她,好像親姐妹似的。”

  蘭生但笑不語。別說七歲的事,就是半年前的事,她也沒記性。然而雖沒有記性,自打重生後,為了獲取本尊的資訊,她翻開了屋裡每只箱子,沒有放過一片紙屑。信件數,無。也因此,她對安鵠冷回應。她不求鴻雁往來頻繁,哪怕是久遠以前的隻字片語,她的態度就會不同。

  她也想過,可能是本尊自己主動疏遠了竹馬舊友。不過不太合邏輯。當時被迫和娘親離開家的南月蘭生,心底應該很渴望有同伴能安慰自己。如果後來因為時間空間的距離而失落這些情誼,也會保留舊信件。除非,一開始就沒有信。如今鄔梅說她那時寫了好幾封給京秋,就更篤定是對方疏遠。既然經不起考驗,沒必要再撿回來,她如此認為。

  “娘就說我身體不適,幫我推了吧。您是長輩,出面不會顯得我擺架子。”對年少時候的情誼,她還是清理乾淨得好。

  突然想到那張妖月的臉,唉——她不得罪他,但願他老早把她清理掉了。應該啊,看他那風流卻不留情,就算喜歡到處招惹,轉身也會忘了的不良品。

  鄔梅看看女兒,“也好,我跟你剛回來,家裡又才辦過喪事,確實不宜出門結友尋樂,我會幫你推了。”叫了有霞,讓她到門房去回話。

  雖然沒有結友尋樂,她自己沒讓自己閑著,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她娘要不提,她都不記得喪期這回事了。不過,聽她娘真採納了自己身體不適的說法,她挑挑眉,斂藏眸裡的冷色,起身告辭。

  “有花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讓她回你那兒去。”鄔梅道。

  “娘身邊正缺人手,派給我卻是閑差,您留著她幫忙也無妨。”趁此機會,雙贏吧。

  鄔梅笑意凝在嘴角,優雅的模樣,“當初收留有花無果就是為了給你作個伴,你若不要有花,我就放她出去。”

  真狠!蘭生眯眼,“有花那丫頭可不像我,傻乎乎把您當娘了,要是知道您這麼輕易捨棄她,該多傷心。您不怕失了一個好女兒,我卻怕失了一個發言的。”有花當發言人,能體現她張牙舞爪的暗爽實霸精神,相當勝任。

  “發言的?”鄔梅沒懂。

  蘭生不解釋,說著話,人已經踏出門去,“那您就讓她回來吧,多一個也不多。”

  蘭生走後沒多久,有霞來覆命。

  “奴婢跟送帖的人說小姐身體不適無法應邀,那人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他走後,奴婢碰上無果,原來遞進帖子的婆子不會說話,居然暗示小姐架子大,故意拖延回話。無果說那婆子在小姐那兒說話也是挺直了腰板,當面說小姐是剛回家裡,不懂自己沒有拒人的道理。小姐發話讓婆子去雎夫人那兒領罰,奴婢看她壓根沒那個念頭,頤指氣使的。無果還說——”低著聲,把蘭生說的細作那話也講了。

  鄔梅先是沉著臉,然後便笑開顏,“她都給我找好了由頭,我若不用,總不能隨便什麼人都能在我母女頭上作威作福。你讓無晚和無果一塊兒把那婆子的家當不著痕跡翻一遍,再來回我。”

  有霞應聲下去。

  葛婆子歎道,“小姐也會使心計了。”

  “也該會了,以前就知耍性子,卻不知除了親爹親媽,哪有人會一直忍她呢。她病後開朗不少,仿佛一夕長大,提醒我要給她尋一門好親事。”鄔梅道。

  “老爺不是要找人為蘭生小姐重看命數?正好看看是否紅鸞星動。”葛婆子有些期盼,因為是女人就愛管姻緣,和母性一樣,代代基因遺傳。

  鄔梅不以為然,“當初說得板上釘釘這孩子短命,結果卻渡了劫數。要我說,不必再重看,不如收羅匹配的八字來,挑個好家世好才學的兒郎,婚事才要緊。”

  葛婆子老眼精明,“怕只怕那兩位夫人從中作梗,隨便拉郎配,委屈了小姐。”

  鄔梅則冷笑,“我母女委屈了十三年,她們要是以為還能繼續欺我們,可得等著接招。我的女兒必嫁顯貴男子為正妻,我已發誓願,怎能不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08 AM

第58章 寶藏

  細雨濛濛穿廊,枯葉落空巢,燕子南飛去了,清寂難躲。獨自走在廊簷下的蘭生卻不覺孤單,停停看看,一人就趣味盎然。

  看到迄今,出色的建築實在不多,但像這樣定下心來,不再走馬觀花,看細緻了,簡單就變得微妙,可取處相當不少。人字架梁,脊木上漆,簷下雕草繪花,簷上招風飛天,扶欄欞窗一段一段樣式變化,講究層次感,不會產生視覺疲勞。缺漏是,如同三皇子那駕馬車,局部上過度精雕細琢,整體上缺乏規劃佈置。

  蘭生坐在一處園門外看木看瓦,突然身側拱門打開了,裡頭跑出幾個小丫頭,驚慌失措。

  “怎麼了?”她不知自己停在哪兒,隨口問一聲。

  小丫頭們都沒見過蘭生,本該疑惑,卻因為園子裡出現的東西攪得心慌意亂,也不分眼前是誰,只紛叫有大老鼠。一邊喊一邊跑,說要去找管事的來。

  蘭生好笑,不知這“鼠災”是無果引發。然而,當她收回目光往門裡看去,似曾相識的景色令她怔忡,腦海中冒出兩個字——梅居。

  她在這院子裡出生成長,度過七年光陰。重生剎那,她的靈魂和這具身體就有了千絲萬縷的羈絆,因此哪怕是那樣一雙父母,這樣一群家人,她再度擁有生命的同時,也接受了本尊原有的一切。而且,日子越久,越難分清記憶和情感屬誰。這種奇妙,很難用言語來形容。就像現在,她對腦海中出現的片斷完全不排斥,心中滋生一種朦朧的懷念之情。這種懷念,令她毫不猶豫踏進門去。

  梅居無梅,因為已經住進了一個比梅還美的女子。蘭生的記憶不成情節,但放眼到處都泛上爹娘成雙成對的身影。若不是這些日子聽說她爹也去雎夫人和蝶夫人那兒過夜,她會以為兩人一雙一生一世,除去彼此再看不到別人。如果真如此,她會當個不那麼任性的女兒。可惜,她爹對她娘再好,老婆多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且古代公平在一夫多妻制上呼聲最高,主張丈夫一碗水端平,連皇帝都要奉行雨露均沾。

  梅居後面有一個小院子,獨牆獨園,裡面只有廂房一排屋子兩間,是小小蘭生住的地方。如今門已經拆了,屋子有些乏人打理,比前面主居陳舊得多。蘭生推門打量,屋子裡堆放著雜七雜八的傢俱,卻沒有一件眼熟,估計南月萍不肯留半點舊主的東西。留或不留,都是住者的心態,她沒什麼可惜。

  走到院中,忽聽一把漂亮的男孩聲音——

  “蘭生,蘭生,埋這兒吧,保管誰也想不到。”

  蘭生循聲而望,靜悄悄,何處有人?

  “約定了,十年後,我們一起打開。”

  十年——十年——回音在耳,蘭生原地轉。風起了,告訴她,吹向哪兒?

  小院一眼看盡,曾經是小小蘭生的整個世界,這時看來卻乏味得可憐。一角只有泥的花圃,一方無水的缸,院中空空,平磚的地,倒是和瑤鎮她的院子相似七分。地方雖豆腐乾大小,要是埋了東西的話,無頭蒼蠅似的找法也需一兩個時辰。而她沒有一兩個時辰,捉老鼠的人很快就會來,再依著南月萍對她的敵意,今後踏入這裡的機會約等於零。

  就得趁現在!

  蘭生屏息凝視,清空了腦思,幻像果然出現。風吹草動,帶著秋黃明色,無形波浪化有形,齊湧向水缸底盤。她快步過去,一推卻發現缸底竟是種在地裡的,怪不得沒被搬走。人人神叨叨的大背景下,她也被洗腦,覺得自己說不定有潛在第六感。

  不由失笑,轉身要走,卻又回了頭,繞到水缸側面,看見穩缸的磚基已經鬆散開來,倒了一地。

  年久失修?她彎腰翻了翻,正想沒什麼特別之處,卻摸到一塊輕得多的殘磚,手感似乎木質。

  “誰啊?”

  蘭生連忙用袖遮了磚,直身轉過來,“是我,南月蘭生。”

  身著管事服的青年男子啊一聲,低頭道,“蘭生小姐怎麼來了?”

  “來看看以前住的地方,正好人都不在,我不請自入了,這就走。”蘭生步子快,說罷,人就走出小院。

  這管事還挺懂禮數,跟送了出來,“萍小姐不在,所以丫頭們今日大清掃,在板下發現一窩子老鼠,嚇得個個慌跑出去,才怠慢了您,小的幫她們賠不是。”

  這府裡難得看到把她當主子的僕從,蘭生自然不生事,道聲無妨。

  “小的叫錢明,是吳管事同鄉,多虧他薦了小的,小的才能在南月府做事。今後小姐但有差遣,吳三哥忙不過來,找小的也是一樣。”

  原來和投誠的吳三是“一夥”,所以待她份外熱心腸。蘭生多看他一眼,喜眉喜眼的笑臉,相貌卻正,不似光會說好聽的鼠輩。不過,她的心腸是難導熱體,不因幾句話就感動,而吳三多少沾了些天時地利。她淡淡一笑,點頭就過了。

  蘭生回到北院,關了門,拿出那半塊殘磚仔細瞧。大概是孩童時的嬉耍玩鬧,製作粗糙,她很快就發現是假磚,表面糊了泥巴。只是粗糙歸粗糙,卻很難打開,又不知道裡面藏什麼,用削木刀小心翼翼撬了半天。誰知一個沒抓穩,眼睜睜看它跌到地上摔成兩半。

  她齜牙咧嘴,手都遮到了眼上,怕看到不該看的。美女愛財,取之有道,摔了寶貝,當然肉疼。

  但她的肉沒疼。

  因為,磚裡無寶。

  除非有人會把一個紙團當成寶,蘭生放下手,眯著眼,看它滾到她的繡花鞋前停下。能算它有靈性麼?充滿狐疑地撿起來,打開一看,僅剩的那點好奇心如風過火林,燒成焦炭煙灰。

  紙上歪歪扭扭寫倆大字:來取。

  從字跡看人,就是一愛鬧彆扭的小孩,令她馬上想到了南月淩。她七歲時,皮球還沒出生,不過十三年過去了,家裡又只有他可能會到處挖寶。只是,那男孩的聲音卻屬於誰?她和他埋了什麼?

  蘭生捧著頭,很用心想來著,然後一不小心就趴在桌上睡過去,直到噪音吵醒她。

  啪啪啪!啪啪啪!

  她抬起頭,發現一顆滾圓腦袋的影子映在窗紙上,矮不隆冬,“誰說再不來了?”說曹操,曹操到。

  “誰也沒說再不來了,狗洞是我最先發現的,不歸你。”南月淩一手拉高窗櫺,清清嗓子,“我要出門,跟你說一聲,可別給我堵上。”

  “去哪兒?”她正無聊,有好事必須參加。

  “不告訴你!”南月淩吐舌頭皺鼻子,“帶著你丟人!”

  “好,你去吧,不過回來的時候記得走大門。”狗洞歸他,院子歸她,井水不犯河水。

  南月淩瞪狠半晌,泄了氣,“今天玲瓏水榭花王會,門口會有入冬前最大的集市,很多好吃的——”讓蘭生的笑眼弄得心虛,補充道,“而且很可能遇到隱士擺卦攤這等難得的機緣,說不定為我指點一二,教我怎麼通易。”

  蘭生對算命攤一笑置之,但問,“玲瓏水榭花王會是什麼?”

  “我沒去過,聽起來像是評花王。不過無所謂,反正咱們想進也進不去。”不知不覺說咱們,南月淩又道,“老闆每年就派百張花王貼,沒帖子是絕對進不去的。”

  “青樓嗎?”她怎麼越聽越像。

  “當然不是!”和蘭生說話,南月淩的眼珠子都來不及鼓。

  “那是什麼地方?”蘭生笑眯眯著,態度始終好。

  “……” 南月淩自己其實也不清楚,但他有可靠依據,“爹也會去的地方,怎麼可能是青樓?應該是喝酒賞花的名園。我聽說玲瓏水榭最美三景猶如人間仙境,一景鶴舞泉,一景星河玉帶,一景流金落飛仙。既然似仙境,煙花場所如何能比?”

  好吧,是她膚淺,南月淩說得美,進她耳裡全生歧義。無論如何,蘭生決定湊熱鬧去。走之前,不忘那個紙團的事,這麼問南月淩。

  “你寫字好不好看?”

  南月淩鼻孔朝上,“我抓周就是筆,三歲讀詩四歲練字,同齡的那些人跟我不能相提並論。”

  “寫幾個字給我瞧瞧,要真那麼好,我請你寫名帖,給你一兩銀子零用。”隨口報,包括了來和取二字。

  南月淩不貪零用銀子,事關面子,跑進屋爬上桌,碾磨捉筆一蹴而就,雙手拎起給蘭生看,神情好不得意。

  蘭生不禁真心贊他果然一手好字,同時也確認紙團不是南月淩的惡作劇。一個四歲開始練字的孩子筆劃可能稚氣,卻絕不會太醜。那字也不像是南月淩這般好學的孩子寫出來的。

  她說話算數,當下給他一兩銀子,“我可是提前付了帖子錢,你別馬虎了事,三日要交。”

  “三日太久,明日晚膳前就能給你。”南月淩嘴上不客氣,一兩銀錠落在手心的時候,心裡迷茫又高興。他雖從來不缺錢花,但都是問長輩要來的。這一兩意義不同,是自己賺來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08 AM

第59章 寡婦

  蘭生換過一套素衣裙,看著像尋常人家的女兒,自己挺滿意,卻又被南月淩嫌棄了。

  “今日不知有多少千金小姐會到玲瓏水榭附近趕熱鬧,個個來不及競美爭妍,偏你穿成這樣。若讓人知道是南月家的大小姐,會被笑話的。”

  “我要穿得像孔雀才落人話柄,大夫人喪事剛過不久,怎能花枝招展出門?”不像妹妹弟弟喚過世的鄔蘅作母親,她只稱大夫人。

  南月淩仿佛才想到,要給自己辯解,“不是我不懂事,只是母親久臥病榻,身體已是痛苦不堪,因此離世時方大師說是喜喪。皇上下旨追封,風光大葬,親自來請父親節哀,畢竟無極宮不可一日無國師,明月殿也要姐姐們日日掌持,所以守喪可以從簡,一切以大榮為重。”

  所謂禮法,就是皇帝一人之法。鄔蘅比鄔梅年長三歲,正值熟美,女兒們尚未出嫁,這樣就病故了,是唏噓不已的極哀,喜在何處?

  蘭生不評價,但見香兒跑進院子,神情期期艾艾。她光想著出去玩,忘了這個小丫頭還在。

  “今日有鬧集,我要出門,你跟不跟?”要解決也不難,誘之同罪即可。

  香兒抗了一下,“無果哥哥不在。”

  “香兒,明日有花就回來了。平時出門我只帶有花無果,倒不是因為你年齡小,而是他們跟我久了,不好換人。我要是你,有機會就要把握,有花下回挨打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蘭生循循善誘。

  作為未成年的男性,南月淩沒被允許出席家庭會議,但知有花挨打的事。他聞蘭生言,暗自乍舌,心想誰跟了這位誰倒楣,一頓打還沒好,就盤算下一頓了。

  “我去。”香兒急切道。

  三人依次鑽洞出去,提議去玲瓏水榭的南月淩停在了巷口發懵,原來他還是不識路;蘭生心中便十分了然。裝著自己要出門,南月淩其實根本就想和她一起去。上回去吃頓飯他都嫌遠,怕被人發現遲歸,嘮叨得沒完沒了,如今卻是回味過來跟著她有甜頭了。

  南月淩要強,這樣想,反正是在東市附近,而且看好多人都朝一個方向走,多半也去那兒,跟著就行。懵過之後,他找到了臺階下,跟大部隊走。

  蘭生跟在南月淩身後不一會兒就瞧出了他的意圖,挑挑眉,嘴角翹到要露白牙,最後垂下眼簾掩去好笑,繼續跟著他走。一開始很順利,連帶她也以為這小胖子蒙對了,然而經過兩條街,一大群人成為幾小群,分不同方向走了。

  南月淩再懵,回頭用眼神問蘭生,偏蘭生東張西望,就是不看他,逼得說出實情,“我沒去過玲瓏水榭。”

  蘭生點點頭,儘量不笑,“我知道,可我覺得你想的點子不錯。”小孩子心靈易受傷害,她不知道什麼叫同情心,卻知道不得罪“小人”。

  “對吧?我也覺得。”南月淩立馬抖傲,開發腦袋就積極得多了,“那麼出名的地方,隨便找個人問問就知道。讓你的丫頭去問。”

  “你想知道,你自己去問。”引導式的教育是文明社會的進步,蘭生此時還沒意識到自己將改變南月淩的一生,只是讓他鼓足勇氣而已。

  於是,南月淩頭一遭找人問路,且一回生兩回熟,一路問下去,最後終於望見熱鬧非凡的玲瓏坊,笑容滿面來顯擺,就完成了心智成熟獨立的第一層進階。

  玲瓏坊沒有住家,也沒有縱橫交錯的小街小巷。玲瓏坊只有玲瓏水榭,包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翠湖,一道牆分內外,週邊半圈店面半圈集市,裡面就是如仙境的水榭庭園紅樓飛宇。

  正如南月淩聽說的,今日有入冬前最大的鬧集,但凡想做筆好生意的都不會錯過,但凡想買好東西的都得來逛,細雨也擋不了人們熱衷的腳步,而女子們手中的紙傘倒像一線風景,越別致,越引目看那撐傘的是否麗人倩影。

  在帝都的金色和土色之間難以適應落差的蘭生,今日飽足眼福。

  玲瓏坊七彩繽紛。擁著姑娘媳婦的胭脂水粉攤前,跳著光頭辮頭孩子們的糖面擔前,茶館裡坐滿聽說書叫好的爺叔們,酒樓裡穿梭上菜的小二哥們,還有雜耍場,燈謎會,一步一頓,兩步一回頭,三步笑一笑。連男子女子都大方同遊,動作雖守禮遵規,眉目間卻互傳情意,你買我一根簪,我為你面紅心跳,旁人沒空大驚小怪。笑聲處處,銀子叮噹,璀璨迷人眼的繁華將不起眼的憂愁哀苦蓋了下去。

  沉香轎,紅木車,一品良駒寶石鞍,珍珠簾子玉珠窗,美人美服,金釵銀綴,明面喜暗比富貴,眼神親密心中互相別勁。如此,搖曳出來的明光層層敷落,沒有貧難。

  “餓了,找個吃飯的地方吧。”胖人容易餓,還走了那麼多路。

  “不是要找高人指點迷津?”蘭生不餓,看都看飽了。

  剛才沒在意,這時目光沖著算命攤子去。喲,不得了,正經的命館不算,擺攤的花樣也翻出百種了。鋪張席子盤坐的,搬了桌子坐凳的,拿了卦旗搖鈴走動的,插著算布靠牆擺酷的,還有一雙,三人,四五位的群運算元,各司其職分工合作。男女老幼,年齡最小是五六歲的童子,最老是白頭叟翁,要說共同點,大概是都不醜。畢竟這行的賣相還是相當重要的,不沾點仙氣神氣的臉,看著就是騙子。

  “吃飯的時辰,高人都在酒樓裡。”南月淩不讓步,他就是要吃飯!

  “想俗了吧?既是高人,仙風道骨,吃露水喝花蜜,去酒樓的都是酒囊飯袋。”儘管接受百花齊放,蘭生嘲諷起來仍不遺餘力。

  南月淩白蘭生兩眼球,“你說的是修道人,與術士又不同。”

  “差不多。”蘭生確實不分,也懶得分。

  “差得多。”南月淩又甩兩枚白眼,“道家——”

  “你說得對。”如果要聽長篇大論,她寧可沒骨頭。

  又來了!胸口悶氣,恨不得拔髮的感覺!南月淩死死瞪著走到前面去的蘭生,可對方那派輕鬆,他拔光頭髮也不過惹她大笑。哼了一聲,他拔腿跟上,不說話,但噴氣。

  “那位姑娘請留步!”

  蘭生聽見了,卻不停。街上那麼多人,不是叫她。

  “那位穿荷綠素裙的姑娘。”

  蘭生低頭看看自己的綠裙。荷綠?

  “就是你,低頭看自己裙子的。”

  蘭生循聲望,看到一身穿鵝黃裙的年輕女子坐卦攤,容貌清秀,一雙眼靈動,而令人特別注意的,是她左額上一朵五瓣紫花,也不像故意點上去的。聽鄔梅說過,辨別天賦能者,有一種最簡單,就是天生有別普通人的體貌特徵。譬如,大國師生來白髮銀瞳。

  女子順手理理劉海,那朵紫花更顯了,“我瞧姑娘有心事,不如給你開個六爻占一占,要是前方大吉,大可不必擔心,要是凶兆,才可能避得開。”

  蘭生順便能多看兩眼,覺得那更像是花一樣的胎記,“我沒——”有心能沒事?這位算命姑娘開場白十足江湖騙子的模式,她不想浪費時間。

  “姑娘要是嫌擲銅錢麻煩,我可以給你看手相。不收一文錢,這總行了吧?我知道,你以為我是騙子。”女子並沒有來拉蘭生,一手請坐卻強勢。

  免費的好處對蘭生沒用,對南月淩有用。

  小皮球拉蘭生坐下,一臉要聽她將要倒什麼黴的興奮,“反正不用給錢,只要你伸個手,讓她看也不會少塊肉。”

  算命女子笑得好似有魚上鉤,“小公子說得一點不錯,這等好事送到面前,哪有還不肯的道理。況且一人遭殃,周圍的人也會跟著遭殃,照顧你的姐姐有事,你怎能好過呢?”

  南月淩斜蘭生一眼,想說她不是他姐姐,卻不知怎麼開不了口,只好催她趕緊伸出手。

  沒把她當成是南月淩的丫頭,卻說出姐弟關係,以為這年紀輕輕的姑娘有些眼力,蘭生安坐了,手掌翻上,給對方看掌心。

  女子捏白了蘭生的指尖,雙眼一眨不眨,半晌後哎呀一聲,眉心緊皺。

  南月淩比蘭生緊張,忙道,“怎麼了?”

  “姑娘命中此時本該現桃花,卻是煞桃花,若成就了姻緣,恐怕苦不堪言。淚星雙叉交疊,是一早喪夫的寡婦命。而且,也不是說沒了丈夫劫難就到頭,只是剛剛開始。”女子邊說邊搖頭,“我師父說過這樣的手相萬中無一,想不到竟讓我看到一個。可憐,太可憐。”

  南月淩驚喝,“少胡說,我姐姐命格富貴,怎麼是少寡?”

  “命格富貴有什麼用,沒丈夫沒兒子,日子看不到頭,能和銀子說話交心解愁?人心空,才把錢財當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偏要攀來比去,也是可憐而已。心若滿,不跟別人比,只跟自己比。昨日和今日比,今日和明日比,比過了,知道這日不曾虛度,便一笑置之。”

  這番頗含哲理的話卻不出自算命姑娘的口。

  算命女子跳起來叫,“師姐,你回來啦!”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0 AM

第60章 賊迷

  現在,算命桌前換坐了一人。

  這人也是女子,一襲白裙襯托出美好身段,卻戴斗笠紗面,只能從朦朧的面部剪影,悅耳的聲音,和絲滑光亮的烏髮,猜想她不會太醜。

  當然,事實也可能相反。蘭生看著白衣女子的手,潔瑩如玉脂,修長節細,纖纖動人,若紗帽下是張醜顏,不知會失望了多少人。但她目光一定,女子左手食指戴一枚戒指,不綴寶石,也非金銀,似乎是青銅片,鏤空精製一幅老子說道圖,老樹大石藤花,老人弟子仙鶴,一覽無遺。手藝之絕妙,蘭生兩世罕見。

  不凡物,自然配不凡人。莫非真讓她撞上高人?

  南月淩沒注意到這枚戒指,但覺白衣女子氣質若仙,當下就信了七分,“還請兩位姐姐為我們消災解難。”

  黃衣女子嘻嘻道,“我只說不收錢幫你們看手相,可不負責解難。再者說,你姐姐這手相太衰命,解起來肯定耗時耗力,沒有一兩個月恢復不了能力。開不了攤占不了卦,讓我們姐妹喝西北風啊。當然了,你們要是願意付夠銀子,也不是不行。”

  蘭生站起來,踢踢南月淩坐的椅子,“皮球,走。”有結論了,就是騙子。聽聽這調,還要負責這姐妹倆一兩個月的生活費呢。

  “這位姑娘。”白衣女叫停,“我師妹雖不定性,天份卻不差,尤其擅看手相。我知你這會兒不信,不如這樣,我說你今日要遇煞桃,送你三張急中生智符,改轉不了你的姻緣,卻有拖延之效。若你派上用場了,你可再來找我們,若我沒說中,你扔了就是。”

  南月淩幫蘭生問,“三張符不用錢?”

  “不用,送你們一人一張,只需在肩至手腕的任一處打個結,我這是布符。”白衣女子遞來三張褐布符,兩邊繫繩,“三人站成尖角勢,同心可破煞花豔劫。”

  南月淩雙手接了,“真要用上,絕不虧待你們。”

  蘭生鳳眼含笑,轉身走入人群中。

  黃衣女等看不見人了,神情就凶起來,“迷神香沒剩多少了,師姐一下子就送三張,還是一個壓根不信咱們的女人。我看那小胖子富貴出身,不帶小廝帶倆丫頭,以為是好人選。連喊三聲,那女的才回頭,我就知道不行了。再看一張臉,美歸美,眼神刁壞的。只能從小胖子入手,說聲姐姐弟弟就服了。”

  白衣女聲音冷淡,“還以為你長進,一挑就是合適的人,原來是碰巧對上。”

  黃衣女道,“欸?我挑對了?”

  “我拿到帖子了,清心閣五人,四女一小子。你說對不對?”白衣女沉了聲。

  黃衣女神色就得意起來,“我就覺得自己最近看什麼都很清爽。師姐,這筆買賣要做好了,得分我多點好處才行,不然拆夥。”

  “收拾攤子吧,我加大了量,不消一刻,那三人就昏昏沉沉任人擺佈了。”白衣女子說收拾,自己卻不動。

  黃衣女子有意見也不好說,好在東西不多,三下兩下裝進褡袋裡,插旗的竿子和桌子都不要,便和白衣女子追著蘭生離開的方向去。

  兩人走了沒多久,就見川流不息的街道中間立三道茫然影子,正是蘭生三人。黃衣女子趕上去,隔開人們剛要開始好奇的目光。

  白衣女子則對三人道,“從此時起,我就是你們的大師姐柳今今,凡事聽我。”

  除了目光微微呆滯,看上去神色如常的三人緩慢點了點頭,然後跟在白衣女子後面走。

  黃衣女子不服,跳到蘭生他們面前晃晃手,“也得聽我二師姐柳淺淺的,知不知道?”

  柳今今輕斥,“別亂加名字,混淆了他們反而容易清醒。”

  柳淺淺噘噘嘴,“萬一你不在,他們到處亂跑怎麼辦?玲瓏水榭那麼大,總得有人看著吧。”

  柳今今一想也是,只好作罷,“好吧,可你不要自作主張。今天裡面多得是腰纏萬貫的有錢人,撈一筆足夠我們歇兩年了。”

  柳淺淺吐吐舌,說聲知道。

  兩人說話聲雖低,卻沒有避諱緊跟在旁的三人,以為他們早已經迷了心智,卻不知其中有一人是完全清醒的。

  這人當然就是蘭生。

  手腕上綁了那什麼急中生智符,雖然蘭生不信,也不想綁,但南月淩十分堅持,還硬打了死結。走出沒多遠,精神有片刻恍惚,卻也只是片刻而已。醒過神來時察覺南月淩和香兒不對勁,就想到布符有問題,剛要動,便看到那對師姐妹朝自己走來。於是,改了主意。

  在她看來,那就是兩個騙子。女騙子對人下迷藥,多可能為財,而所謂捉賊捉贓,想要整治,得等她們動手。哪知聽下來,她們的目標不在自己,而是玲瓏水榭裡更有錢的人。雖不知為何要迷傻她,皮球和香兒,卻顯然沒有取人性命的大惡意。

  蘭生內心對玲瓏水榭花王會好奇得很,念頭轉了又轉,決定再變,打算發揮她的長項,在老虎身邊扮聽話的豬,很乾脆裝傻跟著她們走了。

  二人帶三人卻沒有直接去玲瓏水榭,而是轉進一間荒廢的小廟。柳今今在南月淩臉上塗了什麼,南月淩就變成了黝黑小胖子,挺俊俏的五官讓深膚色掩蓋。她再給蘭生和香兒換上一襲白裙,雖沒給她們塗黑,卻為之上了精細的美妝。

  柳淺淺換了白衣出來,嘖嘖道,“清心閣據說都是美人,師姐一雙手真是了不起,什麼臉到你手裡就看不出本相來了。”

  柳今今瞥一眼蘭生,暗想這女子本不醜,尤其一一起飛鳳眸,但她不多說,給每人戴上紗帽,道聲走。

  蘭生發現她們三人和柳淺淺的帽紗要透明得多,理解為主配角的差異,可南月淩也戴這個,有點男女混淆的可笑感。

  五人來到水榭前,只見車馬道和正門全部敞開,雖然門庭若市,秩序卻井井有條。兩排身材倒三角的藍衣大漢一律抱粗臂,雙腳叉開,一隻蚊子都不放過的凜厲氣慨,兩人一組的管事分別在門前看帖子,打著笑臉,眼睛卻不漏看一處,拉車簾數人頭,放過去真的,攔回去假的。

  讓蘭生詫異得是,混水摸魚的人還不少,進不去卻不敢罵,摸摸鼻子自認功夫不深,明年再來的覺悟。不僅如此,對面一大堆看熱鬧的,每見有人被擋回來,就發出哈哈大笑。碰上賴皮久一點的人,便鼓掌起哄,幫求管事們高抬貴手,好似一人混入他們也能混入一般。

  柳淺淺有點緊張,靠著師姐道,“這要是被識破,丟死人了。”

  柳今今輕笑似嘲諷,“如果不是清心閣那幾個中看不中用,帖子好偷,我真希望是一人貼,省得讓一群蠢貨拖慢手腳。你要怕了,現在調頭還來得及,我再弄個不會說話的蠢貨簡單。”

  柳淺淺振作精神,“誰說我怕了,只是看他們查那麼嚴,萬一進不去讓人起哄而已。要說這麼一大群看熱鬧的,怎麼也不管管?”

  “管好你自己吧。”柳今今冷冷道,“記住,別隨便開口,一切看我行事。”

  說著話,人來到了大門前,將帖子遞過去。

  蘭生看管事拿過帖子,並非普通紙張,而是彩絲緞面的夾套,繡著大小數朵盛放的水墨牡丹花,搖曳起靈性。夾套中才是邀請函,一張立枝浮葉箋,字跡娟秀,左下角蓋紅泥方印。

  管事一眼掃過帖子,再笑看柳今今幾人,頷首就往回報,“清心閣五位。”說著,讓開了身。

  大漢們同時分成兩列,抱拳喝請進。

  柳淺淺跟在師姐身後走入,直到離門口遠了才鬆口氣,說話又傲起來,“還以為查得多仔細呢,只要有帖子,數對人就放進來了。”

  柳今今哼道,“你說得倒輕巧,下回再有這樣的好事,你去偷貼子我對著人胡諏。清心閣以煉製珍貴藥物見長,弟子多不會武,又是白雪音這種蠢女人領隊,我才能得手。換成天玄道那幾個混球試試,不被他們倒過來狠整,我就喊你師姐。”

  “天玄道誰來了?”柳淺淺言語之中有懼意。

  “我聽白雪音發花癡說起車非微來了,他來得話,他四個師兄肯定也會來,所以行事要小心,儘量避開他們。”柳今今的口吻也不輕鬆。

  蘭生想起天玄道是民間易術的最大宗派,便覺這花王會有點像算命騙子大集會了。不知這對騙子姐妹和那算命五弟兄結過什麼怨,如果碰到,倒可以利用他們脫身。定下心,她的職業病又發,透過白紗瞧起水榭來。

  玲瓏水榭真玲瓏,承繼她所見的局部精細,它還呈現了南方水鄉的迤邐多情。廊連橋,花接水,一處一景,十處十景,堂宇在顯,飛簷在隱,各有各多情,各有各嫵媚,或亭或閣,都獨樹一幟。然而它最大的特色在於水。水勢深淺不同,起伏地勢因此猶如座座微型島嶼。

  湖內有半圈大岩石堆砌成基底的石岸,上面造廊凸廂建亭。水上有小橋大橋,長橋短橋,直橋曲橋,橋比廊多。而石岸裡圍起一個迷你湖。迷你湖中分佈水亭水閣,共九處。正中那一座大水閣唯有船能靠,四面敞門立高柱,八角珍寶頂,金珠塔孔雀尖。

  只是,鶴舞泉,星河玉帶,流金落飛仙,在哪兒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1 AM

第61章 搭戲

  沒察覺身後有人幾乎要掀了帽子找景點,柳今今見前方立著笑語的幾人。她行動前早踩過點,更何況看出其中有玲瓏水榭的主人柏湖舟,就不想與他正面。只是水榭的獨特地理環境讓她必須經過這條廊道,再看不管車馬人都從他面前過,她就知這是第二關卡了。

  柏湖舟,快四十五了。

  二十五年前天下聞名的浪子才子,到處留下多情名的二十年後,近四十還獨身的他,回帝都買下這塊臭水塘地創建玲瓏水榭,人脈之廣無人能比。三派五宗重要首腦多與他把酒言歡,但凡看過的人面,他能過目不忘。他與皇太后同姓,傳聞多說兩人淵源不止於同姓,只是當事人從不承認。不過,他一不怕高官名門,二不怕鉅賈富賈,三不怕正邪兩道,就在天子腳下開出一座銷酒賣景的名園,十二個時辰不歇業,宵禁封城也不影響他的買賣,口頭不承認已沒人信。

  萬一柏湖舟見過白雪音,柳今今就穿幫了。可是自柏湖舟回到帝都,這些年沒再出過遠門,而白雪音是清心宗新生代弟子,他認不出來的可能性大些。既入寶山,怎能空手而回?她一咬牙,就往前走去。

  也是巧,快到柏湖舟跟前時,一駕豪華的馬車正駛在柳今今旁邊,混過去的機會立刻大到九成九。因她怎麼想,柏湖舟叫停馬車的可能更大。但是——

  “你們是清心閣的弟子?”“事與願違”這四個字,也是經過十之八九驗證了的。

  馬車過去了,無塵,一色潔白的玉石地專為滿足虛榮的人們,然後能心甘情願掏錢出來。

  蘭生不知柏湖舟是誰,只知玲瓏水榭能請女客,還真不是青樓了。於是與柳今今的心態一致,不希望今日行程到此為止,乖乖一動不動,等柳今今應對。

  “弟子白雪音,這幾位是我師妹師弟,不知您是——?”柳今今的音色很美。

  “清心閣最具天賦的女弟子,江湖人稱天雪仙子。我柏湖舟自少年起就愛看美人面,冒昧請仙子摘下紗帽容我開個眼。”柏湖舟這一要求乍聽無禮。

  蘭生見識過群狼獵美,再面對一光明正大請觀美人的中年男子,自然驚不起,頂多心裡感歎下“不良”風氣。

  柳今今不語不動。

  柳淺淺以為她為難,開口幫,“我師姐天姿絕色,怎能隨意讓人瞧了?”

  柏湖舟哈哈笑道,“我與尊師祖在清心閣喝酒那年,仙子還是倒酒的小丫頭呢,這麼久沒見居然不給叔叔看一眼,想必名氣太大也是糟心的事。”

  風一撩,蘭生看清柏湖舟的眼,裡面精光兩道。他這是試探!若柳今今因此套近乎,身份就揭穿了。怎麼辦?她未必想幫騙子,但花王會的吸引力更大。可她要是幫了,柳今今便可能知道她沒中迷神香。

  二選一。A:現在不吭聲,被人趕出水榭,她和柳今今拜拜。B:現在救一把,混進水榭,她和柳今今拜拜。

  答案:A,先。

  隔著紗,蘭生輕聲慢語,“師姐,柏叔叔同你說笑呢,他和師祖若真一起喝酒,必是背著人偷喝,怎會讓你去倒酒?清心閣是治藥煉丹不識酒肉滋味的。”

  柳淺淺一聽,呀了一聲,忘了有人在場,指著蘭生喝道,“你——”

  “兩位師妹真是,好歹給柏老闆留點面子。”如蘭生所料,柳今今是個明白人,“我剛想說戴紗帽是為了減少麻煩,既然到柏老闆的園子裡,應該遇不上,戴它做什麼。都把帽子摘了吧,平白無故反惹人側目。”

  蘭生摘帽子的動作和南月淩香兒一樣慢,眼珠子轉定在柳今今身上。

  曜曜生輝的燦眸杏目,柔和光彩的雪膚蓮唇,嬌美溫柔的神情氣質。柳今今不是白雪音,蘭生也沒見過白雪音,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個女神氾濫的大榮,以柳今今的姿色當得一位仙女。

  柏湖舟眼中的精光散去,露出待客誠笑意,伸手招來兩位小婢,“人美添彩,今日能多你們幾位美人,真不知是選玲瓏水榭花王,還是選天下第一美了。這倆丫頭將帶你們四處逛玩,待日落後花王會開始再落座不遲。”

  柳今今回以淡淡微笑,傲嬌走過這第二關。

  “對了。”柏湖舟叫住柳今今。

  柳今今有點心悸。

  柏湖舟卻道,“今日領客的小婢小廝皆聾啞,你們師姐弟說話無需忌諱這倆丫頭。當然,你們若仍覺不好,遣開也罷,只是最好準時入座。今日客多酒多,怕他們看花了眼衝撞你們。雖然我對我家的安全是十分自信的,卻不想讓你們吃一點點虧,畢竟尊師祖與我的交情在那兒。”

  柳今今點頭應了,但走上一條寂靜的小橋就遣走了小婢。她來偷有錢人荷包的,無論如何不能讓柏湖舟的人跟著,不過在行動之前,還有一事要確認。

  柳今今來到蘭生跟前,目光深沉打量著,卻看不出異樣。只要掌握好準確時機,中迷神香的人就會對最先聽到的指令式聲音言聽計從,但這並不意味這人完全癡傻。當時師妹提到“我師姐”三個字,而正好女子知道清心閣的事,暗示指令已出,開口雖突兀,卻並非不合理。

  柳淺淺正想說呢,“師姐,這女的剛才似乎意識清晰,得小心她突然恢復神智。”

  柳今今卻輕斥,“小心她不如小心你,一點沉不住氣,差點在柏湖舟面前露了餡。”這女子如果恢復神智,為何還安靜跟隨?而且師傳迷神香是不可能失效的。

  柳淺淺皺了皺鼻子,“我看做完這筆還是拆夥好了,師姐怎麼看我都不順眼,我也不想跟著你受氣。”

  “隨你,本來就是你非要跟著。”柳今今毫不在意,“現在咱們分頭走,兩個時辰後在這兒會合,決定下手物件。別嫌我囉嗦,這裡沒有一個普通人,你別眼紅就亂動手。一旦驚動,光柏湖舟一人便能讓咱們吃不了兜著走。”

  柳淺淺不耐煩說聲知道了,又問,“這三個怎麼辦?”

  柳今今想一下,道,“我剛看了,沒有獨行的客人,為了避免懷疑,你帶這兩個小的。”又指著蘭生,“我帶她。”

  柳淺淺不願意,“不要,我帶這聰明的,你帶兩個小的。”

  蘭生暗自小得意,自己挺搶手啊。

  柳今今眼風掃過蘭生,張了張口,又閉緊,最後道,“都這樣了,還有什麼聰明的,你自己放聰明點才是。我可事先說好了,如果你讓人捉了,我不會救你。”

  “我也不稀罕你救。”柳淺淺拽著蘭生就往另一頭走,嘟囔道,“一個個瞧不起我,誰都向著你,把你捧著月亮,偏我不服氣。等著,我一定辦成件大事,看大家還把不把你當寶?”

  這師姐妹各自較勁分成兩隊,讓正盤算要分道揚鑣的蘭生暫緩了計畫,要分也得等她們再會合的時候,否則那個柳今今炸起毛來對皮球和香兒不利就麻煩了。再說柳淺淺,有脾氣沒底氣,半瓶水晃蕩的一個人,苗頭不對她跑起來也容易。於是,安靜跟著,柳淺淺觀財,她觀水榭。

  走半個時辰以上,蘭生對玲瓏水榭就有了點概念。有吃有喝,有樂有玩,看看風景,賞賞藝術,適合呼朋喚友,姐妹手帕。真要邪惡一些,暗通款曲啦,乾柴烈火啦,心靈約會啦,談各種情。這是一個連一根橋木都要雕花的地方,順應大榮上層社會對於奢侈的需求,踏得進來,消費得起,就意味身價不同。

  另外,蘭生看到了三大名景之鶴舞泉,卻失望之極。那只是一汪綠池,一牆濕藤,凸著一怪獸腦袋。怪獸嘴裡眼裡滴下同綠的水來,好象被毒死了的淒慘樣,讓她臂上冒疙瘩。更沒瞧見鶴,連鶴毛都找不到一根。她很想問人解惑,可是柳淺淺對名景全無興趣,渾身的雷達只找腰裡荷包滿,身旁伺候人不多,穿著品位特別富裕的“大款”。

  鶴舞泉,就這麼飄到身後去了,同時對“星河玉帶”“流金落飛仙”的期望值降到零。

  “有錢的真多,能下手的卻一個沒有。”柳淺淺自言自語,不知有聽眾,說著話就來到一處小丘下,抬頭一看,眼睛亮起。

  丘上造著風塔望台,只有三人在。一華服男子側坐欄前眺望,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廝站在望台柱外。在柳淺淺眼裡,就是大錢袋終於掉在了面前,不撿是傻瓜。她已經不記得要會合,只知能撈一筆額外財,不用被人分去大半。

  撫了撫髮,命蘭生跟上,柳淺淺身姿綽約往望台走上去。

  面對柳淺淺要施美人計的明顯意圖,蘭生絕對不想跟,兩個小廝卻已看到她們。一個跑到欄前報主子,一個仰著脖子細聲道——

  “等等,我家主子不希望被人打擾,且聽怎麼回報吧。”

  柳淺淺聲音有些裝嬌,“我以為這是觀景台,任何人皆能上來。進了玲瓏水榭,都是柏叔叔的客人,不是嗎?”還知道用柏湖舟來抬高身價。

  蘭生但覺對方小廝語氣強悍得很,探出柳淺淺背後,好奇一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1 AM

第62章 煞桃

  迎風而坐的男子,發冠象牙制,冠上穿數顆無瑕大珍珠,一襲讓風吹起的白玉袍底邊染了碧波清水色,乍看素雅,細看卻繡了半池白金蓮。蓮葉與水色融在一起,悄然浮迭。腰邊輕晃一根琉璃彩珠線,每隔寸長就串入一顆鴿蛋大小的藍寶石。

  大概聽小廝說有女客,男子回頭來望。天光從西照來,他的臉燦暗各半,一時五官虛化。但右耳垂上一點亮藍,竟從天色中穿出,直刺入蘭生的雙眸中。

  她頓時眯眼,握起雙拳,咬牙才逼自己不奪路而逃,還存一絲微弱的僥倖。這世上戴耳釘的男人不止一個,戴藍石耳釘的也不止一個。玲瓏水榭再名氣響亮,也不過民間一家高級會所,貴如那位,不太可能出現在這裡選盆花出來。

  被光照到半面的琥珀眸眯著,漂亮得不像話的墨眼線飛了起來,唇角的勾起在蘭生眼裡邪佞無比。她暗道,柳淺淺在她前面,他可能還沒看到她。等柳淺淺走向他,她應該有得退。

  “兩位姑娘請上望台,我家主子正愁無伴。”小廝快跑來傳話,強調兩位。

  蘭生不動。

  柳淺淺根本不懂要面臨怎樣的妖物,回頭還下暗示性命令,“我是你師姐,我說什麼你聽什麼,快進來。”

  蘭生太知死活,看柳淺淺羊入虎口沒感覺,卻不想自己跳虎嘴裡去。逃過一次,還能逃第二次麼?她沒把握。

  “姑娘若有逃命的念頭,我家主子說,那位姑娘就別活了。”蘭生不動,小廝卻靠近,低聲傳剩下的半截話。

  靠!靠!靠!她暗地罵完,心生一計。

  蘭生目光呆呆與小廝對視,看他皺了眉才表情遲滯走上望台,站到柳淺淺身後。她想混進來玩兒的,沒想遇到這個男人。不過既然遇上了,以他的權勢,她逃反而顯得蠢了,不如順勢裝受害者,來個一問三不知。

  柳淺淺俏笑,雙手撐欄眺望,一邊贊景色宜人一邊朝男子看去,卻立時愣住,面頰飛紅至耳根,聲音真輕細柔美,做作不翼而飛,是本能的女兒嬌羞態。

  “多謝公子讓我上來看景。”腳情不自禁往他跟前靠,她從沒見過那麼俊逸的男子,一眼許了芳心。

  蘭生全看在眼裡,又有心裡活動,暗道這男人禍害不淺。

  男子不回柳淺淺的謝,手肘架扶欄,名貴的腦袋斜枕在大掌之上,睨得是蘭生,吐出兩字,“過來。”

  蘭生面無表情,定看柳淺淺。

  柳淺淺見男子只看蘭生,心中不悅,然而,非但沒打算退讓,居然反身坐進男子懷裡,“這位公子,那位是我師妹,別看她外表如常人,卻是天傻。”

  “天傻?”眸中淡金一跳,男子道,“難道我認錯人了?”

  柳淺淺低頭瞧著他腰間配飾,眼睛越睜越大,盜遍大江南北,一看就知所有飾品都價值不菲。偷一件,今日就沒白來。雖然這男子讓她心動,但她更愛財。師門教誨,人心難測,不如寶物。

  她在他懷裡笑顫花枝,賊心起,自然看不清對手,“我師姐長相普通,怪不得公子認錯人。”手裡扣了一枚迷神香,看似要勾搭他的脖子,其實要控制他的神智,目光志在必得。

  但柳淺淺的手到了半中,連那男子的皮膚都沒觸及一片,就有一道紅影飛下,將她整個人拎起,又踹在地上。她雙眼一翻,神情痛苦不已,好似摔得很厲害。

  男子妖仁褐金眸盛滿笑,卻不知怎麼,森冷陰寒。他終於起身,看都不看呻吟的柳淺淺,走到蘭生面前,伸出手,指甲尖劃上精緻粉妝的面頰,滑向她耳後鬢髮間時變成指腹摩挲,但都冰冷的。

  蘭生想要成為一隻咬人的豬,咬死眼前這個色鬼。

  “她腕上是什麼符?”色鬼尊稱殿下,排行第六,這個輕漫的雨日,不穿龍紋穿白蓮,似富貴閒人。

  紅影上前來,幾道又長又深的疤痕縱橫了整張臉,面色泛青。嘴大,且一說話兩隻尖牙。兇惡起來的無果和她相比,算得上平易近人。

  她捉住蘭生的手,解下布符嗅了嗅,“迷人心智的藥物。”

  六皇子五指插進蘭生髮間,輕輕將人壓近自己,神情邪佞,目光盯著她潤澤唇瓣,“我說什麼她就會做什麼?”

  蘭生發覺大不妙。

  “不是。”好在有人實誠,“一般會聽命于神智完全迷失之前聽到的聲音。”

  不遠處聽得清楚的小廝插嘴,“主子,紅姑娘說得不錯,這位姑娘聽假師姐的,我剛才都看見了。”

  “是嗎?可惜。”六皇子湊在蘭生耳邊說。

  可惜個頭!蘭生突生抗拒,心想她要再裝傻下去,不知要給這位殿下占了多少便宜。只是,事情到這個地步,主控權已易手。她才掙了一下,就見六皇子轉頭看柳淺淺。

  “你這女賊膽子不小,可知你天傻師妹是什麼人?”神智全無?六皇子勾起冷笑。

  柳淺淺扶著柱子爬起來,眼珠子轉了又轉,看准逃生路,自以為沒人留意得悄悄移,“不懂你們在說什麼,我們是清心閣弟子,跟大師姐出來見識的,只想不到玲瓏水榭有你這等色胚歹人。還不快放開我師妹,否則就是與整個清心閣為敵!”

  她要真和柳淺淺同門,這色胚歹人一說就正中心意,蘭生暗歎。

  “看你逞強到何時。”六皇子手臂環了蘭生的腰,貼得親昵無比,“這位姓南月,是大國師的長女,本殿下的——”

  柳淺淺聽他自稱殿下,全身僵了。

  冷笑轉了調笑,六皇子帶蘭生走向座欄,“這位姐姐也是當年本殿下愛煞的小小青梅枝。你敢給她下藥,看來是長了好幾顆腦袋,不怕人摘。”

  這下,輪到蘭生發僵,任六皇子拉她坐他的腿上,面對著面,眼對著眼,齊平了。

  她是他的青梅?老天爺讓雷公劈壞腦子了吧?怎麼安排這樣的命數?攤上那一家子南月,覺得她還不夠慘,讓這個妖孽一樣的人來糟踐她寶貴的第二次新生。就算註定她要早夭,也不帶這種死法啊!

  等等!這位姐姐?她比他大?!

  六皇子話還沒說完,望進蘭生驚愕的鳳眸裡,嘴角笑意漸濃,“她要是真被你迷傻了還好,若是裝傻,我想大國師坐不穩無極宮。他的長女和飛賊強盜勾搭成夥,南月氏就成賊窩了,哪裡還能享受皇恩浩蕩?”

  柳淺淺方知大禍臨頭,膝蓋一軟跪了下來,“殿下饒命!我不是賊,只是——只是見殿下俊美,心神蕩漾,想與君子歡好一場罷了。”

  喂!喂!這話太過份了!前有假姑子釣凱子的貞宛,後有帥哥當前就投懷送抱的柳淺淺,大榮男女皆奔放熱情?

  蘭生卻顧不得想,滿心都是六皇子的話。不管怎麼翻來顛去,感覺他瞧出她裝傻了,所以拿南月氏要脅,讓她繼續裝下去?看來他不知道,她對父母姐妹眾姨們感情不深。

  一個是靈動逼人不自知,一個是貓戲鼠收放自如。

  “你確定迷傻了她?”六皇子雙臂環抱著蘭生,一手順背往上爬,欣賞某人要咬他的狗表情,問柳淺淺,“而不是她裝傻反過來戲弄你?”

  “不可能,這是特製秘方,除非事先服過解藥,否則必定一貼就傻。”關係到她師門榮譽,柳淺淺大聲回道。

  “那好,要是不靈,你就死了吧。”六皇子此話一出,紅影直落柳淺淺面前,青劍抵她天靈蓋。

  柳淺淺嚇得伏地。

  劍尖跟下,這回點在柳淺淺的後脖根。

  “現在,你讓她——”唇抿得削薄陰險,他道,“親我。”

  柳淺淺前一刻懼怕得要死,後一刻嫉妒得要死,卻也不敢抬頭,沖著地對蘭生下令,“我是你師姐柳淺淺,我命你親你面前的男子。”

  怒到極點,別人可能會爆發,蘭生則笑得眸飛鳳舞,像柳淺淺之前那樣抬手“勾搭”上肩,慢慢往那張妖美面湊近,在眼底映滿他時挑起眉來,唇啟吐字。

  “六殿下押錯了寶,我家裡人也好,這個假師姐也好,榮辱與我何干?生死又與我何干?裝不裝,在我,不在殿下。親不親,也在我,不在殿——”

  六皇子的妖仁眼忽黯,突然張口往蘭生的唇就是一咬。

  看仔細了,是咬,不是親!

  蘭生痛叫,手上還沒起推力,他竟反過來推開了她,差點害她一屁股坐地。下意識去摸唇瓣疼處,手指上殷紅一抹。

  皮被咬破了,還是肉被咬掉了?

  不可置信!

  “咬不咬,在我,不在你南月蘭生。”六皇子冷笑望她,十三年不見,膽包身了啊。

  “泫瑾楓!”這個名字脫出口,眼前就現一俊秀的小男孩,她但知道那長相騙人,其實性格陰噝噝,忽冷忽熱——她明白了,“你留的紙團?來取?”

  這小孩絕對長歪了,小時候還有一份熱心的,雖然來得快去得也快。

  “聽你喊聲我的名字真不容易。”泫瑾楓一伸手,小廝,不,其實是小太監忙跑來遞上一條絲帕。

  看著他拿帕子輕擦嘴,蘭生額上跳青筋,什麼意思,他還——媽媽的——嫌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2 AM

第63章 狼區

  惡狠狠,蘭生盯著那方送到眼皮底下的手帕,這是不但嫌她髒,還當她乞丐打發的意思麼?西遊記裡唐僧師父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操心怎似存心好,爭氣何如忍氣高。可是,她就是要操心和爭氣的性格,怎麼辦?

  “不用?”泫瑾楓沒有收回手,“嘴巴上血滴滴答答,很難看,擦一擦得好。”

  “能有殿下像狗一樣咬人難看?”全身都是布,用不著狗嘴叼來的那塊,蘭生捉了袖子擦過傷口,血差不多止了,但仍疼得發燙。

  泫瑾楓突然朗聲,“我要跟青梅姑娘單獨說會兒話。”

  兩個小廝速退,紅影女則看看泫瑾楓,又看看柳淺淺。

  “留她一命,暫時關押。”泫瑾楓道。

  蘭生警惕站遠,“我卻沒話同你說。”

  “罵我像狗,不如罵我瞎眼聾耳的老虎,好歹也是一山之王。”泫瑾楓神情自若,這時一點狠戾的跡象也沒有。“說你話少,今日我一句你一句,哪句都不饒人。要是那晚這般厲害,你大概會死在三哥手裡。他讓流民劫了一回,怕有血光之災,稍稍察覺到敵意就會取那人的腦袋。”

  他聽出兩隻老虎是指桑駡槐?蘭生以為他不過好色庸才,想不到人不笨。

  “如今他心情截然不同,拜你六字贈言所賜,否極泰來了。”泫瑾楓抬高眉宇,“我不喜歡你站那麼遠,過來坐。”不是商量,是命令。

  “其實——”蘭生記得她爹的吩咐,“那是南月金薇告訴我的,我轉述而已。”

  “你不過來,我就拉你過來。真是,這麼不識好心好意,讓我傷心。難得就想找個清靜說話的伴,卻當我洪水猛獸。”泫瑾楓拍拍身邊,他只信他所見所聞所感,但不多說,只道,“我發誓,不會吃了你的。”

  蘭生腹誹,那可不一定,有不良記錄的人。

  “我雖好美女,卻不至於用強,而且你是別人麼?沖著我倆小時候那點情份,我肯定待你獨一無二。”泫瑾楓覺得自己已拿出最大的誠意,不知自己神情洩底,邪風陣陣在他周身盤旋。

  “我若陪著說話,六殿下答應我一要求就行。”她隱隱感覺自己這就找到一份工作了。幹什麼?當人陪伴的!

  “說說看。”泫瑾楓好奇。

  “今後任何地方你我遇見了,請六殿下無視我,千萬別獨一無二相待。”夭壽。

  邪風變寒風,泫瑾楓目光冷冽,半晌道,“好。小時候都不懂事,是時候清清乾淨,而你將來也別拿著年少無知時候的許諾來煩我。”

  蘭生坐了過去,仍保持一臂距離,“殿下許我什麼了?”今日之六皇子,咬牙切齒的壞狠中有令她熟悉的一分熱力。

  “不知是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將來一定要嫁本殿下,本殿下那時還不懂嫁娶之事,看她可憐兮兮,就答應了。”泫瑾楓道。

  狗血!蘭生眨眨雙眼,呵笑出來,“我嗎?你那時多大?”無論真假,要嫁他的蘭生已不在這裡。

  “五歲。”泫瑾楓不知她的笑由,卻覺刺目,眯起了眼。

  她居然還大他兩歲!蘭生太陽穴又跳了,雙十年華在這兒成莫大的壓力,單身的多比她小,比她大就多是已婚的,這不是硬生生將她婚配的挑選範圍縮在眾鰥夫之繼室或大齡青年之妾室了嗎?她是不是該放棄嫁人這個念頭?

  “你的意思是,我讓一個剛斷奶的小毛頭娶自己,還哭得稀裡嘩啦的?”笑話!這種事,不是他背諾,而是她死也不會承認,好不好?“六殿下真會說——”

  泫瑾楓又露出陰噝噝的神情來。

  蘭生舌頭打直彎,“殿下放心,我腦袋被門板夾壞,當然自己負責。不過,殿下看起來不像只有十八歲,成熟穩重得很哪。”像二十八,口亨!但必須承認,他那看不見毛孔呈透明感的皮膚,打心底羨慕啊。大兩歲而已,她皮膚麥麥的,一看鄉土流浪狗味兒。

  泫瑾楓就笑了,讓她的風趣惹得真開心,“我智力早開。”

  不是智力早開,是開葷開太早,未老先衰了吧。蘭生只能心裡亂開火,一邊放眼看了出去。

  好景,綠襯紅,紅掩綠,所有的美唯翠湖風光主宰。細雨慢飄,已無力再下,天空烏雲讓白雲撐裂了,一道光透下,直射在湖面,將整個水榭泛出金光。

  外面彩色繽紛,裡面終還原了金色,是暄都之本色也。

  “過了年,我會娶你妹妹。”泫瑾楓打破片刻寧靜。

  蘭生享受最後一陣微雨的風,不假思索道聲恭喜,“我妹妹四個呢,你說的是哪個?”

  “會看病的那個。我母妃不喜歡太有主見的兒媳婦。”聲音那麼冷清,將要相伴一生的人根本入不了心的漠然感。

  “只要能許南月玉蕊出門做善事,她就什麼事也不會管了,確實是最好相處的一個。”有一句說一句,燒著兒時那點回憶,可以看到燼處。

  泫瑾楓卻望著蘭生,“你變得太多,唯獨被咬的反應一模一樣,石頭臉冰冷心,臉都不會紅。”

  蘭生的思想畢竟與這個時代的女子相差很大,在別人看來曖昧無比的一場親密膠著,她不會黯然神傷,哭哭鬧鬧,好像名節受損就活不了一樣。本來,自尊心這種偉大的精神,是自己覺得在就在的,怪到別人身上,其實是自己先放棄了。

  “這是殿下已經咬過我一次的意思麼?”她沒好氣瞥他一眼。童年時跟他應該處得不壞,否則這時怎能坐定呢?驚心,懼心,慌心,卻在想起他小小子模樣的剎那,帶來此刻安心。

  “我五歲的事都記得很清楚,你那會兒卻是七歲了。”腦袋真讓門板夾過?

  蘭生一笑而過。算了,咬一次是倒楣,咬兩次是白癡,她何必給自己尋不痛快?

  泫瑾楓收回目光,也看景。景色宜人,卻是死物,看死物時,心裡也成死水。

  “蘭生,幫我看看,今日哪個位置最是兇險?”他開口已是冷然。

  蘭生驚起回頭,安心不再,“我怎麼看得出來?”

  “或者,贈我一言,就像你送三哥那句。”淡金無光,幽黯無底,“此言若出,我就替你保密。”

  保什麼密?蘭生不好問,想來又是童年種因。罷了,這人喜怒無常,善惡難分,她應付過去今後就太平了。心隨念起,扶欄而眺,高處本就風大,只見橋擺水搖,卻什麼幻覺也未出現。目光移到泫瑾楓面上,看他傲然冷意,氣魄邪酷森狠。

  她不當騙子,只能搖頭,“我真看不出什麼來,也無話可送,你——小心為上。”

  泫瑾楓冷道,“南月蘭生,去吧。從今後,忘了那個五歲的玩伴,忘了今日同你閒聊的這個人,多聽聽別人如何形容六皇子。你二十了,老大不小,趕緊找個老實本份的丈夫,最好不是皇族官貴,遠離了事非,一生平安即好。”

  梨冷夜的六皇子回魂,然,蘭生淡然處之,轉身下去望台。

  那支童年的馨香,全然燒燼,無形的風兒悄來,連灰都吹散了,仿佛一切刷新。

  少了假師姐,不裝天傻,蘭生在水榭裡漫無目的遊蕩得像個孤魂野鬼,猛然回想起柳今今說她犯煞桃的話。是僥倖撞對了?再一想,泫瑾楓對她並無曖昧之情,無非是這些高高在上貴族無事玩曖昧的陋習,算不得煞桃爛桃。雖因兩人小時候有過交叉點而詫異,但和安鵠一樣,過去的事了,誰又不曾經歷年少無知?

  振作精神正要去找柳今今要人,忽見一隊隊的武漢子和護城軍士跑上了橋和廊,到處環顧似在找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忽聽有人喚她。

  “蘭生小姐。”

  她側過臉,看見了泫冉。好得很!又是一殿下!這玲瓏水榭同荒山野嶺是一個定義——狼群活動區!

  “冉殿下,真是相請不如偶遇,巧啊。”今日一波三折,她仍能笑臉迎人,不是爭氣,不是忍氣,是沉得住氣。

  泫冉尚未說話,身後冒出一個圓不溜丟的腦袋,還有香兒。

  “小皮球,我正要去找你。”看到那樣失常的六皇子,再看恢復如常的南月淩,蘭生波瀾不驚,問號都不打。

  南月淩卻是大喜過望,完全沒介意她叫他外號,跑過來一串地說,“你沒事吧?你知不知道我們遇上了騙子?說不定還是小偷!我當時就覺得那兩個女術師不對了,說你什麼一早喪夫的寡——唔唔——你的嘴巴又怎麼——”

  蘭生用手堵了小胖子的嘴,對顯然聽得大感興趣的泫冉打哈哈,“是冉殿下救了人?”

  泫冉走近,笑意有些凝結,視線落在蘭生腫破的唇上。

  蘭生馬上知道他想什麼,“我從另一個女騙子手裡逃出來時撞到門板,不小心咬破了嘴。”今日只能和門板有仇。

  這個解釋合理,所以泫冉接受了,但問,“那騙子呢?”

  “不知道,我慌不擇路的,她看敗露會跑吧。”落在六皇子手中的柳淺淺會如何,蘭生沒空關心,想柳今今柳淺淺姐妹倆既然從盜,應該有最壞的打算。

  夜路走多要小心,就像她,走不出狼區就隨處都遇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3 AM

第64章 冉殿

  玲瓏水榭熱泱泱,為了倆冒充清心閣弟子的女飛賊,內部人員的氣氛弄得相當緊張,各種服務都進行嚴格把關,以免出現疏漏。客人們倒還好,想那不過是偷兒。有膽大的,還拿來說笑。

  隨泫冉去見柏湖舟的蘭生,一路上聽了不少光說不練,禁不住說道,“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真輪到這些人遭偷,恐怕叫得最響。”

  與她並排走的泫冉挑起眉峰,“我不說話你就說話了,稀奇。”

  “免得再給冉殿下抓了錯處,拿到人前去編派,我得扛下萬箭穿心。”假姑子,假仙女,還有假陽光的泫冉變臉飛快,妖非妖的六皇子?蘭生自以為冷平的心突然煩躁,這大榮金到底有什麼是真的?

  泫冉哈笑,“能者多勞,我看蘭生小姐扛得輕鬆。”

  蘭生不頂嘴了,已見水岸亭裡的柏湖舟朝自己這邊望過來。她好歹看過六皇子五歲的模樣,可能心存了一絲美好,面對他的邪氣能說上幾句真話。然而,東平王世子泫冉——她看不清楚,似正似明,與諸堂兄弟同流合污起來卻也毫不突兀,少說為妙。

  柏湖舟上前來,亭中就他一人,泫冉沖之稱呼小舅。

  謠言本真?或者,謠言就是這樣煉成的?不知謠言的蘭生則微愕。

  柏湖舟壓根不理睬,更別說解釋了,只對蘭生道,“老馬失蹄,柏某居然看走了眼,不但往家裡放進賊來,而且也沒發現三位中了迷香,慚愧。”對蘭生唇上的傷口恍若不見。

  “這怎麼能怪柏老闆?我估計那兩個女賊就是冒充天女騙沙洲太守金子的人,據報她們擅長易容裝扮,手上有不少陰損的迷藥迷香,非她們密制的解藥而無法解。而且,占算卜卦確有些真本事。想沙洲太守身邊也有不錯的術師,能讓她們騙了,總不會全靠膚淺偽術。”泫冉又改叫老闆了。

  柏湖舟睨著他,“我同這位小姐說話,冉世子插什麼嘴?”

  泫冉聳聳肩,自顧走到桌案前倒酒。

  這麼聽起來,柏湖舟的出身應該同貴,但蘭生不怯懦,淡淡含笑,“冉殿下雖話多了些,說得卻也不錯,這事與柏老闆無關。反而幸虧是在玲瓏水榭,我姐弟二人,還有我的小丫頭能平安獲救。”

  柏湖舟大笑,回頭對泫冉道,“這姑娘說話特別中聽,尤其說你話多這半句,我自開門做生意,還沒聽過女子說你一字不好,便是讓你始亂終棄的,不過淚漣漣怨歎一聲罷了。”

  泫冉差點嗆了,“始亂終棄這等話不可亂說,我一向只情鐘一人,算得專心,但情漸會淡終會逝。對方既沒法子讓我為之念念長久,勉強留我空心又有何意義?我又何嘗不希望得鍾愛百年唯一心的美人,卻談何容易。”

  蘭生嗤笑,不以為然。

  泫冉看見了,“蘭生小姐為何不以為然?不准讓本殿下連問三次才答。”

  “聽冉殿下一番話,似乎動之以情,其實是藉口而已。”見不得這樣的,明明花心非說專一,蘭生為女子爭一言,“情淡了,為何要對方想法子讓你回心轉意?君子離,淑女送,各奔前程。要麼,雙方一起努力維持感情。愛之情淡了,還有親之情,還有親之義。兩人定情時難道沒有相知相許?既然許了,就有責義。殿下又說希望得鍾愛百年的美人。既然重其貌不重內在,分明用情膚淺。百年人生,容顏花老,心要美才鮮香不散。殿下或者太無知,或者太精明,才挑美——人來愛?”

  柏湖舟嘴角兩頭翹了起來,分明看好戲一雙眼。蘭生不懂的人,他懂,看過那娃穿開襠褲的時候。

  這泫冉看著正正堂堂的俊朗長相,笑起來像大夏天正午的太陽,亮迷老中少幼四代女,與明著色暗著壞,左著邪右著惡,一半女人怕一半女人恨,最後卻讓她們愛得死去活來的陰暗小六截然不同,其實骨子裡相似得驚人,都沒心肝!這會兒讓某女冷嘲熱諷了,依著泫冉的性子,是必須為他自己正名的。這人有一怪癖,容不得女人說他花心。畢竟人無完人,哪有別人都說好的人?泫冉啊,不是沒女子說他壞坯子,而是讓他正午日頭的烘烤,焦了,化了,蒸沒了。用的方法,呵呵,不是說他壞嗎?他就贏了那女子的心,最後又甘願讓他拋棄。

  果不其然,泫冉眸光似出獵,笑得金燦燦俊美,“你——”

  “柏老闆,花王會究竟是什麼會?”豈料,蘭生一側身,走到亭欞那兒去看正中湖心。

  萬人迷的金光,道道落空。

  柏湖舟心頭那個樂啊。幸災樂禍是人之常情,需要理性去克服,但能克服過來正確對待的,就不用自責了。他拍拍皺眉的泫冉,同情一把,便走到蘭生旁邊盡地主之誼。

  “蘭生小姐既然頭回參加,容柏某賣個關子,到時驚喜重重才有意思。對了,我已派人去接清心閣的五位,你就在我這兒觀賞吧。”柏湖舟待客雖熱忱,本身卻也崇尚享樂主義,最好的看臺留給了自己。

  蘭生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家裡混進了偷兒,我心難安,你們幾位且坐,吃什麼喝什麼只管吩咐小的們,我去去就來。”這話全真,他走了。

  南月淩不客氣,叫了吃喝,同香兒不知何時挺熟撚,兩人趴欄杆喂魚。

  蘭生看明鏡似的湖面,心思飄回,想起泫瑾楓的古怪,不由睜眼瞧寬出去。幻像也好,迷信也好,第一次她希望自己能看見風色。

  “生怕別人不知你小地方長大的,非要瞪出眼珠子來?”泫冉一腳折坐在她邊上,背對景,友好望她,“你怎麼不問我怎麼救到你小弟的?”

  瞪出眼珠子來也是一切平常,蘭生卻盯著不放,答得敷衍,“還是這句話,冉殿下該跟我爹去邀功。再說,殿下派人偷盯著我家各扇門,我去哪兒也逃不過你的火眼金睛。既知我行蹤,殿下察覺不對是遲早的事。”

  “火眼金睛啊。”大榮沒有孫行者,自然就沒有這種講法,因此泫冉聽得新鮮,又覺是褒義,挺開懷得說起盯梢的事,“你姐妹若肯說實話,我也不必當小人。說起來我正要請教蘭生小姐,玉蕊妹妹那位昏迷的護師傷好些了嗎?要是好些了,我想找他問問當日的事。”

  蘭生不著痕跡地推託掉,“是玉蕊的護師,殿下最好問她。我住得離她遠,不清楚她身邊的人和事。”

  她說得一點錯漏不讓抓,泫冉只好作罷。

  有個穿軍官服的人大步進來,對泫冉稟報,“殿下,已搜遍各處,不曾發現女賊蹤跡。清心閣天雪仙子五位接進來了,也是被迷暈,一直在客棧中昏睡,沒有大礙。柏老闆說花王會就快開始,既找不到人,女賊很可能已經跑出了水榭,能否請我們收隊。”

  水榭太大,藏兩個人其實很容易,他要是那兩個女賊,與其逃出去,不如靜靜待著。只是柏湖舟的面子是不得不給的,還是今天這樣的大日子。泫冉點了點頭,囑咐軍官收隊,又交代了些事宜,將當值腰牌交出去。

  軍官接了,“適才搜人時,見到了六殿下。”說完,退走。

  泫冉解下腰刀皮束護腕,立刻有小廝跑上亭子抱去。

  這就算下班了?蘭生眯眼說刁話,“玲瓏水榭一出事,對冉殿下倒是便利,因公來的,交過差事就成貴客了,不用來回走。”

  泫冉答非所問,“六殿下來得比我早,蘭生小姐怎不說說他?”

  蘭生愕然,見泫冉目光探究,才道,“六殿下是皇子,與實職在身的冉殿下不同。”

  “他可比我忙多了。”泫冉一句帶過,又順便一提,“你言語之間態度與那日驚惶截然相反,莫非你倆真有淵源?”

  蘭生正好就問,“聽起來你也知道?”

  “瑾楓小時候重病,到南月府住了半年。既然你倆同住一府,認識也理所當然。不過,我瞧你二人那日久別重逢卻全然不識彼此的模樣,今日才有點苗頭出來。”

  情報到手,蘭生才說,“小時候的事我不記得了。”已成口頭禪,越用越順。

  “又是讓我閉嘴的意思。”泫冉道。

  “水中央的高閣可有說法?”孤兒守則之一:不想打的仗,請轉移陣地,關鍵是保留自己的戰鬥力用到實處,因為無依無靠,除了自己不能指望別人。

  泫冉卻不想轉移,正要張嘴繼續剛才的話題,柏湖舟回來了。

  “姑娘要是連我家最出名的三景都不曾聽聞,柏某這老臉就掛不住了。”能走在泫冉身邊的女子,要麼是美人,要麼是名門。這位美不至於絕色,一雙鳳眼刻銳,不太討好的聰明相,應該出自名門世家。只是這暄都還有不知玲瓏水榭的名門千金?

  “柏老闆有所不知,這姑娘雖出生帝都,七歲就到鄉下養身體去了,剛回來沒幾日,別說玲瓏水榭,東南西北還沒搞清呢。”一能嘲諷蘭生,泫冉就忘了自己還有疑問。

  蘭生面皮不薄,福禮介紹自己,“柏老闆,小女姓南月,確如冉殿下所說近日剛回城。”

  “南月蘭生?”柏湖舟原來早有耳聞。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4 AM

第65章 入甕

  南月蘭生,大國師庶出的長女兒,因送三皇子的六個字,已經為不少人所知。雖大國師說是南月金薇之功,但對她的好奇心已起。如今被女賊迷了魂進玲瓏水榭,這樣出場真算得上別樹一幟。

  柏湖舟一雙看盡千帆的眼暗中細瞧了她一會兒,但想這長女兒倒有不輸金薇玉蕊的貴傲氣,更比南月萍南月莎不知出挑了多少,單這份挑起東平王世子的慧智就令他刮目相看。不愧是南月和東海結合出來的血脈,即便是平凡無能的,仍因體內天生的強血而具有難掩的光華。

  他問,“你母親也回來了麼?”那支梅,是否仍美得讓人怦然心動?

  南月蘭生眉一跳,立刻低眸不顯多事,“我同我娘一道回來的。”

  泫冉無恐天下不亂,“咦,柏老闆問起蘭生姑娘的娘親,難道——嗯——有什麼往事緬懷?”

  柏湖舟笑,“十多年前回帝都時,有幸見過兩面。你們這群小子只迷婀姬之美,卻不知當年帝都第一美是南月涯的第二如夫人。她在梅中立,萬花皆羞慚。我能有何往事?不過幾杯黃湯下肚,羨煞南月涯的豔福,就跟這會兒你們羨三皇子得了絕色一般。”

  想不到她娘離開這麼多年,除了她爹,還有人記掛?三皇子得絕色,卻是指貞宛?蘭生浮想聯翩,卻聽泫冉笑。

  “我可不羨慕,其實也只有五哥是真羨慕的。天下漂亮的女子不計其數,只要上了心,眼前就有絕色,何必貪看他人妻妾?”

  柏湖舟立看蘭生。

  蘭生立看香兒,煞重其事,“我那丫頭的歲數還小了點,不過,女大十八變也是有可能的,借冉殿下吉言。”

  泫冉失去君子風度,舉拳捶胸裝心疼,“柏老闆,讓你家遙空大師來看看這姑娘的八字,是否跟我犯沖,我以後見了她繞道走。”

  他要是從今後繞道走,該高興的是她,蘭生沉聲笑。

  柏湖舟真是喜歡蘭生的幽默,“南月有四位小姐了,我叫你一聲蘭侄女如何?”

  蘭生點頭,“有柏老闆這樣的叔叔,是蘭生的榮幸。”

  柏湖舟又對泫冉道,“遙空訪友去了。他要在,說不定就出不了這事。只要一卦,我便會加倍小心。”

  “花王會還沒出過岔子,至今就混進兩個女賊,是柏老闆的厲害之處,就當博彩的前戲吧。不過,遙空大師挑得好時候,花王會外出訪友,連他的師侄都不見了?”泫冉看蘭生要走神,對她道,“遙空大師是天玄道掌門的小師弟,與柏老闆親兄弟的交情,也在玲瓏水榭住著。帝都之中,你爹,欽天監京大人,玄清觀方道長,再加上遙空大師,最厲害的鐵口直斷。”

  “那還好遙空大師不在,否則看我的八字命數,也算出活不過二十的短夭,我該如何是好呢?”老天啊,讓她親眼見證一次鐵口直斷吧。

  泫冉和柏湖舟同時一怔。

  “二位不知麼?”蘭生以為自己短命不是秘密。

  泫冉先搖頭,“誰算你活不過二十?大國師?”

  柏湖舟怔過之後對蘭生微笑,“自己不算自家命,你四位妹妹和唯一的弟弟都是方道長看得面相占得出生卦,你大概也是。”

  蘭生記得老夫人提過方道士,“是。”

  “這就是了,卦算最准也不過十中准八,還有二分難定。哪怕像方道長有窺探天機的能力,卻講究陰陽五行配合,有偏差自然合情合理。聽說你少時體弱才出城養身?”柏湖舟對待算命的態度和大榮多數人一樣,不准不怪。

  蘭生順他的話接了,“確實如此,我半年前還得了一場大病,可謂死裡逃生。”

  泫冉便道,“原來還是准的,險險避過而已。應該再讓方道長看一次,也許轉成否極泰來福運連連的命了。”

  “祖母也有這個意思,不過近來都在準備國秋大典,也不能為了我讓那麼忙的方道長特意來一回。”她和她娘意見統一,能不看就不看。她娘擔心那張烏鴉嘴又說什麼不好聽的,她擔心自己算命當場“任性撒潑”。

  “秋典之後又是年節,這麼等要到何時?乾脆讓遙空大師看。”泫冉還挺操心。

  柏湖舟臉上又流露出一種好笑的興味,“是得抓緊。侄女不知,世子殿下十八歲就該成親的,欽天監京大人算他十八成親無子命,要等滿二十一歲的第二個月。這不,他臘月生的,過了年就二十一。如今東平王妃手裡攥著全城名門望族待嫁千金的八字,就等選個最合適的,二月成婚。”

  “還得選個好生養的。”蘭生抿嘴笑,假裝聽不懂柏湖舟的調侃意。

  泫冉眼睛一瞪,“聽聽,這姑娘要麼不說,要麼開口嚇死人。哪有千金小姐說好生養這種話的?”但他心裡不反感,只覺跟她說話有趣。

  “我鄉下來的姑娘嘛,平日沒事,看大豬生小豬。”蘭生越發百無禁忌,打著不良對不良的意圖。

  柏湖舟哈哈大笑,笑到最後拍欄跺腳,“蘭侄女,今後常來,叔叔免費招待你茶水點心,只求你幾句笑話。”以為大家閨秀就那麼幾種,萬變不離其中的嬌和傲,這位獨創一類。

  蘭生看他笑得差不多了,才說她心裡翻來覆去想的事,“叔叔,我想去你那座湖上高閣一觀。”隔著帽紗看時,縹緲奇美;亭下望出去,描木雕石。她一門心思要上湖心閣台。

  柏湖舟對蘭生倒不是客套的熱情,他性格愛恨分明,三觀不正,一旦遇到同類就傾心相交,再看還有些日光浮西,便答應了,命人在水邊擺舟駕渡,只道花王會就在眼前,必須快去快回。

  蘭生帶上南月淩和香兒一起坐了舟,泫冉想跟,卻被柏湖舟拉住說話。

  看舟夫搖櫓飛快,柏湖舟正色,“你別只顧討美歡欣,忘了大事。”

  泫冉還留了一抹燦笑,“她算什麼美人,只覺好玩得很,逗著有趣罷了。小舅還不是被逗得開懷大笑?”

  柏湖舟是太后娘家的侄子。柏姓血脈不繼,他是獨苗獨根,太后不願他再侍皇族,放在週邊求他平安,能為柏家開枝散葉。別看他沒娶正經老婆,兒子女兒也有幾個了。

  他聽泫冉這般說蘭生,再正經不了,同意道,“的確,討我喜歡的真性子。刻薄就刻薄,奉承就奉承,不藏不遮,坦蕩蕩活得自我,合我脾氣。不過,咱們今夜有正事要辦,不要顧此失彼。”

  “安心,我何時做事不分主次。只是小舅可知老六也來了?”泫冉稍皺了眉。

  “他說要來湊熱鬧,我能阻止麼?如今皇上有心要立儲,太后老人家面前能討喜,他自然不放過。不但他來了,老五也來了。不過,老五無知,真心來給老三助陣贏花王的。”柏湖舟道。

  “小舅以為老六知道我們的計畫嗎?”泫冉上心的是這個。

  “不會吧?若然知道,他還敢來?”柏湖舟搖頭,歎息,“他雖愛同老三較勁,卻貪生怕死得很。說實在的,老三度量狹隘嫉賢妒能,老五平庸耳根子軟,老六好色荒唐手段殘暴,至於老九,太小,還對母妃言聽計從,四位皇子沒一個能讓人心服口服擁戴。”

  泫冉雙手拱拳表示佩服,“這話只有小舅敢說。”

  “這兒只有你一人,若傳出去也肯定是你,”而且他又不在官場混,怕什麼,“再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這個別人正是他姑母,也就是當今太后。

  “皇上偏寵奇妃,也偏寵老六,要不是三皇子實為嫡長,太子人選其實並無爭議。我倒不在乎誰當太子,就怕要在三哥和瑾楓之間先選定,一錯怕禍及滿門。前些日子圍獵,三哥已明求支持。小舅既當半個逍遙仙,也給我指點一條正路。”說著生死陰謀,泫冉笑得歡。

  “指點個鳥!”小半生逛蕩江湖的柏湖舟出口成“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英明的父王們已一起表明態度,堅決擁護皇上最終旨意,在那之前,對幾位皇子均忠心耿耿。不然,何必借我的地方討好老三?”

  “小舅不要那麼說,我泫氏建朝三百年,迄今未給陰謀者可趁之機,仍屹立不倒繁榮昌盛,全靠兄弟齊心協力,彼此不忘血脈最親,絕不自斷手足。皇上待三位弟弟一直全心信任,他們自然全心忠他。現在只是太子之位懸空,幾位皇哥哥皇弟弟各放手一搏,但凡手段磊落,我等也樂見其成。而無論是哪位皇兄弟有難,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泫氏皇子不殺兄弟,權力交替時多平和,尤其是本朝,皇上和三位王爺一母所生,兄弟感情十分好,連帶堂兄弟之間也少了拘謹,一律為皇族殿下,彼此直接照年齡哥弟相稱。

  “不是我澆冷水,就怕老三知道真相不領情,事後清算。”柏湖舟遠眺湖上那葉扁舟,“羨慕有人還能純心一顆賞美閣。”

  “水榭裡全是小舅的人,三哥要不帶那些謀士護衛,從何處得知真相?”泫冉並不擔心,視線直落舟上俏麗人影,“小舅神通廣大,帝都沒什麼事打聽不著,幫我要來南月蘭生的八字,如何?”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5 AM

第66章 青風

  柏湖舟眯了一隻眼,“別想了,你母妃能看得上她?手裡一卷尺長的名單,全部嫡長女。況且,剛才她在,我不好說。當年大國師夫人如此上奏皇太后,此女短命,且命格克母薄父。她恐怕難討娘家喜歡,又怎討婆家喜歡?”

  泫冉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覺得她命數已變,所以還請遙空過過眼。”

  “命數可變命格難改,挺好一小朋友,你別圖新鮮就把人推上風刀浪尖,全城女人的口水會淹死她。”柏湖舟將這種事看得太穿。

  泫冉不語,但斂目,他是圖新鮮麼?要分出是不是,只有繼續和那姑娘打交道下去了。

  小舟梭行,至水中閣。閣台四方,花岡基台卻圓。荷葉紋綠磚鋪成的階梯就是一張鋪展圓葉,碧波在底階上輕刷,水聲靜了心。注意到荷葉的磚,進而發現閣台欞欄雕得全是蓮花。千姿百態,無一朵蓮重複。

  劃舟的是個啞女,朝閣頂上一指。

  蘭生看到上方一塊紅木匾,貼五個金字——流金落飛仙。比鶴舞泉好,沒有飛仙,卻有金珠壘尖頂,還有金字牌匾。這水閣處處精美,一塊磚都有讓她刨地的藝術價值。她眸中收藏璀璨亮點,脫了鞋襪提了裙邊,踩上半沉湖水的臺階。

  南月淩見狀又哼哼,“姑娘家怎能在人前赤足露踝?寧可穿濕鞋,裙長絆腳。快把鞋穿回去!”

  “這裡哪有人?”花王會以此為舞臺,這會兒是空閣。

  他不是人啊?南月淩心裡想,卻沒說出口,知道說出來也不過讓蘭生耍壞心眼嘲弄自己一頓罷了。而且,她臉皮城牆厚,什麼丟人現眼的事幹不出來?讓香兒提了蘭生的鞋,他有樣學樣,脫鞋上階。

  蘭生自顧自,踏上閣台,腳下冰沁,竟比秋湖還涼。但她不冷,血漸熱。延展入眼的白石,幾乎看不出接縫,如平滑一片玉面。白石下的墨紋似山流水,就好像踩著大地天空,好一幅壯麗河山圖。

  四柱,水上看是木,臺上看是石,每柱浮刻兩面飛天,踏雲踩舞。流金落飛仙,由此得名?她抬頭望頂,無橫樑,而是正斗拱支斜凹脊木,八八六十四根撐起的珍寶頂,再以平厚板鐵身釘封實凹頭,加強支撐力。平厚板並不枯燥,彩繪拼接成眾仙歡宴,再悅了她一雙眼。

  “空空如也,有什麼好看?”南月淩出生金都,習慣金都,再奢侈也不過一湖央高臺。

  蘭生不將自己的興趣強加給別人,半字不推廣這座水閣的妙趣,獨樂樂也足矣。

  叮——叮叮——飛挑的簷角有青銅鈴鐺在晃。

  這天下了大半日的小雨,吹到此刻的西冷風,鈴鐺卻是南北動。蘭生眯起眼,突然抬起雙臂,手攏進袖裡。也許水閣上吹亂流的風,以為是異象前她先測風向。

  袍袖只往一個方向蕩,不需要風向儀,也能輕易斷定了的西風。

  看在南月淩眼裡,蘭生拋袖似翩翩起舞的樣子,他不禁抱腦袋哀嚎,“喂,這水閣四面八方很多人都看得到,你別跳舞啊!好不好看是其次,南月家女兒珍貴,大姐二姐更是能比公主,怎能當起舞姬來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蘭生就故意擺姿勢,不美,作怪用的。她心想,歌也唱了,跳舞又怎麼?說南月家女兒珍貴的,她聽南月萍說過,又聽南月淩說了,簡直老王賣瓜,在幾位殿下眼裡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金薇似乎是皇妃人選,而玉蕊要歸六皇子,倒像是被瓜分。依她看,當誰家的女兒都比當南月家的好。

  蘭生轉停還沒站穩,就見一道青氣從銅鈴那兒直射她面。她正驚得舉雙手擋,青氣卻柔旋裙擺幾周,忽又化勁箭一束往東去。

  她看到了風色!

  蘭生這時不再懷疑自己的眼睛,只是迅速跳上欞欄,抱了柱子張手放眼,望那風的去處。

  南月淩看她裙擺讓風吹得稀裡嘩啦,一個大家閨秀爬欄抱柱,成何體統?他著急抓住她的裙邊就拽,直道快下來。

  蘭生這會兒遇佛殺佛得沒啥耐心,小腿一彎一蹬,嚇得南月淩連忙放手,肩膀還是印上半隻秀氣腳印。

  “你!你!你!”他不敢相信她竟蹬他,“你打我!我回去告訴爹!”才稍微對她有那麼一點點好感而已,別人說她是他姐姐,他還默認了,真是!

  蘭生兩耳不聞其外,定了眼珠子看那道青風箭速,貼水面飛出約摸十米,直直紮入湖中。那片湖面荷葉殘漂著,稀疏立些蓮蓬,她又等半晌,再瞧不見半點異樣,才皺起眉來。

  什麼意思呢?她只能猜多半不會是好兆頭。想梨冷庵見到的是紅風,風疾帶森煞,隨後就被人堵在門口,帶去狼群“娛樂”了,最終結果還是全身而退的,可謂有驚無險。如今是青色風,能看出風形如箭,森煞沒有,卻淩厲有——殺。但這回,她沒有自己要倒楣的預感。

  “南月蘭生!”有人因為不獲理睬而跳成了皮球,“東平王世子和柏老闆都看過——”

  蘭生跳了下來,作勢抬腳,“閉嘴!你是皮球,不是烏鴉,要努力做到讓人拍了才會響。”一天到晚看別人眼色而活,累不累?

  南月玉蕊會看病氣,哪天問問她,是不是病氣也有顏色,說不定可供參考。

  南月淩不閉嘴,“你要是像大家閨秀,我也不至於響。”能急出一腦門汗,但覺正和她一起讓嘲笑的目光蒸烤,白石光潔的地面找不到地縫。

  “皮球,聽到鈴響沒有?”蘭生問。

  “呃——”腦中念輕而易舉讓她轉換頻道,南月淩看看簷角,“有風當然會響。”

  “南北搖?”蘭生又問。

  南月淩看天邊晚霞,回答,“吹得是西風,怎會南北搖?你們女子多分不清方向,笨!”

  也就是說,鈴在動,卻只有她看得到異風。蘭生暗忖。

  這時,聽得掌聲兩下,是啞女提醒時候不早。還想多待一會兒的她知輕重,日暮薄下,星斗綴空,不能耽誤了花王好戲。回到舟上,聽水聲,望閣遠。對她而言,今日最精彩的部分已欣賞過,可以回家吃飯了。

  岸亭才升華燈,盞如人高,牡丹紗籠轉富貴,暖光溫了秋夜秋水。

  從舟上下來,南月淩在蘭生身後嘀咕,“肯定會問你為什麼像猴子一樣。”

  蘭生才想笑,就見泫勝那高個子殿下在亭邊立。這兩人常湊作堆,比起沉默寡言,酒量強大的泫賽來,更像親兄弟。

  泫勝顯然也看見蘭生爬欄,他又是愛開口的那個,果然問道,“你剛才爬欄做什麼?”

  亭上已擺起了桌案,但柏湖舟是個知冷暖的悉心主人,幾張桌案用一個兩三丈高的大木架台墊起,即便坐著,湖上景色也能一覽無遺,客人之間照樣走動。

  蘭生習慣評估。心是細,不過這個法子不太聰明。搬來搬去,麻煩。縮小了活動空間,還有喝醉摔落的危險。要是她的話——

  就這麼把某人當成柱子,走過去了。登上亭階,登木架台,今日爬了不止一座山的感覺,得坐下喝杯水。

  泫勝喊喂。

  “好了,五哥和老六都到了,別讓他們等。”泫冉莞爾,上來拉泫勝走。這位南月姑娘喜歡看木車木架,自己不也被晾過一次?那天以為她著迷三哥的金貴馬車,他還當成了浮淺。

  蘭生就問,“冉殿下不在這兒看花王?”

  泫勝大叫,“你理冉哥不理我,是何道理?”

  泫冉笑得沒正形,“沒道理,你哥哥我天生討女子喜歡。”

  蘭生兩眼翻白,甩袖要繼續往上走,不料袖子竟被下階的泫冉捉了個正著。她冷眸,對上他促狹的雙目,一動不動看他低首嗅香。她著急上火,她就輸了。

  南月淩凸出眼珠子,卻沒能說一個字。

  柏湖舟和泫勝不驚不擾,個個裡外染花了,要成就風流作古,不,千古的美名。

  “蘭生小姐記得花簪要投給我。我與你緣起最早,你若投了他人,我會失望。”抬首,雲面再現日華,墨瞳綻亮,泫冉有一張讓多數女子著迷的貴雅親切面龐。

  蘭生不著迷,她看人看事都注重本質,而自身價值觀又是批判性的,這些紳士風度做得再完美,也很難進到她心裡。她的心圍在鋼筋水泥牆裡,保護好自己是高於一切的。但她只是不動,沒有抽袖。她一不美,二不貴,要擺什麼自由平等的架子,那叫天真。

  “冉殿下的話我聽不明白。”倒是簪字讓她心頭一跳,不知怎麼有點發虛。

  “你倆快去,我來跟她解釋。”柏湖舟催道。

  泫冉對蘭生一眨眼,和泫勝大步離去。

  眼前飛得又是煞桃花?蘭生笑搖著頭。

  柏湖舟看在眼裡,不吝贊她沉著,“蘭侄女人如其名,蕙質蘭心。你心裡清楚就好,他雖是東平王世子,對女子一向親和,讓人以為他好攀附,其實不然。”

  蘭生明白,東平王世子這樣的顯貴身份,他的正妃,庶女是壓根不會被考慮的,除非帝都的嫡貴女都嫁了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6 AM

第67章 惜美

  蘭生落座,桌案與柏湖舟的相鄰,看來對方並非隨便認侄女,給足了她面子,於是態度尊敬,答道,“叔叔誇獎,蘭生雖清楚得很,但也頗為享受冉殿下一番君子意。”就是知道不可能,反而讓她安心。

  柏湖舟一怔,恍然大悟,“所以侄女沒抽他一巴掌。”

  “君子好逑的都是窈窕淑女,冉殿下欣賞蘭生,蘭生怎能粗魯?”接過香兒遞來的杯子,蘭生慢慢喝水,“再者,能引冉殿下這樣的人物折腰,有哪個女子會不高興?真有不高興的,那也是裝出來的。蘭生不裝。君子與我禮,我與禮君子。”不就捏個袖子嗅個香嘛,還沒林子裡他抱她曖昧。巴掌,得留到關鍵時候。

  柏湖舟上前親自倒蘭生一杯酒,又舉自己的杯子,敬她,“蘭侄女說得真合我心意,我就見不得疙疙瘩瘩自命不凡,嘴上百般不肯心裡百般在乎的清高女子,到頭來和嬉笑怒駡愛嫉妒吃醋的女子一樣,要我一顆全心,卻非要我猜她百轉千回的心思。起初還有些興致,時間久了,就生分了。”

  蘭生神情小駭,袖掩嘴,其實在笑,“叔叔不用跟侄女掏心挖肺,侄女雖不作清高人,但畢竟是女子,小毛小病小心思,自私自利自輾轉,這些疙瘩性子一個不落我全有。”

  疙瘩,可醜陋惹嫌,可妝點如花,就在一個字——度。過度,醜婦。適度,嬌美。不疙不瘩,全能型強女子,那就只有跟自己過日子了。不讓男人有用武之地,怎麼行?

  柏湖舟越發覺得她與眾不同,只是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指了湖面道聲,“侄女,看。花王會開場了。”

  蘭生看去,真是望不盡大榮名流對美的窮奢極侈追求。

  玲瓏水榭的每根橋樁都掛起了燈。盞盞琉璃制,風過火不滅。幾十名清一色衣裝的童子分守各橋,身旁有燭箱,專門負責補燭添火。包圍著中央水閣的八座水亭也亮起了大燈,各有武漢子搭梯往頂上爬。

  她稀奇問道,“那些漢子上亭頂做什麼?”

  柏湖舟坐回他的主人案,“蘭侄女稍安勿躁。等會兒就知道了。你看,我的嬌客們來了。”

  蘭生的心念先在嬌客上打了轉,但見圍湖廊道下一串串晃近的各色燈滲入琉璃金,但聽嬌笑細語隨紛遝的碎腳步激蕩了水面。但聞粉香衣香人香如百花齊放。

  “你以為我這花王會選的是美女?”如預料看到蘭生詫異的表情,柏湖舟哈哈一笑。

  “竟都是女客?”蘭生完全沒想到。

  “花王會一年一度,是我為帝都美人們精心準備的一台熱鬧,不然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為男人們的尋歡作樂煞費苦心?”柏湖舟二十年情場不是白混的,愛美人惜美人。出名的溫柔體貼。

  中年賈寶玉就像這樣子的?蘭生又問,“若花王會不選美女,就是選真花了?”她對植物所知可憐,想到秋花,第一個。也差不多唯一的一個,菊。

  看柏湖舟又露出那種眯眼得意的笑,蘭生自己接自己的話,“叔叔又要賣關子。”

  柏湖舟摸摸風流美胡,點頭稱不錯,“也沒多少噱頭,都說出來怕你看起來沒意思。”

  蘭生理解,換個問題,“叔叔替我們女子辦熱鬧,那這些嬌客都是帝都最貴的千金少婦?”

  湖小,卻因夜色,看不真切燈下人面,只見妙麗的身影進入一間間內湖凸廂,那裡早擺桌設筵。

  “慚愧,官貴中論家世難有越過南月的,且多為鉅賈富賈的家眷,家中長輩比較開明,或出於對我柏某人品的信任。不過,這兩年官階上去一些,到今日大國師長女前來,那就最高,正一品了。”拿蘭生說事,柏湖舟雙眼含笑。

  “我今日開了先例,明年天女聖女也可能成為叔叔的客人。”隨便說,不過配合歡鬧場合罷了,正經沒意思。

  柏湖舟果然大悅,“你一言極准,我可等著了。”

  蘭生卻立刻否認,“我言不准,討個吉利而已,叔叔別當真。”傳到她那位凶巴巴的爹耳裡,估計又要訓一頓。

  柏湖舟似笑非笑,“我信我的,你才別當真。你越當真,我越當真。”

  突然,不知哪來的罄鐘聲,低沉高淺,起伏緩柔,如平靜的水面流動了一般,也敲寧剛熱鬧的氣氛。一隻小船,悠悠搖來,船娘劃槳,一個蒙了眼的男子

  男樂師,面上蒙眼。一身翠袍書墨衣襯得那雙手雪白,動作剛中有柔,柔中有剛,美得非常。

  蘭生以為自己要神魂出竅,卻聽柏湖舟說一聲來了啊。她側臉望去,走進來五六位女子。

  為首的,華髮盤雲,簪一支寶扇吹香,團花緞暗金繡無袖夾衣,暖秋絨小袖口錦紅連身百褶裙,裙裡還有襯絲層層,面態雍容富態的老夫人。身旁攙她一隻手的婦人中年,也是簡單穿戴透富貴,微福身段,五官相當秀麗。再後面,就是幾個大丫頭,面容清秀,目光穩沉。

  柏湖舟起身去迎,蘭生也不好獨坐,起身站到自己桌前。

  “老奶奶,月前您著人送信給我說不來了,害我傷心好一陣。要說這花王會就是為了您辦的,主客不到,這出熱鬧唱給誰看?”

  聽柏湖舟那麼說,蘭生心想,果然像賈寶玉,一張蜜嘴一張俊面,就能老少通吃。她以為他說得不過好聽話,畢竟剛才他還說辦花王會是為了一群女客。

  老夫人斜柏湖舟一眼,“年年辦年年看,頭一回是新鮮,如今真沒什麼意思了。我是不想來的,但——”頓了一下,拍拍身旁中年婦人的手,“子玉她娘說從沒瞧過花王會,非央了我帶她來。前些日子她陪我吃齋抄書,就當慰勞她辛苦。”

  柏湖舟對中年婦人作揖,“果然還是 ——”也頓,還回頭看了看蘭生,“朵夫人的面子大,請動了最貴客。”

  “是老奶奶自己悶了,不是你拜託對了人。”朵夫人開聲,輕柔和美。

  “原來舟子找你當說客?”老婦人笑,“我就奇怪,你安靜的性子怎會對花王會好奇。要是真選花中之王也還罷了,你本來就愛花花草草的。偏辦了幾年,選什麼就是不選花。”

  朵夫人掩嘴笑,卻看住了蘭生,“這位姑娘是—— ”

  柏湖舟大剌剌道,“我侄女。年輕少閱歷,沒見過大世面,我讓她給你們行個禮,然後當她不在場就是。”

  老夫人去一聲,“你侄女?這些小廂裡嘰嘰喳喳等看熱鬧的丫頭們哪個不是你侄女,但能進這亭的我只瞧見一位。哪家的女兒,你不敢慢待?”

  柏湖舟沖蘭生招手,示意她過來,一邊說,“老奶奶面前我什麼事也藏不住。我侄女蘭生,南月蘭生。瞧她投緣,就讓她喚我一聲叔。”

  兩雙目光立刻變成了審視。

  蘭生以為都是送三皇子六字箴言的關係,人人一聽南月蘭生就恨不得用x光透視她。好在對方是見過世面的長輩,這次被透視得不久。

  老夫人只道,“國師家的女兒成了你侄女,你要讓人說帶壞名門閨秀,可別跟我訴苦。”

  柏湖舟捉鬍子笑“這話說得我好像是採花大盜。”

  “對,你不盜,花兒白給你采的,但都是一個意思。四十多的人了,連一房像樣的正經妻室也沒有,凡是珍惜自家好女兒的,誰敢讓她們靠近你。”老夫人說著,坐進柏湖舟左手邊的席面。

  嗯?這是說她不是個好女兒?好吧,也許是她把人性想得太壞,因為自己的性格就是刻薄挑剔。蘭生等那兩位貴婦落座,到底乖乖帶了南月淩和香兒上前施禮。慣蹦的小皮球這會兒存在感弱到無,吃軟怕硬。

  老夫人沒什麼表情,倒是朵夫人淺笑吟吟讓蘭生免禮,兩人對南月淩沒多上心。

  “你那麼點兒大的時候,我還抱過你。”朵夫人比出一尺半,“如今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還記得我麼?”

  老夫人聽到這兒才露出一絲笑意,“剛滿月的奶娃娃能記得你麼?要記也該記得我,她在我身上撒了一通尿。”

  蘭生啊了一聲,都抱過她?她不知柏湖舟的身份,就不知這位老夫人的身份。

  老夫人卻道,“坐回去吧,想你也不願聽老太婆囉嗦,而且你這身白衣看得我眼暈。花王會花王會,穿得就該像朵花一樣。”

  話聽起來不客氣,蘭生但覺有拉近距離之感。真正的祖母不就該像這樣子嗎?見不慣孫女的穿著就說,不搞虛頭巴腦的假面孔。

  柏湖舟連忙將蘭生穿白衣的緣故說了一遍。

  朵夫人驚訝,“兩個女賊居然能混進來?聽說玲瓏水榭柏老闆的地盤是沒人敢放肆的。”

  柏湖舟訕笑,“今日有些瑣事讓我操心,一時不察。”

  老夫人道,“悠兒她娘,你聽人混說呢。舟子這兒就是個吃喝玩樂的地方,有錢就能進來。好在這回不過是偷兒,跑就跑了吧,只要人沒事。好了,樂師一曲奏完,頭回來的可得瞪大眼瞧好。”

  蘭生也是頭回來的,趕緊看向湖面。小船已停在水閣,一縷倔傲的身影融入暗夜翠色。

  掌聲熱烈。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7 AM

第68章 撲喪

  陡然,夜空中亮起耀眼的火焰球,照出八位身著燦片舞衣的女子。她們那般自在玩轉火球,絲毫不在意人們眼中所見的危險,自各個水亭的亭尖飛向中央水閣。白紗飄飄,霓裳驚豔,恍若飛天仙女。飛過之處,星星點點流動起金線。

  八人齊落水閣珍寶頂,朝簷上一甩火球,砰砰砰,上方爆出煙花,謝下也壯麗。女子們動作曼妙,飛身落在白玉石上。絲樂起,罄鐘再悠蕩,眾女一曲舞飛天。

  蘭生歎,玲瓏水榭第三景——流金落飛仙,實至名歸。

  朵夫人也大贊好,“這些舞姬如何飛在空中,又如何跳下高頂,還能舞火球,真是妙不可言,美不可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柏湖舟得意挑眉,“天機不可洩漏。”

  老夫人啐他,“別聽他故弄玄虛,看了這麼多場,我大致弄得明白。這九個水屋頂上肯定有機關,能升降鐵絲,吊著舞娘們飛過水去。至於這回多出來的耍火球,多半是他那些狐朋狗友中有雜耍的教。看著嚇人,其實安全得很。還有,他那座大水閣花樣多著呢,石板一掀有暗室,可以藏三四十人。舞娘們跳下時自有辦法接應。”

  蘭生暗暗同意,但聽到暗室時,心中一怔,鳳眸眯細了。

  柏湖舟則在老人家面前賣乖,“哪有您說得如此輕巧,裡頭道道多著呢,不知花了我多大功夫請了多少大匠,才有這出精彩絕倫。”

  “再精彩絕倫,看多了也會膩。明年我生辰要是還辦這一出,誰求我我都不來。”

  原來是慶生。

  柏湖舟清咳,“哪年我不翻花樣,您瞧不上眼罷了。可您瞧不上,別人要瞧沒得瞧。太后——”再清嗓,“太后老人家說了,這兩年天災不少,百姓苦難,要一切從儉。明年您不來,省我銀子了。”

  “悠兒她娘,瞧見沒?說什麼養兒防老都是天真話,這小子我抱大的,一年慶我一次生辰還嫌貴,你家兒子女兒的婚事也別多操心,橫豎好的不感激,壞的還要怨,到頭來自己黯然神傷。”老夫人拿過大丫頭遞來的菜碟,吃一口就接一口,“只有這菜合我心意。”

  柏湖舟連喊冤枉。朵夫人來不及笑。在家沒感受到的溫暖,在這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蘭生淡笑,看看也好,免得她的血持續變冷,最後成“孤獨怪人”。

  一管事急吼吼在亭外喊聲老闆。

  柏湖舟要出去聽,老夫人卻也要聽,只好把人叫進來說話。

  “本來有六隊上船,可其中有一隊突然鬧退出,所以來問問老闆,是這麼進行呢,還是臨時再湊一隊?”管事緊緊低著腦袋,不往上看女眷一眼。

  “早三個月就說好的事,哪隊鬧不幹了?”柏湖舟有意見。

  管事答,“天玄道和清心閣合作的那隊,因天雪仙子受了驚,無論如何不肯上船了。清心閣說好出兩人,仙子不上,她師弟也不肯上了,天玄道一人肯定不行。”

  柏湖舟皺眉,“這個天雪仙子倒是嬌氣,少一隊就少一隊,臨時上哪兒湊人?不過東線少一船,壞了吉利六數。”

  管事才要退走。

  “且慢。”老夫人卻持不同想法,“你這兒今日闖進了賊,再壞吉利豈不是大不好?隨便湊就是了。”

  “老奶奶不知道,今日花王不同以往,是隊勝制。一隊三人,每人展一才,分別為畫,舞,歌或樂,一人失誤就影響最後勝負。而且,勝者獎賞豐厚。因為報選的人多,之前淘汰好一批人,要是隨便湊,怕傳出去有人不服。”柏湖舟為難有理。

  “什麼獎賞?”朵夫人問。

  “可獲黃金千兩,天玄道掌門親傳弟子名額一個,雲海劍宗高手保護一年——”

  “我——”從入席就開始悶頭吃的南月淩猛抬頭,嘴裡尚叼一口肉,卻拼命拽著蘭生的袖子,嗚哩哇啦喊,“豁她撲喪!”

  啥?蘭生沒聽明白,但覺頭上黑壓壓翻滾烏雲,不祥!

  老夫人滿眼閃精明,笑道,“就這麼辦。”

  柏湖舟懂女人不懂小孩,和蘭生一樣稀裡糊塗著,自然要問,“就怎麼辦?”

  叼狗的肉,呸呸,叼肉的南月淩把東西吞下去,說清楚了,“我和她補上。”“她”指著蘭生。

  蘭生真想給皮球一腳,補上?拿什麼補?她有才沒藝。比油畫,她沒問題。比僵屍跳,她沒問題;比荒腔走板,她沒問題。

  沖主人和貴客咧嘴笑,沖南月淩咬牙擠字,“我——不——會。”

  “是女子都能歌善舞,畫我來。”他唯一拿得出手的藝就是書畫。

  柏湖舟看出姐姐要掐死弟弟的兇惡臉,還算體貼,“老奶奶,蘭侄女似乎為難,最好不要勉強她,怎麼說也是名門閨秀。”今日能上船的女子,要麼就是吃才藝這口飯的,要麼就是江湖人,最後就是少婦了。

  “看客多是女兒家,忌諱什麼?這回選花王又難得正經有意義,我說行就行。”老夫人起大興趣了,“三人並花王,畫為花魂,舞為花形,歌樂為花韻,有意思!蘭生丫頭。”

  被點名,蘭生應是。

  “你這隊代表玲瓏水榭,贏了,柏老闆另加一份賞,去吧。”簡直不容分說。

  柏湖舟苦笑,吩咐管事領人去,讓他交待清楚規則,然後對蘭生有些歉然,“蘭侄女,就當哄老人家高興,湊個熱鬧就是。”

  蘭生雖讓南月淩這一手嚇了嚇,但鎮定之後生出別念。那管事說東線,而她看到的青風箭飛得也是東線,兩者或有關聯。她能上船的話,可以一探究竟。而柏湖舟也說了,就當哄人開心,不會有狼嚎夜那天危險。至於輸贏,發揚奧運精神,重在參與。

  心思起,嘴裡也說好聽,“侄女不能白認了一個好叔叔,養大您的老奶奶,也是侄女的老祖母,願上去獻醜。”

  朵夫人道,“這丫頭是個孝孩子。”

  南月淩雙手抓脖子,噎到。孝孩子?

  蘭生無聲笑著,惡狠狠拍皮球幾下,拉他跟管事走了。

  柏湖舟瞧瞧老夫人。

  老夫人瞪他,“瞧我幹什麼?”

  “人夠委屈的了,明明是長女,一出生就讓您一道懿旨弄沒了大小姐的名銜,因大人之間爭強離家多年。好不容易回來,卻少不得要受嫌氣。都待南月女兒仙女一般,讓她乾看著怎麼好過,所以我才認她侄女的。”柏湖舟歎氣。

  老夫人不回應,但和朵夫人說閒話。

  領著蘭生和南月淩的管事說花王會的比法,“三人一隊,分東船西船,行到水閣邊為終點,先東後西的展才順序,你們是第五隊。面要朝南,因為客人們坐朝北。畫是必須的,主題為花。歌,舞,樂三者擇二。畫會送到客人們那兒評選,然後船行岸廊邊,客人們會對喜愛的隊擲花簪,以花簪數最多為勝出。”

  怪不得泫冉問她要花簪。她如今成了參與者,可以光明正大找到不投他的理由了。這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在岸廊邊走,見那些小小凸出的廊室裡香衣麗影。湖面明亮,廊室昏暗,裡面看得清外面,外面看不清裡面。蘭生一邊讚歎柏湖舟的別出匠心,一邊想這些大膽受邀的女子們之中也許有幾個可交往的朋友。

  湖小,到上船的橋頭用不了幾步路,管事指著一棵柳樹邊說就是那兒。然而,本該有個天玄道的弟子在,此刻卻無人。

  管事再急出一腦門汗,想他負責的這隊怎麼竟是麻煩。正擦汗,眼尖看到一道推完船才直起的影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笑得有些奸,立把人喊上來。

  影矮人高,柳樹上的燈籠把他照亮,冰山的表情冷石五官,穿得苦力短衫紮腰,腳上一雙草鞋。這座銷金的水榭難道對苦力有外貌要求?

  “柴鬼,老闆說了,這隊由我們玲瓏水榭自組。你不是深更半夜愛擺弄那只破鼓鈴?本管事給你個表現的機會,輸了揍死你!”管事一轉頭對著蘭生卻擺大笑臉,“小姐別看這小子粗手笨腳,還是挺能幹的。人定下來,我得趕緊回了大管事去,您覺得呢?”

  “管事心裡拿定主意的事,何必再問我?跟你老闆交待得過去就行了。”蘭生冷笑。

  管事聽在耳裡不對,可那邊起鑼了,也不能好好咀嚼其意,快步走開。

  “找個幹雜活的給我們,欺負誰呢!”南月淩貪獎賞,那個天玄道掌門親傳弟子名額的獎賞,所以打心底是想贏的,可他往另外兩堆人群一看,哎呀縮到蘭生身後。

  蘭生雖沒有輸贏計較,奇問,“幹什麼?”

  “我不比了。”他的腦袋讓蘭生帶傻了吧?怎麼會想到畫技壓人?

  蘭生拎起他耳朵,這小子欠揍,“剛才是誰說豁撲喪?現在後怕,晚了。”

  “我看到伯炎大師了。”看蘭生一臉不知大畫家的白癡表情,南月淩急著朝前方努嘴,“他的畫一幅百金都有人搶著要。眼睛長腦袋上的小孩是他兒子伯喜,帝都神童,和我同歲,琴棋書畫無所不能。”沒法比。

  蘭生看過去,什麼伯炎伯喜她不認識,但小鬍子三皇子太有名,不能不認識。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19 AM

第69章 花王

  船為舞臺,仿佛在湖上行走的明月,橋光盞盞熄了。

  絹卷如放倒的方帆,船有多長,絹有多長。一個小人兒站在一列長凳上潑墨瀟灑,沒多久就出來牡丹的豔麗初型。小鬍子撥一架琴,本來就是自命不凡,加上此時心神都在舞者身上,叮叮咚咚混湊。那舞者全身配戴著精緻的金鈴鐺,舞姿妖嬈似水,玉面貼璀璨珠花,旋起來舞衣就開出二喬牡丹,讓人歎獨一無二的美感。

  畫畢,樂停,舞止,但掌聲寥寥,因那份獨特與樂舞的技藝無關。舞者顯然有些不開心,低頭走上水閣。小鬍子體貼,牽住她的手耳語幾句,那女子才抬面笑起。

  即便隔開十米遠的湖,蘭生也能感覺舞者的嫵媚。

  貞宛!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雖不知貞宛的出身,既然能想到裝假姑子釣男人,估計貧窮。一個這樣的女子,若單憑絕色,沒有相當的智力和天資,也踏不上這條船。不是跳舞好不好,而是三皇子帶她出場的這份看重。

  第四隊是泫冉,蘭生沒在意。她那隊之後就是六皇子,六皇子走西面,和東線相反。然後聽到掌聲雷動,也許女客還是喜好大帥哥,對美到天上去的女子興趣不大。想到這兒,她瞥眼看一邊正練習節奏的柴鬼。他五官跟美一點沾不上邊,但打短衫的胸膛緊梆梆,肩臂把袖子都撐破了,身材高大,是純爺們男人。千年後的俗話說得好,迷死人的男人,不在臉帥,必須高肌。一群嬌滴滴的女客當評委——嗯——

  管事來喊上船,笑呵呵湊到蘭生跟前。“小姐,照您的吩咐把東西都放上船了。”他被她一句話堵得難受,後來明白過來。這是老闆的隊啊,怎麼隨便湊數?可他回來再和蘭生說換人。蘭生卻道不用,吩咐他找些漆料刷子。

  蘭生謝過,叫南月淩和柴鬼走了。

  南月淩將手裡的紙卷起,悶悶道,“真只要我照著念就行了?”

  “照著他打的鈴鼓,像我那樣念。”不是念經,但蘭生其實隨便他。皮球不肯畫了。只有她來。小子不會唱不會跳,樂器也一樣不會,逼急了她就想起一招,應了沒壓力不行這話。

  南月淩鬱悶。一個時辰前蘭生提出這主意,他就抗議。但想當然,他的抗議在這位面前從來沒用。而且她說,這是花王會評選沒有規則,好看。好玩,好聽,好笑都行。他竟覺得有道理。不過她念起來好笑,他念就不好笑了,是恥辱。結果。她又說,他覺得自己丟臉就是別人覺得好笑的兆頭。簡直歪理!可他沒辦法,畢竟是他要來“撲桑”的。

  “我照你那樣念,我看他——”南月淩瞄一眼柴鬼,“有氣無力,半死不活。”

  這就要上船了,蘭生突然伸手捉住前頭柴鬼的兩隻袖子,撕啦給拽下來了,胳膊肩膀果然有她想像的漂亮肌理。彎身雙手舀水,劈頭蓋臉給他灑上。

  柴鬼頓時回頭驚瞪。

  蘭生沒有表情,“等會兒打你的鈴鼓時手臂動作大一點,要是沒有汗流浹背,我就告訴你老闆,扣你工錢。”她幹壞事是很高調的,因為橫豎沒人說她好。而皮球和冰塊越能吸引人的注目,她就越能做好自己的事。

  管事揮搖起出發的旗子,船往水閣開去。船上除了蘭生三個,還有一個撐篙人,背對著他們,撐一下停一會兒,有兩刻的時間規定,還要讓人表演,所以慢得幾乎感覺不出行水。

  蘭生能看到中亭裡柏湖舟和兩位貴婦正朝自己這邊瞧,離她也就十米遠。她只看了一眼,就轉身倒漆調色。說實在的,她這是胡搞。油漆和油畫顏料根本不同,可她只會油畫。與其用水墨和水彩來畫油畫,那不如用油漆。

  一筆刷上去……身後靜……五六筆刷上去……岸上笑聲起伏……她身後還是靜。

  她也不回頭,“你倆不幹就遊上岸吧,一個明天會滾蛋,一個一年別想出門,我要報復的。”

  鈴——鈴——要脅終於其作用,咚——咚咚——鈴——咚咚!

  南月淩展開紙,童聲出乎意料挺清爽,淒慘試兩遍之後,讓蘭生小聲帶著自己,而且勤勞練習的效果顯現,聲音明亮起來,這般念——

  輪到我要唱歌我不知什麼歌

  舌頭凍成石頭像只呆頭鵝

  我不停退啊退,肚子突然餓

  面前一大堆人怎麼有酒喝

  逃啦逃,每天都這麼過

  不想被娘禁足,我只好抱頭躲

  我從來不說人半個屁壞話

  為什麼老是被人罵到臭頭

  她叫我“球”

  她叫我“肥”

  她叫我“笨”

  她叫我“胖”

  我明明一朵花

  我明明一朵花

  我明明是朵花

  我明明是朵花

  她叫我“閉嘴”

  我偏就張嘴

  嗚啦-巴-嘿哈

  統統去見鬼

  我要減肥

  我要減肥

  我要減肥

  我要減肥

  我要不唱,壞人丟我下水

  只有一個機會為自己站起反對

  向前,向前,堅決不後退

  經過盛裝打扮,兩腿拍起來喂

  這麼難受當不當花王

  把自己鎖了

  聽我唱啊哪

  雖然盛裝打扮吧

  我知道你們只要帥哥哥不要皮球

  唉,唉,唉

  你在叫我啥啊?

  你在叫我傻瓜?

  你在叫我啥啊?

  你在叫我傻瓜?

  這最後一段本來她要唱的,是很慢很長的拖音節,走調也能唱。可她實在不想再在人前唱歌,而皮球一個小子唱也不突兀。

  這樣的歌詞現代人一看就懂,說唱!她兼職在健身房打工時,為了讓減肥班的客人們積極,就改編了“that’”這首簡單易掌握的。歌詞忘得差不多了。節奏還記得,所以急湊得起來。她也不指望這年頭的人一聽說唱就喜歡不得了,只希望能讓這些女客犯傻。

  南月淩念幾遍之後。蘭生卻注意到鈴鼓完全不同了,不但配合上南月淩的聲音。且引領南月淩自然得抑揚頓挫。她趁空看上柴鬼一眼,只見他閉著眼皺緊眉,光著膀子,水燦燦,真是碩美。篩盤大的鈴鼓在那雙大手裡跳舞,在她當初說的節奏上演繹出更活潑。難道這個幹苦力的漢子是音樂天才?!

  但她沒時間想這些,風箭落入的水面已在身前。岸上已鴉雀無聲。那些搖曳的影子一個不動,應該如她所願被震傻了。她一躬腰,就來到絹幅後面,伏上船板仔細看湖水。並拿了根棍子往水裡戳,懷疑有人在下面。

  蘭生以為自己已在所有人的視線和心思之外,卻不知有人這會兒超級惦記她。

  “繼兩隻老虎之後,她又弄出新花樣了嗎?”妖月幽華的陰冷面,眯了眼。目光直落那只小船,六皇子一直盯著某人的每個動作,“讓一隻皮球自貶求好,讓一個男人裸臂拍鈴,就能得了花王?”

  說是這麼說。他情不自禁抿嘴,實在忍不住好笑時,手卷了筒放在嘴邊乾咳。要命!那小胖子念得詞好笑,搖頭擺腦的動作好笑,而那鼓鈴聲聲打進人心裡一樣,他面前的小太監都搖起來了。這是什麼咒語嗎?

  “殿下想笑就笑吧,誰敢說你向敵?”女聲清脆,一串琵琶音,大珠小珠落玉盤。

  女子披一頭如綢亮滑的青絲,黑髮覆紅衣,紅衣似火,火有不同深淺,隨她的身段起伏似明動,不像絕色貞宛今夜華麗登場,她身上沒佩戴一件飾物,但裙袖有層層輕白的羽毛,令她看起來十分靈動。她面上雖罩火紗,一雙桃目深邃,眼眉天然飛挑,額皙白巧高,可以肯定也是絕色美人。

  “若是別人說這話,本殿下會惱,帝都最美的婀姬這麼說,罷了。”泫瑾楓往停船去,“走吧,本殿下不喜歡被人搶了風頭。”不知為何,他有一切將要不順的感覺。

  “殿下別哄婀姬,誰不知如今帝都最美是三殿下獵回來的宛姬。”婀姬抱琵琶走在後頭,亦步亦趨,不敢並行。六皇子尊貴,不容女子與之並行。

  泫瑾楓上了船,突聞岸廊一片笑語歡聲,心想晚了,對婀姬的話答得不在意,“你自十四歲起登臺獻藝,五年來享受帝都第一美人帶來的無上恩寵,還有何傷懷?貞宛十七,又無才情,不過讓人新鮮一陣,比你遠不及,很快就有人取代她。”

  婀姬更黯然,卻只能苦笑道,“殿下說的是,婀姬雖美不勝前,至少最美時受人讚頌,應當知足。人總會老的,女子老得更快。”

  “說誰老?”泫瑾楓突然眺望蘭生那邊,勾嘴角笑得暗魅,“有人比你還大一歲,本殿下敢說沒男人要她,但她活潑跳躍,一點老姑娘的自覺也沒有。”

  “我以為殿下近來想要的是南月玉蕊。”一出口,婀姬就後悔了。

  泫瑾楓的目光冷了,“你跟本殿下兩年了吧?還以為你稍微有點腦子,知道自己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卻居然說這麼蠢的話。婀姬是在提醒本殿下到打發你的時候了?”

  婀姬一個冷顫,慌忙跪下,“婀姬不敢妄想,只是——只是難得看殿下說起女子這般歡喜,才好奇那女子是誰。”

  “不用好奇別人,多擔心些自己的好。聽你媽媽說到歲數可以贖身了,正幫你物色,她還問本殿下有沒有買你的意思。”笑聲不斷,但念聲和鈴鼓停了,泫瑾楓收斂了神情,讓婀姬上來,並吩咐開船。

  “其實看你自己而已。”船上都是泫瑾楓的人,說話不忌憚,“暖床的侍女一直需備,你要不要給我買呢?”

  婀姬眸中起光,一瞬卻無比黯淡了下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23 AM

第70章 大凶

  就撈上來幾根水草,連塊硬東西都沒打著,但水閣的頂啊——

  聽到岸上傳來的笑,蘭生丟了棍子,重新站到絹布前。

  “你畫得什麼呀?”分不出喜笑和恥笑,南月淩也乾脆背對,卻看蘭生鑽出來,來不及問她怎麼在畫布後,但被絹上斑斑點點驚呆了。

  “還沒畫完呢,你們接著唱。”她重生的時候,可能視覺出問題了。不得不再度歸為幻象,蘭生擔心“身體健康”,手裡不閑著,揮灑自如。印象派這種畫風,近看沒名堂,遠看美如真。

  “這哪裡是唱!”但笑聲之中居然有一片清晰掌聲,南月淩回過頭看向岸邊,禁不住道,“這是給我們拍手叫好?”

  “不論你念得如何,這鈴鼓打得真是好。”說唱這東西,估計叫好的少,覺得好玩有趣的多,她自己都花了很長時間接受,更別說古人了。

  三人不知,柏湖舟那邊已經笑倒了一個。

  “我明明一朵花——”老夫人嗆了,但笑不停,直抹笑淚,“我要減肥——小子是那麼念得吧?那詞太好玩了!舟子,你記得叫人抄一份!哈哈!哎喲,我的天,今晚還好來了,多少年我沒笑出過眼淚。”

  朵夫人也笑道,“還有那個敲鈴鼓的,一出來就光著膀子流著汗,您卻聽聽,旁邊有人叫好看的哥哥呢。”

  “是好看!每年中規中矩的唱戲聽曲,多沒意思。年輕人打鈴鼓十分出色,這鼓點也與眾不同。”老夫人到此時心情愉快。

  柏湖舟連忙邀功,“打鼓的是我家奴,平時老悶的一人。老奶奶,我這玲瓏水榭向來與眾不同,今日以為您不來。讓小姑娘小媳婦們吃個痛快酒。”

  老夫人呸他,“我老太婆不來你就給小丫頭們找得好樂子。老婆子怎麼了?老婆子就看不得這些好玩有趣的?我年輕那會兒女扮男裝逛妓院,你小子還在吃奶呢。去。我也肚子突然餓,面前一大堆人怎麼有酒喝!”

  柏湖舟哈笑。摸摸鼻子,“早知如此,我讓一群漢子光膀子扎猛子。”

  老夫人道聲大好,“明年記得了,不過南月蘭生似乎才疏學淺,一幅畫亂七八糟。我看,要輸就輸在她這畫上。”

  因蘭生三人組引起了好一陣沸沸揚揚。看客群情激奮。

  船到達水閣,有丫頭上來取了畫,岸邊笑鬧仍在持續。而南月淩聽著水閣裡其他隊的嘻嘻哈哈,頭皮發麻。自覺上去會被嘲笑,就賴在船上不肯下。橫豎也是東線最後一隊,不等船用,水閣管事同意他們三人待在船上。

  蘭生交待熄了船燈,讓船夫將船撐到西階。她那時只想看看西線最後一隊的表現而已。

  水閣上不少目光隨她的船轉,她一眼不望,沉靜似水。凡事做到自己認為的十分,結果她並不看重,始終心平。無論如何。自己不管願不願意,生活還要繼續。然而越是在意現在失去的,今後就會連著失去,沉在不幸的怪圈裡。所以,每件事心平氣和的全新開始,勝負輸贏還有一半一半的機會。

  悠揚清寞,笛聲起。晚紅燈一盞,照在船頭,虛了船中紅影。琵琶弦上撥斷水錚錚,淒美哀愁。笛聲卻是主宰,時而婉轉,時而直擊,吹靜一座水榭。

  風都輕了,蘭生視線模糊,不知琵琶已停,不知一抹火影跳起奪人心魂之舞,眼裡風吹進了白蓮,金燦盛放。那麼陰狠乖戾的性子,怎能吹奏出這麼純淨的笛音?

  看不清那個人,她卻肯定是他。

  七歲的她有一支心愛的玉笛,只不過她學起來很慢,五歲的他笑她笨,她一生氣就把玉笛砸了,發誓再也不學。很奇怪,這事突然猶如親歷,記得他說過這樣的話。

  “不學就不學了吧,你喜歡聽笛子,將來我吹給你聽。”

  音猶在耳,吹笛的,聽笛的,卻隔世陌生。

  蘭生回神,突覺勁風砍脖後,急忙轉身,帶船搖了搖。

  南月淩差點沒站穩,沒好氣道,“瞧瞧那舞那笛聲,才是真才藝呢。你又怎麼了?”她驚乍肯定沒好事。

  “有風!”蘭生撫過脖子,心裡突突跳狂。

  “當然有風啊,秋夜風冷,我還哆嗦呢。”廢話!南月淩翻著白眼,順便往水閣上看,卻頓時張大了嘴。

  幾十個全身濕漉的漢子手持大刀竄上水閣,並聲聲大喝,“天無道,我滅天!泫皇昏庸,絕子絕孫!殺!殺!殺!”

  就聽三皇子殺豬的叫喚,“刺客!刺客!快來人保護本殿下!”

  女人們的連聲尖叫,驚動了岸邊。立刻,燈影憧憧,人影亂晃,橋上腳步跺動,不少燈撞落水中,湖面都慌蕩起來。

  南月淩不由捉了蘭生的衣袖,卻站在她前面。

  蘭生笑,“想不到你還是小君子。”人人慌,她反而不慌了。

  南月淩哼了哼,發覺船正離開,“船夫倒是機靈。”這麼一來至少不用擔心被牽連。

  蘭生張望一下,“不是船夫,是柴鬼機靈。”船夫已不知去向,撐船的是柴鬼。

  忽然有人跑下石階,踏水就往船上跳。南月淩以為是刺客,定睛一看卻是個女子,烏髮披面,手上有血,大眼睛驚慌亂轉。

  “你是誰?”小胖子也機靈。

  大眼睛透過亂髮找到蘭生,女子忙跑兩步上前喊道,“這位小姐可還記得貞宛?”

  貞宛一跳上來,蘭生就認出了她,此時卻裝詫異,“梨冷庵中的道姑麼?怎麼穿成舞姬的模樣?”

  貞宛撥開頭髮,神情有絲尷尬,“此事說來話長,還請小姐捎貞宛上岸。”

  “這是當然,水閣裡有刺客,我不會對道姑你見死不救。”其實是貞宛自己跑得快,蘭生壓根不存救人之心。

  “多謝小姐,此恩此德——”貞宛終於松了口氣。那群漢子見人就砍,自己差點讓三皇子拿來擋刀,好在她也不傻,直接裝昏倒地,然後偷跑出來。

  蘭生不等貞宛說完,只道,“舉手之勞,道姑不必放在心上。”突然,雙眼一睜,直望水閣珍寶頂。

  貞宛絞著袖邊,“貞宛已還俗,小姐叫貞宛的名字即可。”

  蘭生卻沒聽見,對柴鬼輕喝,“咱們快去六皇子的船那兒,他有危險!”

  貞宛一怔,垂了頭不知想什麼。

  南月淩則道,“南月蘭生,這時候誰沒危險?而且,咱們去六皇子那兒也幫不上忙,先上岸,告訴柏老闆。他是主人,他會想辦法。”

  “來不及的。”可以說她解開了青風箭的謎嗎?剛才亂拍胡打沒揪出一絲可疑,卻觀察到水閣珍寶頂的高度不尋常,現在想來,分明藏了暗閣。“水閣頂上可能也藏了殺手,人人護著三皇子的駕,那人大概只要一箭就能被穿了心。”

  到頭來,風色第六感什麼的都不可靠,最可靠還是技術。

  南月淩嚇一跳,“真的假的?”

  “不知道真的假的,但——”她不能置之不理!媽媽的,她不是那麼好心的,就當和泫瑾楓清帳!“柴鬼,快!”

  柴鬼力氣大得驚人,一撐船就前進一丈多,眼看六皇子的船離蘭生不過三撐兩撐,已能看清對方的臉。

  “南月蘭生,滾上岸去。”六皇子黯眸冷凝。

  “水閣有刺客,六殿下為何還朝那兒去?”蘭生也沒好臉色,心裡糾結得要死,既希望是自己視力不好,又希望自己接下來的話不是危言聳聽。

  貞宛往船頭慢慢移動,沒人在意她。

  “本殿下的兩個兄弟遭遇刺客,本殿下自然要去救人。”他們兄弟友愛啊!他吐字如冰,“讓開你的船。”

  蘭生冷冷看著他,“刺客要殺皇子,殿下船上只有兩三人,有腦子的都知道這麼去不是救人,而是送死。”

  金蓮花在他的白袍上輕搖,妖面異樣華麗,毫不掩飾的殘酷眼神,“你這是擔心本殿下麼?可怎麼辦?我一點不喜歡你自以為是。滾!

  “水閣——”蘭生張口。

  “六殿下,水閣頂上藏有殺手,會用箭射殿下于死地!請殿下速速離開!”貞宛大喊,同時跳上了六皇子的船。

  被當成跳板了!蘭生心中大怒。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咻——咻咻——

  風已吹亂蘭生的發,她回頭瞪著夜空,見殺氣厲魄而來,再去看泫瑾楓,只見貞宛英勇無畏雙臂張開擋在他前面。

  泫瑾楓和蘭生目光相對,視而不見奪命的飛箭,雙手握住貞宛的肩,真拿來擋著,卻對蘭生一笑。

  蘭生趴下了,讓柴鬼拉趴的。

  箭風從蘭生剛剛站立的地方穿過,射進貞宛的肩膀,引她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而第二箭從泫瑾楓手臂擦過,第三箭讓紅影女以劍揮開。

  紅影女又對水閣高聲道,“閣頂上還有刺客!”

  水閣立刻飛起數道影子,上屋頂捉人。

  蘭生瞧見,歎息,原來就是一場有準備的仗,讓她當了回小丑。

  她站起來,看站得好好的那人,“六殿下早就知道有刺客。”不然問什麼今日大凶位,又讓她贈言。

  六皇子豎起食指噓一聲,“蘭生啊蘭生,你這樣容易讓我誤會。”

  蘭生本想扭頭就走,但又停住,反身跳到他船上。

  有件事必須要做,不然會氣炸。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24 AM

第71章 捉鱉

  泫瑾楓很好奇,張手要抱她的輕佻,“你這會兒來擋箭,晚了別人一步,本殿下可感激不了。”

  “放屁!誰給你擋箭!”口不擇言,蘭生彎腰避過他的雙臂,一把揪起暈厥的貞宛,劈劈啪啪給了她十幾個巴掌,重重扔下,要回自己船上去。

  他,擋在前。

  “這個假姑子十有八九是裝暈,我就當她聽不見,所以煩請六皇子轉告。她要勾引誰都不關我的事,但別把我當跳板。敢背地算計了我?本姑娘最討厭這種冒名頂替的手段。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該各憑自己的本事。把別人的本事說成自己的本事,別那麼不要臉!”當她好出身不計較?她是孤軍奮戰,可不是吃素的!

  人,還擋著。

  蘭生抬頭瞪他,“幹嘛?六殿下還要替救命恩人出氣不成?”

  他抱臂,側身讓開,聲音陰惻惻,“不敢,蘭生小姐小心上船,我一定為你轉達,一字不敢漏。”

  蘭生哼聲,跨回自己船時,搖了一搖。

  他的冰手伸來,扶她一把。

  她謝也不謝,還甩甩手,衣服上抹兩下,聽著他的輕笑,自顧讓柴鬼行船上岸。

  “蘭生。”他叫她。

  為什麼一個個喚她的名總似乎曖昧?她改名叫珠生,是不是就能滅掉這種令人誤會的“濃情蜜意”?因為還沒改,所以她回頭。

  他的手還向她伸著,笑得那般誘人,“我若墜十八層地獄,你——”

  玩弄女性就下十八層地獄的話,世上的好男人就會多得多。蘭生看一眼岸邊,見已放下不少小船往這兒劃來,卻等不到那人後面的話,於是她接過去。

  “我什麼?”

  那人眸底才清澈,面色忽如蠟,竟然閉眼向後仰倒過去。

  蘭生驚睜雙目,立刻伸手想拉他。

  一支銀寒的劍鞘隔開了她的手,紅影女面無表情,疤痕分外可怖,“小姐最好還是離開。”

  蘭生的目光越過紅影女,見泫瑾楓躬身蜷曲在船板上,卻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那位身穿火衣的舞姬跪坐他身邊,焦急喊著殿下。然後,他的手將那舞姬的脖子勾下,一翻身壓她在下,低伏著吻她。舞姬回抱住他。兩人就此旁若無人纏綿起來。

  蘭生看著那兩具纏住的身體,不禁失笑。她怎能以為他中的箭傷有毒?而且,她到底為什麼繞過來救他?這樣荒唐的男人死不足惜!

  轉過身,等船快靠岸了,蘭生才注意到南月淩。小皮球矮身縮在船舷下,袖子罩頭,露出兩隻眼睛瞅著她。

  看了這滑稽樣,她心情轉平和,笑問,“這麼看我做什麼?”

  “你打人的樣子很兇惡。”不過那個女的也是活該,明明是蘭生看出有刺客,她居然恬不知恥搶過去說,還撲過去給六皇子擋箭,瞎子都看得出居心不良。“你現在的樣子很生氣。其實你不必氣,六皇子好色,連我都知道。”

  這小胖子就不如無果貼心,剛熄的火又被挑旺,蘭生跳上岸,回頭叉腰,“六皇子好色與我生氣有何干係?”

  南月淩抽肉面,“你不是因他抱那舞姬才火大麼?”

  蘭生嘴角兩翹,兩顆小尖牙閃光,“不是,我火大,是覺得給六殿下報信這件事很愚蠢,就該聽你的才對。”

  南月淩得意起來,跟蘭生岸上走,“我就說咱管不了,這種危急時候,不給人添麻煩才是正經道理。”

  蘭生不想多說,只想回家了。但出於禮貌,最好跟主人道別,不然還有主謀串通之類的嫌疑。只是進了柏湖舟所在的岸亭,倒酒的倒酒,上菜的上菜,說話的說話,除了亭外多一圈掛刀穿甲的威武漢,一切如常。

  “蘭侄女回來了?快喝杯酒壓驚。”柏湖舟吩咐婢女倒酒。

  蘭生望著這些自在自得的尊貴人,沒有回自己桌,只淡淡屈膝,福了一禮,“蘭生今日出來久了,怕家裡人惦記,老奶奶,柏叔叔,朵夫人,容蘭生告退。”

  柏湖舟一怔,“這麼就走了?花王還沒選出結果來。”

  蘭生垂首沉默,堅持要走的姿態。

  老夫人道,“恐怕讓那些流民匪類嚇到了,以為是殺人不眨眼的真刺客。算了,別勉強她,你派些人好好送回南月府。”語氣一轉,“不過蘭生啊——”

  蘭生再福,“今夜我三人在玲瓏水榭所見所聞,決不會傳給第四人知道。”

  看蘭生走了,朵夫人道,“這丫頭倒是膽大心細,我也才知道這是甕中捉鼈,裡外都佈置妥當了的,卻還是心驚膽顫,就怕有什麼閃失。”

  柏湖舟盯著蘭生的背影,沉吟不語。看客們不知今日這場佈局,所以吵吵嚷嚷了好一陣,湖上發生的事,他看得清聽不清。蘭生的船不靠岸,反而駛向老六的船,他不知道為什麼,但聽到老六的紅影女衛大喝,才知水閣頂上居然還有刺客。這完全出乎他預料。裝糊塗把人放進來的時候,他們的行蹤是全在掌握的,然而閣頂上能藏人?!是蘭生發現的?卻又怎麼發現的?心裡太多疑問。

  “瑾楓是怎麼回事?受傷了?”雖然也看見六皇子抱婀姬,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放開了,老夫人比轉身而去的蘭生看得分明。

  “太后前些日子還罵他荒唐度日,擔不得天下,可這會兒就心疼了。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兒,血濃於水。”亭上都是自己人,柏湖舟這才喊聲太后。

  “他年輕氣盛,喜歡美人並無大錯,可我還能當他的面說這話不成?他小時候聰明懂事,越大越不顯,我心裡其實有些失望,自然要對他嚴厲。”太后歎口氣,“泫氏江山要交給誰,雖說是皇上決定的,但我們也得從旁協助。總要交給正對的那個,才有臉下去見列祖列宗。

  朵夫人安慰,“太后放寬心,皇上身體康健,立太子也是應天下之請。”

  大的小的都貪美色,尤其皇帝,哪裡康健,當年親征西北的健碩身體早已掏空。但太后這話不好說,只是點了點頭,讓柏湖舟趕緊請幾位皇子來見。

  約摸等了兩刻,三皇子首當其衝上亭來,見到太后就磕頭,三十多歲的人還有哭腔,嚇得不輕。

  “太后老祖宗,這些流民賤民一律當斬,且誅殺九族。天災又不是孫兒引來的,他們吃不飽關孫兒什麼事,為何屢屢尋我晦氣?若不嚴懲,怎能絕了後患?”他不知自己今日負責當誘餌,知情的無一人吭聲,包括他的太后老祖宗。

  “先交給刑司查個水落石出得好。”六皇子進來,一手捉臂。

  “楓兒受了傷?”太后忙招他上前,“快來,讓哀家看看。”

  六皇子跪了,放下手,袖上果然一片暗紅,“只是擦破了點皮,血氣勁煞,不要衝撞了太后祖母。”

  三皇子立刻表示關心,“六弟莫要逞強,萬一箭上有毒,還是早點傳御醫來看。”

  太后直道有理,要宣御醫。

  但御醫得等,柏湖舟就先叫進大夫來,說是水榭中常備的。

  三皇子不疑有它。

  六皇子但笑不必,“我的侍衛懂些醫術,確定無毒。不過此番能僥倖脫難,要多謝三哥的人。她如今身受重傷,才是急需醫治的那一個。”

  三皇子咦道,“是誰?”

  六皇子一招手,侍衛將昏迷不醒的貞宛抬上。

  太后問,“這女子何人?”

  六皇子答,“此女名叫貞宛,是三哥的人。”

  “六弟這話對一半錯一半,此女不過我皇妃所養舞娘,今日為花王會而來。”三皇子面色難看之極,他的寵姬救了他的弟弟,這麼明晃晃昭示私情,他要是承認貞宛是自己的女人,豈非變成笑話?“她既然救了六弟,也是天賜你二人的緣份,三哥把人送給你了,你三嫂也會高興的。”

  六皇子笑了笑,看向太后。

  太后則冷眼看看貞宛,“不過一舞姬,說什麼緣份,給就給,收就收,能當上皇妃還怎麼?”老六雖荒唐,倒不會對同一個女子癡迷,這點比老三老五要強些。

  一間巴掌大的亭子裡,因絕色佳人,剎那風起雲湧。

  六皇子就道,“太后祖母雖然這麼說,我卻不能隨意待了,好歹是救了我命的。等她傷好,還她自由身,重金謝了放出去。”

  這一答,太后最滿意。

  發生這樣的事,皇族自然要走了,太后和三位皇子分別坐車回內皇城去。馬車們的目的地雖相同,但車裡的人卻各有心思。

  朵夫人陪著太后,替自己的大兒子擔心,“三殿下要是知道冉兒瞞他辦這事,不知會不會惱?”

  朵夫人其實是東平王妃朵氏。泫冉是她親兒,朵蜜是她親侄女。

  “連皇上都不知道的事,老三上哪兒知道去,難道你怕哀家老糊塗?舟子和冉兒聯手辦這事,一開始就是瞞著老三他們的,要是沒有哀家點頭,他倆可不敢。”養了四個兒子的太后不參政,卻不代表不管事,尤其還是家事。

  朵夫人安了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24 AM

第72章 滿弦

  三皇子和五皇子同車,也在說話。

  五皇子道,“六弟這是處心積慮要拿回美人?一邊裝大方將她送人,一邊又設計從三哥這兒搶過去,而且還是在太后老人家面前,全然不給三哥面子,囂張之極!”

  三皇子眯眼,“這事我跟他沒完。”

  五皇子又道,“不過,總算能放心。今夜刺客也要殺六弟,想來不是他耍得陰謀詭計,找那些流民襲擊三哥。”

  “今晚說明他沒那個腦子和膽子敢背地暗算我,的確讓我鬆口氣。”三皇子同意,一錘拳,“至於貞宛,我一定會得回來。”

  五皇子笑嘻嘻,“老六越如此行為,三哥入主東宮的機會就越大。到時候區區一個美人還怕要不回來?就算是從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老六也不得不服軟。這叫——大勢已去。”

  三皇子想像六弟服軟的頹敗模樣,心中不由暗爽,但他比五皇子穩當,“父王一日不立太子,這話我們便不好說。但我們不好說,別人好說。花王會成了奪美會,六皇子荒誕不經。這事往大街小巷一傳,老六名聲又臭一筆。再煽動那些自以為忠心的老臣,聯名上書反對老六為太子,就又是一回重擊。”

  五皇子是個應聲蟲,“宮裡人人捧老六聰明,卻不料老六長成了酒囊飯袋。父王也清楚,不然早立他太子了。三哥,這回上書的事再交給我,我一定辦得妥當。”

  三皇子點點頭,拍肩顯兄弟愛,“爾弟,他日我登帝位,你就是我左膀右臂,天下你我共用。”

  五皇子眼睛發亮。

  月華殿,是皇宮之中賞月最美的地方。十八年前,皇帝將它撥給了自己最喜歡的兒子住。它高於其他皇子的殿宇,坐落內皇城清靜一隅,卻傍山面水。小山有泉,小泉流瀑,小瀑落潭,都名鏡月。鏡月潭邊造華麗闕台,也是六皇子的寢殿。

  此刻,兩個掌燈女侍接到小公公的通報,正慌忙將燈點亮。因六皇子不喜歡暗,不論多晚,不論他是醒著還是睡著,他在月華殿的任何一處,就必須燈火通明。倒不是這二女趁主子不在時偷懶,而是太后宣導宮中減燈油蠟燭的開支,最後辛苦她們少睡。

  兩人倒也無怨,邊點燈邊偷瞧瀑亭下的俊美主子。帝都日月雙輝,東平王世子是好花名,六皇子是惡花名,但都是迷人心醉的美男子。無論如何,遠處看看總難傷。

  夜亭聞泉香,明燈照若白晝,仍穿逍遙白蓮袍,泫瑾楓眼神有些倦,毫不遮掩打了呵欠。人困了,什麼陰險狠毒荒唐氣都會退散,呈現貓樣。白貓樣,黑貓樣,狸貓樣,熊貓樣,根據外貌和氣質,各種貓樣。六殿下這會兒,眼圈有點黑,熊貓走向。

  但有人不讓六皇子睡覺去,為了一點擦傷說得驚天動地,就差鼻涕眼淚一把表忠心。這人叫奎雷,一直以來作為六皇子最器重的謀臣發光發熱,年約五十。

  “御醫走半天了,不妨說正事,本殿下今天很累。”身累腦累心也累。

  “會不會箭上抹了什麼毒物?御醫沒用,瞧不出——”讓六皇子似乎輕悄的一眼看斷了句,奎雷終於說正事,“今日真是好險!好險啊!想不到居然是請君入甕的圈套。要不是那群蠢民臨時起意也對殿下不利,恐怕就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不過老臣已覺事情進展太順利了,玲瓏水榭花王會守備向來森嚴,怎會輕易放了那麼多來歷不明的人進去。”

  “哦?”六皇子雙目撐起些精神,“奎老既已起疑,此事後續就無需本殿下關心了吧?”

  奎雷彎腰低頭,“殿下放心,明天一早刑司只能審鬼了。”

  “奎老心狠手辣這點最合本殿下心意,退吧。”六皇子又眯起眼,累得坐不住的模樣。

  奎雷欲言又止,“殿下雖暫可安心,但三位王爺此次明顯偏幫三皇子,還有人暗中盯著我們的行動,老臣擔心皇上立儲的心意有變。如今正值用人之際,殿下前些日子罰走的眾人雖犯了大過,最好還是能調回來。一來老臣可派他們用處,二來視其對殿下一片忠心哪。”

  “知道了。”揮揮手,動作不耐,還是趕人。

  奎雷心想,這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啊?但這位主子喜怒無常,還是先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再說,且退。

  奎雷走後,紅影取代,雙手捧一隻木盒。盒子本紅,舊褪了,還嵌著泥,

  六皇子拿過去,輕撫,指尖磨過,沙沙有聲,“小時候的情誼才最可怕。就剛才她莫名其妙湊上來,壞了我全盤大計,是該死的。卻偏偏,想起她在我病榻前端坐著的細巧模樣……”便是無情——便是無情——

  他笑,卻是淡朗,“罷了,你明日把盒子送去,就說……算了,什麼也不必說,她如今聰明翻倍,該知道這回真是兩清了。”

  紅影接回木盒,“那女騙子如何處置?”

  “殺了。”眼皮一跳,主意立改,“狠揍一頓,扔到城外,除腦袋之外都埋了,順便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南月蘭生。”

  紅影又問,“假姑子又如何安置?”

  六皇子皺眉好笑,“你學人說什麼假姑子?絕色佳人,又是為本殿下受傷的恩人,自然要好好安置。月華殿最好的養傷之所莫過於鏡月,把她抬進本殿下寢殿。”

  紅影忙著辦這幾道吩咐去了。

  兩個掌燈司女眼見主子一直立在亭中,四下卻再也無人,不由互相對看一眼,就說起悄悄話來。一個道,殿下跟前不能沒人服侍。一個道,兩人一起去伺候。於是,平時品級最卑微的宮女壯膽上前,爭取可能一步登天的難得時機。

  果然毫無阻礙進了亭子,但見六皇子面向那線瀑布而立。水飛濺,細密如雨,收入了亭上明亮燈光,星星點點如金塵飄浮著。風簌簌,衣上白蓮仿佛在他腳下盛放,似要踏雲飛去。

  他回過頭來,面色白得透明,淡金的眸子剎那幽暗無底。

  那倆宮女暗道真奇怪,六皇子平日分明是個十足絢彩的美男子,此刻竟有脫俗之清絕。這份清絕,讓她們突生畏怯,不敢多走一步。

  他再笑,恢復妖異得俊,唇色那般瑰美,刺兩人的眼。

  “想親近本殿下,沒膽子怎麼行?”語氣不能再輕浮,卻也只有他才生得出華麗之感。

  他開始寬衣解帶,精壯的胸膛,有力的臂膀,每一處都令宮女們屏息紅臉,但挪不開眼。

  “本殿下現在要游水,你們若有粉身碎骨的勇氣,可與本殿下一同歡享這潭夏熱秋水。”他吐字,如吐——毒,然後從亭上躍入潭中。

  那道身影不是月光,是弓弦,拉滿的狀態,誰進入射程,瞬間無命。

  蘭生打了個很大的噴嚏,大概是鑽進洞時撲到臉上的那排野花。她揉揉鼻子,累得張嘴呼吸。

  一旁拍草的南月淩,眉毛又到挑剔高度,“淑女,淑——啊!”腦袋被蘭生一手削過,叫疼卻不屈服,“怕你嫁不出去,點點你而已。先說好,我可不想養嫁不出去的老姐姐。”

  死了,死了,他怎麼喊她姐姐了?南月淩捂住嘴,偷瞄蘭生,卻發現她看著前方,壓根沒注意到自己說什麼。雖說鬆口氣,心底裡有點小鬱悶。他聽書童和小廝們閒聊起,並不把回來的梅姨母女當主子。而萍姐姐和他親姐姐說話,他躲在窗下偷聽,也盡是南月蘭生如何任性如何討厭。他跟她出去轉了兩回,確實不好打交道,今夜更經歷驚濤駭浪,但一聲姐姐脫口而出。

  跟著她,關鍵時刻特別能安心。

  別看他十二歲了,可因為資質平庸讀書不通,還是庶子,祖母跟前嘴巴笨,父母跟前嚇得抖,親娘跟前成呆瓜,再同四個聰明漂亮的仙女姐姐一比較,家裡沒人把他當回事。四象館他從童班開始讀,年年考試不過,也年年看了爹的面子被特殊照顧。然而,先生瞧不起,又遭同學孤立,導致他厭惡去學館。沒人帶他出去見識,父母姐姐們常來往的人家,他只有聽說的份。帝都,大榮,幾乎人人都知道南月氏,卻沒幾個人知道南月淩。

  直到南月蘭生出現。她笑他打他罵他,但她看得見他,聽得見他,不把他當成沒用的人。

  “淩兒,你母親為找你,把整個家裡翻了遍,這會兒正跟你爹哭得傷心。”

  南月淩讓這聲音一震,和蘭生朝同方向看。

  長草叢那頭的廊上,一張方桌一張椅,一位明豔的夫人。茶杯倒扣,空了。裝點心的碟子,只剩下一塊。她身後站著一對少男少女,旁邊一位老者。

  “你母親?”南月淩悄問。

  蘭生本來專心盯著,聞言就笑,“皮球,你這麼下去可不行。”她娘和她回到這個家也有些日子了,南月淩竟還沒見過她娘,連她這麼沒心肝的人都覺他可憐娃。

  南月淩拿眼睛斜蘭生,拔腿要跑,卻被她拎住衣領。

  “好好打招呼,這是我娘,你得喊她梅姨或者梅夫人。”

  走,有時候並非上策。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25 AM

第73章 取來

  南月淩沒轍,耷腦垂耳,乖乖喊聲梅姨。

  鄔梅對蘭生黛眉輕挑,卻對南月淩答應一聲,十分親切,“淩兒,你回去只需跟你母親說一直在蘭生姐姐這兒,別提出過門的事。你母親要問你做了什麼吃了什麼,你照心意答,然後寫下來,派個可靠的人送到北院就好。”

  蘭生暗笑,她娘英明。

  南月淩難得看到待自己親切的長輩,還諄諄教導,倒和蘭生對他有幾分相似,心裡存了好感,恭謹起來,“淩兒會照梅姨說得做,只是身邊沒什麼可靠的人。”

  蘭生指給南月淩看無果,“我讓他來取。”

  無果的苦相好記,南月淩點頭,這才走了。

  蘭生坐到鄔梅對面,拿起最後一塊點心吃,不問她娘為什麼來,也不擔心狗洞曝光的事。其實,只要這地方一開始整修,老鼠洞都藏不住。

  鄔梅又好氣又好笑看著女兒。要不是鐘氏找兒子鬧得全家雞飛狗跳,派人找這兒翻那兒,卻唯獨漏了北院,她也想不到來這兒瞧瞧。院子的破損比她以為得嚴重,只有一間大屋可以勉強住人。不過,更嚴重的卻是她女兒深夜歸家,還一頭頂著亂草鑽出來的。蘭生這些日子還算乖,雖出門,也不像之前病好後天天往外跑。她還以為終於回家來安生了,原來不是不出門,而是用不著大門。

  “你不但自己亂跑,還帶壞弟弟?他娘視你母親為眼中釘肉中刺,你們姐弟感情倒似不錯。”緊盯她嘴上的傷口,鄔梅問,“怎麼弄傷的?這麼晚才回來?”

  “能等明天我去您那兒交待麼?”一下午一晚上發生了那麼多事,沒有餘力玩智力,她可是大病初愈體啊。

  鄔梅看蘭生真疲累,“你不跟我埋怨,多半沒大事,而且我問香兒大概才能得到實情,所以你不說就不說罷。”等了大半個時辰,茶喝完了,點心吃得差不多,既然人安然無恙,她也想回去歇著,“吳三說修繕的事要先問你,我就說不必了。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懂蓋房子?要精細有匠師,要架梁有工人,吳三自己會看著辦。事事問你,也顯得我們用他卻不信他。”

  蘭生這幾日沒看見吳三,便有預感,所以不覺得很失望。

  “還有。”鄔梅從袖中遞了一隻錦囊。

  “娘今天有些嘮叨。”連燈籠都讓蘭生看著刺眼,她真得困。

  鄔梅點點蘭生的腦門,不寵溺,是提神,“這是保安康的護身符,記得每日隨身帶,絕不能打開,打開就不靈了,這幾日也別再往外亂跑。”

  不打開也不靈,且今日不小心再踩“狼區”,她認為不出門是上上策。蘭生想著,目送鄔梅出去,轉身進屋。香兒跟去了,雖然一半時候出於迷傻的狀態,回答卻應該能讓她娘滿意,她也滿意。

  “這道符是夫人親自做的。”有花回來了。傷只好七分,但她自己要求回來。螃蟹腿,黃頭針,一樁樁讓她沒法繼續養傷。

  “我也想念你。”蘭生脫了外衣,爬上床蓋好被子,睡覺。

  “……”有花愣住,靜靜熄燈闔門。

  外面無果一直在,有花只好跟他抱怨,“做賊去了,倒頭就能睡昏。而且出去竟沒帶你,帶了香兒,你居然由著她?”

  “今日在幫夫人辦事。”辦掉一個目中無人的老刁奴,回來卻只見一座空院。

  有花便不好再說,“你說,她到底上哪兒玩去了?”

  無果自然一個字也答不上,但道,“別眼紅。”已經偏心。

  有花氣結,不知她趴在床上哀哀長肉皮的時候,無果歸蘭生罩了。

  第二日蘭生睡飽起來,發現自己成了忙人,一堆事等她處理。

  首先,無果拿了南月淩的串供來,流水帳兩頁紙,她看到第二行就犯困,扔一邊。

  其次,真忙的慈恩聖女讓丫頭彩睛來給她佈置功課,說老爺過兩天要考她,她讓彩睛轉告聖女,請看眾生面上,幫她猜題並一定要附上答案,要是不給,後果自負。

  然後,玲瓏水榭柏湖舟派人送給她一封信,內容十分出乎意料之外,所以她看得仔細,回信也仔細。

  最後,泫冉的請帖到,說給她壓驚。不管他要壓得哪回驚,她實話實說家裡不讓出門,拒絕得相當誠懇。

  一早上,寫著字就過去了。不求龍飛鳳舞,只求看得明白,練習了一筐紙,終於發送出去,酸得她的手腕子顫茶抖水。

  下午,蘭生去鐘氏那兒學禮。

  這位蝶夫人以往只是暗中搞小動作折騰她,說話不多,態度冷冰冰,可今天因為兒子的關係,也有點話嘮。搞笑的是,可能出身禮樂世家,不對她直接嘮,而採用迂回戰術,一邊讓她學宮裡的“跪姿”,一邊對身邊的媳婦子嘮閨蜜那點事。事情不新鮮,就是閨蜜有嫡子,妾喂了相沖的食物,嫡子上吐下瀉,後來證實系不小心,閨蜜還是把妾賣了。

  蝶夫人在那兒大說特說,而且自認為才說了個開頭時,見蘭生站起來。心道正好,可以懲治一下。

  她冷斥,“學一樣象一樣,我可沒說你跪好了。”

  蘭生對誰的冷臉都不怕,“要怎麼跪才算好,請蝶夫人親自示範一下,蘭生愚鈍。”

  蝶夫人圓溜了眼,“我剛才不是讓人示範給你看了嗎?”

  蘭生道,“父親讓我跟蝶夫人學,因蝶夫人待人接物的禮儀舉止出類拔萃。我跟僕婦學,蝶夫人不在意將來我在皇上太后面前僕婦相,父親可能會很在意的。”

  蝶夫人惱道,“你!”

  “不如這樣,蝶夫人跪,蘭生也跪。您跪多久,蘭生也跪多久。如此一教一學,立竿見影,想來父親會十分高興。”聽長舌婦嚼舌根,寧可聽茶亭客胡說八道,“這麼一來,蘭生便是折了一雙腿,誰能賣了同樣折腿的蝶夫人呢?”

  鐘氏倒抽一口氣,本是說給蘭生聽的,想不到讓蘭生套用回來了。她懷著叵測的心思答應老爺的,卻罰不得罵不得,稍稍擰一把,出汗氣悶的都是自己。

  “蝶夫人臉色又不好了,等玉蕊妹妹回來,一定請她看看。今日就到這兒?”蝶夫人會不會宅鬥啊?百分之百的力全在舌頭上使,幾句暗藏的話想讓人失眠?可她腦袋結構簡單,還沒心肝,這位唾沫橫飛拿真人真事警告她,她不接招豈不是白搭!

  “南月蘭生!”有人急了。

  蘭生欸應,麻溜地走,“蝶夫人好生休養,蘭生明日再聽教誨。”

  真當她等人點頭?這是家裡,不是宮裡;鐘氏是如夫人,不是皇妃皇上皇太后。告大了天,不過再掛一道“頑劣”,還能因此拉出去砍了?她不爭,或者這麼說,家裡沒有需要她去爭的東西,所以槍林彈雨只沾些硝煙味而已。

  蘭生回北院,進門就覺淩厲之氣。

  無果眼尖,看到曾經制服自己的那抹紅影正對平躺在地的有花,立刻騰躍。三兩個縱身之間抽出劍來,一言不發就要動手。他很少一出即劍,敵我不明前先用竹板,這回自覺對手強勁。

  “蘭生小姐。”紅影單手托一隻木盒,另一手搭在腰間劍把之上。

  “無果,今日她是客。”蘭生想,六皇子不是敵人的話,紅影女也算不上。

  無果反手背劍,收勢之快令紅影女多看他一樣,而他連忙俯身看有花為何不動。

  “她中了自己的針。”紅影給蘭生看手中盒,“奉殿下之命送來,小姐接罷。”

  “你放在石桌上就好。”蘭生不接,怎能隨便拿陌生人的東西?她還想問什麼東西,突然記起“來取”二字。是兩人埋下又約定十年後一起取出來的東西。

  紅影女面無表情放下盒子,又道,“那女賊埋在西門五裡外的芙水河邊。”

  “什麼意思?”蘭生問。

  紅影踩上牆,“殿下說你聰明翻倍,應該知道。”縱下,不見。

  這跟聰明沒關係,是把燙手山芋丟給她,他懶得動腦筋!呃——等一下,紅影剛剛說“埋在”?人已經死了?!嫁禍她殺人?!要不要這麼狠啊?她當他是色胚,卻沒想他是敵人。

  “無果,你去西門五裡芙水河邊看看——”蘭生急匆匆出口,在這兒卻慢想了一會兒,改口告訴無果柳氏師姐妹帶她換衣服的破廟,讓他送張字條過去。如此,柳淺淺是死是活都不用她負責,仁至義盡。

  無果走後,服下解藥的有花悠悠醒來,躺在地上側著頭,盯笑眯眯的蘭生半晌,不禁歎口長氣,“我又讓人弄暈了?”

  “習慣就好。”遇到蘭生,安慰就別想了。

  她是有點習慣了,來到帝都之後沒一件事順利,連栽幾個痛跟頭。有花呆呆爬起來,眼淚吧嗒掉下兩顆,豆大。突然很想念瑤鎮,地方雖小,還有惡霸,但日子還是相當自在的。不像這裡,夫人變了,無果變了,反而是變得最早的蘭生還是我行我素。

  但她眼睛再一眨,面前多了只手,手心裡一小卷紙。

  蘭生的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27 AM

第74章 走馬

  “拿著。”蘭生抬抬掌心,“南月萍的生辰八字和她的頭髮。”

  “不是南月玉蕊的?”有花怔問。

  “我問過了,玉蕊潑水是李氏母女攛掇的。李氏讓我潑回去了,南月萍比她娘還囂張,欺我也不止一兩回,我表面跟她笑,心裡熊熊火。你紮她!”有花回來好,幫她罵人,幫她紮人。打人手疼,還顯得她暴力。

  “血呢?”有花想起來。

  蘭生感覺自己有點像壞巫婆,“這個家裡知道筮術的人不少,一個弄不好就會讓他們疑心,而且南月萍畢竟是同家姐妹,隨便紮個小毛小病就好。你好歹成功一次,我才能大膽把前線交給你。”鬥什麼家裡人呢?外面那麼多大灰狼!

  有花已經哭不出來,“你這是安慰嗎?”前線?

  “我這是讓你別光吃飯不幹活。”蘭生站起身,夾了盒子往屋裡走,“看我,都不好意思哭鼻子,因為人人當我吃白飯,我得很努力表示自己不白吃。”想想有花也不過一個高一女生的年齡,最近所遇挫折確實有些大。

  “誰敢當你吃白飯?”有花來氣,心思挺簡單的丫頭,抓了小紙卷過去,“我就先讓她倒楣,你等著。”

  蘭生但笑不語,關上門。有花要讓南月萍倒楣,她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從六皇子這樣的狼爪裡躲黴。說實在的,她不是太細心的性格,事到臨頭才會想法子解決,所以遇到這麼多事還吃得香睡得香。

  和六皇子的童年“孽緣”已經清掉,大概那位也是這個意思,不然不會把盒子輕易送來。能同他再無瓜葛,她高興還來不及,甚至對盒子裡的東西也有銷毀的暗念。免得留條尾巴讓人捉。

  想得挺好,看過東西後,念頭沒了。

  那東西是本書。七八頁薄,沒有書名。每頁都寫得密密麻麻,字跡難以辨認,但打消蘭生念頭的只有第一頁第一行最後的三個字——風水訣

  全句有點長:走馬觀花就道萬物吉凶易經皆屁不如雙眼識乾坤運風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風水訣。因為沒有標點符號,蘭生念了好幾遍才照自己的理解整出如下:走馬觀花,就道萬物吉凶,易經皆屁,不如雙眼識乾坤。運風用水,天能之最者,方使風水訣。

  在她爹說風水是迷信之後,蘭生從旁瞭解了一下。原來大榮雖崇尚易經。對風水卻分為兩種態度,普通百姓家的懵懂不知,和專業易術者的排斥或不以為然。具體原因尚不清楚,但風水之說是無稽之說,自大榮開國已定論數百年。她還問過聖女妹妹。玉蕊的態度雖不似她們的爹那麼惡劣。卻顯得輕蔑,說風水一支純屬欺世愚民,迄今只有極少數人還在鼓吹,但在正道普揚之下根本不成氣候,而且也沒有統一派系。都是零星個別騙子的到處攛掇。玉蕊還說,易經各派都具強大天能者和代代傳下的真事蹟,鼓吹風水的那些人卻和普通人一樣,依據只有一個數百年前的傳說,十分可笑。

  蘭生想知道是什麼傳說,但玉蕊表示不清楚。風水為迷信,難得無極宮和欽天監合力,定為禁說,問任何有關的事都會遭師輩斥責。所以她也明白了,風水是這個時空難以觸及的領域。

  誰知,難以觸及的東西突然以文字的方式跳到眼前,且第一句話就顛覆易經,把運風用水說成天能之最,讓她大感好笑。這不就像兩個搶糖的孩子?各說各得好,各逞各得強,將對方惡狠狠踩在腳下。言語多半激烈,貶低多半誇大。

  極端的文字,讀它們的蘭生卻不會極端,心態平和,但讀了小半頁就放下了。一來字密草太難讀,二來寫得有些亂。很快,字句跳來跳去,看得她眼前直發黑,趕緊合了書關了蓋。唉,她不是不愛讀書,而是古字體太傷眼,萬一變成近視,上哪兒弄眼鏡去呢?

  將木盒收在床底下,蘭生覺得妥貼了,然後腦袋裡冒出一個問題——這書哪兒來的?

  肯定不是六皇子的。兩人好像是約定藏寶,各自拿東西出來用盒子裝了,埋在地裡。六皇子讓紅影送來,其實就是物歸原主。那麼七歲的南月蘭生又是從哪兒弄來這本書的?她知道什麼而因此當寶埋了?還是因為風水邪說?當成邪說放在寶盒裡約十年後取出來?這不神經有毛病了嘛!

  蘭生想到後面又棄了,就像她棄了去想小霸王為什麼推她落水,棄了聽濤觀放火的蒙面人是誰,棄了六皇子和她有什麼童年交情,棄了玲瓏水榭種種奇異處。不到眼前的謎團不費勁解,她安之若素。

  而這時候的蘭生也壓根沒想到,她昨晚遇到的老奶奶是大榮太后,朵夫人是東平王妃,整個花王會也不同往年,不但是柏湖舟和泫冉甕中捉鼈,也是三位皇子為太子位在太后面前爭表現,還是一場不動聲色的將計就計。她更沒想到,她把將計就計毀了一半,有人就差掐死她了。

  在桌上鋪平了紙,蘭生拿出炭筆和木尺,開始畫圖。她是建築師,她能做的就是專業所長又輕鬆能拿起的事——設計。不用猜不用疑,看准一個方向,走出直線。

  日子也直線過去,轉眼看得到臘月了。

  這天,蘭生陪她娘去老夫人那兒伺候,哦,不,是吃晚膳。早先橫挑眼豎挑鼻的老夫人,因她這些日子安分守己的表現,居然說她一句近來學禮有用了。

  蘭生聽起來也不算誇,但同桌吃飯的蝶夫人表情尷尬,心裡是鬧騰的,面上得端莊。畢竟,她懂了禮數,蝶夫人勞苦功高。

  而一人誇,一雙誇。南月涯也說蘭生讀易進展不錯,考較的題答得有條理,照那樣努力,進明月殿學習也是可能的。

  這下子,雎夫人也起臉色了,但她轉得快,隨即問南月涯什麼時候給萍兒開天眼,要將話題扯開去。

  老夫人卻說反正都要準備這個繁複的儀式,乾脆也讓蘭生試試。

  蘭生今晚陪吃了一個時辰,終於能專心啃自己的碗了,所以腦袋感覺轉得有點慢,還沒反應過來老夫人想讓她試啥,就聽鄔梅婉拒。

  回北院的路上,她娘如何婉拒的,她已記不太清,就知道老夫人神情有一瞬不高興。

  要不是雎夫人為她女兒甘願得罪老夫人,說儀式得配合南月萍的命格八字,而且開天眼需要三位能者合力,如果蘭生也一道,萍兒可能會失敗告終。

  南月涯說不好,並非幫李氏,卻是一鄔梅。這一對,擱在現代都屬真心相許的愛人,用一夫一妻的法律也無法否認。彼此之間只要眼神,就知道對方的心意,真靈犀。

  蘭生覺得自己就是被這樣的眼神搞得記不清別人說什麼,畢竟雞皮疙瘩冒了一層又一層,光讓它們退下去就很耗腦波。

  開天眼?她也會!拿刀在腦門上拉一道,雕個眼珠子就成。還天眼?她看南月萍心眼挺多,再開天眼,全身都是窟窿了。不知道將來嫁給誰,可憐那位丈夫要用一輩子堵那些窟窿眼。

  秋日國典順利祭完,皇上褒獎了鄔梅。而皇太后還特意召見她,請教東海祈雨的方式。鄔梅答應幫忙祈雨的第二日開始下雨,連下三日。為此,明月殿以南月萍為代表上疏皇帝,說這是祈雨符的作用,與筮術無關。鄔梅不爭,在皇太后面前表贊明月殿司女們的功績,反而獲得了太后賞賜。

  南月萍輸得看見蘭生就哼。明明是季節變換冷熱氣流相爭的結果,蘭生不好說,只能把哼拱回去。

  至於有花那手紮小人,施法的幾日沒見南月萍哪裡不舒服,不施法後的幾日南月萍卻病了。小感冒,發了燒,吃了七八日苦藥就恢復囂張。事實證明,紮木頭紮布偶都不如直接紮人身上管用。

  蘭生最近就這麼扮成功了一隻豬,到今天讓老虎們誇乖,可頭回失了眠。因為突然覺得,如果自己繼續待著不動,就不是扮豬吃老虎,而是養肥待宰了。臘月有太后壽誕,又快過年,花王會的事應該已平靜,狼群們出沒範圍會縮小在皇城裡,且冬天蛇蟲鼠蟻也少見,是花樣女子出門找歡樂的好時候。這麼決定後,乾脆起床。

  有花立刻醒了,盯住黑暗裡偷偷開門的蘭生,“大冬夜你不睡覺,到外面去幹嗎?”

  “跳大神。”有花不少日子家裡蹲,也不光吃喝睡,剛造好一件小玩意兒,睡不著覺就試驗一下好了。

  前些日子,吳三找工人把北院修了一半,主廂五間屋從裡到外裝得簇新。傢俱沒用紅木,而是黃梨木,不沉貴,但雅致,適合蘭生這個年輕的主子。工程這時暫停,人人要過年,工人們也不例外,而且要進入雪天惡劣的氣候了。吳三有經驗又能幹。確實她娘說得不錯,如果吳三事事要跟她報備,顯得不被主子信任,反而會影響做事的全心全意度。

  蘭生要找活兒做,不能和自家的管事們搶飯碗,所以半點沒插手。雖沒插手,牛刀小試,請石匠木匠幫忙造部件,她自己組裝了一樣“趁手兵器”。

  外面有無果,因此有花背身過去睡覺,聽見叮鈴鈴的聲音,意識模糊得想,還真跳大神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28 AM

第75章 風神

  手一推,院門如所料,開著。天烏暗,黎明未至,以為該是清靜無人,卻有叮鈴鈴的清脆之聲。只想送了罵她的信就走,誰知天不亮這裡就有人忙起來了。

  小小影子揉鼻子,以為來了個能跟他作伴的,但她的身份水漲船高。梅姨受到皇上皇太后的召見賞賜,祖母對梅姨也越發看重,家裡那些僕人現在已經不敢明面上輕慢這對母女,明面上敢冒犯的人都悄聲無息離開了。隨著北角修繕如火如荼進行,據說會成為南月府最美的一處。而母親生前一直想要造,卻遭祖母堅決反對的巫廟也建成了,都是梅姨的本事。如今她要重算命相,還要開天眼,已然越過萍姐姐,隱有長姐的份量。

  他並不眼紅,就是覺得唯一的夥伴沒有了。不過,今天來是為了別的事。

  廊下只點了三四盞風燈,可他摸黑來的,眼睛很快適應,就見院牆那兒堆著高高的木料磚材,院中雜草已清理乾淨,砌了袖珍庭園,花圃假山,還有一座帶門窗的冬暖夏涼亭。主廂那一排新修好,紅欞新柱雕窗青門,看著處處精緻。狗洞肯定被堵上,從今以後只能家裡學館兩地來回,連喘口氣也不可能了。

  叮鈴鈴——叮鈴鈴——

  細碎好聽的聲音卻不容他自覺悲催下去,想起冒險摸黑跑來的原因,躡手躡腳貼廊壁走,邊走邊往聲音來處看。繞過擋住視線的山石,在那座新亭邊上的一片空地,看到的畫面讓他目瞪口呆,隨即單手拍面。他高看她了,她的水漲船高一定全仗著她有個能幹厲害的娘,就她這樣還能開天眼出天能?

  只見她手裡豎著一根齊身高的長仗,天太黑看不清仗頭,但叮鈴之聲就從仗頭來的,可能掛了鈴鐺。不過他目瞪口呆不是因為銅仗,而是因為她圍著那根仗又蹦又跳,一會兒蹲上立起,一會兒高抬腿跑,一會兒抓仗扛肩再舉過頭頂。要不是她頭髮紮得像遊俠兒一束,整一瘋子。

  她在幹嗎?他不知自己的眉頭扭成毛毛蟲,突然想起他娘說梅姨會巫術,保不齊她也會。他娘說巫術不用天能,她會就不稀奇了。

  他該怕的,但他雙腳不聽話走過去,嘴巴不受他控制張道,“你撞邪了啊!”

  蘭生在跳操,純粹一時興起,沒想到有觀眾,嚇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後哈哈笑,“皮球,好久不見——咦——瘦了。”真聰明,正是人進入深層睡眠的時候,偷跑出來不容易被發現。

  不是正常人。正常人會問他這時候跑來有什麼企圖。可南月淩聽蘭生爽朗的笑聲,心裡竟平了一些,她好像還是她。

  “你沒撞邪。”但他想保持氣鼓鼓,免得不好找她算帳。

  “像不像跳大神?”“兵器”一試成功,心情大好之餘,做跳操運動強身健體。

  “像發瘋。”南月淩掏出一封信,“拿去!”

  蘭生接過,走到燈下去看。

  南月淩就湊到豎直的那根仗前。銅仗不稀奇,稀奇得是仗頭。形狀如一盞八角走馬燈,但八面是鏤空銅雕,每一面皆不同雕案,日出日落,月圓星夜,海潮泉湧,山花穀樹。鏤刻銅面裡面他前所未見,樣子有點象鬥,石質的。鬥面上立一個劍指平前的銅人像。最奇妙之處,鬥能轉,銅像跟著轉,劍抖著,始終不離日落那面。

  “這是什麼?”他好奇得要命。

  “風仗。”也就是風向標,蘭生把信看完,走回來還給南月淩,“今後你我裝起算命的,拿著這個充寶器,所向披靡。”比拂塵銅板龜殼這些看起來靠譜,多神秘。

  南月淩眉毛跳,“你還想裝啊?”呃,她說你我,這個你是指自己麼?“狗洞都沒了,你弄出這古怪東西來還有什麼用?”

  “狗洞是沒了。”蘭生走到原來狗洞的地方,現在從牆頭吊了些冬藤。

  “稀稀拉拉也沒有葉子,藤那麼細也不能——”南月淩張著嘴,看蘭生拽一根藤,牆面發出哢一聲,竟然露出門形來。

  狗洞已經功成身退,從此多一道暗門,可直身進出。

  “如何?”蘭生眨眨眼。

  “這……你偷偷做暗門,你母親肯定會知道的。”最後還是會被堵死。

  “她不但知道,還是她關照的。”她娘不是充滿母愛型,也不是死腦筋的人。堵了狗洞,並不能阻止她出門。而她如果不能出門,在家裡會生很多很多禍,說不定把她娘的事也攪黃了。

  她娘這麼說的:“與其鑽洞醜相,不如體面出入。”

  於是,暗門由吳三找機關高手設計,另選手巧匠人悄做工,除了蘭生和她貼身的幾人,再沒有誰知道。

  “你母親讓你出門?”南月淩羨慕。

  “不必羨慕。我娘是這樣想的,與其在家搗亂,不如放出去為禍人間。”其實也是蘭生一直擺著“不讓出門不甘休”的姿態。

  說到這兒,她搖頭歎,“可惜你要跟我絕交,否則我歡迎你使用。”

  對了,他送絕交信來罵她的,差點忘得一乾二淨,南月淩重新充足氣,“要不是我今天聽同學說起,你打算把我蒙在鼓裡,對吧?你太過份了!雖然那可笑的詞是你教我念的,可如果我不念就沒有笑果,也是你說的吧?我有功勞,為什麼就沒獎賞?別的我不要,只要天玄道掌門親傳弟子的那個名額。”

  你道怎麼著?

  花王會的勝出者是蘭生這隊,雖然其中僥倖的成分居多。本來得花簪數最多的是六皇子一隊,但他們只有樂和舞,少了畫,連選花王的基本規則都不符,自然不好選為勝出。三皇子那隊就輸在貞宛身上了。要說女子評選女子,可能嫉妒,但婀姬是有真才藝的真絕色,反觀貞宛光憑姿色和珠光寶氣,讓評客們討厭。泫冉和另外兩隊是護衛假扮的,主要為了混上水閣抓刺客,他一手箏絕妙,卻被壓根不會畫不會唱的隊友拉少了簪數。結果,蘭生一隊直升第一,成了花王。

  花王會第二日,柏湖舟寫信給她就是告知此事,說因為她兩位隊友的出色表現而獲勝。令她好笑的是,柏湖舟說她那幅油漆塗鴉雖完全是嬉戲,但有位客人擲五十金買了,既然這支隊是代表玲瓏水榭,金子就入水榭的賬,讓她別惦記了。

  “你說,我能不跟你絕交嗎?”南月淩朝空中揮拳頭。

  “我也是柏老闆寫信告訴才知道的,那日說的三個獎賞只能選一個,而且只有一人能得。”蘭生道。

  南月淩欸愣了,“三選一?”

  “柏老闆信中提到柴鬼是奴身,我想他比我倆更需要獎賞,還對我二人有恩,就把獎賞讓給他去決定了。你要絕交,隨你。”得之惜之,不得淡然。

  南月淩沉默好一會兒,“柴鬼已入天玄道,聽說他是罪人之子,出身曾十分富貴,如今能得回自由身,是老天爺給他機緣。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就算高人相授也無用,父親之能比天玄道掌門還大呢,就是總想再試試。你都可以開天眼了。”

  蘭生嗤笑,“我不開,無端端腦門多個窟窿,你要開你去開。”

  南月淩讓她說笑,“怎麼會多個窟窿?無非是激出體內所有潛力,看能否擁有大能。像金薇和玉蕊姐姐,天生的能力,不用激發。萍姐姐讀易聰穎,但迄今沒有顯現是否承繼我南月氏的天賦之能,若開不出天眼,比普通人其實好不了多少。”

  “那就希望她開不出。”蘭生鳳眼刁笑,也知道是多沒營養的對話,就把風仗收好,打開暗門,“我要去吃粥餅,你來不來?”冬天,冬天,小豬走,沒狼跟。

  南月淩緊跟,因為急需透氣。到外面長巷,發現身後還有一個人,是蘭生的劍衛少年無果。他偷聽到娘說無果的功夫比父親那些劍衛不差,有閒話還說梅姨和蘭生母女感情淡薄,他因此覺得不然。如果感情不好,為何讓一個天才劍客隨侍女兒左右,梅姨應該自己留用才對。

  再來馮娘子粥餅鋪,蘭生卻吃了驚。草席木板搭起的鋪子只剩小半間,廚房連帶後面的小屋也坍塌,燈籠照出到處的焦黑色,顯然著過大火。聞著味就會肚子叫的酒糟肉豆餅,也許從此只能回味了。

  “我也太慘了吧。花王會丟人丟臉,什麼好處沒得。近來沒胃口,想粥餅能有多美味,結果你一路念酒糟肉豆天下一絕,好不容易吊起胃口來,這鋪子竟被燒了。怎麼回事?”南月淩比蘭生更不敢相信。

  焦味還新,蘭生卻一步也不再往鋪子裡去,無意探究這是天火還是人為。馮娘子美貌,在帝都貴族喜愛爭美的風尚下,還能平靜開著鋪子,蘭生頭回來時就想過她運氣不錯,或者背後是有人幫襯的。秋天那麼旺的小生意,冬天就燒了,似有緣故,但又如何呢?

  淡淡看了一會兒,她轉身,對南月淩和無果道聲走。自己的命運,自己負責。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29 AM

第76章 餅無

  “走了?”南月淩沒有蘭生的閱歷,自然還存好奇,“不如問問店家,沒准過些日子能重開,就免得我們一趟趟白跑。”

  “住家都燒光了,找誰問?”她不會再來了,是非之地。

  南月淩是一只有良心的皮球,“找鄰居問唄。”

  “黑燈瞎火——”蘭生好笑得看南月淩去敲鄰人的門,這小子是問路練出來的膽量。

  開門露縫,一雙謹慎的眼,“找誰?”

  南月淩照問不誤,“請問馮娘子粥餅鋪怎麼著了火?什麼時候能再開門做生意?”

  那雙眼打量著南月淩,又看看不遠處站的蘭生,“人都被抓走了,你說還能開門麼?”

  “抓走的?被誰?為什麼?”小孩子越來越好奇。

  “說她以美色騙人家財,前兩天被官差帶走的,當晚鋪子就起了火。馮娘子的兒子三寶去衙門擊鼓告狀,說告他娘的人放火燒他家,還冤枉他娘,結果也給關起來了。”鄰人不似現代住對門的,還有熱心腸,“我早勸馮娘子收了攤做點繡活兒就算,開什麼鋪子招麻煩上門。因為她長得好,成天拋頭露面,惹了不少不三不四的人,街坊鄰里有時也跟著不安生。”說著說著,就沖向蘭生這個大人了。

  蘭生禁不住開口,“如何騙人家財?”

  “有一家境不錯的公子求她為妾,聘金二百兩,她收了。誰知臨了她說沒答應親事,也沒收過聘金。這媒人兩名進出她家,大家都看見的,還有媒人作證說給了銀子,不是騙人錢財,又是什麼呢?你們走吧,這罪判下來不是流放,就是貶奴了,反正粥餅鋪是重開不了的。”說罷,把門關了。

  南月淩跑回蘭生面前,“既開了鋪子,想來是個能吃苦的,會圖聘金嗎?”

  蘭生嘴上道二百兩不是小數目,心裡有些同意南月淩。而且她見過馮娘子一次,若馮氏貪富貴,早嫁人去了,何必起早貪黑做餅做粥。只是三寶當時說他娘要找知書達理的男子,似乎馮娘子的眼界很高。眼界高,乾脆邊開鋪子邊挑好的,也不是不可能。看看那個貞宛,厲害無比豁得出去,如今好命更上一層樓。

  蘭生在家安分守己的時候,內皇城裡出了兩件事,還都跟六皇子有關。

  其一,花王會那夜,六皇子回宮游水時不小心溺了,差點丟掉小命,迄今足不出戶在月華宮裡休養。皇帝下旨,任何人不得打擾。幾日後,一些人聯名上書說六皇子荒唐,反遭擔心愛子身體的皇帝斥責,還乾脆讓幾個老臣退休了。蘭生卻感覺六皇子有點像她,突然乖下來絕不是轉了性子。

  其二,皇帝前去探視六皇子,偶然見到正養傷的貞宛,立刻驚為天人。貞宛傷癒後,不顧皇太后和眾臣的反對,接入後宮之中寵倖了,已經封為宛婕妤。對於貞宛的過去,一筆勾消,皇帝絲毫沒在意她已是兩個兒子用過的女人。

  還有玲瓏水榭那些刺客,逃了幾個,但已證實是遭遇天災無家可歸的流民,因落入官兵手中,怕牽連家人族人,當夜全數撞牆自盡。皇帝震怒,一面命繼續追查逃走的那幾人,一面將自盡那些人的頭顱砍下掛在西市口,並描了畫像散佈天下,頒令若再發生這樣的事,定會株連九族。如此,帝都似乎恢復平靜。

  往回走的蘭生聽著南月淩不甘願回家的嘮叨,薄霧中出現了幾道影子。街道灰青,布衣淡來,抬轎椅的,坐轎椅的,走轎椅邊上的,都素灰僕僕,好似趕了遠路而歸。

  無果道聲小姐。

  蘭生嗯了一聲,便扭過頭去看路邊沒開門的店招牌,風景多好。

  “欸,你們要是也去馮娘子粥餅鋪,那就白跑一趟了。”

  蘭生眼睛朝天一翻,真想拍皮球。她也是欠,帶這小子幹嘛呢?說起來,他每次出門都有無比的熱情,花王會柳今今柳淺淺也是他招來的。

  穿書童袍黑布鞋,面色卻桃花粉嫩的小丫頭眼尖看到蘭生,大聲道,“怎麼又是你!”

  蘭生瞄過,觸到一道像白眼的目光,碰到了只能打招呼,裝剛看到,兩眼笑彎彎,不理丫頭,理竹椅上那位,“這不是那日桌友公子麼?真巧,你家住附近啊?”

  天灰,街灰,衣灰,那張臉的蒼白令所有的灰景全虛化淡出,是蘭生眼裡唯一的顏色了。他連嘴唇都雲冷的,和臉色一般慘寒,雙頰凹現了孤高顴骨,眼簾一掀就落。

  他扯扯嘴角,在瘦得皮包骨的臉架子上堆出一疊皺紋,分不清是笑還是傷腦筋,“桌友姑娘也來喝粥吃餅?”

  沒有咳咳咳?蘭生道,“正是。公子身體似乎有些起色,真為你高興。”她興許不濫施同情,也不是壞心眼,沒事也不希望人倒楣。

  “迴光返照罷了。”但對方似乎判決了自己死刑,好話不進。

  豌豆急喊一聲公子,然後對蘭生道,“我家公子試新方子呢。少咳了,氣色也好得多,你說是不是?”

  要多絕望,才會向陌生人求一份心安?蘭生點頭,“就是聽公子不咳嗽,我才說有起色。公子不必一昧看死,既然還惦念著好吃的,就是存一絲生戀,抓著別放,奇跡就來。”

  “奇跡?”公子將眼睛眯出一條狹縫,裡面沉漆夜,“會來麼?”

  “信則有。”蘭生最強的就是心念,“雖然馮娘子粥餅鋪沒了,帝都吃早飯的地方肯定不少,公子奉著尋找美食的信念,一轉眼白髮蒼蒼兒孫滿堂。”

  豌豆大眼對著蘭生發光,“我決定喜歡你。”

  蘭生想笑,幾句話騙人好感,可惜她無意多喜歡別人,“公子保重,你我後會有期。”這就要走過去了。

  “桌友姑娘。”重病的人氣促聲弱。

  仿佛從千絲萬縷的病息中掙扎出來的沉音,將蘭生的腳踝手腕絆住一般,她側過頭來抬面望他。

  他那雙低眸中漆夜星溪,“何必後會?你我今日再搭桌用飯如何?聽說東城也有家不錯的餅鋪。”

  “再搭桌啊——”蘭生想起她那根桃花簪,本要說跟他搭桌的價錢太貴,卻又覺得最好別舊事重提。

  “桌友莫非不是友?”他神情蒼淡得有些遠。

  蘭生笑開來,“公子不咳嗽的時候,說話實在犀利。我要不說好,倒顯得小氣,畢竟桌友的說法可是我先開始的。也罷,我硬拉公子一回,公子硬拉我一回,很公平。請公子帶路。”

  他笑了笑。病容讓那笑好看不到哪兒去,卻微微有光。

  豌豆往回吆喝,晨霧中跑出來一駕大馬車。等桌友公子被大漢背進車廂,大漢跳下來再給蘭生搬了車凳,蘭生正要上車,卻讓南月淩拉到一旁。

  “他誰啊?”皮球完全沒聽明白兩人的關係。

  “桌友。”蘭生仍簡答。

  “什麼桌友?他是男子,你是女子,又不是兄妹堂親,怎能同車而坐?”不行,不行。

  蘭生看豌豆跳上車去,“又不是兩人獨處,他丫頭在,你也在。一個就剩半絲活氣的病人,一個麻雀大小的丫頭,你隨便彈兩下,就能壓死一個壓昏一個。”

  說完,她讓無果坐車夫旁,推著很不痛快的南月淩上車去。

  然而,南月淩沒有不痛快太久,死人面色的公子和麻雀小樣的丫頭沒再說上一句話。馬車的主人不開口,搭車的蘭生閉目養神,他也不好開口。當他無聊盯著長長深深的車廂,覺得有點像棺材而開始發糝時,他們到地方了。

  蘭生瞧南月淩急匆匆跳下車曬太陽,就跟在後面笑他,“一會兒怕人有歹意,一會兒怕人悶葫蘆,你難伺候。”

  南月淩切聲道,“不知你想什麼,和一隻腳踏進棺材板的人來往,小心短了自己的壽——”啪——頭又被拍。

  蘭生難得板臉,“無稽之談,你要是怕短壽,就回家去。”

  南月淩也知道自己說過分了,摸摸腦袋不多言語。

  一群人進了餅鋪子,分兩桌落座,桌友公子和桌友姑娘一桌,南月淩自發和無果豌豆一桌。兩個抬椅的漢子放下人就走了出去。

  點了些吃的,味道不錯,卻沒有馮娘子調製出來的各種芳香。蘭生還好,餓就不挑,咬著餅就著粥吃了個七分飽,抬頭卻見對面的粥碗仍有大半碗,餅只吃一小口就放回了碟裡。

  “公子挑食?”顯而易見,但她還是問道。

  “不挑,只是不餓。”他看她吃就飽了,“姑娘胃口似乎挺好。”

  “有的吃就好。”蘭生想都不想便答,卻發現他眉頭皺起有疑惑,又低聲道,“遠不及馮娘子的手藝,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隔壁桌南月淩正跟豌豆說馮娘子粥餅鋪的事,正好不用她多說。

  “桌友姑娘的想法獨樹一幟,倒讓我覺得自己苛刻挑剔。”舌上的濃苦感只有馮娘子的一碗粥香能蓋過。其他的,吃什麼苦什麼,寧可餓著。

  “桌友公子剛說自己不挑,我沒好意思反駁。”承認就好。

  “桌友姑娘只管實話實說。”他無力睜眼,但心情愉悅非常,今日遇到她,大吉。

  “挑食也沒什麼,你是病人,有這個權利。不過,我生病的時候,會逼自己好好吃東西。”日出,晨風帶露水吹開東市,街道漸漸繁忙起來,蘭生目光晶亮。

  “為何逼自己吃?”誰敢逼他?

  “不吃好,就沒有體力。沒有體力,就不能抵抗病魔。自己不照顧好自己,又指望誰照顧你呢?”後面的話多餘了,蘭生哈哈道,“我不似公子——”

  呸!這算哪壺不開提哪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31 AM

第77章 友來

  “不似我,病入膏肓,吃什麼好的也無用。”願意同她一桌吃飯,因聽得到幾句實話。不像他人,在他面前避諱說死,心裡卻比他更無望。

  蘭生晶亮的目光緩緩從外面調回來,看了他良久,“公子聽人把話說完。我不似公子,有豌豆啊紅豆啊這些聽著就心細的丫頭們照顧你。秋風時,公子說自己不久于人世。這會兒冬風了,公子還能出門覓美食。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公子明明心裡想要賴活著,就別嘴上老說要死了。心口不一,看穿了,我就會煩。煩了,這桌友便作不下去了。”

  細眼泄絲絲光,病公子在看她,“姑娘說的是。姑娘曾說我心如海,我說我久病狹隘,那是真話。生老病死雖自然,又有多少人能淡然。我今年未滿二十,死對我來說,太早了。”

  蘭生應,“是太早了,所以公子放棄死念,努力吃藥治吧。我還是那話,公子重病殘根,不久會痊癒的。”善意的謊言若成真,沒什麼不好。

  “借姑娘吉言。”坦然了。

  蘭生鳳眸兒揉刁鑽,笑也刁乖,“公子收了我的吉言,這飯錢——”

  病公子聞她笑聲而跟笑,“桌友姑娘的吉言值二十九文,我記得的,剩下的卻得由姑娘自己付。”

  “公子這麼精明,肯定吉言能借好了你的病。”蘭生挑起青眉,他可真是好記性,比她強多了。

  “為何?”病公子問。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蘭生腹誹,但笑不語,只是叫了夥計來,指過南月淩無果和自己,問道,“算算我們三人這會兒吃了多少錢的東西?”

  公子一怔,隨即低頭,慢慢喝起了粥,削瘦的雙肩有點上下顫。

  夥計答曰十八文。

  蘭生嬉笑道,“小二哥再給我們三人上統共十一文的吃食來,一文不能多,一文不能少。”

  南月淩叫十一文能吃什麼,讓蘭生連著幾聲皮球就不吱了。也是,他才瘦下一圈而已。

  豌豆不知道怎麼回事,見公子抽肩,卻看不到他的面色,趕忙問,“公子是否不舒服?”

  蘭生卻道,“你家公子沒事,笑得開心呢。”她坐得離他最近,他藏不住。

  病公子就哈哈笑出聲來,嚇得豌豆跳過來幫他順氣,卻讓他推開了。他病重體弱,不能笑得劇烈,不一會兒就斂收了笑臉,只是蒼白中融入一抹尋常溫色。

  “桌友姑娘,今日多謝你,喝空一碗好粥。”要有胃口,原來還在於好桌友。

  豌豆一看,真的,粥碗空了。她立刻露出甜甜的笑,也對蘭生屈膝作福說謝。只是,她家公子下一個動作再讓她傻眼。她天下第一聰明的公子掏出一條潔白的帕子,將那只咬了一口的餅包了。雖然這回不是收進懷裡,而是袖子裡,不過每回當著這位桌友姑娘的面,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像寶貝一樣收起來,她簡直懷疑公子病糊塗了。要知道,公子愛乾淨,非常愛乾淨。

  蘭生沒多想,對傻呆呆看著的南月淩有點小得意。那意思就是,也不是就她會打包。

  五人吃完了,四十文。豌豆拎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數了四十文出來,也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看來,公子真得很喜歡馮娘子的手藝。”那時給了一兩元寶。

  “還好。”病公子卻道。

  一兩銀子,當餌,實在便宜。那日在馮娘子粥餅鋪裡,聽她和三寶閑說時就覺有意思,然後她忘了帶錢時的冷靜讓他臨時起意,交待豌豆放了一兩元寶。他故意的,他居心的,但她竟來攀交,遠超出他的預料。他本以為,她頂多讓老闆娘看在別人多付的份上免了她的飯錢,只要皮夠厚。誰知,她好不志氣,反是他卑鄙。

  又不好意思承認?蘭生哪裡知道自己咬了人的餌,只當他肯花錢買心頭好。

  出了鋪子,病公子要送蘭生回西城。

  蘭生謝過卻拒了,“我想逛逛東市,公子有事自管去。”

  “我無事,可陪姑娘逛逛。”

  病公子這話讓豌豆兩顆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啥?她家公子要陪一女子逛街?還——還無事?火燒眉毛,熱鍋螞蟻,還無事?!可她什麼話也說不了,沒見過公子這般有精神的模樣,不忍打斷。

  蘭生也覺得很彆扭,不為別的,怕逛一半這位掛了,“我也不知要逛多久。”言下之意,身體不好就免了。

  “拿自己腿逛的人不抱怨,坐椅轎的人就更不會抱怨。”言下之意,他不會坐著坐著掛掉的。

  這位不咳嗽之後,蘭生覺得以她的口才有點難對付,只好隨他,但趁著他上轎椅,和無果說悄悄話。

  “無果,你說他這麼古怪,跟我給他那枝桃花簪有沒有直接關係?”她都沒敢說一個桃字,怕給對方提了醒。

  說她皮厚也好,說她沒情商也好,她一般不太在意他人的想法,但不知怎麼,這位桌友公子收簪子入懷安心拍的動作一直在腦海中盤旋不去。很古怪,太古怪。

  “什麼?”南月淩滾圓臉,聲音窸窣,也知道注意影響,“你跟他私定終生?”

  蘭生眼皮一跳,瞪南月淩。

  無果及時,“小姐賣他簪子,銀貨兩訖。”

  南月淩不買帳,“好端端賣他簪子幹什麼?”

  轎椅上前來,誰也不好再說。街上人聲嘈雜,蘭生就地走,竹椅高大上,卻仍靜得無聊。她覺得仰頭說話累,病公子大概是沒氣力自上而下喊。於是,看起來不像一道逛街的,只像偶爾並行的路人。

  後來還是豌豆,吃驚歸吃驚,女孩子終歸愛逛愛聊,又看蘭生對胭脂水粉首飾這些攤子鋪子一眼不瞄,就問了,“你平時愛逛哪些店鋪小攤?我在東城長大的,這一片都熟。”

  蘭生其實真想找個路人問,聽豌豆丫頭這麼說,正好,“我聽人說東市有匠人接活做的地方,你可知道在哪兒?”

  豌豆愣住,“匠……匠人接活?”

  轎上病顏枯蒼的男子微微睜眼,望向蘭生。他對人世已厭惡到極點,死反而是解脫了,但她還能令自己生出好奇心,算什麼呢?

  豌豆問,“知道是知道,你不是想去吧?”

  蘭生但點頭,“是想去瞧瞧,煩請豌豆姑娘帶個路。”

  豌豆皺皺小鼻子,不太願意的表情,“那裡又亂又髒,也不單只有手藝人,還有等活兒幹的苦力工,來往都是男子,姑娘家最好別去。”

  “那兒有明文規定女子不能入?”得學豌豆女扮男裝?

  “沒有,那些工人也不盡是正經漢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容易遭賊惦記。”豌豆從來不靠近那塊兒,“你要找人做活,讓家中男子出面得好。”

  她不找人做活,她想給人做活,蘭生心意不變,“咱們這麼多人,小賊不敢惦記。”

  蚊子的聲音在蘭生和豌豆耳邊飛過,卻是病公子讓人領路。蘭生笑著抱拳拱手。病公子好似閉著眼沒瞧見,卻讓南月淩連搖腦袋暗歎氣,表示蘭生又在丟人現眼了。

  穿過晨光潔淨的東大街,七拐八彎後,豌豆指著一道舊冷的烏牆說後面就是。牆很髒,斑駁陳舊之外,還有刻意損壞。牆南角已少了一大塊,仍有個穿著破落的老婦放籃子挖磚。北角坐了一老一少,衣衫襤褸,頭靠頭在睡覺,也不在乎缺口的瓷碗裡一個銅板沒有。

  南月淩捂住鼻子,眼神嫌髒,拉拉蘭生的衣袖,“裡面還不知有多少乞丐,走了。”

  蘭生仔細瞧過那對老少,笑道,“那不是乞丐,旁邊倒著相術士的旗子呢。你要不要上前請教一下?說不準是高人。”

  南月淩自然明白蘭生是在嘲笑自己,沒好氣道,“說高人隱市我還信,隱成乞丐就是無稽之談了。”他雖盼望有奇遇,還沒迫切到向要飯人請教的地步。

  蘭生正要繞到牆後去,忽聽馬蹄聲。她對這類急攪存不良印象,連忙回頭看,還好只是一匹青驄馬。馬上人中年,戴小帽,布衣卷白袖,卻直落轎椅前,對病公子單膝跪地。

  “公子讓小的好找。”

  豌豆松了口氣,暗道來得好,“林叔,可是家裡有急事要公子回去?”

  “正是,來了一批隆山客,上好的古香木,貨量又大,小的不敢做主,還請公子回去定奪。”林叔瞥一眼蘭生,心想這刁俏的美姑娘是誰。

  豌豆呼啦扇手招不遠處慢跟的馬車,“那可耽誤不起,快大年關了,隆山客趕回家過年,轉頭賣了別家如何是好。公子,走吧。”

  抬竹椅的漢子一動不動。

  蘭生再望上去,對椅上死氣浮面的人淡笑,“公子既有要事,就趕緊去吧。”

  “我與姑娘當了兩回桌友,也許今後再不會相見,但勸一句——”這日才是清晨,他的體力已透支,竭力放亮了嘶啞聲音,“此牆之內,切莫逞強。”

  但蘭生眼裡的光太亮,這話一隻耳進一隻耳出,只是客氣應一聲,轉身繞到牆裡頭。

  迷蒙的視野中那道纖麗繽紛的身影已不見。夠了,他對自己說,繼而沉冷病面,吩咐上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32 AM

第78章 同行

  奇怪的桌友走了,蘭生反而心安。雖是她自己攀上的,但當時情況特殊,也沒有深交下去的意思。她已經孤獨習慣了,卻不必再找一個孤獨的人作伴。孤獨加孤獨,不是熱鬧,是更淒涼。熱鬧得起來的,都是偽孤。

  這麼想著,牆後的景象卻讓蘭生將那位桌友瞬間拋開了。

  破牆之內,不是破象。挺寬,卻不大的一條巷子,兩排屋子相當老舊,但店鋪擠得滿當。鐵匠鋪,木匠鋪,石匠鋪,磚瓦店,石材店,木材店,各種匠鋪各種材店,造屋造林造器造具,應有盡有。

  蘭生感覺就像掉進兔子洞的兔子,找到自己的世界了。而且這裡並非如豌豆所說,還是有女子走動的,不乏年輕媳婦,只不過普遍穿衣貧窘,看得出生活所迫。

  南月淩一邊揉鼻子,一邊抱怨,“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老喜歡和工匠打交道?”上回闖到別人家裡還不算,這回找到老窩來,“到處都是怪味,臭死了。”

  蘭生照樣不理他說什麼,單逛左邊的鋪子就花了一個時辰,最後來到巷尾。這是死巷,一牆封尾,牆下三面或站或坐著一些窮哈哈的漢子,個個身材卻很結實,是等活幹的工人。

  他們先對蘭生瞧直了眼,個別表情不老實的顯出嬉皮笑臉,喲喲喚大妹子小娘子。但無果把竹板裡的劍鋒一露,這些人連眼神都不敢和蘭生接觸了,只問南月淩要不要雇人。

  南月淩當然說不要,卻見蘭生站牆下和人聊天呢,頓時翻白眼。

  蘭生瞅准一個面相老實的,問道,“你能幹什麼活?造不造房?”

  漢子沒跟這麼好看的姑娘說過話,低著腦袋木訥答,“我砌磚,也能搭梁上瓦。”

  “一般怎麼結算銀子?”她先瞭解行情。

  “活幹完就給,看活大活小,一個月的活兒三錢五錢,半年的活兒三五兩銀,包吃住就能更便宜些。”漢子偷瞧一眼四周,又忙低頭,壓著嗓音,“姑娘找人幹活不?我一天吃一頓的,只要不下雨,一條被子就地能睡,工錢還可以再商量。”過年難找活做,只圖吃頓飽飯。

  有花拿二兩的月錢,自己吃頓醉蟹還要一兩多。相比之下,工人幹活辛苦,所賺卻少得可憐。蘭生來不及唏噓,聽到有人大著嗓門說話。

  “沒活給咱們幹,就別在這兒跟地鼠精似的,這兒可沒油偷。”

  蘭生一看,對面牆下本來三三兩兩站蹲的漢子,這會兒站成了一團,為首說話的漢子紅麻子臉,叉腰叉腿,有些氣魄。他剛罵完地鼠精,身後大漢們立刻大笑。

  “娘子哪來的?懂不懂規矩?你就算想找人幹活,可不能隨便抓人問東問西,要先報上主家名來,再說什麼活兒,要多久完工,出得價只包人工,還是全包的。接不接,或誰能接,這可不是你挑,而是照我們這行的規矩來。”紅麻子臉長一對兇惡三角眼,對蘭生的態度十分瞧不起。

  罵過蘭生,他又罵跟蘭生說話的漢子,“娘的,就說南來的家雀只顧自己吃飽,老子忍你一回了,你要再敢給自己拉活兒,老子讓你在帝都討飯都討不著。”

  漢子一哆嗦,慌不迭縮到角落裡去了。

  蘭生正想問什麼規矩,紅麻子臉的表情一變,對前方打起笑臉。她轉頭去看,只見一頂小轎停了,從上面走下一位瘦矮的老爺。

  “這位老爺看起來祥光照面,周身喜氣,肯定是有大買賣照顧我們兄弟了?”紅麻子臉湊上去。

  這時,所有等活的人都站了起來,且是一堆一群的,其中以紅麻子臉一堆人最多。而和蘭生說話的漢子不屬於任何一群,孤伶伶一個。

  南月淩在蘭生身後藏著頭,悄露出兩隻眼睛來,嗤笑,“穿個紅衣就是有祥光喜氣?”

  蘭生則將這些人分群的情形看在眼裡。她個性大而化之,對自己關心的事卻可細如發。對方在包團結力,是大魚小魚的生存適應法則。主顧一來,以紅麻子臉當先,顯然他這一幫力量最大,必須先盡他。她不語,靜靜看。

  老爺哈笑,“這好話我愛聽,不錯,老爺我開春要娶一房小妻,找人蓋四合方院和花園。”

  小妻,也算妾,但多出身煙花,大婦不容,有錢男人就包養小妾在外,現代的金絲雀。

  紅麻子臉笑拱手,“恭喜老爺,賀喜老爺,抱得美人歸。不知您想蓋在哪兒,多大的地方——”

  瘦老爺打斷他,“不用你說,我知道規矩。本老爺姓魯,是南城五十裡外魯家莊人氏,剛買下慶雲坊一塊空地,約六畝,要蓋一座最少能容八九口人的宅子,地方不大卻得精細別致。即將進門的小妻通琴棋書畫,是風雅的美人,住不了粗陋的屋子。庭園要有水有橋,亭子必不可少。什麼時候開工,怎麼構建,都由你們拿主意,只要四月能搬進去住。價錢包全人工材料,吃住算我的,傢俱不用你們做,園林自有師傅。”

  因年節而沒活做的苦寒氣一掃而空,讓蘭生開眼的是,每群人中有一兩人蹲地,立刻拿石子劃起圖來。當然不是現代的平面設計圖,卻也有點毛邊毛廓的意思了。方塊裡面畫亭子小橋,一方四合廂院的格局,眨眼蹴就。

  紅麻子臉那群,畫圖的是個老頭,比別人畫得好,手上相當穩。畫完了直起身還看,摸著下巴鬍子,然後對紅麻子臉作了個奇怪的手勢。

  紅麻子臉嘴大咧,對魯老爺說,“老爺請出價。”

  蘭生看得興起,心想,沒白來。

  “白銀二百兩整。”魯老爺伸出兩根手指。

  他一說價錢,紅麻子臉就笑不出來了,回頭給老頭一個徵詢的眼神。老頭轉身,似乎跟其他人商量,隨即對紅麻子臉搖搖頭,仍作和之前相同的手勢。

  紅麻子臉看了一圈。

  蘭生留意每堆都有一個類似工頭的人,他們對紅麻子臉均搖了頭。

  紅麻子臉這才又笑了,“魯老爺,二百兩銀子造小橋流水美亭華屋,包人工還成,但連材料也算在內,那就肯定做不下來。”

  “怎麼做不下來?”魯老爺哼一聲,“我莊上造農舍,二十間屋子才花了五十兩銀子。”

  群堆裡傳出笑聲,不屑吝嗇鬼。

  紅麻子臉卻謹微,“魯老爺,城裡城外價不同。慶雲坊以書香棋戰聞名,入住的都是才子才女,愛高雅品調,不少高門望族的子孫近年愛在那兒建別院,所以地價也漲得厲害。六畝地真不大,但少說也得千兩銀子吧。我一看,就知道您是財大氣粗的主。”

  魯老爺有些得意,“那是不會談價的,老爺我才花了六百兩。”

  紅麻子臉翹個大拇指誇過,“六百兩的地,造二百兩的宅,可慶雲坊六畝以上的宅子值到一千五百兩,想老爺也打聽過行情了。”

  魯老爺乾咳一聲,“看過不少,沒有喜歡的,與其住舊,不如造新。”

  “說的是啊,新人住新宅,多吉利。小妻順心歡喜,還不給老爺多添聰明小小子?”紅麻子臉一張嘴真是能翻,見魯老爺心花怒放,忙順藤而上,“這樣吧,咱也應個節氣價,五百兩銀子全包,吃住不用老爺操心,這就開工,四月保准交屋,不耽誤老爺辦喜事。”

  魯老爺的心花立刻謝了,嗷叫一聲,好像割了他的肉,“五百兩?!”

  紅麻子臉慢慢退了回去,他能看人,知道遇到有錢卻吝嗇的鬼,因此意興闌珊,“五百兩,最少。老爺不情願,就請打道回府。”

  蘭生瞅著兩種態度迥然不同,暗自稱奇。她以為這些人會把主顧捧成上帝招待,想不到拒客毫不猶豫,態度堪稱倨傲,與寒磣衣裝全然無干。

  魯老爺有些下不來台,瘦臉羞惱,“你們搶錢啊?豎兩根木頭砌兩塊磚要五百兩?老爺給二百兩都覺得多,這要是我莊子上——”

  “這要是老爺莊子上,二百兩可造一百個香豬圈了。不如老爺把美人也當了母豬養,照樣多子多福,還省大筆銀子!”群中有人喊。

  眾漢狂笑。

  蘭生卻思忖。一個四合院,六畝地,橋,水,亭,七八人住……閉上眼,心中一片白紙,刷刷刷,就這麼立起建築形狀來,然後繪彩添美。如果是她,應該可以做到簡約也精巧。二百兩銀子,是不多,但對她的價值就遠不止銀錢重量,而是難能可貴的機會。

  魯老爺氣得鬍子翹,“黑心窮鬼!怪不得只能在日頭底下烤鳥蛋!老爺我好心,才給你們活兒幹,居然還嫌錢少。這年頭到處是吃不飽飯的人,還怕找不到人賣力氣?命都能賤賣了。我最後問一聲,真是不接?”

  蘭生看著這些工人,他們卻看紅麻子臉。他是地頭蛇?

  紅麻子臉冷笑,“老爺走老爺的路,窮鬼曬窮鬼的蛋。穿得體面裝有錢,還說懂規矩呢。就你摳門成這樣,P眼不開,只吃不拉,還娶啥小妻?小心家雀跟窮鬼飛了。別說這塊兒,就是整個帝都,沒我們長風造點頭,誰敢接你的活兒?我說了——”突然放聲,“魯家莊魯氏,慶雲坊造宅,五百兩以下,不接!”

  立刻,各堆閃出幾個人,往四處散走。

  魯老爺甩袖上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33 AM

第79章 白羊

  魯老爺在轎外橫得很,在轎裡長籲短歎。

  他家中一母大蟲,稱霸了他半輩子,如今遇到一個可心人兒能答應作二房,他可是下了血本。他家祖上就是魯莊主人,他出生就是良田無數的大地主,但母大蟲管著家裡的錢,他僅有私房一千五百兩。三百兩幫人贖身,六百兩買地,想著留多些銀子為小妻添妝,不吝嗇怎麼行?不過造幾間屋子的事,二百兩都是咬牙拿出來的,竟讓苦力漢恥笑。要不是不能讓大房知道,他直接把人娶回家是最省錢了。

  若是美人兒知道事情沒辦成,那張楚楚迷人的小臉蛋兒會不會皺眉?沒宅不成親,這可是她家媽媽要他說定的。唉——

  “魯老爺不必歎氣,二百兩,我跟你談談?”轎外突然有人說話,還是女子的聲音。

  魯老爺立馬一掀簾,哦,側面俏麗的人兒,但轉正了臉對他笑,鳳眼刁美,不太好對付。看完她,他又探出頭看她前後。一小胖子,一苦瓜臉,都不像。

  “魯老爺不用找別人,我能做主。”她看上去不夠強勢?

  “我不跟女子談買賣。”在家裡讓女人管得喘不過氣,在外面對強勢的女子當然退避三舍。實在不行,他就隨便找些農人,反正冬天也閑。

  蘭生眸子一轉,將南月淩拉到身前,“魯老爺,這是我小東家。”懶得費唇舌去跟古人辯論男女平等。

  南月淩嚇到。他下回出來,要從頭到腳蒙起來。

  魯老爺對南月淩也並不是太滿意,小胖子的表情有點癡笨呆傻,怪不得讓女子管事。

  “我們初來乍到,第一筆買賣只求保本。魯老爺要知道,錯過了這村沒這店,你不肯,與我們是沒什麼損失的。”二百兩大概勉強夠買建材和支付工人工錢,她自己的設計管理統籌這些酬勞必須白送人,當然就更別想著大賺一筆了。紅麻子臉五百兩不算多要。一個建設項目,建築公司如果賺不到大頭,是不可思議的事。

  蘭生要走。

  “等等。”魯老爺不傻,知道蘭生說的是實情,“前頭有個茶鋪,我們進去談。”

  蘭生卻搖頭,“魯老爺,你小氣,我也不大方,這麼小的生意本來就沒錢賺。彼此省省茶錢吧。不如你帶我去看一下那六畝地。要是地不好。您多給我們銀子,我們也不會接。”

  魯老爺對蘭生有了點敬意,是個實幹人。

  一行人走遠了,從拐角冒出一顆腦袋。正是蘭生搭話的外地工。他轉身跑回巷角,將蘭生同魯老爺接洽的事對紅麻子臉說了。

  紅麻子臉對他道聲做得好,“小子總算開竅,今後可以跟著我混。”

  他目露狠色,又沖老頭道,“不管是從哪兒來搶飯碗的傢伙,咱們一定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稟報上面,說有人破壞規矩,可以祭白羊啦!”

  老頭笑得桀桀怪。舉起枯槁樹枝一般的手,“祭白羊——”

  頓時人人舉高了手,同聲沉咆,“祭白羊!祭白羊!祭白羊!”

  三聲之後,死角的漢子們走得一個不剩。什麼活兒也不接了。

  啊——啊——啊——

  “聽見沒有?”南月淩剛想伸長脖子,讓一陣西北風吹得縮了回去。

  蘭生熱血沸騰,雙手在袖裡團握著,明日就能簽契了,“你知道哪兒有裱畫的?”

  “烏鴉白日叫,晦氣當頭罩。”正當午,他聽到烏鴉突然叫得起勁,卻連一根黑羽毛都看不見。詭異!

  “必須裱起來作紀念。”看過地,位置有些偏僻,但地面四平方穩,土質牢靠,沒有邪風污水,建築地造難度不大,於是就和魯老爺口頭定了。

  大榮城鎮造宅,是有一套流程的。帝都繁華地段,像這樣不大的空地,地主可以自行找人造宅,但合契要送司工署檢查並加蓋官印,一旦發生糾紛,官府主要憑藉契約進行裁決。這套流程對所造建築的構型和設計並沒有太多講究,對普通民居的建造者也沒有資格規定,反正契上都寫清楚了,交不出屋或欺詐對方,不是罰錢就是送官。官府幾乎沒責任,買賣雙方承擔更多信用風險。

  不知魯老爺真著急還怎麼,也不問她會不會造宅,手下有沒有工人,聽她說行,他就說明日帶戶本簽契,先下五十兩定金,開工之後會陸續到賬。

  真正的戰鬥!打好這第一仗,“吃白飯”的頭銜就從腦袋上歪去一半。

  南月淩見蘭生壓根聽不進自己的話,只得說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也隨你幹什麼,不過帶戶本簽契就不可能做得到,戶主是父親。”父親不會同意的。

  有人不再扯那些烏鴉晦氣,蘭生就不再玩雞同鴨講,“我有瑤鎮戶本,上面沒爹。”

  南月淩張口結舌,“沒……沒爹?”

  瑤鎮戶本沒有南月涯的名字,以甯伯的名義買宅落戶,鄔梅母女作為堂親掛在他戶下。蘭生是早有打算的,所以戶本已拿到手。

  南月淩望著蘭生自信的神情,終於瞭解到她是認真的,但他問不下去,她所行所事已經完全顛覆他的認知。就他所知,像他們這樣出自能族卻平凡的人,男子也就出仕一途,女子也就嫁人一途,並無二選。可是,南月蘭生要造宅子!

  回到北院,南月淩想了又想,還是說了,“家裡要是知道這件事,必定不會讓的。”

  “家裡知道這事的時候,我大概分出去單過了。”她蜷著,是為了跳得更高。一旦展開,就萬萬沒有停下的道理,任何人也別想擋住。

  南月淩驚瞪著,“不可能,除非你嫁人。”哪有未出嫁的女兒離家單過的?

  蘭生張手幫他撐眼,“你瞧好了。”

  第二日南月淩差人送來名帖。當初答應的,他娘卻死活不讓他再和蘭生來往,拖到今天。送帖來的小廝叫阿普,自稱新進府的,在南月淩院外當跑腿的小子。

  帖子是硬蠶面的,幾筆劃了墨蘭,翻開有南月蘭生四個字,沒有嬌氣,卻是賞心悅目的灑脫。南月淩其實有天分,藝術上的。

  蘭生十分喜歡,給阿普幾文錢,包塊點心,小子就高高興興跑了。

  她問無果,“阿普是我娘招進來的?”

  因蘭生昨日再把自己撂一旁而生著悶氣,有花終於明白某人絕不會內疚,自己調整了心態,打破沉默,“讓管內宅的人以為是她們自己拿的主張才好,小姐只當不知道罷。有個機靈明白的人在淩公子旁邊伺候,今後跟咱們走動就方便多了。”

  她一天到晚往外逛奇緣撿天餅,誰知盡踩狗屎,半年了才碰上一件美事,而她娘已在南月府裡紮根展枝,撐起小半邊的天了。蘭生笑歎,自己也抓抓緊,吃過茶,帶上戶本,去司工署附近見魯老爺。

  有花這回跟得牢,但見蘭生和一位地主老爺要簽什麼造宅的契,不禁有些傻眼。她對這事一竅不通,所以一時半刻不能反應,呆看蘭生簽了章。契約送進官署蓋過印出來,一人一份收好,魯老爺上轎走得快沒影了,她才懵懂發問。

  “你要幫那老爺幹什麼活兒?”她是沒睡醒,夢到了古怪?

  “造宅子。”蘭生四處望,想著裱起來呀裱起來。

  “什麼?”有花覺得自己耳鳴。

  蘭生那性子,不可能說第二遍,這就上車要走了。雖然南月淩和有花都看不上造房子,但她心裡很清楚,這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她是剛畢業的建築系學生,而這樣的工程涉及到方方面面,最基本需要優秀的專案經理,專業高效的建築團隊和良好信譽的供材商。單靠自己畫幾張圖紙,放奇巧心思,那叫空談。她有很多很多事要去做,還要找很多很多人幫忙,因為過了年開了春就必須開工,現在只有一個月能進行籌備,可謂火燒火燎。

  “這不是蘭侄女嗎?”

  外皇城是大小官署辦公處,遇到熟人不算稀奇,蘭生給對方行禮,“柏叔叔。”

  柏湖舟讓馬車停下,親自跳下來打招呼,“我連送三張帖子請你不動,想不到路上能碰見。”

  蘭生笑無聲。

  “侄女,叔叔這會兒請你吃飯,一定要賞臉。”有趣啊,南月家的萍莎兩位庶出小姐出門都前呼後擁,這位頭回見帶倆,二回見還是帶倆,穿得那個素,不知哪家碧玉。

  蘭生要推,卻見車簾後露出一張臉,也四十出頭,頭紮道士髻。

  “應了吧。”望半晌,他突然對她笑,那麼親切。

  蘭生攏眉,不自覺答他,“好。”但,這人又是誰?

  “果然是遙空大師,親口相邀則無人不從。”柏湖舟哈笑,對蘭生道,“今日不請你去我家,去帝都千金們最愛聚的蜂橘屋。”

  遙空,那位天玄道掌門的師弟,帝都能者。蘭生再看,只覺得他相貌平常,看不出神叨兮兮的樣子。至少她爹銀髮淡瞳,一出場就像有特異功能的。但為何看到他就好像認識很久一樣?

  “柏叔叔不介意去姑娘家愛橘的地方吃飯,侄女就更不介意了。”甩開心中的奇異感覺,蘭生又貧起來。

  一頓飯而已,她還真不信,難道真能處處踩“狼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35 AM

第80章 遙空

  蜂橘屋出名的是點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點心之外,每日也就做頓中飯。掌事的叫桂婆婆,主家從來沒露過面,是蜂橘屋的神秘之一。而特別之處在於,一半門面專門招待女客,清一色女婢服侍,又有獨門通道出入。另一半門面則不分男女客,由俊美少年當跑堂。兩片門面中間,隔了花園,垂了珠簾,妙意就在明明相隔不遠,能看到對面人影綽約,卻就是看不清人面。

  蘭生聽玉蕊提過蜂橘屋,進來了但覺是甜雅清爽的地方。她跟柏湖舟來的,當然坐在普客區,卻聽竹簾那邊不時嬌笑熱鬧。

  一開始,上來點菜的是美少年,等上菜時,桂婆婆親自來了。五六十歲,福身段,像慈祥可親之人。

  “我透著簾子瞧就覺得像柏老闆,出來一看,老眼不昏花。您有一年沒來了吧?”桂婆婆上著菜,熱情無比。

  “桂婆婆好記性,我家裡事多。不過,自己雖沒能來,卻也沒少做你這兒的生意,可不能埋怨我。”柏湖舟笑道。這是生意人對生意人的套交情,說話近乎,不離本。

  桂婆婆看穿了柏湖舟似的,“我不敢埋怨柏老闆,有人敢。”說著目光就落在蘭生身上,“這位姑娘是——”

  “我侄女。剛到帝都不久,帶她來見識什麼叫好吃的點心。”柏湖舟又指遙空,“這位你肯定有耳聞,遙空大師。他從來對吃的不挑剔,故而沒來過你這兒,今日是給我侄女面子。”

  就聽對面珠簾後有人驚呼一聲遙空大師,方才那些嬌語俏音停了,一片靜悄悄。

  桂婆婆因此對蘭生沒多留意,苦笑道,“你們慘了。今日月末試新品,裡頭坐滿了姑娘小姐,聽到遙空大師在這兒,還不爭相上來算姻緣?”

  她話音剛落,就見珠簾一動,對面悄悄露出幾張妙齡面孔,目光中充滿好奇。遙空對她們微笑,她們不由回笑,又忙不迭縮回去。

  蘭生心想,上當了,遙空對誰都笑得挺親切,並非特別待她。可是這麼也好,她就不用亂想是否跟眼前這位大師有淵源。本以為七歲的孩子又不受寵,回來遇不到幾個記得她的熟人,誰知“竹馬”就有兩匹,還有抱過她的貴婦人兩位,一位“閨蜜”來約,簡直麻煩得要命。

  “她們會等我們吃完飯。”遙空對桂婆婆也是笑,“婆婆過去看看吧,夜天裡下來了貴客。”

  桂婆婆咦一聲,隨後匆匆到對面去,但過了一會兒,有少年多送一份酒,說是店裡答謝。

  柏湖舟已知遙空神通,卻瞧蘭生絲毫不好奇的神色,就問,“蘭侄女,這要是別人,都不知問了遙空大師多少事了。最起碼,要問姻緣。”

  蘭生放下筷子,“我要是這樣的人,遙空大師就不會跟我同桌吃飯了。”

  遙空淡笑,“蘭侄女——”

  柏湖舟啊呀驚訝,“不得了,侄女快叫遙叔叔,我從沒聽他喊過別人侄女。”

  “遙叔叔。”雖知是場面上的客氣,蘭生從善如流。她這世不想無謂倔強孤傲,借南月千金的身份便利,能認識些重要人物,可以融入大環境。圓融的是態度,不是骨頭。

  柏湖舟又起哄,“遙叔叔,要給見面禮啊。”

  蘭生想起來,“柏叔叔,老奶奶說贏了花王會,你要加份禮給我。快快拿來。”反被騙了一幅畫。

  柏湖舟打哈哈賴帳,“我請你,你沒來,禮自然不給了,過時不候的。”

  蘭生抿嘴但笑,從容放過,並非真心要禮。

  遙空半晌不語,只是突然正經瞧著蘭生的臉。他這麼認真,柏湖舟也認了真,一杯酒放在嘴邊喝不下。弄得蘭生有些尷尬,不知道能不能夾菜。

  “臘月十八,不要出門。”遙空開口說了八個字。

  蘭生一怔。她聽了易經卦相,見了算命騙術,一直不以為然,包括她自己經歷的風色景象在內。但,遙空的字敲得她魂震心凜。

  柏湖舟肅臉正色,“侄女,記住你遙叔的話。”

  蘭生問,“遙叔叔看出什麼來了?”震凜後,淡然處之。這時空的通感能力到底到了什麼程度,也許她終能看得清楚?

  遙空卻早已不笑,“我知你不信。”

  柏湖舟聞言,看蘭生的眼神大為詫異。遙空認真時說的話,連皇帝都不敢不重視,但蘭生不信?!他不知這女子來自千年後另一時空,超能力第六感只是科幻中存在的東西。

  “你不信,那天卻最好小心。”看出什麼來?沒有,他看不出什麼來,只知她太陽穴有青氣凝聚,兩梢正悄往眉心,臘月十八會觸到,定然一場風雪。

  蘭生說句實話,“以前真不信,如今半信半疑,但遙叔叔的八個字,我記得了。”她尊重科學,也尊重自然。這裡的自然和她前世的自然不一樣,她不會頑固。

  遙空淡淡笑起,“有一天你會明白。”

  蘭生也微笑,“叔叔能這麼說,我就還命長,不怕。”

  柏湖舟跟笑,“聽蘭侄女說的,怕死的我很慚愧。”

  三人氣氛再融洽,吃完了叫點心,據說這才是正餐上桌,但捧場道好的只有柏湖舟,蘭生遙空很平靜。

  柏湖舟嘖嘖稱奇,“遙空是清心寡欲,對吃的完全不講究。但蘭侄女是女兒家,居然不愛蜂橘屋點心,你是我認識人裡的頭一個。”

  “我喜歡鹹味的多一些。”蘭生對甜點,可以吃但吃不多的程度,“前陣子找到一家粥餅鋪,老闆娘的酒糟肉豆餅堪稱一絕,可惜母子如今吃官非,鋪子也讓人燒得乾淨,今後吃不到了。”對此的惋惜原來超出她自己的預料。

  柏湖舟自認吃遍了大榮,不知道眼皮子底下漏了一家一絕的粥餅鋪,就問哪家。

  蘭生說,“馮娘子粥餅鋪。很小的鋪子,做街坊鄰里的生意,怪不得柏叔叔不知道。”

  “聽說過一回。”不過他不是那種別人一說好就起哄的人,“這會兒聽你再說一回,看來確實不錯了。鋪子讓別人燒了,她吃什麼官司?”還是很明白的人。

  蘭生把鄰居的話搬出來,“到底怎麼回事,就不是我們外人所能道的了。”

  柏湖舟倒是直率,“八成得罪了人。”酒糟肉豆餅啊——

  就好像讓人盯著一樣,柏湖舟吃飽點心時,對面簾子就開始往外走姑娘,兩三個一來,不但找遙空問事,還找柏湖舟說話。

  蘭生見沒自己什麼事,就想先走。但柏湖舟非拉著她,說她別顧自己,也要顧著點手下的人。原來,她家有花掉進蜂窩了,在鄰桌吃得起勁,哪裡有半點離開的意思。她若硬要走人,這丫頭不知要給她幾天的臉色。她其實不怕丫頭耍脾氣,不過動腦期間,周圍空氣的品質很重要,哪怕輕度污染,會影響她的鬥果。

  她眯了眯眼,如果有花敢弄砸了她的事,可不管什麼一起長大之類的情份,就讓她娘把人放出去。不過,丫頭要只是單純貪吃,她得當個大方的主子。

  “柏叔叔,我四處看看去。”坐在這兒聽評姻緣,她卻也不是那麼閑的。

  “別跑到廚房去,那裡是禁地。”柏湖舟笑著提醒。

  蘭生應聲去了,但發現蜂橘屋內部構造相當普通,裝飾上的藝術價值遠高於建築本身,比如名木傢俱,名畫仕女,燈飾瓷器,都能看得出不凡。若撇開這些,就是一間分為兩半的大店,不似玲瓏水榭擁有很多特色建築,能讓她看上十天半個月。不出半個時辰,她整體打量完畢。而經過這些日子,對裝潢上的細部精緻產生了視覺疲勞,沒有太過專注。

  看過珠簾,那桌還忙,她一時不知怎麼打發時間,對著一幅山水發呆,剛研究出畫上有伯炎的印章,正想湊近——

  “你愣著幹什麼,還不進來?”身側打開一扇門,一個穿得比蘭生“貴”的姑娘將人拉進包間。

  蘭生才想掙開,陡然聞到濃郁花香。眼前花花綠綠一群美女,其中有三四美特別珠光寶氣,或站或坐分散在房間各處,但眼睛都看著中間的圓臺,笑得心花兒開。圓臺本是吃東西用的,這時掀掉了桌布,一個女子正在臺上跳舞。

  “百合酥,蓮玉糕……”拉她進來的“貴女”這時看起來就是“貴丫頭”了,劈哩啪啦報一堆點心。

  蘭生沒聽見,但覺臺上舞娘身段一點不苗條纖細,舞姿古怪扭捏,奇怪之中,就看那女子揮著水袖轉了兩圈。然後,她驚瞪雙眼!

  帝都裡,她隨處遇熟人,自己都不覺得新鮮了。然而,此刻又遇見的熟人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舞娘是她認識的!

  不,不是舞娘,是偽娘!男扮女!扮了一個跳桌的霓裳舞姬!

  安鵠!

  安鵠轉第二圈的時候,也看到了蘭生,雙眼瞪得比她還大,一動不動呆立住了。隨即,他那張化了美妝,豔麗覆蓋了英俊的臉上,流露出一種痛!無聲卻撕心裂肺的痛!

  蘭生仿佛能聽到一聲長長久久的哀鳴。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37 AM

第81章 燕雀

  安鵠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蘭生想起來了。

  初見安鵠時,她對他真是一點記憶也沒有。後來聽甯伯說,安鵠自小從師南月涯,在南月府裡住得日子比他自家還多,和她確實常在一起讀書寫字,久而久之成為人們開玩笑的青梅竹馬。儘管如此,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現在,那個幾乎看不出男兒模樣的安鵠,悲絕站在桌臺上望著她,她腦海中湧上了和他的兒時片斷。那時,他的神情就是這樣悲慟的,他的目光就是這樣痛絕的。他是安家庶出的子孫,如果平凡一點笨一點,也許還能安寧度日,但偏偏聰明偏偏驕傲。這樣的出身,不甘於平凡,就容易當別人的眼中盯肉中刺,就註定要受許多痛苦磨難。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會不遺餘力磨圓他的傲骨,直到他甘於自己的命運。她記得,他每次從他家裡來,就會帶一身遍體鱗傷,她從她娘那兒偷來的整瓶藥用兩次就見底了。她記得,他咬牙切齒發誓要超越他長兄,有一天當上安家家主,將那些欺他的人送進地獄。

  也許,她沒能想起他,是因為他再次出現時那麼溫“馴”,身上沒有一根童年時的硬刺了。他是南月萍的鵠哥哥,是她娘親口中富貴也平凡的安相三子,中規中矩。

  當然,她對中規中矩這樣的做人姿態一點意見都沒有,就像她前世低調忍耐孤傲,卻發現人生一路慘澹,今世因此圖變一樣。不笨,才變。

  “誰讓你停了?”十一點方向,一個本來笑得趴窗櫺,十七八歲的女子,模樣雖俏麗,面相卻驕橫,“你這回能不能考上兩儀院,還在我手心裡攥著呢。跳!不然滾回四象館當先生去!”

  蘭生的目光已經清冷,中規中矩變成偽娘娛樂,她表示自己有點心思狹隘,無法接受。但接受不了,不代表她會做什麼,只是要倒走出去。安靜地不看,對安鵠也許就是最大的幫忙。

  “欸,等等啊,我還沒說完呢。”“貴”丫頭拽住蘭生,“你新來的?笨兮兮的。”

  丫頭不悅的聲音有些刺耳,惹了那群花兒朵朵看過來,可多數也以為蘭生是女婢,正要將目光收回來。

  “衣裙顏色看著像,式樣卻不同,這位姑娘不是蜂橘屋的女婢吧?”白癡花中有一朵長腦袋。

  蘭生找到她,一點鐘方向,少婦的梳發,月盤的玉顏,端秀的五官組合,表情嫻淑,還很年輕。她對著自己微笑,感覺不到其他貴女刻意營造的高傲距離,大方主母氣。

  “的確弄錯了。”蘭生直接,一眼不再看桌臺上的人,手碰到了門。

  “你……”那端秀女子卻立了起來,笑意有些深,“你是南月蘭生?”

  知道她為什麼討厭遇到熟人了嗎?就是這種不能安靜退走,突然讓千絲萬縷蜘蛛絲突然纏住手腳,僵滯的狀況。每次她分明要大步往前沖的時候,一個個跑出來抱大腿。

  “不是。”因此蘭生快刀斬亂麻,不關心以後還有見面的可能。

  “我是京秋。”蘭生答是還是否,女子已經心中篤定,她不會忘記,那雙鳳眸總有仿佛能看透一切虛偽的嘲意。十多年後再遇,卻是怯懦了?

  “誰?”蘭生並非假裝,確實一時沒想起來。

  “秋姐姐記性這麼好,居然也會認錯人,到底是有身子的,聰明勁兒都到腹中娃娃身上去了。”要脅安鵠的驕橫女子捂嘴笑。

  “安紋佩!”京秋語調略高,卻沒有生氣的意思,有些無奈,“讓你三哥下來吧,本來是他寵你才扮著玩的,認真了怎麼好。你也知道,你三哥和蘭生小時候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兒,這麼見面,容易誤會我們欺負人。”

  安紋佩撇笑,“喲,姐姐說得對,我娘前兩天還說要給三哥定下親事了,看來以南月府新近回來的大小姐最可能呢。兩人身份真是絕配!只是,這位南月小姐為何不承認自己是誰?莫非瞧不上三哥?”

  “大概讓你三哥的樣子嚇到了。”京秋眼中浮光一線,嫻淑之下傲然暗藏。

  安紋佩不藏傲,十分囂張,“有什麼好嚇?我明年生辰,三哥夫婦一起給我跳臺舞,如今就當先學著了。或者,乾脆這會兒就上桌吧,三哥跳舞實在醜,想來南月大小姐要比他強。要是跳得好,我就幫三哥在娘面前說幾句好話,如此我娘也不會阻了三哥前程。如何?”

  另外兩名千金,不知誰家嫡系,拿帕子捂了嘴笑。

  帝都名貴都有一通病,愛拿人自尊踩玩,而且十分自信自傲,篤定被踩的人不會反抗。蘭生眉都不挑,雙眼直望安紋佩,卻也不笑。

  安紋佩讓蘭生看得有些不安,對桌上的安鵠罵道,“真是草窩裝不了金鳳凰,一副窩囊相,一窩出來的仍惹人嫌。”指桑駡槐,瞧蘭生很不順眼。

  蘭生心裡起了一撮風,小小的,卻快速在卷。她希望現在安紋佩身後的窗子掉下來,砸中那顆驕傲的腦袋,從此做人別太惡毒。

  “請問——”她開口,面對那兩位偷樂的千金,“您二位是哪家女兒?”

  安紋佩道,“一位是黃閣老的嫡孫女,一位是方術士的獨女。你問了想幹嗎?”

  給她看命相的那個方術士?蘭生多望一眼。圓臉,五官都不大不小,組合起來十分平凡。至於那位黃閣老的孫女,長得還挺靈俏。四位千金中,以京秋最出挑,氣質容貌都勝一籌。儘管安紋佩刁蠻厲害,京秋儼然是真正的中軸人物。她看得很清楚,但她不願意多打交道,寧可耍紙老虎。

  “不幹什麼,就是知道名字好告狀,回去跟我爹說一說,讓他跟你們的爹媽祖輩說一說。無緣無故毀我清譽算怎麼回事呢?現在,我先請玲瓏水榭柏老闆來。”蘭生一腳跨出門。

  “蘭生。”京秋上前來,笑挽蘭生的手肘,將她拉進屋裡。

  安紋佩傻了眼,黃家閨女和方家閨女也笑不出來了。

  京秋的優雅有些漏氣,笑得僵滯,“你叫柏老闆來做什麼?”

  “讓他作個見證,安小姐只要把剛才那些話,什麼我跟你三哥絕配,明年夫婦一道給你獻舞,還讓我這會兒就給你登桌表演,重說一遍就好。”蘭生悠然,“我不知我何時定了親,何時要嫁安三公子,何時會多一個要我跳舞的小姑。事關我名聲清譽,今日還是說說清楚。”

  安紋佩冷笑,“我不說了,你能拿我怎樣?”

  “那你——”蘭生收回門外的腳來,眼神就逼得安紋佩靠上了窗,“最好從此閉嘴。”

  安紋佩不知怎麼心怕,但她生性嬌縱,不顧京秋的眼色,“呸,你跟這賤種的事誰不知道,就是天生一對催黴鬼,將來還得靠我們安家接濟著過日子。敢叫本小姐閉嘴?你什麼東西!”

  每聽安紋佩一句,蘭生心裡就呼嘯一些,聽到最後一句時,龍捲風成形。

  突然門響,“貴”丫頭開門。眾人看過去,只見一個娟美的女子站門外,眼簾不挑抬,神情沉斂,盈盈福禮。

  “我家主人包了鄰間,她向來喜歡清靜品甜,望各位小姐能小聲些說話。”

  安紋佩知道對方不過是婢女,眼珠子就瞪起來了,“喜歡清靜就別來這裡,讓人送到家裡關上門悄悄吃。既然出來了,吵也好靜也好,就得受著。”

  “紋佩,少說兩句。”京秋卻瞧這女子不卑不亢,不似尋常富貴人家,而且人來提醒小聲,就是把她們的話都聽去了,那可不太妙,“姑娘家聚一起,難免吵鬧些,請轉告你家主人,我們知道了。”

  娟美女子這才稍抬雙眼,不看別人,只看蘭生。

  蘭生也正看她,有些詫異,有些笑意。

  娟美女子開口,“我家主人說,你要是願意,可去她那兒坐坐,請你喝茶,卻不用上桌跳舞。”

  蘭生回頭瞥過安紋佩,再對女子道,“正好,我給自己找見證呢,跟你家主人討杯茶喝吧。”

  安紋佩又耐不住了,蠻橫道,“聽到又如何?我和自家三哥逗著玩的,他自願穿女裝上桌台。至於他和誰青梅竹馬,人盡皆知的事,我也不過說笑而已。心裡沒鬼,就別發虛。”

  娟美女子不回應這段,只稍稍讓開身,等蘭生出來。

  蘭生走了出去,沒再看這屋裡的任何人一眼,包括猶如石膏像的安鵠。

  安紋佩氣得七竅生煙,沖到門口,“我倒要去看看誰那麼大口氣,敢管教我們四個?”

  京秋不攔,只是語氣要壞得冷厲,“拜託你長點眼力,剛才那丫頭腰間有牌,是五公主府的人。你看你的,別把我攪進去。”

  安紋佩一驚,“公主她回帝都了?”

  京秋沒再說,只看著呆立在桌上的安鵠,笑顏突綻,“安三哥,快下來吧,你也知道紋佩,雖是愛鬧愛玩些,說話不饒人的,心性其實單純。別說你,安家有誰她不敢捉弄。都是一家人,莫當真。”

  安鵠盯著門,對京秋的話置若罔聞。她來了,她走了,就像在他心上插了把刀,又拔了出去,放幹了血,再不會跳動。

  眼,漸漸紅,讓心血浮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38 AM

第82章 榮陽

  走到隔壁不需要幾步路,蘭生安靜跟著,然後看娟秀女子推門的手停住。

  “南月小姐可能不認識婢子,但婢子也是從瑤鎮來的。”女子轉頭對蘭生微微一笑。

  蘭生也微笑,“只知姑娘脫離苦海,想不到來了帝都,如此遇見真是緣分。”是不認識,卻是見過的。差點讓小霸王強搶,卻勇敢走出悲慘的曾家大姑娘。雖自稱婢子,氣質卻不卑微,正如景老闆所說,是遇到好主母了。

  曾大姑娘吃驚,“小姐認得婢子?”

  蘭生點頭,卻不多說那日之事,“你又怎麼認得我?”

  “離家之前,婢子數次見小姐在茶亭喝茶。瑤鎮小地方,生面孔好記。當時婢子只知小姐是梅府千金,今日才知小姐真正身份。南月氏女,尊貴非常。”曾大姑娘心裡比面上更驚訝。

  蘭生笑道,“曾大姑娘不是都聽見了?南月氏女並不包括南月蘭生,有人拿我取樂子呢。”

  “我主家賜名瑤璿,小姐今後直呼即可。”放棄了父母給的名字,瑤璿不再為別人的期望而活。

  “好名字,可見你主母喜歡你。不知她是誰?”但願不是另一個熟人,因為她真怕“記不住”這招擋不住眾熟的來勢洶洶。

  瑤璿道,“榮陽公主,也是當今皇上的五妹。”

  “公主?”唉——她可不可不跟皇族打交道?蘭生好奇心頓散。

  瑤璿已推開了門,恭敬請蘭生入內,一邊報,“公主殿下,婢子把南月小姐請來了。”

  蘭生跪禮,道聲公主萬安,聽上座說免禮,站起來也穩當當的。

  “本宮以為你離帝都多年,應該禮儀生疏慌張,想不到做得十分周到,數落不了半點。”皇家人說話都有一種口音,叫自我自傲,一般人學也學不會,得從小在宮裡養成。

  蘭生不抬頭,不言語,其實不想給蝶夫人誇功。

  “不必拘謹,過來坐。”

  這就是能抬頭的意思了。蘭生拾起眼簾一瞧,沒她心裡描繪得那麼雍容,首飾不多,衣色不繁,如果不開口,倒像普通富貴的夫人。

  “本宮看著不像公主?”五公主看穿了蘭生。

  “是不像。”蘭生答得老實,“十分平易近人。”

  五公主喜歡聽這麼答,“嫁夫隨夫,駙馬曾是大學士,本宮若花枝招展,不討他喜歡。”

  在蘭生的認知裡,自古以來的駙馬多是公主坐騎任勞任怨,即使有放蕩不羈的,少不得要看妻子臉色,有些還是因為妻子放蕩不羈而被迫跟從的。當然,這極可能是相夫教子的公主難在歷史書上留一筆的緣故,反面教材容易記錄下來。勸人向善嘛。

  “早聽說安丞相相當寵他的獨生女,一直以為傳言誇大,今日親耳聽清了,竟是不假。”五公主蹙起黛眉,問瑤璿,“你瞧見什麼了?”

  瑤璿道,“桌臺上一位男子扮著舞娘,安小姐道三哥。”

  “對庶出的兄弟疏淡些倒無妨,如此蠻橫就過份了。安鵠領悟力頗高,大國師說他此次應試必進前三,若叫這丫頭在爹娘跟前撒個嬌就毀了。本宮會問問安丞相,家事國事不分了麼。安丞相要是聽不進去,本宮就問皇兄。”五公主果斷有主張。

  “有公主殿下這話,蘭生安心。”

  五公主笑,“這麼說來,你真是關心安三郎?”

  “不是。”蘭生又答得簡潔快,“公主既然全聽見,蘭生就不怕有人毀了清譽。請公主殿下當今日見證,將來有需要時,為蘭生說句公道話。”

  五公主笑出了眼尾紋,“你憑什麼讓本宮當這個見證?”

  “憑公主讓瑤璿姑娘敲門就是解了蘭生的窘境,憑公主讓蘭生過來喝茶就是警告有些人不可亂說話,所以蘭生以為,公主定會幫人幫到底。”只是天下沒有白吃的飯。

  “你不想想我為何要幫你?”斂了笑,五公主道。

  蘭生想過,不想主動問而已。

  五公主等不到蘭生答,接著又道,“我聽說你的贈言很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蘭生不能承認。

  “公主殿下,此事純屬誤會誤傳,家裡皆知蘭生並無天賦之能。”

  “是嗎?”五公主的語氣似乎不信。

  “蘭生不敢撒謊。”就是撒謊能不眨眼,“只是一時嘴快,轉述了金薇天女信中所言。”

  “那麼,把信拿來本宮看看。”不依不饒。

  蘭生不假思索,“我與金薇不和,看過信更覺得她討厭,便扔了。”能問到這麼深程度的也就五公主了,但她有準備。

  “既然同你不和,金薇還提三皇子的事?”連一個細節都不放過,五公主一問緊接一問。

  蘭生心想,這麼下去兜不住,開口就反問了,“公主殿下有何困惑,想聽蘭生贈言呢?”

  五公主果然躊躇起來,半晌後看看瑤璿。

  瑤璿代為解釋,“小郡王要自請去邊關守城一年,他是公主獨子,公主十分擔心,希望他打消念頭。今日巧遇南月小姐,這才請過來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以為贈句話就能解決問題?

  “但小郡王如此男兒廣志,想來公主很欣慰。”她覺得這個小郡王不錯啊,還主動要到邊關吃苦。

  “他年方十六,與他父親意氣之爭才鬧著要遠遊。他肖父,文出色武不行,非要學他表兄們從軍營赴邊關,如今更是連本宮也勸不住。”看著眼前年紀輕輕的女子,五公主有點想開了,贈言何用?“罷了,本宮身為一國公主,不該存這般私心。”

  所以,公主不能公然向滿城大大小小的“正經能人”訴求,放著對簾的遙空大師不問,送她一個人情,再討一個人情。蘭生明瞭了。能攏絡公主,對她有好處吧?雖然,似乎,不是她能接的活兒,多問幾句也無妨。

  “公主殿下,小郡王與駙馬為何而有意氣之爭?”

  五公主但道,“駙馬贊冉兒賽兒好志氣,不以世子身份安逸享樂,擔軍職赴邊關,當得朝廷未來棟樑。他對庭昀一向嚴厲,幾乎從不稱讚孩子,庭昀因此才自請邊關。父子倆一個脾氣,都好強。”

  在蘭生看來,泫冉泫賽挺安逸挺享樂,而另一方面帝都貴族們好像還挺上進,不似女色方面的狼吞虎嚥,讓她有所體會。不能因這群狼好色而拋開了他們的狼本性。狼逐競,爭領地,野狠心。

  “小郡王要顯自己的志氣本事,何必捨近求遠?帝都就可大顯身手,只看公主如何安排。小郡王才十六歲,剛到成家的年齡,若心上有人,也不舍離家。雙管齊下,是很容易勸改了心意的。”

  五公主眼睛一亮,好一個捨近求遠雙管齊下的妙用,庭昀尚未成家,一直想擔軍職卻被她阻了,如今妥協一下,應該能打消他赴邊關的念頭。如此想著,心情大好,對蘭生更有一絲謝意,卻是不說。

  兩人靜靜喝了一會兒茶,五公主心中已有數,而蘭生也有點坐不住。忽然,聽到哐啷一聲大響,緊接著就有人尖叫大哭,頓時嘈雜起來。

  五公主打發瑤璿去看,瑤璿很快回來,滿面也驚措。

  “隔壁間半邊窗格掉下來,正砸到安小姐頭上,血流滿面。安小姐當場昏厥了,桂婆婆已讓人請大夫,哭的人是另兩位小姐,但場面十分亂,大家都嚇了一跳。”

  五公主一聽就坐不住了,起身過去看。

  蘭生只想,好極了,趁亂正好走人。

  經過隔壁,門口圍滿了姑娘,她猶豫要不要跟公主打個招呼再走,卻看公主進安紋佩那間屋子去了。人群分開的瞬間,她瞧見安紋佩躺在地上,額角鮮紅。正對門的窗少了一片,現出天空烏雲低沉,陰冷的感覺。

  蘭生逕自走回對面,她那桌恢復兩人坐。因為這熱鬧,沒人找遙空看姻緣,也沒人找柏湖舟說話了。

  柏湖舟正糊塗,忙問蘭生出了什麼事,當知道是安紋佩讓窗子砸暈了,不禁大驚。

  “好端端窗戶怎能掉了?”

  蘭生對安紋佩一肚子火呢,發生這事當然不以為然,但也知不好面上幸災樂禍,只是淡漠。

  “蜂橘屋是老字型大小了,屋老窗老,陳舊鬆動也難免。”遙空仿佛不經意。

  蘭生仍安之若素,附和道,“正是。”

  遙空看蘭生一眼,卻笑對柏湖舟,“吃飽喝足,安小姐雖受了傷,可我們也幫不上忙,不如走吧。”

  蘭生這會兒就是只應聲蟲,“走吧。”

  柏湖舟結了帳,走到店外卻還道,“安相愛女今日遇到這等怪事,莫不是有人下咒?”

  蘭生一怔,悠悠想起一件事來。安紋佩指桑駡槐的時候,她曾希望窗子砸到對方腦袋。不過,這應該跟她沒關係吧?只是巧合了吧?下咒屬她娘和有花的領域,她完全沒學過,哪能心念咒人?

  “安丞相會不會找蜂橘屋的麻煩?”她找話說。

  “安小姐運氣不好而已,與蜂橘屋何干?寒冬北風勁,也保不齊是她開窗用過了力……”柏湖舟站在蜂橘屋一邊,為其滔滔辯護。

  蘭生想,對,說不定安紋佩小胳膊小腿卻力大無窮,一把將窗子揪下來了。

  “下雪了。”遙空忽道。

  蘭生抬頭望,一粒粒潔白小絮球從雲中直線落下,不驚不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4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4-20 10:56 PM 編輯

第83章 老友

  “蘭侄女,飯後散步有助身體,陪叔叔我走一段吧。”

  蘭生以為要就此別過的,柏湖舟這麼說,當然要陪著走。多次說明她沒有吃白飯的命,讓她有點想念瑤鎮吃白飯的日子。明明是自己不想吃白飯,這是不是欠的?雪比剛才大得多,但柏湖舟的小廝幫她很仔細打著傘,她也挑不出毛病。

  她安靜地踏出每一步,開始享受雪中的樂趣時,柏湖舟說事了。

  “你回去告訴你母親,只要她願意,金薇就不會再是皇妃備選,要辦此事就趁現在,錯過這個大年,明年難說。”

  “金薇真要當皇妃麼?”蘭生雖聽說過金薇可能入宮,但家裡沒有人提這事,還以為是外面傳謠。

  “自金薇十四歲起,皇上已不允她定親嫁人,朝廷中誰心中不亮?十六歲時,就在冊封旨意下達的前一日,金薇割發落誓終身不嫁,以保大榮太平。皇上震怒,但不敢輕視她一半的鄔氏血緣。傳言東海大巫落誓必成,否則反噬連咒,於是集了九位帝都能者,包括金薇的娘親在內,作法三十三日消誓。”

  蘭生搗亂心性又起,“皇上看中金薇,也是勇氣可嘉,一直得哄著供著,不然來個發誓同歸於盡,豈不是要命?”

  柏湖舟斜白蘭生,“這種誓言自然不是動嘴皮這麼簡單的。總之,最後將誓願縮至三年,國師夫人也因此元氣大傷,臥床不起了。如今三年已過,本是金薇入宮的時候。”

  “金薇有孝在身,大夫人過世一年還未滿,無論如何不可能——”對南月金薇入宮為妃沒有好或不好的感覺,蘭生學禮說禮。

  “皇上想要的人,守孝不能成為推拒的理由。”柏湖舟打斷蘭生,“不過,若能趁皇上暫時想不到金薇的時候讓他下旨放人,等皇上再想起來,金薇已嫁人,就無可奈何了。”

  “嫁了人也能搶過去。”幹這事的,史上最出名就是唐明皇,卻也不止這一個皇帝搶兒媳當老婆,“那個貞宛就是三皇子的……”

  “如今是宛婕妤。”柏湖舟糾正蘭生,“不管她從前跟誰,卻並無名份,照大榮例仍是待嫁之女。還有,侄女啊,今後私底下明面上都別將宛婕妤和三皇子放在一起說了。”

  不止三皇子,還有六皇子呢。但帝權能抹殺一個人存在,也可以賜予一個人新生。貞宛的運氣實在太好,從假姑子到帝妃只花了半載,莫非是這個時空的楊貴妃?

  蘭生道是,不過貞宛和她是無法友好相處的,好在兩人志向截然不同,將來碰面的機會應該很少。

  “大榮皇帝代代還不曾做過搶人妻的事,我所指被明媒正娶了的女子。”柏湖舟沒想得那麼糟糕,“再說,太后還在。”

  “蘭生只是覺得皇帝費那麼大力氣除金薇的誓言,怎能輕易放了。”貞宛雖是絕色,能拴住天子多久的心?

  “所以時機只有一個,機會只有一次。臘月十五,皇太后壽筵之上,宛婕妤獻完藝那刻,可求恩典。讓你爹娘共同開這個口,以東海大巫血脈需要傳承為由。”柏湖舟說得很清楚了。

  “我會將叔叔的話轉達給我娘,至於她聽不聽得進去,由不得我。”要是鄔梅真幫金薇擺脫入宮的命運,繼母位也未必指日可待。重要前提:金薇得領情。

  “你與你母親不和?”兩次提到鄔梅,這姑娘神情到目光都十分不以為然。

  “又不能斷絕母女關係,和或不和都得拴在一起。”蘭生很敢說,行了禮上車去。

  柏湖舟笑望著她的馬車離開,這才回自己車中,但問一直透簾觀望的遙空,“此女面相如何?”

  遙空回道,“觀面難斷。”

  “臘月十八都讓你瞧出來了,也給了你生辰八字,怎會難斷?”柏湖舟神通廣大。

  “她眉額清晰顯著近日運勢。至於那份八字,不知你從哪兒弄來,卻絕不是南月蘭生的。既看不出她短命,也看不出凶克父母,是旺家平順的通八字。媒婆用它們來騙男方家裡,配個吉祥如意好兆頭罷了。”遙空卻好笑搖頭。

  柏湖舟啞了半天,最後恍然大悟,“這個鄔梅真是,就算要給女兒找個好婆家,也不能讓媒婆拿著假八字騙人啊。你道怎麼,這八字送進平國公府,要配那家嫡長子。”他笑出聲,“她自己委屈了多年,想來不願意女兒再受委屈,往最好的人家尋女婿。”

  “你這麼惦著她,何必讓她女兒傳話,請她見個面也無妨。雖然我再如何算,你倆到老也只是老友。”遙空有些調侃意。

  “真能老來成友倒好,怕只怕……”柏湖舟輕歎一聲,“也不知幫她到底對還錯,我並不希望她回到帝都來。”

  “一切的變局為了一個定局。”遙空閉起眼。

  到家後,將柏湖舟要自己轉達的話同鄔梅說一遍,蘭生就想回北院。

  “這兩天都出門了?”鄔梅卻跟女兒還有話說,對柏湖舟這個人和他的話,一個字的評說也沒有。

  蘭生更無心,“嗯,在家待了不少日子,有些悶。”

  “你悶,別人卻忙得團團轉。看你這麼悠閒,不知今晚萍兒在明月殿開天眼,家中除了你我,全都去殿外等消息?且不說她,臘月初一天女聖女到玄清觀求年福五日,初八明月殿放粥齋民,十五太后壽誕,然後就是準備新年新春元宵節……”

  “臘月十八又是什麼特別日子?”還是自身安危最重要。

  鄔梅想了想,但搖頭,“怎麼?”

  蘭生卻換了話題,“娘今晚不去明月殿,不怕有人趁機說你壞話?”

  “總要有人看家。”鄔梅眨眨眼,難得對女兒作出活潑表情,顯示出近來春風得意的好運勢,“我要去了,李氏才有話說,把她女兒開不出天眼怪成我的錯。”

  “娘也覺得南月萍開不出?”哈!

  “南月天能一代不如一代,到你爹這代只出他一個,若非與我東海強血結合,何來天女聖女?李氏又是平庸俗血,萍兒也就能搬搬易經通個初淺,施展些聰明罷了。天眼?”鄔梅嗤笑,“別說金薇玉蕊沒有,連你爹也沒有,當世早已無人通天。如今開天眼,卻只能增強天賦而已。”

  “聽娘的意思,以前有天眼能人?”蘭生曾經對這些事沒一點興趣,現在,怎麼說呢?好像跟自己也有那麼點切身關係了。

  鄔梅的目光仿佛落在某個遙遠的點,還是葛婆婆一聲喚,剎那醒覺,淡冷對蘭生道,“你什麼能什麼眼都沒有,問來做甚。我給你的符可隨身戴著?”

  蘭生將腰間的香袋打開,露出裡頭錦帛,“娘給女兒做的保康符,一刻不敢離身,不然又病了怎麼好?”

  鄔梅沒好氣瞪她,“你出門我不管,橫豎家裡現在也沒人有空管你,但小心點,別招惹回大麻煩來。”這就是有這樣一位親媽的好處,只要不礙自己的事,女兒在外玩翻也不皺一下眉頭。

  蘭生當然乖巧應是,回去卻反而閉門不出。說到底,她不是無事生非的叛逆女,老往外跑也並非求刺激尋樂子。接到第一件發揮專長的建築活兒,雖然是別人不要的,而且根本賺不到錢,以二百兩為本錢也不可能造出驚世之作,但她想把這座宅子造得很舒適,即便住的人是當著小妻被養在外面,也能感覺家的溫馨。

  兩天趕制平面和立體設計圖,將建築面積算了個基本,蘭生才踏出屋子,就讓日光照得睜不開眼。

  被蘭生趕到隔壁屋子住的有花開始習慣新環境新變化,看到她黑著兩隻眼圈出來也不說了,就讓香兒到廚房傳早膳,又吩咐小丫頭取熱水燒乾淨的巾子,卻親手往蘭生面上敷。

  蘭生才覺得有花似模似樣一忠貼的大丫頭,誰知巾帕捂在臉上久到差點喘不上氣,還是愛給人穿小鞋的傢伙,只不過也稍微長進了點。她自己拿下洗臉布,歎口氣,卻跟這個不聽話的丫頭沒關係。

  哪怕再小的宅子,畫圖很簡單,看起來也很簡單,可是從無到有造起來,她想得好像過份簡單了啊。啪!一手拍上額頭,毫無實際經驗的自己是否高看了自己?下一步,往哪兒去呢?

  有花看蘭生自拍腦門,嚇一跳,“不會作法不會占卜,不會讀書不會繡花,除了耍性子找麻煩,還真沒做過像樣的事,這回關在屋子裡兩天,你可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哦哈,八卦時間。

  “南月萍和大小姐一樣顯出預言的天賦能通了,開過天眼之後,以六麼算藏物所在分毫不差,而且還找出許久以前丟失的開國玉如意。明月流再出一位能者,消息已遍佈帝都,這兩日上門恭賀的人踏破門檻,現在就等皇上封號了。”發生了氣死人的大事,有花呼呼道。

  蘭生啊一聲,“雖然完全沒想到,不過南月萍會得個什麼稱號呢?找回一塊玉如意——玉女?!”

  噗,笑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42 AM

第84章 潑架

  一點都不好笑!

  有花恨不得學蘭生拍額,“你還有閒情替別人想稱號?知不知道南月萍和她娘囂張成什麼樣了?生養了天女聖女的大夫人已過世,老爺雖待夫人萬般好,你卻……”想說同樣身為女兒的人幫不了娘親,最後省略,“李氏母憑女貴,定會對夫人不利。”

  在蘭生看來,南月萍的犬能實在比玉蕊看病氣的能力更縹緲,不知道有多少實際用途。不過,雎夫人顯然很會包裝女兒,這點能力肯定要被高估誇大。

  “我娘近來有些太順利,大概正覺得無趣。雎夫人這麼一唱紅,我娘鬥志重新滿,總算有個像樣的對手。”南月萍額頭真開出一個小窟窿眼,這固然出乎蘭生意料,卻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好歹幫幫夫人,別成天往外遊手好閒。你對家裡不聞不問,所以不知道。李氏鐘氏管著大小事,財權攏在手,夫人做什麼都費勁,不止是這個北院,老夫人答應的巫廟也是夫人自己掏得銀子。”有花擺桌布菜,一邊喋喋不休。

  “這你就不如我娘懂我了。我待在家是給她添亂,往外跑才是幫她呢。”蘭生其實更好奇她娘哪兒來那麼多私房,大手大腳還掏不完得財大氣粗。

  有花道,“我是不懂,只看李氏鐘氏都母女齊心並肩,惱了一個急了一雙,唯夫人有女兒似沒女兒,受委屈的時候連個說貼己話的人也沒有。”

  “一切正如她所願。”蘭生笑著開吃。

  鄔梅早已在丈夫和女兒之間作了選擇,不像李氏鐘氏指望兒女,她將全部的心所有的情都給了南月涯。快四十的女子,還像少女一般依戀丈夫,即使千年後也是不多見的。

  吃過飯,去玉蕊那兒上課,進門卻見金薇也在。妹妹依偎著姐姐坐,正共同看一幅卷軸,不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就是最普通的女兒家,愛笑喜鬧。望著這位只有對親妹妹才卸下冷傲戰衣的天女,蘭生想到的是她終身不嫁的毒誓。換了自己,會有那種勇氣嗎?不過那個皇帝到底得多好色,他三兒子鬍子都留起來了,年紀半百還惦記十八九歲的少女,簡直為老不尊!當皇帝就能為所欲為,不顧他人意願強行搶入後宮?

  金薇看到蘭生,神情就遙遠起來。自從幫忙運送“匪類”出城,那之後再跟蘭生見面總覺得自己短了氣勢,好像讓對方抓著把柄的心虛感。不知怎麼,讓她憶起小時候對蘭生的心情——對姐姐的心情。

  為了掩飾自己的氣短,用更強冷的面部表情,“萍妹也顯能了,你是不是該想想自己能為家裡做什麼?”

  蘭生一笑,“要是有人也為家裡著想,就不會鬧終身不嫁了。顯能也好,顯靈也好,還有比得到皇帝歡心更能給家族帶來榮耀的方法麼?那可是最快的捷徑。”

  金薇雙手握拳,一直冷冷清清的美眸中燃起了火,憤怒到身顫,“南月蘭生,你!”

  玉蕊在金薇身後嚇得垮下可憐的小臉,對蘭生直接搖頭搖手,示意她別頂嘴。倒不是向著她,而是這件事從來姐姐最忌諱。自己曾為姐姐抱不平,討厭皇帝到極點,也不止一回跟爹娘還有祖母苦求,但姐姐要入宮似乎是註定的命運,到如今家裡已沒人多說一個字了。

  蘭生卻不在乎金薇的怒火,“我這是教你呢,不要那麼輕鬆說別人。一個個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明明是想自私一點,光明正大承認就好了。”切!在外隨處遇到虛偽的傢伙,在家眼前的兩個至少能展示真我,所以不愛看戴著假面的金薇。哼,撕裂它!

  “你說什麼?!”金薇大步走到蘭生面前,周身火旺。

  玉蕊驚恐看著兩人,十指扒嘴,只覺剛才還溫暖如春的屋裡雷電交鳴。

  “既然聽清楚了,就別裝耳鳴。”真是,當不當大姐她才不稀罕,但讓這些比自己小的“親戚”一個個爬上頭,心情不爽的時候是絕不能忍受的,“我讓你管好自己的事要緊,一不留神要服侍老頭子。”她不能為家裡做什麼,卻也很努力,為了一吝嗇土地主的小妻外宅,賺不到錢還煞費苦心。

  玉蕊卻聽到老頭子三個字時,呼吸都忘了。她怎麼敢說出口?!

  “南月蘭生!我……”睜圓眼的金薇冷豔不再,和任性的女兒家沒兩樣,伸“爪子”朝蘭生撲過去,“給我閉嘴!”自己就是討厭服侍皇帝那個老頭子,寧可終身不嫁也不進宮,甚至也有寧死不屈的覺悟,但關她什麼事!

  蘭生竟不讓開,也伸手抓住了金薇的肩,抬腳踢過去,“你才閉嘴!總是擺那麼清高的架子給誰看?這幅鬼德行,進宮也是讓皇帝砍頭的下場,還連累一家子。真為家裡人著想,先從天上下來,染點人間煙火吧。”忍夠了,今天要教訓女神!

  金薇吃痛坐地,不可置信蘭生踹自己。本來只是氣急了,現在突生掐對方脖子的強烈願望,壓上全身力氣將蘭生絆倒在地,真掐住了脖子。蘭生悶哼一聲,一時呼吸受阻卻也不喊,雙手拔住金薇的頭髮,毫不容情往外拽。兩人就此扭打在一塊兒。

  玉蕊張大了嘴,完全反應不過來,看神仙一般的姐姐和惡魔一樣的姐姐掐成共同體,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但外面丫頭要進來的時候,她阻止了。她雖善良,卻不傻純。自己從沒和姐姐打過架,但看著蘭生和金薇揪成一團卻沒有勸架的想法,大概因為兩人不像拼命,更像盡情打鬧。如果讓外人干涉,再傳到祖母那兒,反而會小事鬧大。

  果然,金薇一脫力,蘭生也放手,兩人吭吭喘,衣裙全是皺褶,髮鬢雲髻散開了,從頭到腳灰撲撲。金薇半邊額面異常紅了一片,而蘭生脖子驚現破皮見血的抓痕,卻是誰都不在意。玉蕊瞧她倆同時對彼此撇嘴冷笑,表情竟然驚人相似。

  “姐姐,你不是要和雎姨萍妹選過年的新衣料?快去吧!”得分開這兩位姐大,玉蕊直覺,沒發現自己不偏心。

  金薇用手背敷著額面,狠狠盯著蘭生,然後拍平了裙子,頭髮隨手捋過,走出屋子去。

  有人驚呼,“大小姐,你的臉?”

  “沒事,屋裡太暖,不小心睡著了。”金薇冷冰冰回答,顯然和玉蕊有共識,打架的事不外傳。

  蘭生不領情,“撒個謊都不會,剛才那麼大動靜,誰會相信她睡著了?”

  玉蕊鼓起腮幫子,“那要姐姐說實情嗎?把祖母驚動,你討不了好。”

  “她先動得手,我可不怕。”壓根沒想到女神“撲喪”,蘭生也是頭一回像這樣豁出去打架,醜如潑婦。不過,心裡超級痛快。手摸過脖子,嘶——疼啊!金薇那丫頭留多長的指甲?

  玉蕊翻白眼,”你除了這招拉人一起倒楣,還會什麼?”

  “招不在多,有用就反復使,到爛為止。”蘭生沒精力開發新戰術,“我來說一聲,從今天起課不上了,爹那邊你兜著點兒。”鐘氏就被她搞定了,對南月涯說已沒什麼可教的,加上她如今長輩跟前的乖巧模樣,禮儀課全部完成。

  “你!”怪不得姐姐上火,她近來常感覺心底不善,還就是面對蘭生的時候,“爹想你去明月殿,讓我幫你報了年底最後一場殿考,你好歹認真讀上半個月。每回爹考你,都是我給作弊的,明月殿考卻不同,太后會親自過問,根本不可能混過關。”

  明月殿在蘭生心目中像一所淑女學校,眾千金們有事沒事去鍍個金,拿張閃亮的文憑幫忙找婆家而已。

  “混不過就是考不上,考不上就是我所願。”話說完,人已飄出,又突然探出半顆頭,“後天你要去玄清觀住五日吧?”

  “嗯。”玉蕊乖答。

  “聽說玄清觀不遠有個瓷窯村,所產瓷器雖無名,燒出來的花案卻挺別致,幫我帶一件回來。”仿佛知道這麼說還不夠,蘭生又道,“那裡的人想看病不容易。”

  玉蕊一聽,連忙點頭,再眼睜睜看蘭生走了,坐下來歎口氣。

  這才進屋的彩睛瞧見了,就問,“蘭生小姐又不好好上課?”

  “隨她,反正我本來就不想教。”玉蕊已經忘了彩睛是祖母派來盯自己的,真心善意地待她好。

  彩睛也喜歡玉蕊這樣的主子,正式留在她身邊了,故而一心為主,“蘭生小姐若考不入明月殿,無人會責怪小姐。考試定在哪日?”誰捨得怪她呢?如此純淨善美的人。

  “臘月十八。”玉蕊又歎,抱著腦袋。唉——頭疼。

  至於金薇,氣衝衝走半天,腳步漸慢,突道,“尤水,我和她打起來了。”

  跟著金薇,會武的丫頭,名叫尤水,“奴婢聽到了,只是小姐沒喚——”

  金薇卻呵呵笑開,“小時候我跟她也打過一架,當時是我揪她頭髮,她抓破了我的臉,那以後就再沒同她一起玩……”笑著,眼中又有了淚光,“但凡勸我的,都讓我別固執,真想不到她竟支持我。”

  尤水安靜。

  “她——”看到門外那對母女藏也藏不住的得意表情,金薇神色結冰。

  她能依賴就好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43 AM

第85章 錦繡

  錦繡莊。

  高大的門,寬長的階,黑亮的漆,金燦的字。車水馬龍,店大業大。同玲瓏水榭一樣,錦繡坊只有一個錦繡莊,錦繡莊就是整座錦繡坊。

  錦繡莊不賣布料繡品,不賣珠寶首飾,是帝都最大的建材商,從鐵釘到木料,無一不齊。

  蘭生一腳踏上臺階,立刻回頭瞪,“醜話說前頭,既然非要跟出來,拖我後腿者,死!”

  正有此打算者有二,一有花,一皮球。兩人皆反對蘭生蓋房子,但蘭生不帶他們出門,又死抱大腿。聽蘭生說死,一面當然是不信,一面卻禁不住抖了抖。其實在這盆長得雜七雜八的蘭草前,花謝了,球瘦了,都不過在強撐。

  錦繡莊前是大鋪面,每位客人先由夥計領看,若貨量大就有掌事接手。蘭生要買百兩價值之上的建材,很快夥計請來一個叫平旺的掌事接待她。

  平掌事很熱忱,將蘭生帶到鋪後的木料場,跟她一一解釋各種木材的特色和價位,可謂周到詳盡。但蘭生說清要造四合院,還有亭橋,乃至一個宅子,全部材料只有一百二十兩的預算,他就皺了眉。

  “蘭姑娘,不是我嫌這筆生意小,只是聽你的說法整座宅子包全料。地量六畝,不大卻也不小,以你的預算不是不能做,可想來你應該知道,用這木場裡的料是不可能的,一百二十兩——”他搖頭。

  剛聽平掌事報價,蘭生就知道了。不過她雖沒經驗,卻很清楚一點,無談不成生意。

  “平掌事,價錢可以談吧?不必上好的木材,普通杉木即可,梁脊用櫸木,而且我不全用木料,也用磚和夯土。”她本只是先來瞧瞧,既然遇到一個不錯的掌事。趁勢建立良好的談判開端也好。

  “錦繡莊賣上好杉木,也不怕告訴姑娘實話,我莊的價錢比別家貴三成,卻不愁沒人買。以姑娘的預算只有松木勉強能買,還得非常節省著用料,稍稍浪費一點,你就又得光顧我們了。”平掌事說道。

  “我剛才沒看見有松木。”對上心的事,蘭生記性要好得多。

  “暫時缺貨。要不姑娘過了年再來?”真是不著急賣貨的“銷售員”,同時可見生意紅火,不差這筆錢入帳。

  蘭生卻等不起。“過年就開工了。年前必須把材料定下。一百二十兩。不多卻也不少,我又不造台基,石料錢就能省不少。”

  平掌事笑,“蘭姑娘。要是包台基石料,五百兩都下不來。這麼吧,你誠心我誠意,我去跟老闆請示一下,看看能給你杉木的最低價是多少。姑娘是在這兒走走瞧瞧,還是到前頭喝杯茶坐著等?”

  “我等在這兒,還請平掌事替我爭取個好價錢。”她還要買其他材料,但木料是最占預算的,能壓價錢就最好不過。

  平掌事點點頭。“姑娘稍候,我去去就來。”

  蘭生從木場轉到了磚場,見有花敲腿累蹲的模樣,就招個小夥計來帶人到前面等。

  有花很高興能喝茶去,但看蘭生不動。“你不去嗎?”

  “買賣還沒談,去哪兒啊?”她遣開扯後腿的人罷了,精神不振,影響本方士氣,讓對方小看,“皮球,你要不要跟我這丫頭一塊兒坐著去?”

  “你這丫頭真金貴,主子曬日頭下麵,她倒翹腳享福。”南月淩對土疙瘩木頭塊也沒興趣,可他喜歡跟著蘭生,總覺得能學到不少東西。

  有花頂嘴,“我又沒嫌累,她讓我去的。”

  南月淩一聽,蘭生笑嘻嘻的,他卻冒火,“什麼我啊她的,你是丫頭她是小姐,你是奴婢她是主子,稱呼上就那麼囂張,要再挨幾十下板子,狠狠教訓一頓才是。”

  說完有花,他又說蘭生,“你忍讓一個丫頭做什麼?該打打,該罵罵。”

  蘭生卻道,“她從小在瑤鎮讓我娘當半個女兒養著的,也算我半個妹妹,而且你別瞧她脾氣大,關鍵時候派得上用場,是嘴硬心軟的人。唯唯諾諾的丫頭到處是,能合得上我膽子的丫頭卻僅此一枚。”

  有花突然心中一暖。

  南月淩摸摸腦袋,“隨便你。”

  蘭生瞥有花一眼,“還不去?怕你給我輸陣才遣開,等會兒是嘴皮子上見真功,不用你的犄角打前鋒。”

  有花跟夥計去了。其實,自蘭生病好之後,自己身上的刺就一根根被拔出來了,再裝也強不過她。

  這時平掌事快步走來,仍是盛意拳拳的熱忱神色,“蘭姑娘原來在這兒,我家少東願與你親談這筆買賣,正在木場等著,不知你意下如何?”

  蘭生心中閃過一念,直接就問,“一百多兩的小生意還需有勞少東家?”

  平掌事面色不變,“我錦繡莊千兩以下的生意是由掌事跟客人談的,最後開出的價就是底價,不能砍。蘭姑娘對我開的價顯然不中意,我上稟了少東。但凡客人的特別請求,我家少東都會面談。”

  “原來如此,那當然要見一見了。”蘭生說罷,帶南月淩和無果往木場走去。無果護身,皮球可當傀儡主家,缺一不可。

  進入木場,剛才三三兩兩的客人一個不見,清靜十分。但有兩人在場中,一個窈窕女子,一個坐木輪椅。平掌事上前報說蘭姑娘來了,女子就將輪椅推轉過來,面對了蘭生。

  一見輪椅上的人,蘭生愕然。

  南月淩大聲道,“是你?!”

  那人青蒼面,瘦現骨,眼都無力睜,正是病得好似明天就要嗝屁的桌友公子。

  他聽見南月淩的聲音,臉上有一絲笑意,“是桌友姑娘的弟弟。”無需睜眼已聽出是誰,“平掌事說客人是蘭姓姑娘,想來桌友姑娘也在。”

  蘭生驚訝之後朗然回應,“那日公子為一批古香木趕回去,原來竟是錦繡山莊少東,失敬。”她無意中認識了帝都最大的建材商,折扣能大大地拿吧?得端正態度!

  “小女子蘭生,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南月什麼的。邊兒去!

  “在下亦想不到蘭姑娘成了錦繡莊的客人。我姓景,單名一個荻字,幸會了。”時隔數月,才相互交換名字,雖然他早知她是誰。南月蘭生,一個帝都貴族的私語中出現漸頻繁的名字。她不報南月,他就不當她是大國師之女。

  警笛?蘭生抿嘴忍俊不止,在對方側耳好奇的神情中撒謊,“好名字!”

  “好在何處?”草字頭,春夏命。以此換人長命。卻無成果。

  警笛嗚哇嗚。誰敢擋路?前路一條筆直寬敞,富貴無窮無盡,多好!

  蘭生但道,“荻花蕩。根長存,四季交替,年年複生,為少東家取名的父母用心良苦。”說起來,姓景——啊!

  她這回反應還算及時,“我曾見過一位景姓商人,精明無比,還有一雙睿眼一顆智心。”瑤鎮那位美女銀子雙收的胖老闆和眼前的病公子有關係嗎?

  “胖子?”景荻問。

  他雖不咳,但氣虛體弱。一不留神就會錯過他的聲音。然而,蘭生聽得很清楚,因為周圍太靜了。

  “是不瘦。”肥,卻不可笑,是讓她印象極其深刻的人。明明和小霸王混在一起。又似乎與奸猾格格不入。

  “那應該就是我叔父。”景荻嘴角微扯,醜笑,“本來家裡的生意一直是他管的,但這些年奔波忙碌疏忽了身體,突然病倒,不得不回祖家休養去,讓我接手這攤子煩事。”

  蘭生想起胖老闆滿臉油光,覺得不是忙病,而是吃出來的毛病,卻也不好說,“你叔叔的病難道比你還糟——對不住,失言。”

  景荻仍笑,臉皮皺巴,卻讓蘭生感覺到善意,“也是沒法子,景家只剩他和我。叔父說,我至少還年輕。好在下面的人都能幹,我操心不多。”

  一百兩的生意都親自出來談,還操心不多?蘭生不敢苟同。她自覺精力有限智力有限,所以很多事情能將就就將就,專注最擅長的領域。不過,叔父能把這麼大的生意全交給病侄,是不是說明病侄有救?

  “少東家這病會好的。”不忌諱談,蘭生給予衷心祝願。

  “每見姑娘一回,病就好似一分,全借了你的吉言。”景荻淡淡收了笑,不是不高興,而是累了,“蘭姑娘,談談這筆買賣吧。”

  “正有此意。”蘭生道。

  “煩請蘭姑娘幫我推起這木椅,我倆可邊看邊談。”景荻單手拍輪椅把。

  “公子,還是紅豆推著吧,蘭姑娘可專心同您說話。”景荻身後的窈窕女子柔聲說道。

  這就是紅豆?身姿美好,細眉墨眼,俏生生的靈秀氣質。

  蘭生看過紅豆,目光緩慢落在木輪椅上,遲反應道,“我以為公子只是無力行走,卻原來是殘肢。”

  紅豆和平掌事同時一頭黑線,有這麼說話的嗎?但兩人聽到了公子一聲笑。

  “殘肢不怕,就怕殘了一張嘴,笨得不會說話,賺不到蘭姑娘的銀子。”

  景氏,並非百年傳承的那些名商貴賈,但這十年間的崛起令任何商人都不能小覷,暴發戶是也。而暴發戶,除了財大氣粗,讓人往往忽略的是卓絕的能力。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44 AM

第86章 互耗

  木場裡一直沒再來客,好像關門不做生意了一般。蘭生某根神經觸不到就很大條,不多想,專心談事。

  “松木我不要。”在景荻領她到一堆木頭前,她鄭重聲明。

  景荻白縫眼就好像瞄過蘭生,要不是垂死病相,怎麼看都屬陰險,“以蘭姑娘能出的價,松木是最好的選擇,成本低,硬度也比杉木強。”

  蘭生修過建材理論這門課,“少東家怎麼不說松木防蟲防腐遠不如杉木,容易開裂變形?一分價錢一分貨,松木造宅不是不行,不過七八十兩就能下來的便宜材料,我如何跟我那邊的客人交待呢?”

  “他既然包給你,你自顧賺錢就好。這是做買賣,不是做善事。”這姑娘挺稀奇,一般包工包料,越便宜越好,“松木也好,杉木也好,剛造完的宅子不會出問題的。”

  “少東家病成這樣,要多積德。”欸?差點放鬆了警惕!他那個叔叔可是贏雙的奸商!

  風冷嗖嗖地吹過,平掌事卻額頭要冒汗。他聽錯了吧?這姑娘就差直接咒少東家死了。要知道,自打少東家來帝都接掌錦繡莊,人人心裡提心吊膽,不怕他是庸才,卻怕他隨時沒了命。景家就倆主子,突然要絕根的大勢不妙,卻叫底下這一大群靠著吃飯的人怎麼辦?

  咳咳,卻是笑咳,景荻推開急忙上來拍背的紅豆,“蘭姑娘,你賺了錢去捐藥施飯,那是積德。你用人情作買賣,那是犯傻。以你的預算,我認為松木是最合理的用料。”

  “這個也要因人而宜。”她不偽善,“不瞞少東家說,這件工程是我們頭一筆生意,不在近,而在遠。”

  “何解?”景荻聽著有點意思。

  “就是不在於蠅頭小利,而在於打牢地基的意思。這筆生意我沒打算賺一文錢,能不自貼銀兩就很不錯了。”連設計都沒能弄花頭,大眾別墅型,舒適為佳。

  景荻沉默了半晌,再開口語氣有些微不同,“蘭姑娘看遠不看近,讓景某贊服。”這是要幹大事的野心,想不到能由一個姑娘家說出來。

  蘭生不在意虛的,踏實緊跟,“所以,請少東家給我一級的杉木三級的價。”

  她可真敢說出口,差一級就差一倍的錢,一級杉木三級價,就等於一百兩的東西二十五兩賣,他賺哪裡?

  “蘭姑娘,景某家大業大,不看遠只看近,蠅頭小利對我來說十分重要。你要多少木料?”前面說得斬釘截鐵,後面卻有轉圜餘地。

  蘭生對不遠處的無果點頭示意,後者立刻送上一個卷軸。

  景荻不接,由紅豆和平掌事為他鋪開,但看清卷軸上所畫所列時讓他微睜了眼。卷軸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圖形,與他見過的建圖畫法全然不似,卻意外清晰易懂。另一部分是注解,從高度寬度長度詳細羅列尺寸,木料磚料夯土的利用面積計算,粗略涉及梁頂間造數目,讓人一目了然。

  “蘭姑娘有備而來,已請匠師畫了造圖。”她說是第一筆生意,他看來不像。

  “是我畫的。”蘭生不打算謙虛讓功,“少東家有何疑問,可以同我直接說。”

  “蘭姑娘畫的?”景荻認為這世上沒太多讓他驚訝的事,但知道蘭生畫了這圖,著實驚訝了。

  “少東家不必驚訝,蘭生在鄉下無聊時跟造——豬圈的老師傅學的。”她和豬異常有緣。

  景荻此刻真希望自己能開懷大笑,這姑娘隨便撒謊的本事不厲害,因為他一聽就假,可她偏偏理直氣壯,一幅我撒謊你奈我何的無畏無懼。

  “豬圈……”他只能“順其意”,“怪不得蘭姑娘技藝精湛,豬住的地方和人住的地方道理其實相通。”

  蘭生撲哧笑出聲,“少東家明白人,那麻煩你給我一級木三級價,我也就不說什麼了。”

  不遺餘力堅持,見縫插針倔強,可惜遇到的是他。

  景荻道,“蘭姑娘,還有一法,我賣你原木,未脫皮,已經乾燥過,所以一級二級就看你找誰加工。而且,一百五十兩包你所需的全部材料,由我錦繡山莊的帳房監管發放。加工場我認識幾處,可以介紹老闆給你,價格比買現成木板和樑柱要便宜得多。”

  蘭生想了想,“少東家說笑,一百五十兩全包再加加工費,遠超了我預算,怎算便宜?你賣我的是原木——”她心裡算得飛快,其實真正的預算就是一百五十兩,報一百二是彈性,“材料全包,九十兩。”

  “蘭姑娘,景某該吃藥了,不如你回去想好,明日再來?”冷對熱。

  “少東家只管去,我等著。”討價還價哪有隔夜熱的,就得趁機追殺!

  “景某吃過藥後,還得用飯,用了飯後還要午憩,不好意思勞姑娘一直等,明日繼續也是一樣的。”這位突然成了事兒媽。

  “我等著。”笑臉刁眸,刻薄無,賴皮盛,“錦繡山莊給不給客人飯吃?”

  “……抱歉,不過莊外有酒樓……”景荻聲音變得十分沙啞。

  “無妨,橫豎我不跨出莊門一步。即便少東家堅持明日談,我就留在貴莊等。”本質上,她是嘗盡甜酸苦辣的勞苦大眾一員,厚臉皮的事沒少幹。

  “……隨你。”景荻說完,紅豆就上前來推木輪椅。

  一旁看傻了眼的平旺瞧瞧蘭生,再瞧瞧景荻,決定跟自家少東先,走出木場就問,“少東家,真隨她嗎?”

  “想看看她是否有耗到底的決心,空口耍賴我就妥協的話,錦繡山莊這盤買賣也別做了。你招待著,除了茶水凳子,一概不供。”景荻交代。

  平旺面色露苦,只得道是。大東家做生意也如此,就算是朋友都筆筆清楚,從不含糊。果然同為景家人,少東家對熟人也是分寸不讓啊。他早先還擔心少東年輕沒經驗,如今可以鬆口氣。只是那位蘭姑娘出乎意料得精明,女子經商已少見,她還會製圖知料,他見過的也就她一個。夾在中間,他突然發覺竟是自己最難為。只給茶水凳子?少東家到底想什麼呢?這姑娘是——唉——唉唉——

  “公子在想什麼?”終於寧靜,紅豆問道。

  “想她真能耗到日斜天暗,我就跟她做了這筆生意。”平時談生意無趣乏力,今日心情大好。

  “可是,您答應了常老闆……”紅豆不解。

  “我知道我答應了什麼,無需你提醒。”景荻一抬手,示意紅豆別多說。

  而木場中,南月淩嘴巴一張一閉,無聲地。他記牢蘭生說過不能拖後腿,否則後果嚴重,但他心裡憋了很多話,都快要炸了。

  蘭生好笑,“說吧。”不然皮球變氣球。

  南月淩好似得了聖旨,“先不管你要幹嘛,造宅子也好,飛天也好,一百多兩的銀子用得著計較成這樣嗎?我有一百兩,平常我娘給我的零用,我攢起來了,都給你,趕緊定了東西走吧。他要一百五十兩,你要九十兩,就為了這點差價要耗到明天去,有病了。我跟你姓南月,多少人捧百金千金送上門來。”

  蘭生走向原木堆,“我接二百兩的生意,最多也就二百兩的本錢,大不了不賺,卻怎麼也不能賠了。你貼我銀兩算什麼意思?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卻是倒楣都在一家裡嗎?不過,咱家裡真那麼有錢?”百金千金送上門?

  南月淩怔了怔,心下有些高興她說他們是一家,“我聽小廝們說起,沒親眼瞧見過,可家裡肯定不窮,父親和姐姐們都有俸祿,而且在城裡有地有鋪,外面還有莊子……”

  原來兩位夫人叫窮是給她和她娘聽的,蘭生心想。只是她做的是事業,不是當敗家子,該殺價還得殺價,秉持原則。遠遠見平掌事身後的夥計們抱凳拎壺,那位桌友顯然要跟她耗。

  “無果,你去買點吃食,熱乎就行。”天寒地凍,她穿得暖,不怕!

  “皮球,你若不願意,就跟有花先回去。”這兩人等起來不耐煩的話,反而累贅,踢掉!

  南月淩不肯,“我是小東家,我走了那位少東能跟你談?”其實是感覺自己如果走了,就成縮頭烏龜,連女子都不如。

  蘭生也不打擊他,“別抱怨冷了凍了。”

  南月淩哼一聲,腦袋仰得高高的。

  景荻今日睡得很沉,醒來時一團漆暗,有些分不清是睜不開眼,還是天黑了。屋裡很暖,被裡冰涼,四肢好像脫開了身體,只剩羸弱軀幹。曾以為自己已習慣了漫長的黑夜,卻不料還有大風寒雪,令他半絲喘息都不能,就此看著自己一日日成了枯槁骨架子。

  他心裡一直燒著小簇的火,他想要是它滅了,人間這條道也走完了。到如今,沒有甘心不甘心的想法,好像就是這樣的命,無論他再怎麼掙扎過,一切仍要走回註定的那個終點。

  意識全然清醒之後,四肢重新裝上了身體一般,時刻糾纏著的噬心痛感如毒絲繞滿,令他幾乎咬碎了牙。有時,他恨自己的骨頭太硬,普通人大概會一心求死了吧,偏一身由那些寒年酷煉的鋼筋鐵骨不讓他倒。

  我等著——我等著——一張笑得有些刁的臉在死寂的暗海裡散發出光來。

  還不能死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45 AM

第87章 藍玉

  木場卻不暗,一堆火燒得很旺,幾個人圍坐著吃吃喝喝,一點兒都不委屈自己。景荻聽到平旺的聲音,想不到他也在烤火,而且還讓酒醺高了。

  “蘭姑娘,只要少東家讓我管你這單,我就百兩包你料,然後給你介紹一家木工坊。那家老闆跟我老熟人了,加工成一級木最多也就五十兩。”

  “現在平掌事接了我的單也不遲。”蘭生捧一隻陶碗,熱湯喝喝。

  平旺則扼腕歎息的懊惱語氣,“這會兒遲了,少東家要跟你耗著,我怎麼敢擅自主張?姑娘要早告訴我和慈恩聖女相熟,能為我娘看病……”

  這次推景荻來的是豌豆,小丫頭對蘭生已有好感,見此情形就笑嘻嘻,“公子,這個平掌事到底給誰辦事呢?三言兩語讓人誑著做賠本買賣,又給木柴又給酒食,這麼舒服,別說耗到明早,就算耗十天半個月也行了。”

  柴,十文。酒食,不足三十文。應該是蘭生自己張羅的。平旺負責接待,難免要陪坐,酒入腸話出口,說出老母生病的事。她倒是能把握時機。景荻心裡一清二楚。

  “蘭姑娘!”豌豆大喊一聲。

  嚇得平旺一激靈,酒壺倒地,人跳了起來。

  蘭生仍坐著,看蓋毯披衣靠木輪子走路的男子蒼白如地獄使者,全不在意,邀他,“火暖湯熱,今晚換我請你。”

  “蘭姑娘家中無長輩等門?”尚未成親的姑娘到處亂跑,別人家的也還罷了。雙手放在木輪上,景荻不讓豌豆再推,火光乍眼,自己不能再近。

  “無。”答得嘎崩脆。

  “可我卻不能任一個姑娘家留在我的莊裡。”火光在他枯瘦的面上交織出詭異,“已經乾燥過的杉原木,我找人幫你加工,包括蘭姑娘要的其他工料,全部一百四十兩,由我錦繡莊的帳房發放監管。”

  白眼縫又來,這回白自家掌事,“無論如何要比平掌事開得低一些,否則要我這個東家何用呢?”

  “成交!”內訌之後,她外人得利!“說不定年前就要開工——”

  “蘭姑娘隨時開工隨時到料,此單由平掌事跟,你找他就好。”這姑娘的製圖令人雙目一亮,但終究經驗太淺,景荻又道,“姑娘自有匠工隊?”

  “沒有,正要在城裡找。不知少東家可識熟技的匠人?”她覺得搭上這位桌友是天可憐她,帝都最大的建材商手裡有多少條人脈啊!

  但事實沒有她想得美好,景荻神色一直不動,“如圖所繪,只造一排廂屋一間亭子,七八人的工隊即可。景某認識的本地工造多接千兩以上的活兒,又逢過年,小工隊都回鄉了,恐怕幫不到蘭姑娘。”

  蘭生覺得他比上午時冷淡,卻想他能包她所有建材,還在預算裡,已是自己贏了,就不甚在意。

  兩人簽下白紙黑字,蘭生一行才走出山莊大門。

  平旺跟著景荻,冷風吹散了三分酒意,他訕訕,“少東家,小的沒醉,也不能因自家老娘讓莊裡做賠錢買賣,只是看蘭姑娘實在能耗,隨便應付她而已。可您開一百四十兩,實難保本,新來那批原杉都是上乘好木。”

  “誰讓你給她那批?”景荻垂著頭,好似又累極了,“錦繡莊不做虧本生意,又是常老闆關照過的,你幹了這麼多年,難道還用我教你如何做?”

  “欸?小的以為……”不是吧?

  “以為我同她認識,就下不了手?”他突然睜開眼。無盡的夜,在那雙淒暗的眼裡延續無邊。

  “我可是警告過她了。”那座破牆外,他讓她小心,但她沒聽進去,現在就只能通過經歷摔打來學乖,“今後不必回我,你看著辦事。”

  平旺嘿應,對著少東家的背影怔了半晌,轉身而去,他老娘的病看來是請不到聖女面了。

  臘月初四,玄清觀外二十裡,藍玉村,瓷窯外的茶棚。

  金薇是棚裡唯一的坐客,尤水站著。兩人皆穿道士服,發束道士髻,眉毛描粗黑,可是看著還是秀氣。要不是玉蕊帶著聖醫穀的子弟來診醫而吸引了全村百姓,這麼秀美的臉,哪怕扮作道士,也不會讓人忽略的。要知道大榮道士按婚姻狀況分為兩種,可“葷”可“素”。

  “道長,這是我們窯裡最好的花瓶了。”茶棚擺前,推銷後邊瓷器。

  金薇瞧一眼,沒什麼特別的,不知道玉蕊為何非要來這個村子買瓷器,但點頭。

  尤丫頭道,“就這個吧。”

  夥計笑得高興極了,好似終於把窯場老大難問題解決。

  “救命!救命!”

  金薇聽到有人高喊,循聲望去,只見村裡跑出一行人,十來名壯漢,其中有四個抬擔架,健步如飛。她不禁皺起眉,一招手,外面就進來一名身佩長劍穿便服的男子。和玉蕊以明月殿女官的身份出城,而且前陣子玉蕊還遇到“匪類”,讓她不得不帶足明月殿衛。

  “請示下。”衛隊長叫何方,三十多了。

  “你帶所有殿衛過去,我這兒有尤丫頭。”尤水自小習武,一雙鐵拳比男子還硬,是娘親挑選的,同金薇一起長大。

  何方也覺那行漢子來得突兀,但猶豫,“萬一——”

  “能有什麼萬一?前後左右就這麼幾個人。”金薇看邊上煮茶的夥計一眼。

  那是一個瘦得像柴火的小子,花瓶就有他半人高。而土灶後面還有一燒火老頭,灰白發滿面皺,不停發出濃啞的咳嗽聲。何方特地繞到灶後把人仔細打量一番,確定是再普通不過的老頭,才帶著茶攤周圍的殿衛去護玉蕊。

  藍玉村瓷土優良,燒出的器皿雖達不到上品卻實價實用,來收購的商人很多,因此村子不小住戶過百。這時這麼多人將玉蕊圍在中間,殿衛們一進去就如石沉大海瞧不見了。

  金薇和玉蕊這回比平時出行要低調得多,不但金薇扮作道士,玉蕊也藏身份于聖醫谷弟子之中,只是鮮見正經大夫的村民們對聞名遐邇的聖醫穀渴切熱烈,不少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哪怕明知對方只是年輕學徒們,也苦等診脈。若知天女聖女在此,恐怕全村人都會趕來。

  “這村裡得病的人真不少,看著正當壯年。”尤水留意人群中多二三十歲男女。

  “再勤勞幹活也賺不了幾個錢,村裡有九成的人如今吃飽都難。”夥計拎著冒熱汽的茶壺,看似慢悠悠。

  金薇冷性子,但不是冷血,問道,“藍玉瓷還算不錯,甚至遠銷南方,如此怎會艱難?”

  夥計笑一聲,有些蔑嘲,“奸商壓低價錢,百隻碗五文收,你說艱難不艱難?”

  “此商奸,未必個個奸,賣給別家就好。”金薇不知情。

  “以前確實不怕,但現在藍玉瓷只能賣給三家大商,他們相互勾結壓低價,而官府顯然讓他們買通了,凡是賣給別家商戶的村人就征苛稅。”夥計倒了茶,要轉身。

  就在這時,茶壺突然飛出夥計的手,朝尤水面門扣去。尤水大驚,身形極快往旁邊閃開了燙水,心裡大感不妙,卻還不及喊一個字,立刻噤聲。金薇後面多了一個人,一隻布袖兜在她身前,袖口露出銀冷刀尖,正對她的脖頸。

  “別叫人,別亂動,只要聖女好好給我們大當家看病,我自然不會傷人。”燒火的灰白發老頭,聲音並不老。

  尤水怒瞪雙眼,“你可知道你在要脅何人?”

  刀尖移到金薇腰間,老頭坐到她身側,居然還一手倒茶啜飲,神情似笑非笑,“這回總不會又讓我撞到天女。”說到這兒,感覺肩背刺痛,不禁心中暗咒。

  尤水要說就是撞上了。

  金薇卻搶過話,冷然道,“看病就好好排著,要脅我們做什麼?我二人只是玄清觀道士——”

  老頭呵呵一笑,“玄清觀還有女道士?”他朝尤水努努下巴,“那丫頭扮相還不錯,小姐卻怎麼都不似道士。聖女出行一直暗藏高手,我不要脅你,但要制住你。況且你剛才調兵遣將,顯然是明月殿女官。”

  金薇冰面敷霜,“你們究竟是誰?”這人懂得不少。

  “裝什麼?平醫所前我們雖未能得手,人命關天,當然要再請聖女看病。江湖遍地有擎天,我是擎天會二當家。南月金薇應該早告訴你們了。”老頭冷笑一聲。

  金薇蹙眉,沒明白,因為玉蕊說是好漢,蘭生說是匪類,“擎天會二當家”這六個字卻是第一次聽到。還有,這人話裡似乎她自己是知道他身份的,可明明不知道啊。

  尤水呸他,但重點偏了,“擎天會?聽都沒聽說過!”

  夥計也是擎天會的,拇指一彈,雙手夾了四顆烏黑彈丸,“我們擎天會鼎鼎大名,江湖敗類聞風喪膽,你一個丫頭懂個屁!再多說一句,炸你上天撒鳥!”

  “哼,我生於江湖飲於江湖,北俠宗學藝十年,是比你多懂一個屁!啊——我想起來了,沒聽過擎天會卻聽過擎天寨,一窩烏合之眾,打劫蓄財,還說什麼俠膽為民。”尤水罵還的同時,手悄悄摸向腰後小劍。

  一把長槍抵在尤水背心,從梁上倒掛下一個女娃子,用紅綢系腰,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唇紅齒白笑嘻嘻。

  “我要是你,就不會動歪腦筋哦。”

  同在茶鋪子動手,某二當家還學乖了,多帶一雙好手。兩面下著草簾,三人藏著殺器,無人看得清要脅和被要脅。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47 AM

第88章 下凡

  姐姐既然落于“匪類”之手,妹妹應該也逃不過。讓對方以主子性命威脅,不得不擠到人群前來傳話的尤水,卻看到一片說不上來的景象。

  那行大漢背手立成一長排,何方的殿衛手握刀柄立成一長排,面對面。兩排之間,玉蕊坐在村邊大青石上,擔架上的人仍是躺姿,可枕得是玉蕊的腿。病人為女子,本來算不上不妥,然而她緊捉著玉蕊的手貼自己的臉,腦袋又蹭來轉去的,表情一副陶醉,在尤水眼中就顯得十分詭異了。

  尤水有些遲疑。實話實說告訴何方有歹人,救得了二小姐,救不了大小姐;只是若照老頭的話,似乎會被反咬一口呢。走近青石,生病的對看病的一番話傳進耳中,令她決心不想那麼遠,先解決眼下危機再說。

  “聖女大人,死前能這麼看您一眼,我也瞑目了。自從三年前白塔下見到您,我便驚為天人,原來世上還有像您這麼純潔善良的女子,天仙都會在您的美麗前感覺慚愧。”

  “為了能學您一兩分的氣質,我連穿衣都儘量向您靠攏。不知您是否還記得,我身上這套衣裙是您那年掃白塔時穿的樣式。”

  “拜我那個自以為是的笨蛋二當家所賜,我莫名成了官府要犯,可我每年還是會冒險跑到帝都來假裝賣糖葫蘆,期盼和聖女大人見一面。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因為我那白癡二當家,不好好打劫跑路,惹惱了不得的江湖泰斗,一掌打得我全身癱軟再也站不起來。”

  “一日比一日無力,眼看著咽食的力氣都沒有,就快掛掉。還好,還好,臨死終了心願。我還以為壞人沒好報,原來老天爺也可憐要死的人。要是聖女大人能記住我的名字,我就沒白來人世一遭。”

  囉嗦了一大堆。終於閉嘴,但眼皮扇啊扇,和削瘦的黑面一點不相襯得活力四射。

  玉蕊本身性子慢反應慢,對第一段話回道,“謝謝。”

  女病人嘟噥,“聖女大人,您該問我叫什麼。”

  玉蕊啊了一聲,語氣十分歉然,“請問姑娘姓甚名誰?”

  “流水的流,月光的光。”脖子以下只有手能動。脖子以上只有頭能轉。這時全用來親近偶像。擎天會的大當家流光是女的。和一群真漢子稱兄道弟,跟他們一樣只愛看美女,但本人相貌文秀,細巧身段。一點女漢子的樣子也沒有。

  “流光姑娘,你的病——”

  “不用加姑娘,怪彆扭的。”簡直渾身長了刺般難受,她堂堂擎天會的大當家,一出生就讓老爹當兒子來養。

  尤水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跳上青石對玉蕊耳語幾句。

  玉蕊眼微睜,卻是高興的神色,“姐姐真這麼說?”

  尤水點點頭,多少有些勉強意味。

  但玉蕊看不出來。也看不出流光完全是在吃自己“豆腐”,低聲對流光說,“你的病氣雖深,仍有治癒的可能。若是願意,可跟我回都。我請大夫為你診治。不過要委屈你一下,千萬不可說漏自己的身份。”她不介意給強盜治病,可很多人介意。

  流光兩眼冒光,“說起來我家白癡笨蛋二當家有時候還是很派得上用場的,他說這回請得到你,果然如此。”

  玉蕊轉頭對眉頭鎖緊的何方道,“將軍,這位姑娘患了重症,需要同我一道回玄清觀。”

  何方反對,“這些人並非村戶,既不知來歷,怎能隨意收留?望小姐三思。”

  “姐姐也允了,再說玄清觀有客舍,不會打擾道長們清修。”玉蕊要救人的時候非常固執。

  何方仍謹慎,心想天女一向不願妹妹亂跑窮地,更別說把人帶回去了。於是,他決定再去向天女問問清楚,也不待玉蕊同意,大步而去。只是不一會兒又大步轉回,表情不太好。

  “將軍真是,難道我還會撒謊麼?”玉蕊微嘟著嘴,此刻就是十八的姑娘八歲的性子。

  何方沉面揮手,讓手下人抬擔架,又攔住一擁而上的粗漢,說給他們聽,也是給玉蕊聽,“病人可以同行,但你們不能,自己找地方等著吧。”

  漢子們起先大嚷不肯,最後還是流光發話讓他們在觀外等,才消停了。

  姐妹倆返回玄清觀,車隊之中除了多個病人,似乎一切如常。何方在前方,不知後方失守。

  “你的手要還不老實,等病好了,手也沒了。”金薇冷眼看著流光捏玉蕊的小手不放,還一副要流口水的饞相,不知道女對女還有好色的。

  流光不甩金薇,對一旁閉目養神的老頭下令,“老二,讓她閉嘴,壞了本頭子的好心情。”

  老頭,也就是某二當家,不理會。

  流光一癟嘴,“我就知道你有取而代之的野心,在我死鬼老爹床前發得血誓都是放屁,叫你辦這點小事還給我看臉色。我告訴你,我死了以後一定跟老爹告狀,和他每晚到你床頭吹陰風,讓你討不到老婆生不出兒子。養你那麼大,好吃的好玩的我從小跟你分,學藝也把名師讓給你,你就是這麼對我……”

  “閉嘴!”老頭咬牙切齒,雙眼睜開,星芒無數,哪裡有衰老的模樣。

  他雖感激義父養育之恩,但很多時候真想掐死這個嘮叨又白癡的義妹,他再自盡,也算對得起老人。想想看,他一身本事,遇到一個像漢子一樣的女人,又帶著一群惟命是從的笨蛋,恩義背雙肩,不離不棄,如今與天齊高的夢想縮到鴿蛋小,將擎天會發揚光大,成為江湖上人人稱道的正義團體。就這樣了,還難伸展。

  流光以為他讓金薇閉嘴,滿意了,貼著溫暖的聖女的小手睡死過去,畢竟不是裝有病。

  玉蕊啊了一聲,“你是上次平醫所那個人。”

  某二當家其實不“匪”,抱拳道,“上回讓聖女受驚,只是我們江湖莽漢難請得動你大駕,故而扮作官兵。”

  玉蕊忙道。“沒關係,我明白的。這回好,沒有傷了無辜。”

  “你明白,我不明白。”天女今天有脾氣,一張臉從冰霜凍結到烏雲密佈,後半句是沖老頭去,“你打算什麼時候才不拿劍指著我?”

  原來,老頭還坐金薇身旁,袖劍對著她的腰際,分寸不挪。尤水一去傳話。他就和金薇上了馬車。神不知鬼不覺。

  “敢問聖女。上回茶鋪子裡的女子是天女吧?”憋在心中數月,讓某二當家嘔得要死的話終於道出,還破罐子破摔了,“這回她怎麼沒跟你一道出門?”雖不甘心。但那女子確實救了自己,到藍玉村來也是她留的字。

  金薇斂目,暗道這人怎麼又提到自己?

  玉蕊如實答,“不是,你這會兒用劍指著的才是天女,也是我姐姐南月金薇。”

  老頭的眼神立時像見了鬼,“那上回的是你什麼人?”不是南月金薇,為什麼在他背上刻金薇二字,當時她不是說鏡子一照就記得恩人嗎?娘的!她刻別人的名字幹嗎?!耍他的!

  “嗯……”玉蕊看看金薇。語氣有些小心,有些試探,“是我……呃……大姐。”見金薇沒反應,鬆口氣。

  “大姐?”某二當家很瞭解南月氏的組成,“聖女的大姐不就是天女?”

  “她在外住了多年。讓大家以為南月只有四姐妹,如今回家來了。”玉蕊避免再說一遍大姐。

  某二當家磨牙,“她叫什麼?”

  “她叫南月——”玉蕊要報。

  “玉蕊,你要救匪類也罷了,但家裡的事不要隨便對匪類說起,免得有人忘恩負義。”蘭生冒充她嗎?為何這老頭滿臉惱怒恨?金薇不知不覺自己護起了蘭生。

  星芒點點的俊眸落在金薇身上,惱意熾盛。眼前美人杏眼櫻唇,玉膚雪肌,冰清高潔,天下恐怕沒幾個女子能有此等絕色姿容,也正符合長久以來他心中女神的模樣,但突然胸中不興波瀾。或者這麼說,他讓一個女人耍得屍骨無存,沒心思去崇拜女神。他的情緒讓憤怒掌控,腦海裡旋轉一張挽袖拿針的刁面,恐怕這輩子也洗刷不掉恥辱!

  “我不是匪類。”女神,煙消雲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夏是也。”

  “一劍飛柳絮,千色盛夏開,四季劍俠之一,昆侖劍宗掌門師叔祖宇大宗師的唯一弟子柳夏?”玉蕊眼睛圓溜溜,她在聖醫穀學習過兩年,對幾大派裡盛傳的事不止是略有耳聞的程度。

  聖女居然聽說過自己,但柳夏神情間沒有半點得色,因為自尊心已嚴重受創,“在下離開師門經年,也並非什麼劍俠了。不知我義妹的病情如何?”到底還是關心家裡人的。

  “很重,但還可以治。”玉蕊笑了笑,同時對金薇道,“姐姐,既然是昆侖少俠,你就別把他們當壞人了。昆侖雲海兄弟盟,他和尤水是同盟呢。”

  金薇眉頭始終不展,“怎能聽他一面之辭?如此脅迫的行徑,與盜匪有何不同?他若有本事,等會兒下車也像這會兒走我身旁,隨時隨地要我性命。”

  柳夏卻收了刀,“我並無惡意,天女不必激我,現在你可呼救了。”

  金薇冰眸冷望,一言不發。狡猾!他說穿他自己的身份,是篤定她得忍下這口氣。但是——

  她真得忍。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49 AM

第89章 門檻

  天女聖女與擎天會發生遭遇戰的時候,蘭生則遭遇了事業上第一個難跨越的門檻。

  她在大榮已半年有餘,遲遲沒有踏開第一步,一來行情不懂,二來機會不到。魯老闆這二百兩工程,對很多人來說是倒貼本錢白做工,但也正因為如此,才能讓她拿到手。看似一塊又小又沒油水的豆腐乾,她不吃,以後連豆腐渣都吃不到。這事吃力不討好,她心裡清楚,也準備遇到挫折,卻無論如何沒想到是在這時候。相比之下,錦繡莊裡大冷天喝西北風賴著不走的砍價法,雖很吃力,至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成果。

  她今天出來找人力,以三十兩的出價包整個工程的人工。覺得這回有些底氣,就先到東市破牆死角下,那裡有等著接活的各種工各種匠,只要價錢合理,應該有不少人感興趣。雖然那日紅麻子臉為首抱作團,對有錢人絲毫不低頭的氣勢相當強勁,讓她發現古代勞動人民的地位並不是史書上所寫那麼低下,也有例外,但她想她照市場價出錢,沒道理被他們聯合起來抵制。

  在那兒沒看到紅麻子,不但他不在,上回那些人似乎都沒來,換了二十多張新面孔。那紅麻子太橫,上回見過自己,不知道會不會看不起女人,又趁機抬她的價,所以那些人不在反而讓她高興。然而,她想得十分便利容易,竟沒人肯接她的活兒,一個都沒有,包括最普通的瓦工磚工,甚至挖地造基的勞力。

  本著節省開支的精神,她又跑了幾處,一個不甘心乾脆把東市踏遍了,什麼匠什麼工都對她搖頭。她起初以為過年漲價了,加到底線五十兩,後來漸漸察覺不對,不少人一見她就掉臉,她還沒開口便態度惡劣,揮她好似揮蒼蠅。再怎麼輕視女子,也不至於如此。

  “小姐,他們故意不接咱們的活。”連無果也看出來了。

  “嗯。”蘭生鳳眼一挑,瞥到不遠處的飯莊,“橫豎也餓了,咱們去吃飯。”

  點菜時,蘭生這麼交待夥計,“家裡屋頂漏水,聽說東市很多瓦工,可我一個姑娘家也不知去哪兒找。”在桌上放了一小粒銀棵子,“麻煩夥計幫我跑一趟,請個手巧老實的工匠來。”

  夥計將銀子收好,打著笑臉應聲去了。

  兩人吃飽,夥計帶人來。那人棉衣上都是補丁,進了飯莊就深吸一口氣,閉眼陶醉,分明窮困潦倒。但他一看清蘭生,臉上便露出警惕的神情,拉住夥計對耳說話。夥計點頭的同時,他轉身要跑。

  蘭生早料到了,道聲無果。

  小子蹭竄出去,夥計沒來得及眨眼,他已將那人拎到蘭生面前。不管那人怎麼掙扎,始終在他手心裡打轉,然後讓他拍釘凳上,動彈不得。

  那人結巴,“你……你們幹什麼?”

  “問你幹什麼才對。”聽他肚子咕嚕打雷,蘭生好笑,“明明餓得前胸貼後背,送上門來的活為何不接?”

  那人一臉黃土色,嗅嗅鼻子,“我不給女人家幹活。”

  “不是這個原因吧。”蘭生扔出幾個銅板,“老實告訴我,不用給我幹活也能拿了這錢。”

  那人眼睛睜亮,幾個銅板也能買包子墊巴了,不禁咽著唾沫松了口,“大姑娘是為了慶雲坊魯老爺的宅子招工?”見蘭生點頭,歎口氣,“那畫像雖說不似真人,但一雙刁鳳眼,想說認不清也不行。”

  “畫像?”蘭生坐端正了。

  “大姑娘一看就是外行人,穿戴似大戶出身,何必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買賣來做?你接就接吧,好歹先打聽清楚這一帶的行情。啥都不明白,上來就把長風造的人得罪了,這不是自找倒楣嗎?”那人盯著銅板說話,腦袋時不時轉看一下門口,一副怕見熟人的模樣。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只有三個字讓蘭生神情變化,“長風造是什麼?”

  那人立刻抬起頭,眼珠子凸著蘭生,“媽呀!你居然不知道長風造?那可是包括帝城在內,勢力遍佈北江郡縣的第一大工幫,大至幫司工署造宮殿,小到郡官一間衙舍,包了朝廷大多數工程。但凡想在這行混口飯吃,必須要跟長風造打招呼。你可以不入幫,但你不可以不照他們的規矩。你當真不知?”

  這位看來真受到刺激,蘭生卻不說謊,“不知長風造,我就不能造房蓋屋?”

  “不是不能,而是長風造既然放出了話,說魯老爺慶雲坊造宅低於五百兩不能接,你就不能接。你不但接了,還是魯老爺的開價二百兩。大姑娘,如今你就算找碼頭邊搬貨的苦漢,他們也會回絕你。長風造與各方大商派系來往密切,誰不給它面子?你的畫像你的事都傳出去了,絕對不會有人幫你幹活。我言盡於此,你自求多福。”啪啪啪,將銅錢攏入手,一溜煙跑出去了。

  蘭生怔了半晌才緩過神來,“無果,那個紅麻子好像吼過一聲長風造不接,是不是?”

  無果的記性比蘭生好一點,回答得比較乾脆,“是。”

  “話雖如此,縱然長風造是了不起的大幫大派,管得了全帝都的工匠麼?”蘭生心中以為不然,“不經我同意,就把我的畫像到處派發,侵犯肖像權,等我把慶雲坊的宅子造好,要跟長風造好好討個說法。”

  結了帳,蘭生讓無果將馬車趕出城,半個時辰後到了南郊一傍江小村莊。

  村子就在道道田埂的盡頭,一眼全覽。土地雖看似貧冷,但各家各戶掛年燈貼紅聯,喜氣洋洋。院落裡,老人們眯眼曬太陽,孩子放鞭炮玩耍,女人們男人們趕制年節的醃食和乾貨。這是農村難得的閒時,卻讓人感覺還是忙裡偷閒,但多少有些愜意。

  蘭生的來到,引起人人注目,從各家矮籬笆裡好奇看出來,神情友善。

  “小姐找人?渴了?還是收冬糧?”一個年輕的媳婦抓籬笆上笑眯眯探頭接待。

  “我找管宏。”蘭生也友善。

  小媳婦扯嗓子一喊,“宏叔,有人找你——”

  蘭生還以為管宏住小媳婦對門,誰知緊接著這一嗓子,“宏叔有人找你”這句話就讓不知誰,聲聲地傳下去了,聽起來就跟空穀回音似的。

  小媳婦往一條小路指指,示意蘭生跟著回聲去。無果耳力好,在前頭追聲,蘭生後頭逛走。

  不多時迎面來了個紅臉矮漢,看到無果沒反應,看到蘭生表情就很複雜,變了又變,最後哈哈一笑,抱拳上前道聲女師。他就是上回蘭生指點煞氣,心服口服求教茅廁方位的那家工頭,大名管宏。

  蘭生將他變化的神色看進眼裡,開口只問候,“管頭兒別來無恙?”

  “挺好。”管宏心思也複雜著呢,不多話。

  “容我跟你討碗水喝。”換了別人見管宏冷熱參雜,可能要端架子往回走,但蘭生沉得住氣。她手頭人脈就一兩根,不厚著臉皮怎麼過這關?

  管宏見蘭生這麼說,也只能帶兩人去家裡。一進門叫自家婆子燒水招待客人,不請到屋裡坐,就在院裡小方桌邊加兩把圓凳。

  “屋裡有老人在歇覺,女師將就。”他逕自坐下,將桌上半碗黃湯一氣喝下。

  蘭生打量管家。正舍夯土屋三間,左面一間磚造房,右面一間木造房。房屋前都鋪了丈寬的磚,掃得乾乾淨淨。屋頂上擺著五六個籮篩,曬著半蔫的蘿蔔青菜。窗上貼了喜慶剪紙,磚房走出能幹媳婦。這是個簡陋卻溫馨的小家,沒有半件無用的家什。她聞茶香而穩坐,對來上茶的婦人微笑謝過。

  婦人回笑,靜靜回正屋去了。

  “家有賢妻,管頭兒好福氣。”蘭生要捧碗喝茶。

  “燙。”管宏自己卻再倒一碗酒,問無果,“小哥,來一碗?”

  無果搖頭。他隨小姐出門時,從不喝酒。師父說,酒勁雖能讓劍式更具威力,卻很容易脫韁。

  “女師上回帶了個遮面小廝,這回帶了個苦面少郎,下回又帶個什麼人?”大概是主場的緣故,管宏哼笑帶諷,終於要說真話了,“女師,還是女商,本不關我事,別再找上我就行。”

  “無果,幫我敬管頭兒一碗酒陪不是。我對工造著實有興趣,卻不得其門而入,這才編了一個好用的身份,只為能到工地上看兩眼。管頭兒,你心裡應該很清楚,我無惡意。”蘭生不是不想喝,卻真得沒酒量,這麼大的大碗公必暈。

  無果倒滿酒碗,碰碰管宏的碗,一氣喝幹。

  管宏鼓腮吐口氣,仰脖,碗空,“姑娘到底何方神聖?並非我不講人情,哪怕你充山中修行的女師,你也的確幫了我和兄弟們,讓我們把活順利做完了。可是——唉——你怎麼就得罪了……”

  “長風造看來是真神通廣大,我以為出城它就管不到,沒成想你已經得了消息。”蘭生手掌一攤,“畫像拿來瞧瞧,我好奇得要命,到底畫得有多像,讓我過街人人喊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10:50 AM

第90章 死羊

  畫得其實不怎麼像。臉盤太大,浮誇雲鬢,但那雙刁俏的丹鳳眼,連蘭生也不得不承認是自己。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她的惡質精華都在這雙眼裡了。

  蘭生看罷,收畫像進自己袖子,見管宏瞪瞧她,就道,“一個成了親的大男人收著姑娘家的畫像,我怕嫂子傷心呢。”

  管宏沒好氣,“少胡說八道,瞪你是告訴你,麻煩事別找我!畫像你拿就拿了,橫豎我見過你。”

  “我看出來了。”蘭生笑,眼中狡黠,“可我不找你找誰?帝都沒人幫我造這宅子,也沒人情可講,但你卻是欠了我一回。如你所說,要不是我,你和那班兄弟沒活幹了,過不了這個舒服年。”她不良善的,不白幫的,忍氣是為了更好的出氣。

  “姑娘真要討人情?”管宏面露難色。

  片刻,蘭生眯眼,“討了會怎樣?”

  “我帶兄弟們幫你幹完慶雲坊這攤,半邊大榮今後就沒咱們工造這碗飯吃了。長風造有十萬眾,遍佈北面郡縣,難以從他們眼皮底下偷活做。就算接了雞毛蒜皮的小活兒,賺不了幾個錢不說,還開罪勢力大的,日後可能帶著你發達的人,何苦來哉。姑娘如今不就犯難了嗎?而且,這才剛開始而已。”管宏有為難,但心地不錯,透露出蘭生不知道的事來。

  “還有什麼?”蘭生這時反應可一點不緩慢了。

  “祭白羊。”管宏道。

  “什麼?”蘭生沒聽懂。

  “長風造懲罰不聽話的傢伙,最厲害的手段叫做祭白羊。白羊,就是指不懂規矩的傻羊,也就是你。拿你當祭品正規守道,不要說慶雲坊那塊地絕對造不起房子,還有你,這輩子就別想再踏入這一行了。祭過之後,那叫死羊。”又下一碗酒,肚子跟酒缸似的海量。

  死羊?蘭生突然笑了出來,彎著腰,雙臂疊在大腿上,臉沖著地,呵呵不停。她這是扮豬不成反類羊,還必須死翹翹?她腦門上貼著找死兩個字?人人來欺。

  她抬袖擦笑淚,然後問管宏,“怎麼祭白羊法?”

  管宏卻說不知道,“我三年前在這兒落戶的,還沒見長風造祭過,只聽說祭過的人再怎麼有手藝,再怎麼有能耐,一祭之後永遠別想混出頭。還聽說祭法各有不同,結果就一個,交不出工賠大錢,身敗名裂。”

  “請教管頭兒,我該如何做才可能避免讓人祭羊呢?”聽上去有些嚇人,古代交通不便,通訊不捷,她還是很懷疑長風造的勢力有誇大其辭的可能,不過她如今在帝都,今日又處處碰壁,不好一意孤行。

  “簡單。回了魯老爺,備下厚禮給長風造的人賠不是。只要姑娘願意,我願從中牽個線,長風造紅大麻子與我交情不錯,平時也多關照我活計。”管宏寧可這麼還蘭生人情。

  蘭生沉吟半晌,“行有行規,我也知魯老爺出價低了,卻是因為初來乍到才保本接來做。管頭兒要是能為我安排與長風造的人見面談,也好。”紅大麻子,是對魯老爺開五百兩的人?

  管宏終於咧開嘴,“就怕姑娘認死理,既然是明白人,那就最好不過。正好,明日晌午約他東城老牛酒棧吃飯,你也來。”爽快就把會面的日子定了。

  蘭生也爽快,道聲好,起身就走。

  管宏也不送,目視兩人離開。

  “幫幫那姑娘。”他媳婦走出來,在屋裡聽得分明。

  “不是我不幫,兄弟個個都是要養家糊口的,幫了,他們一大家子還要不要吃飯?”管宏倒酒兩碗,給他媳婦一碗,“你別操這個心了,明日我儘量勸和。那姑娘十分聰慧,看眼色也不錯,應該能成。”

  “女子幹這行,我可頭回見,不知怎麼,佩服得很。瞧她挺文弱的姑娘家,年紀又輕,肯定是不容易的。而且上回聽你說起來,多虧她才保住了那份工,做人要知恩圖報。”管宏媳婦長得比丈夫高大,長手長腳的,相貌不突出,心卻是美人。

  管宏未必妻管嚴,卻對老婆大人挺尊重,說聲知道了。

  蘭生回了城,在南月府前庭遇到大隊人馬,原來撞上了從玄清觀回來的天女聖女妹妹,還是大國師這老爹親自去接的。不但南月涯在,南月萍南月莎也在,一邊挽一個姐,親熱說著話,往廊道走去。

  蘭生下車,距離不遠,卻感覺和那些家裡人隔開了一個洋。他們往南,她往北,截然相反的方向。幾乎沒有半絲猶豫,她轉身要回北院。

  “蘭生。”正對著她的南月涯不可能任大女兒輕忽自己,聲音很嚴厲,“見了我連爹都不叫,前陣子的禮數白學了?”

  他一出聲教訓,引得左右前後那群要進正堂的人紛紛駐足觀望。

  蘭生也不看那群人,但以明亮的目光與南月涯遠遠對視,喊聲爹,沒啥感情起伏。

  南月涯卻不滿意,“金薇玉蕊勞苦功高,為國為民齋素祁福五日,如今回家來,還帶了客人,我已吩咐在葉園辦酒,因此你不必回北院,一道同我們過去。”

  葉園是南月府待客的園子,冬日沒什麼景,卻有一間方正的花榭堂。堂上鋪古席,脫鞋上座,可觀賞歌舞音樂。像南月這般的高門大貴,當然和別家名門一樣,養著能歌善舞的女姬和吹彈奏拉的樂人。不過,蘭生一次還未見過家中似模似樣擺宴待客的場面,心思一轉,乖乖渡海跨洋,加入眾人之中。她需要補充蛋白質,想來宴席上有大魚大肉。

  “蘭生姐姐這身風塵僕僕的,上哪兒去了?”南月萍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做人還是糟糕,“倒似比爹爹和我們還忙?”

  蘭生不語,光這麼瞧著南月萍。

  南月萍沉不住氣,芙蓉面落冷,“瞧什麼?誰不知你一雙鳳眼最刁鑽,有不痛快就說出來。”

  南月涯正吩咐管事到裡頭請老夫人和三位如夫人,因此沒注意到女兒們這邊起火。而金薇冷清清漠視,南月莎一直都是兔子耳朵的靜態,只有玉蕊皺了眉要來勸,還被她親姐拉住。

  “沒什麼,只是在想瑤鎮那會兒路見不平的姑娘上哪兒去了?”對陌生人都能拔刀相助的人,對自家姐姐卻尖酸刻薄。

  南月萍一怔,好不容易舌頭打過彎,“不懂你什麼意思!明明就是嫉妒我比你強。東海明月的結合又如何?連街邊普通的小販還不如,他們至少自食其力,你卻靠家裡人養著,嫁又沒人要。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母親托媒婆給你找夫家呢。可憐哦,至今都沒回音,就你那八字——”

  “走了。”金薇突然開口,從兩人之間走過去。

  南月萍對金薇這個姐姐還是有些忌憚的,對蘭生白了一眼,轉頭就換成笑臉,勾著金薇的手臂親親熱熱一道。

  雖然早知道鄔梅對她的婚事抱有很大期望,蘭生乍聽南月萍這麼說,還是小小吃驚了一下。畢竟她娘一字未提及過,讓她有種被瞞在鼓裡的憤然。是不是要到成親當天,她才會知道丈夫是誰?

  生在這個家裡,她多少明白婚事不由己,也覺得不用那麼在乎。說實在的,到哪座府邸不是這麼過日子,總有辦法給自己找出路。只是這事讓南月萍告訴她,讓她感到一絲絲不妥。她那個親媽,不會把自己便宜清倉,給誰當小妾什麼的?

  她雖不介意,但小妾翻身或出走的仗比髮妻的休書仗要難打,贏要鬥,輸要賣,人牙子手裡再脫身那肯定得見血了,讓她這個來自和平年代的人情何以堪?

  蘭生落在一群人尾後,低頭兀自想得天馬行空,對天女聖女帶回來的客人完全忘了好奇,對自己順水推舟送的人情惹得麻煩拋卻腦後。她其實和玉蕊有一拼,那個時不時突然襲擊的遲鈍,以後會讓很多人磨牙。

  進了葉園,南月涯的朗笑聲將蘭生震回神。

  “剛聽管事報,我還不信,明日過生辰應該忙得馬不停蹄的人怎會來我家中討酒吃?誰知,竟是不假。”

  一人回笑,如雲出日,“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學生久未探望,眼看快過年了,再不來豈非不尊不孝?想著兩位妹妹今日回城,家裡一定擺宴洗塵,我就來湊個熱鬧,免得先生和師娘們還特地招待我一回。”

  蘭生感覺那道道太陽金光,心想這頓飯的蛋白質不好消化了。

  南月萍“蹦”上去,笑得柔聲嬌氣,“冉哥哥,真是許久不見,自從擔了城將,就不見你在宮裡走動。”

  蘭生還以為南月萍就對安鵠撒嬌呢,敢情對泫冉也這樣,而且更往“萌”態發展。不過,這位估計沒戲,再怎麼家裡受寵,改變不了庶出身份,攀不上東平王妃的那張兒媳候選名單。

  泫冉笑道,“沒辦法,守城要站崗,不能隨便離位的。倒是要恭喜萍妹,聽說你展能通物,又為明月流增光揚名了。朝廷封賞下來了嗎?”

  真像兄妹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5 PM

第91章 伶俐

  但南月萍聲音小女兒扭捏,叫哥哥別樣情懷,“謝謝冉哥哥,封賞要等開年了。”

  “這麼遲?罷了,過幾日你去我府上,我開庫送你一件寶貝就是,隨你指。”有錢公子討姑娘家喜歡,因為這種像丟得便宜大方。

  “真的?”南月萍顯然吃這套,“明天我就去,你過生辰我要禮物。”

  “萍兒,別對冉殿下無禮。明日是他慶生,你去可以,但別淘氣,讓主人尷尬。”與對蘭生的態度不同,南月涯雖是對南月萍肅面,卻也明示了父愛。

  “無妨,就當賀禮和年禮一道給了。”泫冉也是寵溺的語氣。

  蘭生有點奇怪。為啥呢?這南月萍在她面前就很招嫌棄,在別人面前就成香餑餑了,莫非是自己的人品問題?雖然她人品沒品,但內心深處的三觀還是很正的啊。

  “冉殿下,我給你介紹位客人。”南月涯變相同意女兒去慶宴要禮物,“這位劍士姓柳名夏,乃是昆侖宇大宗師親傳弟子,也是江湖盛名的四季劍之一。”

  泫冉哦一聲,有些驚訝,“一劍飛柳絮,千色盛夏開。景仰景仰!”

  大榮江湖除了天玄道,其他宗派和朝廷並非完全處於油水不調的關係,因為一本國書《易經》,彼此相滲相透。就拿欽天監所掌持的繁京派來說,它與南雲海的關係密切,護衛多是從俠宗出來的高手。而明月流與聖醫谷向來親善友好,弟子出師前多跟著玉蕊,玉蕊看病,聖醫穀治病。

  泫冉之所以驚訝,因南北雲海俠宗雖擅武技,但與昆侖劍宗比起來,還是相差不少的。昆侖各套劍法獨特獨創,收徒條件極苛刻,天才劍客輩出,要麼默然數年,但凡出山者皆震動江湖。兩年前的四季劍俠再度讓沉寂的昆侖宗名天下撼,即便是皇貴的他也耳熟能詳。

  蘭生但聞一個不同的男聲,沉斂卻不羈。

  “四季已換,別年不同,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人群各就各位,她眼前豁然開朗,但見南月涯身邊兩位年輕男子,就連她這個多媒體時代過來的,見識過各式美男的人也不由暗自讚歎。

  泫冉俊亮如阿波羅神,五官魅力都十足燦爛光華,所到之處,只要他願意,可以耀眼無比,絕對不讓任何人忽略過去,天生皇族的優越和貴美。

  柳夏卻又是另一種了。乍眼樸塵,眉眼鋒銳,不容人輕浮靠近,細看相貌卻也無可挑剔。魄力不遑,笑過江湖的放揚即便再斂都不能去盡。站直,衣揚,腰間無劍似有劍,心中有俠似無俠,浸潤世外卻染墨世俗的蓮魂。

  蘭生眼睛過了下帥哥癮,心湖平靜,但咕噥一聲耳熟。

  無果道,“小姐,他是——”

  “別說,這麼無聊的時候,讓我先猜一會兒。”蘭生擺手。誰呢?有點深夜的風打擺子的嗖嗖冷感啊!

  她才這麼感覺,那位夏天耍劍的高手瞥來一眼。惡狠狠滴,一眼!不像景少東家病熬的白眼,更像滿懷仇怨,讓她打劫過。

  大榮男一般過二十五就蓄胡,她不反感,但也不喜歡,自覺迄今見過的帥夥沒幾個,而且見過肯定不能忘。所以,這位難道又是從前的蘭生招惹來的?她偏科偏腦的人,別叫她想恩怨情仇啊。

  算了,管他是誰,和她自己沒半毛錢的關係就行。她現在要擔心的是,自己會不會被宰上羊湯賣羊肉,羊毛都制了氊子。

  正好,老夫人帶著兒媳婦們來赴宴。這幾個月一直只有鄔梅伴著老太太身邊走,今天左手鄔梅,右手李雎,透露著家裡戰局的微妙變化,尤其李雎氣勢更勝一籌,頗有後來居上之意味。南月萍嗲嗲喊聲祖母喊聲娘,擠到兩人中間一邊攙一個,只能坐三人的桌案就沒鄔梅的地方了。

  有花接了傳報趕來服侍蘭生,見鄔梅獨站一旁,小聲急道,“你趕緊請夫人過來坐吧。”

  蘭生不請,但喊聲爹,就為打斷南月涯和兩位帥哥說話,這麼看過來的時候注意到他最愛的老婆沒有位子坐。同時,她眼角餘光見到她娘垂眸抿直了唇線。這說明,她做對了。她娘才不稀罕跟她一桌,和老公一桌比討好老太太有用。

  南月涯果然對鄔梅招了招手,“梅兒,你上回雖瞧過冉世子,卻不曾正式見禮,還有這位柳少俠,我與你說來。”

  原來除了主人席,男女席分開擺對面坐,中間隔了一方10乘10米大的竹篾地,雖然看得到對方,說話就基本不可能,也聽不清說什麼。主人席偏男子那邊,鄔梅大方落座,接受泫冉的見師母禮,還有柳夏的抱拳尊重,四人說得挺熱絡。

  李氏果然沒了得意忘形,平時不動聲色一張正臉這會兒跟馬臉拼長。卻不知覺,更沒發現一直姐妹綁緊的鐘氏坐得離她有些遠。而她的女兒還沒搞明白,以為把人聰明擠掉了,樂哈哈在那兒討祖母愛。

  蘭生一笑,對正打量自己的金薇挑挑眉,表情頑皮。

  金薇別過臉,同玉蕊說話去了。

  不過,沒一會兒鄔梅又過來了,先向老夫人前請示,“冉世子說既然多了個師妹,能不能也正式見個禮,否則明日請了去卻不知如何同其他客人引見。”

  南月女兒們入主明月殿女官的緣故,在人多的場合,只要有熟人引見,男女相見也無妨。所以老太太就點了頭,讓蘭生過去,囑咐一句人前謹小慎微,別失了分寸。

  蘭生一點不願過去跟“殿下”打招呼,那不是成了“引狼入室”?

  然而,她親媽是這樣的。小事隨她意,大事她要乖,不然就沒收自由。她逃家一次,讓這媽關七日,故意把整個家劃成禁閉地,好像縫隙到處,卻是插翅難飛。那會兒連掃地的小廝都似武林高手,神不知鬼不覺在她爬牆的時候突然出現,笑嘻嘻提醒她是禁閉期,但她要是幫他鋤牆頭草,他就不告訴夫人了。於是,她這麼自我安慰,父母在堂,還有一個叫柳夏的,殿下不會化身為狼。

  鄔梅領著女兒過去,低頭也囑咐,“就像跟我說話那般,伶俐些,問什麼答什麼,別呆頭呆腦遲鈍開口。”

  蘭生回道,“問什麼答什麼就是呆了,又要我伶俐,到底如何表現,娘要說說清楚。”

  鄔梅氣結,自蘭生大病痊癒後常這樣,才覺得聰明幫了她一把,接著就堵她一胸悶。想要說說清楚,路卻才幾步,已到兩個年輕人面前,她只能保持溫美的笑。

  “蘭生,這位是東平王世子,他曾是你爹的學生,仍尊稱一聲先生,今後同你妹妹們一般將他當作親兄長好好相處。”明知兩人見過,當作初次見面。

  鄔梅又對泫冉道,語氣更親切些,“冉世子,你如何照護著金薇玉蕊她們,就同等照護蘭生吧。這孩子離開帝都太久,沒什麼朋友,認識的人也不多,性子本就安靜,又不愛跟我和她爹訴苦埋怨,反倒讓我擔心她悶出病來。”

  南月涯也道,“是啊,性子靜卻脾氣倔的丫頭,明日去東平王府,幫我們看顧一下,怕她不通人情世故,莫名得罪了人。”

  難得爹媽這麼關心她,蘭生一定要表達“幸福”的心情,“冉殿下明日生辰蘭生沒法去,就在這兒提前恭賀,祝殿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成為大榮皇朝一棵屹立不倒的老松。”

  任不任性?任性就對了!她在這家裡扮演的,不就是讓人頭疼的任性大小姐麼?這些日子太忙,忘了挑釁。

  南月涯沒察覺泫冉忍不住要笑,更沒留意柳夏眼中流露的興味,氣道,“你怎麼連賀詞都不會說?”

  蘭生無辜,“不是這麼說,怎麼說?從前在鄉下也不跟多少人來往,難得跟娘親去過一次別人的壽筵,聽了幾句。蝶姨說都教會我了,卻是唬我的?我又沒念過幾本書,離家那麼多年,連同年的閨中好友也沒一個……”

  難得嬌美,難得可憐,難得話多,泫冉醒過神來,心卻酥化了大半顆。他頓時暗暗冒汗,南月蘭生原來不是不會撒嬌,不屑而為罷了。她要撒起嬌來,鳳眼兒媚,面若粉桃,清音如羽,整個人就美到極致,堪稱絕色。

  “先生莫要責怪,我聽著受用就好,多謝她祝我長壽安康。”心酥了,話出口,自願護花,卻不錯過蘭生想要混過去的一句,“不知蘭生妹妹為何明日不能來?”

  “我並未收過殿下請帖。”一聲妹妹讓她發毛,“無貼上門太輕率,娘說是不是?”

  泫冉奇怪,南月家其他女兒他不管,都由他母妃相邀,唯獨給蘭生的帖子是他親自寫的,交給派貼的管事時還特意交待過。

  不知是哪兒出了岔子,他心思縝密,半點不露出揣測的神色,朗然道,“我與妹妹不曾正式見禮,貿然送請帖怕唐突。如今就好了,我讓小廝去取貼子,立刻寫一張給妹妹,請蘭生妹妹明日定要賞光。”

  蘭生本來找得就是藉口,讓泫冉堵得嚴密,還是在她爹娘面前,只好無聲點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6 PM

第92章 問果

  蘭生想著話說完可以閃人,忘了她忘了某人給她的熟悉感,層層忘就成心安理得,要轉身。

  “柳某要叨擾南月府一段日子,今後低頭不見抬頭見,蘭生小姐有什麼看不慣柳某的地方,還請直說。”別耍陰的——柳“少俠”興味目光已受斂得一滴不漏,心裡大火蒸屜,屜裡一人名。

  啊,忘了這位,蘭生掩蓋自己剛剛的輕忽,側身福禮,把轉身的姿勢掰了回來,“好。”

  泫冉在一旁看她對柳夏嫋嫋施禮,對自己卻小腰筆正,要不平衡時,聽她答一字好,就笑開了嘴。沒有厚此薄彼,很好。

  南月涯對這個好字則又不滿,眉一皺正要訓,被鄔梅搶了先。

  “柳少俠是金薇還是玉蕊的客人?倒是巧,她們回府這日正好遇到,能一道來。”鄔梅沒訓女兒,知道訓也沒用,且越挑她越來勁,乾脆轉移視線。

  柳夏道,“我與天女聖女也是才相識,因我義妹病重,求聖女一看。今日遇到國師大人,邀我同行。”

  南月涯果然不關注蘭生了,面上高興,“正是如此。他義妹的病一天兩天不能痊癒,玉蕊不放心,求我讓她帶回來診治。我本就有心為玉蕊物色高手劍師,就請柳少俠暫時屈就,想不到柳少俠立刻答應。這麼一來,玉蕊再出門就可以讓人少擔心了。”

  “聖女這般替我義妹著想,在下十分感激,自然要盡一份薄力。”

  這人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不像感激,像是找仇人來的。蘭生看他一眼,蹙眉到放棄,只有三秒,她自己的“心事”就很重。

  “國師大人說起蘭生小姐有位少年護衛,身手很是了得,在下平生無別好,喜歡以武會友,不知小姐可否允我二人比試一回?”先從幫兇下手。

  蘭生呵呵,“這我不能做主,柳少俠以後可以自己問無果。”

  她老爹突然很興奮,“高手難逢,就趁今日好宴好客,為你二人助個飯後餘興。”

  蘭生心裡翻白眼,明明就是二人給她一家子表演飯後餘興節目,她老爹能倒過來說還真本事。她記得在鄔蘅陵前第一次看到南月涯時,那種驚人的威懾,可回家以後,只覺得她爹事事聽他媽還有她媽,尋常可見的一家之主。都說男人在外裝堅強,在家就是孩子,她從前不曾經歷,如今看來不假。

  “這個——就不是我一人說了算的,雖然在下樂意之致。”柳夏哈哈一笑,很瀟灑的樣子。

  南月涯就道,“蘭生,既然是你的護衛,還不是由你說了算?去吧,跟他一聲,飯後陪柳少俠過過招。柳少俠聲名遠播,無果能同這樣的俠劍相逢,對他也是難能可貴的際遇。”

  “爹爹想看高手過招,直說就是,女兒為了孝順您,怎麼都會盡力。”蘭生說罷就走回對面去了。

  南月涯張著嘴,喉頭上下顫動,一張老帥臉竟慢慢騰紅。

  泫冉撇過頭去笑。梨冷月夜下黯淡幽蘭,何時起,美過了月輝?

  “你看看她!”最後,南月涯只好向某人的親媽訴氣。

  老夫人聽不見的場合,鄔梅可不隨便貶低女兒,“那麼多年的氣哪是一時半刻就能消了的,借雎妹妹一句話,到底還是孩子呢。再說,萍兒任性起來也不一般,姑娘家有些小脾氣才招人疼。”

  她話鋒一轉,笑問,“柳少俠,你說呢?”

  剎那,泫冉回過頭來,眯眼。

  鄔梅只當看不到,“柳少俠?”

  柳夏詫異鄔梅會問自己,她說第二遍才反應過來,訥訥半晌,答了聲是。

  泫冉表情突然頑皮,“師母怎不問我?”

  鄔梅這才看向泫冉,捂嘴笑答,“冉世子身份何其貴重,不敢同你開這樣的玩笑。”

  泫冉變賴臉,油嘴滑舌討喜歡,“既稱您一聲師母,哪有把這麼好的子弟往外推的?玩笑開得,女婿也當得。”

  鄔梅笑呸一口,拉南月涯幫她,“瞧瞧你教出來的好學生,眼睛放咱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們身上了,一不小心倒插門。”

  南月涯當了真玩笑,“哈哈,冉世子肯倒插門,我親自到大門迎女婿。”

  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不小心將柳夏撂在一旁。不過,他也沒在意,全副精神暗暗盯著那邊。他和她交過手,知道她不嬌不弱,極難應付。似乎她還沒認出他,如此對他有利的局面,無論如何要一雪前恥。

  蘭生對無果說了比武之事,接著道,“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回絕了。”

  “昆侖劍四季俠有那麼很厲害嗎?”看上回那人的狼狽相,無果表示懷疑。

  蘭生聳聳肩,“誰知道。不過,江湖就是一灘扔豆咕咚的渾水,隨便混混可以說自己仙俠聖君,跟算命的差不多。”

  “既然老爺讓我比,那就比吧。小姐要看什麼結果?”無果無所謂了。

  “什麼什麼結果?”蘭生問。

  “斷肢,擦皮,打昏,還是懵?”這樣的結果。

  “哦,那得分情況了。”蘭生答,沒細想,“他玩命,你隨意。他爭贏逞強,你要贏他。如果是君子,讓他贏。實在功夫差得沒法看,直接弄昏吧。”

  無果應是。

  等到吃過飯上了點心,把一張張桌案再往牆邊挪,將中間的場地騰大了,柳夏走到場中,無果也要上場。走了兩步,他卻又走回來,覺得還是告訴蘭生柳夏是誰得好。

  可他才張口,蘭生忽然拼命示意他彎腰。

  她壓低了聲說,“我才想起來,你絕對不能贏他!”這位夏天劍來得正好,不然無果就被她老爹挖牆腳了。如果無果贏了那位,估計她爹賊心不死。

  “為什麼?”有花也彎腰湊著,不明白蘭生怎麼改主意。

  蘭生不應,只對無果強調,“別讓自己受傷,也別讓對方輸,實在不行就裝昏。”

  無果皺臉,更像苦瓜了,“我不贏,怎麼輸就隨我吧。”

  裝昏這麼慫包,他不幹!想著,把本來要對蘭生說的事沉澱了。

  輸就好,蘭生揮手放人。

  有花給蘭生夾點心,以昭示自己彎腰的目的,雖沒問到什麼,直起身時卻毫無一絲不滿表情。她已越來越瞭解,蘭生任自己嘮叨冒犯卻還能笑呵呵,但重要的事上最後全照蘭生的意思來辦,是真正的發號施令者。蘭生有時對自己忍著,是不會說出口的情份。她從前不懂,和南月府裡其他人一比,才懂了。

  十六歲的有花,過年十七,開始能沉得住氣。

  蘭生拍拍身旁絨氈,讓有花坐。

  別的丫頭都站著伺候,有花覺得坐下去不合適,但看蘭生的眼神就知她堅持,於是雙膝一屈,以跪姿服侍也算合規矩。跪下但發現落在厚墊之上,是蘭生不動聲色挪來的。就是如此,蘭生嘴上從不對她好,但大暑酸梅,冷冬布墊,曾經發現不了這些細小的暖光,現在已經慢慢進了心裡。

  “不告訴我,又叫我坐下來?”開口卻還是那個挺有脾氣的有花,她彆扭,改不了這麼多年來的相處之道。

  “沒讓你坐,讓你跪。一大群人盯著,我倆同坐就是找罵。”蘭生也不擺姐妹好的親切面,“有事交待你。萬一無果忘了輸,你甩一把針弄暈他。”

  有花不會功夫,可甩針的話,射程內百發百中。

  “為何非得輸?無果能贏,也是給你和夫人長臉。”一把針?有花懶得說了。

  “贏了是有面子,可我爹恐怕又會想起要挖我牆角,把無果弄給金薇當護衛去。”保住面子,不如保住實力,“我今後肯定常常行走在外,沒無果可不行。”

  有花不平衡,“他那點功夫也不知道深不深,不如我一把針。上回你用我的針把無果弄倒了不是?”

  不是無果,是匪類——蘭生輕輕啊了一聲,扶桌直身看向隔壁玉蕊喚她。

  玉蕊側臉過來,眨兩下眼,呆乎乎問聲幹嗎。因此驚動了旁邊金薇,冷眼看過來。

  “我讓你帶的東西呢?”刺匪放匪,刺字放字,為了讓匪類日後欠牢人情,蘭生提供他一個最佳看病的時機,初一至初五帶病人等在藍玉村。

  “是你讓玉蕊買瓷器?”金薇跳開玉蕊壓低聲音,質問。

  “聽說那兒的瓷器不錯。”蘭生看看左右,老夫人和李氏母女說話,而鐘氏同女兒好像刻意坐得離她桌子遠,又有有花擋住視線,沒人發現三姐妹說上了話。

  “信你才怪!擎天會給你什麼好處,你把自家妹妹送入危險之中?我若告訴了爹,你和你母親就等著被趕出門!”明明她那會兒也把人當成燙手山芋要清出去,為何又招了回來?金薇不知道蘭生的人情都不是免費的。

  “有件事你還沒明白。我娘啊,如果不是她自己想走,誰也趕不走。不如好好叫聲姨母,跟她掏掏心裡話,她說不定能幫親侄女打算打算。畢竟這家裡,比起南月萍南月莎,我們幾個血緣更親。”蘭生冷眼瞥回去。

  但她對玉蕊笑眯眯,“你有沒有給人好好看病?”

  玉蕊乖巧點腦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6 PM

第93章 青柳

  蘭生就差扔塊骨頭摸摸乖狗狗,誇獎玉蕊,“聖女果然心系眾生,今後要保持。”

  金薇氣結,對玉蕊凶道,“你點什麼頭!我的話你從不聽,怎麼她說什麼你都聽?你非要去藍玉村買瓷器,我就已經覺得奇怪了,原來是她攛掇你。都跟你說別靠近她了,也不想想娘是被誰氣得吃睡不香,熬壞了身子骨。”

  玉蕊眼睛裡水汪汪,委屈萬分,嘀嘀咕咕,“可梅姨離家的時候,娘的氣色亮亮的……”突然有些發怔,她是什麼時候突然看不出娘的氣色?好像就是梅姨離開之後啊。

  蘭生卻沖金薇斜眼兒,“蘅姨不是為了消你的誓願元氣大傷病重的嗎?”

  金薇全身一僵,脂玉般潔瑩面頓時蒼白,緊緊抿著唇呼吸不勻,眼中迅速聚起迷蒙的霧氣,“誰……誰這麼說的?胡……胡說!娘從無極宮回來一直好好的,一個月後才病倒了。那時……那會兒,玉蕊看出……看出……死氣。”誰說的?為何她一點沒聽說過這件事?

  蘭生有那麼點懊惱自己不該說這事,但她一直以為金薇知道,只是下意識推卸責任而已。

  “玉蕊,我那會兒不在家,你不是這麼告訴我的麼?”

  場中南月涯同柳夏和無果商量怎麼比,但姐妹仨誰也沒往那兒看一眼。

  玉蕊像只受驚嚇的兔子,大眼睛垂看桌面,支吾吭不出聲。她本身不愛撒謊,可看了這些年的病,不少情形需要她隱瞞真相。事實是,娘在無極宮吐了好多血,怕引起家裡人慌亂,就在宮中養傷了大半個月,回家後裝無事幾日,然後倒了下去。爹誰也沒告訴,唯獨瞞不過她的眼,就說姐姐知道實情會自責,教她撒了謊。

  蘭生看來玉蕊是嚇到了。

  金薇卻很瞭解妹妹,知道她心虛,僵直的身子突軟,一雙眸驚險血絲,茫然道,“是真的?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嗎?我不想嫁給皇帝,皇帝為什麼非逼我嫁?南月家主代代短命,為了大榮竭本命枯子孫還不夠嗎?我即便發毒誓不嫁也是為了大榮皇朝,竟害我娘的命也要讓我入宮被他玩弄。這樣的昏君要他何用,這樣的虛榮扶了如何?”

  尤水蹲身擋住老夫人那邊,而玉蕊連忙捂住金薇的嘴,求救地望著蘭生。

  “大姐,勸姐姐別說了,這是要殺頭的啊!”

  事情變成這樣,也是蘭生始料不及,自覺擔負起來,悄悄來到金薇耳邊沉喝,“你母親已經不在了,你既然知道是誰的錯,自責可就矯情了!”

  “死了好些?”金薇怔望入蘭生的眼,神智開始清明。

  “你死了沒關係,玉蕊怎麼辦?你肯把她留給我和我娘欺負,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金薇徹底讓蘭生的話敲醒,但神情仍十分淒涼,目光霜冷,“回自己桌去,免得當我們突然姐妹好,讓有些人覺著刺眼珠子,又暗地使絆子。你爹娘雙全,而我倆是沒娘的孤女。”究竟誰要為娘的死付出代價,她會記在心裡,但她還要照顧玉蕊。玉蕊性子至純至善,對存心不良的人而言是很好欺負的。

  蘭生沒有立刻回桌,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自己舉一杯,“作戲的,配合下。”

  金薇不由遵從蘭生,舉杯,卻也不碰,沉臉喝了一小口。

  蘭生卻笑著飲盡,又走到老夫人那桌,“祖母,金薇愛理不理敷衍我,玉蕊乾脆騙我不會喝,我敬您這杯可要見底,這水果酒是養顏補血的好東西。”

  “李氏說你怎麼跑金薇桌前去了,我還奇怪,原來是敬酒。玉蕊沒騙你,她滴酒不沾的。你做得對,一家人是該好好相處。我乾了你這杯,你也得敬兩位姨娘,還有萍兒和莎兒。今後和和氣氣,可不准再刁蠻任性。”蘭生前段時間的表現不錯,令老夫人也分得出一些祖母愛。

  蘭生一句不多說,只道是,分別給每個人敬一杯,回到自己桌前有些飄浮。

  有花讓小丫頭到廚房端醒酒湯,一邊將桂花糕切了薄片讓蘭生吃,“一杯酒喝不完就頭暈目眩的人,無緣無故去敬酒,還偏偏是敬那些人。”

  蘭生嚼著片糕,托腮看看似乎心情平復的金薇,再轉向場中看擺起架勢開打的兩人,半眯了眼,“自己挑起來的事就得自己負責收拾。再說也就是暈而已,心裡比不喝酒還清醒。嘻嘻,有花妹妹,我發現你這兩天心虛了,想對我好,嘴上還得像從前,不怕累死啊。”

  不是心虛,是心焦。這位小姐清醒是清醒,但喝酒之後話多,還盡是想讓人掐死她的大實話。這毛病從前沒有,大病痊癒後冒出來的。在瑤鎮,一杯下肚,她當場說夫人有異性沒母性,還說早知如此就該喝藥避孕,不想承擔責任又不負責任把她生下來,十分可恥。那回之後,夫人就再不允蘭生喝酒了。

  蘭生也意識到這一點,因為那些話都記得一清二楚,就是控制不住脫口而出。睡醒後嚇了自己一跳,想不要哪天把什麼老底都兜出來。不過今日只是水果酒,就像軟飲料一樣,杯子又小,六杯下去暈得不厲害,也沒認為自己很囉嗦,能定下心來看比武。

  無果手持一根長竹板,劍身不抽出來的話,看起來那同普通的竹板沒兩樣,而他有兩根竹板,迄今卻只出過一劍,叫鱗。

  蘭生沒見過另一支劍的樣子,也不知道劍名,然而她此時比較關注的是柳夏。那人無劍,雙手交叉胸前,左手刀,右劍指,長衣不動,不像柳絮飛,倒似枯柳幹。不過,僅此而已麼?

  無果苦臉但氣勁,無聲卻突然躍起,竹板快得沒有竹形竹色,一道閃電雷霆萬鈞之勢劈向柳夏面門。

  柳夏足尖一點往後飄出兩步,抬高右手擋面。

  閃電剎那從豎劈變成橫掃的勁風,早有預謀。那不是打算放水,而是一招要取勝的招式。

  “無果以前出手我都看不清,這回動作快卻看得很清楚。”蘭生奇道。

  “兩人都沒用內力。無果還是少年,對方可能自恃甚高,不想占內力優勢。只是比招式,再快也有限,普通人是能看清的。”有花雖不會武,卻懂。

  蘭生也有這方面的知識,覺得武術就該一招一式內家外家練出來的,像《臥虎藏龍》《英雄》這些電影裡來無影去無蹤,一掌過去堪比飛彈是不可能的。來到大榮,險境有過幾回,但高手過招好像沒瞧過。感覺功夫不錯的除了無果就是紅影女,以風飄的身姿,刀劍上脖子眨眼工夫,也就是輕功超出她的認知。這幫助她意識到這個時空確實存在不同的自然元素,所以超凡能力也可能存在。本來嘛,就像來自氦星的超人到地球飛得更遠更快,人的能力和所處的環境是相對應的。

  大榮有些人的體能潛意識一旦能和自然之母契合,就會產生特殊的感應。這種感應大到什麼程度還很難說,但玉蕊看到人的不同氣色而能判斷病位,還有金薇對命數的預感準確度,且兩人並非被誇大了的萬能,不容蘭生再閉眼堵耳堅持是迷信。因此,比起易經來,她更想讀天能通感方面的記載,為心中解惑。

  正要想得更岔開,突然看到令她瞠目的一幕。

  且說柳夏騰躍躲開無果那記橫掃,隨後又是半驚半險化解了少年郎咄咄逼人的幾式進攻。雖看得人覺得無果處於上風,可無果的苦臉有點化惡鬼相。

  有花和蘭生都清楚,別看無果平時不拿主意,一到幹架他是相當不含糊的,整個人氣勢淩厲,越凶相出手越認真。

  果然,強攻之下對方險拆讓無果不能滿意,一聲短吟伴隨,手中長竹化為一片綠濤,濤高浪大向柳夏自頭激湧而去。

  蘭生以為眼前又生幻象,卻見柳夏的氣勢也變了。衣擺逆風浮起,左劍指朝天空高舉,在無果的竹浪即將撲向自己天靈蓋的瞬間,劈下。

  青柳葉,碎飛絮。金光,橙光,閃爍藏色,瞬間即隱。綠浪濺成粉末,星星點點落入塵土。

  柳夏還站著,方寸未動,衣擺已垂,劍指向地。

  蘭生驚見劍指之尖竟隱隱現一把青光劍形,待她想看仔細時,卻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而無果的竹板化了虛無,手中提得是完整的鱗劍。那鱗劍一出竹板就有驚人的橙光,如今卻顯得黯淡,仿佛接收了主人的情緒。無果張張口,頓時噴出一口鮮血,直挺著向後倒去。

  有花在無果噴血時已經沖了出去,怒喝道,“卑鄙!”手上一揚,數十枚針齊向柳夏飛去。

  柳夏不動,針落在他那件冬袍上如松葉,抖抖全奔地裡去了,不痛不癢。同時,他飛出去,接住倒下去的無果,連點幾處穴道,單手自丹田推拿。

  有花再要動手,鄔梅喝止了她。

  蘭生也已趕上前,半點不通武的她除了問怎麼回事,做不了別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7 PM

第94章 關門

  有花憤然沖柳夏背心一甩手,“他運氣震傷了無果!”

  柳夏額頭見晶汗,手上繼續為無果療傷,語氣全是愧意,“抱歉,無果小兄弟那招綠浪太驚人,我不知不覺就運氣出招。不過,你們放心,雖是內傷,應不會太重,以小兄弟的強體,痊癒也就十天半個月——”

  “十天半個月?”有花音調陡高,“那小姐身邊豈不是沒個保護的人了?”

  “算了,有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我就無果一個隨護。”

  聽到能讓他從夢裡驚醒的可惡聲音,柳夏的肩又刺痛了,說話的口氣不自覺挾了火星子,“蘭生小姐倒也不必急於找柳某的晦氣,你的護衛先運了內力,我總不能坐以待斃。”

  “娘,明日出門,借無晚給我用。”無果無晚皆能武。

  敢情完全沒理會他說什麼,柳夏鬱悶著,同時一念上心,將無果輕放平,起身對母女二人抱拳,“事情因我而起,小兄弟養傷的日子裡就由我保護蘭生小姐的安全吧。”

  有花哼一聲,“這還差不多。”

  鄔梅微蹙眉,眼中卻有別光,但見丈夫也過來了,才道,“柳少俠如今是保護玉蕊的劍師,且又是無果衝動在先,實在不能怪你,就讓此事過去罷。”

  南月涯道不錯,“柳少俠不必歉疚,是無果心高氣盛。至於蘭生少了護衛,我自會為她再安排。玉蕊身份不一般,平時又愛亂跑,有柳少俠這般的高手在旁才讓人放心。”

  誰知柳夏這麼說,“國師大人此言差矣,我與無果小兄弟交手本就是大欺小,如今我令他受傷,自然要由我代他保護蘭生小姐。我意已決,好在聖女還有明月殿眾衛士常隨伴行,暫缺我一人應無妨。待無果痊癒,我自會履行與國師大人之約。”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南月涯心中雖不痛快,再一想昆侖劍宗的人向來率性,太過勉強的話,這人一走了之,還說不定莫名把昆侖得罪,只好點頭,“我尊重少俠的意思。”

  他又叮囑蘭生,“柳少俠可不是無果,你要待他如上賓,出門在外時凡事以他的看法為重,不可拿小姐脾氣任性指派他。”

  蘭生張口才說半個不字,鄔梅卻已對柳夏略施一禮,“那就拜託柳少俠了,我這女兒有些寵壞,你多擔待。”

  柳夏連忙深揖道不敢。

  蘭生沒有要這位少俠來補缺,只提了借用無晚一日這麼簡單的要求。她娘該知道,比起不知根知底,名字倒過來念就怪怪的少俠,無晚是自己人。北院有暗門,她常悄出門,這些秘密要曝露在此俠面前?還是她娘借機關她禁閉?答應得好不輕易!

  “你母親相中他作女婿,要不要恭喜你?”泫冉的聲音突然冒出來。

  蘭生側過臉,瞧著神情有些莫測的泫冉,不由輕笑。

  “你笑什麼?”他的目光定望在她的鳳眸中。

  “殿下吃醋了。”每次愛玩曖昧,不考慮對方心意的傢伙,輪到她反玩。

  泫冉的眼底瞬間深幽無光,片刻後跟南月涯鄔梅告辭,竟再不看蘭生一眼。

  蘭生但覺這人陽光面純粹裝飾,只許他自己捉弄別人,別人就捉弄不得他的小雞肚腸,對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鄙視他。然後想到他沒給她補帖子,不禁鬆口氣。想也知道明天東平王府有多少名流貴胄,恐怕會遇到熟人,她一點不願應酬。

  好好一頓飯,因無果吐血昏迷有些不歡而散,老夫人回院前還說了兒子,不該比試什麼的,隨即又道鄔梅怎麼也不勸,反而跟著起勁,快過年卻鬧血光,別影響了府裡明年的運勢,巴拉巴拉。說兒子半句,說媳婦一堆。蘭生看李氏眼裡都長出兩柄光劍來了,那麼幸災樂禍。

  不過柳夏在場,老夫人還算收斂,帶著李氏母女走了。鐘氏母女無聲退場,蘭生發現鄔梅也在目送,除了她倆竟沒其他人注意。南月莎迄今沒跟她說過一個字,鐘氏平時一直在李氏身邊站著,主張都是照李氏的心思走。如今李氏母女的地位突漲高,這個差距讓鐘氏母女顯得黯淡了多。

  鄔梅收回目光,就和蘭生對了個正著,嘴角淡淡拉出一絲笑,卻又很快不見了。她叫來甯伯找人抬無果回北院,囑咐有花小心照看,要什麼藥只管到前院帳房支銀子。說完這些,便笑著挽南月涯走了,沒有一點讓老夫人訓過的怨臉。

  蘭生早就習以為常她娘掌控男人心的魅力,轉身卻見柳夏不可思議的表情,揶揄他,“柳少俠沒見過這個年齡還卿卿我我的夫妻?”

  他還真沒見過!柳夏正想如此作答,對上那雙鳳眼,身上就一個冷抽,立刻目光凜冽。對了,這女人,他還要跟她算帳呢!

  鳳眸本來笑得滿滿,看了柳夏一會兒,垂下眼簾,仿佛若無其事,落袖走過他身旁,同別人說話。

  “你倆要不要上我那兒坐坐?這麼死瞪著我,好象我欠你們。”原來金薇玉蕊姐妹倆還在。

  “要。”玉蕊說。

  “不要。”金薇說。

  蘭生點頭,“好吧,玉蕊,你跟我走。”

  走了幾步,回頭見金薇也跟著,挑眉好笑,“不是不要嗎?”

  “不知道你又打什麼鬼主意騙玉蕊,我得看著你。”金薇冷著一張臉,視線滑過柳夏,心頭更惱火,“你回來後就沒消停過,今天要跟你好好說清楚,今後還亂來就——”

  蘭生走自己的,根本不怕金薇的要脅,“就趕我走?換個新鮮點的說法吧,好比送我一句話,小心出門遇到鬼之類的?”

  玉蕊連呸,“不能亂說這種話的。”

  金薇拉著妹妹,“她信口開河,你當什麼真?完全不肯讀易經的人,不是我們瞧不起她,而是她瞧不起我們。”

  “的確。”蘭生承認,“也不用你算明天會發生什麼,就說說我今日遇到哪些事,不,說中一件就行,那我還能相信你本事。”

  “和你這種一竅不通的人說也白說。”她的天能不是這麼用的。

  看面相知壽數,只是部分人,乃其一。通過六爻或其他占算的工具看未來吉凶,通感極強時能有九分准,此其二。其三,就是血誓,誓從心願,願必成真。那是東海筮術,娘沒教,但她偷學了,迄今也就用過一次,幾乎耗了半命,整整一年通感全無。再加上娘的臨終遺言,她大概不會用了。

  蘭生撇撇嘴,就此安靜。

  到了北院,她等在門後把每個人都迎進去,親自關門下拴,回身過來笑嘻嘻。

  金薇覺得十分糝得慌,“你笑那麼賊幹什麼?”

  蘭生揮開手,趕她,“帶玉蕊站遠點,沒你倆的事。”

  玉蕊拉金薇往後退,“姐姐,聽大……”差點又說大姐,“……聽她的應該沒錯。”這半年下來的經驗談。

  柳夏看天女聖女站到主屋廊下,心中也在亂長犄角,隱約察覺關門下拴同自己有關係,再想到蘭生反暗算過自己的智慧果敢——啊呸(他自己)!狡猾陰險才對!

  “蘭生小姐如臨大敵的模樣,可需要在下幫手?”全身戒備,防她再耍陰謀。

  “關門打狗而已,用不著殺牛的刀,柳少俠可以安心睡一覺。”蘭生往柳夏近前走,步子很悠閒。

  “睡覺?我可不想——”忽然眼前有些花了,女子的面容漸漸模糊,竟然顯出妖麗的紫色,但柳夏畢竟是柳夏,硬撐出瞬間清醒,已知自己又著了道,厲喝,“你……什麼時候下得手?!”

  “有花,問你呢,還不幫柳少俠解惑。”蘭生從他身邊走過。她問玉蕊有沒有幫人好好看病,玉蕊說有,她就知道柳夏是誰了,因此和有花把人誆來。當然也有驚訝的地方,比如擎天會的大當家是女人,再比如小鬍子二當家是個身材超贊的帥哥,還有她娘的配合。

  柳夏五指成爪,卻只抓到一片雲輕的錦,真是羞死的心都有了。

  有花繞到他前面,冷哼不待見他,因無果確實讓他打傷,“你幫無果療傷的時候。此針安神,二刻見效。”蘭生曾說過,女人在體力上天生不如男人,真遇到險情,不要講光明正大,撂倒對方是第一。

  柳夏沒聽到後面的話,他睡了過去,帶著一種無比悲憤,不想再醒來的神情。

  蘭生都沒有開口,空蕩蕩的院子裡冒出來兩個手粗腳大的丫環,把人抬了下去。而那兩名抬無果進屋的漢子靜悄悄出來,對蘭生無聲彎了彎腰,開門關門,好像什麼都沒看見。

  金薇呆呆看著這一切,明白到一點。這裡不僅是蘭生的地盤,還是鄔梅的地盤,每個能隨意進出的人都對她們絕對忠誠。這種忠誠度,她身邊只有尤水。

  “有花,讓廚房做些熱乎的宵夜,說金薇玉蕊在這兒,多用點心思。”蘭生率先進屋。

  這回是玉蕊拉著金薇走。不知道是不是心裡變化,但覺這屋也比自己那邊舒暖,金薇瞧著不奢卻精美的一應物用已與上回來時大不同,看得出負責修繕的管事並非一般用心。

  有娘的,沒娘的,就是不一樣。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7 PM

第95章 鳩多

  煎得酥脆的絲餅,看不出是什麼做的,還有一種甜酸的醬配來吃。絲餅入口就鬆軟,裡面還有汁餡兒,還嘗不出是什麼,只覺得香美四溢就咽下去了。

  金薇本不想問,但見胃口很小的玉蕊居然連吃了兩隻,就斷然為她開口,“這怎麼做的?”

  “不知道,我叫廚娘來跟你說說?”蘭生饞馮娘子的餅,吃不上了,只好跟廚娘說蘿蔔絲餅和小籠包,廚娘領會出這麼一新東西,至少味道不錯。

  “不必了。”金薇回絕,通知蘭生,“以後玉蕊出去看病回來,上你這兒來吃飯。”

  玉蕊怕兩姐又打起來,靦腆解釋,“我要是看得病人多了就吃不下東西,姐姐看我這會兒吃得香,才那麼說的。”

  蘭生看看玉蕊,想起剛才席上她前面的盤子都滿的。玉蕊看起來小樣,還以為是天生,卻原來跟她接觸了病氣有關。

  於是,不置可否聳聳肩,“你也可以來,交足飯錢就是。”

  金薇道,“沒錢可交。”

  蘭生哈笑,“大小姐跟我裝什麼窮呢?聽說有人捧百金千金送上門求你占卦送話,再說還有朝廷給你的俸祿。”

  金薇不辨駁,但玉蕊老實交待,“家裡的錢都由雎姨蝶姨管著,俸祿也直接交了帳房,各院每月從帳房支銀子都是定數。”

  “定數是多少數?”她好奇。

  “我和姐姐的院子用人一樣多,所以用度也一樣,每月三十兩。”玉蕊答。

  是誰說千金小姐很富裕?蘭生聽到這個數目,就問有花,“咱們這院每月能拿多少用度?”

  有花嗤笑,“家裡不給北院支銀子,如今吃夫人的老本。也不按月來,缺錢就問夫人要。”

  蘭生等半天沒下文,“三十兩算富算窮?”

  有花還是很能管賬的,說得分明,“這得看包括哪些支出了,若是小姐們自己零用,不多也不少,要是包括丫頭婆子的月錢這些雜七雜八,只能說兩位夫人真會精打細算著過日子。”

  “行了,打算盤理賬是祖母讓兩位夫人管的,我們管不得,只不過在一個家裡吃飯,你問我要銀子,我不覺得要給而已。”何必再顯她和玉蕊孤女單薄。

  蘭生卻道,“怎麼管不得?你是嫡長女,對老太太說出嫁前要學著掌家,誰能說一個不字?三十兩,你也好意思委屈。那些捧金送銀的人是沖你來的,這錢為何進了李氏鐘氏的口袋?”

  “進了家裡的帳房,怎麼是她們的口袋?”金薇不習慣說這樣的事,但感覺蘭生無惡意,“再者,你說誰出嫁。”

  “那可保不准,說不定皇帝暴斃。”蘭生敢說。

  玉蕊睜大大的眼睛看著蘭生,然後低頭跟自己咕噥,“我只敢偷偷心裡想。”

  金薇瞧瞧兩人,總是冷傲的冰面裂出一縫真心笑,“我也想呢。”

  “至於李氏鐘氏到底有沒有中飽私囊,我不好亂說,但覺得奇怪罷了。家裡進項不少,天天在道節省,這裡沒錢那裡自付,好似很窮。橫豎她倆你知我知的狀況我也管不著,你是有這個權利卻不用,對著我摳門小氣。”沒有證據,有感覺。南月萍大手大腳,皮球也頗大方,反倒是嫡出的人花錢小心。

  金薇沉靜了一會兒,“不說這事,我卻要問你,你把擎天會的人招來究竟打著什麼主意?”

  “沒打什麼主意,我向玉蕊看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江湖遍地有擎天啊。

  “少來。”金薇恢復清高傲顏,“不過,既然是你招來的,你管飯管藥管人吧。”起身對玉蕊說走。

  玉蕊只關心她的病人,“我明天再來。還有那個柳少俠,你趕緊給他解藥。你怎麼回回那麼狠,非把人弄暈不可?”

  弄昏還算是手下留情的,蘭生但笑不語,舉茶杯趕人。

  有花等兩人走了,噘嘴道,“天女好不吝嗇,聖女仁慈過頭,不過近看之後比南月萍好相處。”

  “你抽空打聽打聽各院的吃穿用度。”蘭生卻吩咐。

  有花有些驚訝,“為什麼?”

  “我好奇。”那麼多送上門的金子用哪兒去了。

  “好奇?還是看不得金薇玉蕊讓人暗中算計?”有花瞥眼一笑,“到底是親上親的姐妹,心會軟。”

  “我覺得你今天特別開竅,不過到此為止最好,再下去就討我厭了。”蘭生白眼一翻。她心軟?天知道了。

  次日天還沒亮,蘭生就讓有花的尖叫聲吵醒。和值夜的香兒跑到有花屋裡一看,有花披著被子在床上跳來跳去,床下一人呈大字趴著,軟綿綿好像一灘扶不起的泥。

  有花喊,“採花賊!採花賊!他摸……摸我,還整個爬我身上哼哼,我要殺了他!”

  “你已經殺了他了。”採花賊?

  “還沒,我踩了他幾腳而已。”有花說著話,終於想起她擅長的本事,從牆上掛著的褡袋裡掏出一把烏頭針,雙眼射殺氣就要出手。

  蘭生透過燈籠的光看那人衣著,但覺不對,“等等。”

  有花跺腳,“不等!”事關名節!

  “你見過女的採花賊?”蘭生拿過香兒手裡的燈籠上前照,確認那人穿著女裝,而且並非丫頭裝。

  有花裹著被子僵立在床上,一個字說不出來了。

  蘭生手中扣幾枚黃頭針,烏頭針死人的,不是不敢用,而是不至於。她以腳尖踢踢那人,那人蠕動一下,像軟腳軟殼的蟹。

  嚇得香兒寒毛豎立,“小姐,我去喊人來吧。”

  知道是個女的,有花稍稍冷靜,“能喊誰?無果受了傷,其他人都住院牆外。我早說,院裡應該多放些人。”

  蘭生沒有再進一步,轉身走向門口,“都出來吧,把門窗一鎖,會有人來收拾。”老實說,無果受傷,又是在自己的院子,冒險精神也意興闌珊。而且,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

  有花和香兒立刻照做。弄完了,天也泛了魚肚白。有花偷偷吩咐香兒去找甯伯來。什麼叫會有人來收拾?還不是她找人來收拾!

  香兒穿過園子,突然感覺發梢飄,一陣風吹了袖子向後。她順眼看身後,只有冷清的廊空寂園,和有花收進無果屋裡的半隻鞋背。側著腦袋歪歪嘴,她小跑出門。

  蘭生沒進屋,她在蕩秋千。這是她對吳三提出的唯一要求——搭秋千架。對她而言,秋千是很奇妙的。從小到大看各樣臉孔的孩子蕩秋千,推他們的手屬於父輩母輩祖輩最親近的家人,所以秋千被裹在溫暖的泡泡裡。小時候她常常夜裡溜出去蕩秋千,總覺得那樣就好像自己不是孤兒了。

  這個愛好一直保留到成年,連租屋都在有秋千的社區,每天哪怕再累,經過都要蕩高一回。雖然是別家溫暖,她借一點,心就不會冰冷下去。日子再苦,她對未來還存有美好的願望。

  搖曳的雲亭,起落的天邊,明暗升現降滅。蘭生很快將過去拋在腦後,望那根插在亭尖的風杖。她用它來測風向,就像每日的天氣預報一樣。風神之劍本指晨間朝氣,突然劇烈一震,鬥轉了一百八十度,劍尖指著鏤空的星辰圖,也就是指著她。

  她頭也不回,“等聖女來了,我一定要教訓她。把這兒當流浪狗收容所了?看著是濫施好心,其實居心叵測,一旦出事就讓我背黑鍋。”

  “聖女居心叵測?可笑!不妨先瞧瞧自己的居心。”有人醒了。

  “我的?黑的啊。”她的笑聲隨日出明亮,雙腳點地,將秋千扭過來,看著帶風來的人,“柳少俠怎麼臉色不好?莫非是床太硬,睡僵了腰板?不過,不愧是高手,我還未幫你解毒,你居然就沒事了。”

  “你簡直——”柳夏豎目。他根骨絕佳,體質異能,中過一次的毒不會中第二次,黃頭針只能讓他昏睡,毒質隨氣息運轉而清除。

  “說!為何在我背上刻——”沒法說,簡直!

  “為什麼刻金薇的名字啊?”蘭生卻心情明晃晃,“兩個原因。一,我看她不順眼。二,我沒道理刻自己的名字讓人記恨著。”傻瓜才會真當某人看一遍名字記一遍恩。

  柳夏雙手握拳,樣子好像要吃人,“你是看我不順眼吧?”

  “這還用問?你當時想要拿刀架我脖子。”總不會看他鬍子像陸小鳳就不計較。況且,她一點也不喜歡陸小鳳的鬍子。

  “沒架上,反而讓你撂倒了。撂倒之後,被關在姑娘這院子裡挨揍挨針……”是誰委屈?是誰倒楣?他!

  “我不計前嫌給你解藥,拼著得罪天女,到底把你安全送出了城。如今你擎天會大當家躺在我的地方呼呼大睡,有人治病有人開藥,也得記我的大功一件。柳少俠不要拘泥過去的事,命最要緊,那刺字一不在臉上二可以弄花,不放在心裡就只是肉疼皮癢。”她沒覺得多大的事,瞥他一眼,發現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嚇人了。

  不放在心裡,就只是肉疼皮癢。她說得不錯,刺了兩個字總不會比削一刀來得疼,闖江湖的人誰身上沒有幾處傷疤。所以,這話令他大駭。

  “七師叔,你下不了手,我來!”

  從柳夏身後竄出小小人兒,手中一柄尖槍直沖蘭生心窩。

  柳夏喊道,“住手!”那瞬,心膽俱裂。

  小小的人,殺人的槍,一齊歪向,卻沒有停下,勢必要給對方教訓的決心。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8 PM

第96章 小掃

  秋千上的女子笑得刁壞,髮絲兒頑皮張浮,陽光曬著她的影子罩金抹燦。連一片皮都沒擦到,槍尖卻不見了。但,槍桿子還在,直直橫著,很不甘心地震顫。

  小人兒張大了嘴,盯著前面一窩亂草,不可置信地大叫,“七師叔,你幫我瞧瞧,那是掃帚嗎?”

  柳夏還顫肝呢,哪裡答得了。

  蘭生伸手撥草叢似的,嘴上嫌棄得不行,“掃帚要常洗,撲我一臉的塵。”

  掃帚轉下,抖了抖,槍就掉了地,露出一張少年嘻嘻臉,最最尋常的小廝打扮,“小姐的臉天生灰,怕什麼掃帚塵呢。”

  蘭生啐他,“呸,你讓自己的禿頭照得兩眼反光,看誰不灰?”

  來者是讓蘭生拔牆頭草的掃地廝,他頭上光,冬天不戴帽,亮圓一顆腦袋像湯糰。圓到什麼程度?那腦袋不管低抬左右轉,各個角度看起來弧面似乎不變的。

  “也不是,小掃看天女的臉就跟明珠一般,可惜不能去她院子裡掃地。”掃地的小廝叫小掃。

  “我派你去。”她不想見這廝,能氣得她生煙,看著煩。

  小掃刷刷掃地,專圍著秋千架,“明知這話白說,小姐不如去洗臉,杵在這兒耽誤小掃掃地。小掃急著回主院吃飯呢,晚到一隻腳,就只能啃幹餅饃子。小掃吃不好,去夫人那兒回話,就會把剛才聽到的全實說了。在誰身上刺了誰的名……”劈裡啪啦,啦啦啦……

  就是這麼糟心的臭小子,還好難得來的。蘭生站起來,回屋洗臉!

  柳夏定睛一看,立刻沉眸。掃地小廝不含糊,一掃落葉就旋進簸箕裡去,不論離得多遠。又一個天賦極高的小子,和無果一樣。

  “別看了,大清早看姑娘家,臊也不臊。”小掃掃到槍,槍尖朝它主人飛去,破空之嘯音。

  女娃娃呆著,柳夏搶上前接了。

  “無果沒使內力,一招綠浪推波發揮到極致而已。柳少俠看不出來的話,真是虛有其名。我奉命來傳話,想混這兒住著無妨,故意把人打傷也可以不追究,但請好好擔起承諾的責任來。這位小主子兩腿像四腿,跑起來帶風輪的,要跟緊了。出點事,義妹也好,親妹也好,病會不治。”

  邊說邊掃,話說完,地掃完,拎簸箕走人。

  院裡半邊晨光,一大一小都怔。

  半晌,小的說,“七師叔,咱還是回去吧,掃地的都那麼能欺負人,怪不得敢在你肩上留字。咱認了,也別管你義妹了,橫豎聖女說能治,扔在這兒肯定有人照顧。再說,她盡拖你後腿,趁機甩了最好。”

  片刻,大的說,“小晚,你師叔我第二回這麼丟人了。我平時怎麼教你的?”

  小的說,“哪裡丟了人,就要在哪裡撿回來。”

  大的說,“沒錯。我兩回栽在一處,要是這麼走,乾脆回昆侖,再不下山了。”

  小的說,“可我心裡慌,好像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師父說,我是小女娃,打不過就跑,不丟人。七師叔對不住,我跑了。要是遇到其它師兄,我讓他們來幫你。”說跑就跑,輕功還沒練到家,上牆時差點沒歪一跤,讓柳夏飛身托一把,但沒心肝不道謝,翻過去,頭也不回。

  柳夏苦笑,他這是自找的,倒也不必拉著小晚娘,但轉身,看到蘭生倚著門正好笑,他只能冷哼一聲。

  “原來是故意傷了無果只為跟我算帳。少俠這麼做,不怕讓全江湖寒心麼?”既然故意為之,手上應有數,無果的傷不會太重,蘭生相信。

  “柳某一人做事一人當,蘭生小姐不必拿江湖說話。”柳夏皺眉,“無果兄弟傷得確實不重,我有分寸。小姐也該承認,柳某開罪的是你,你卻刻他人之名實在是過份之舉,當與我道歉。”

  果然。

  “照你的意思,我刻自己的名字就應當了吧。”蘭生不道歉,因不覺得自己做錯,“好,我幫你把金薇二字塗花,改我的。”

  柳夏無語。正不知該說什麼,聽到異動,目光一掃就發現有間屋子的門可疑顫動,但屋子和窗上都掛了大鎖。他猛然想起蘭生之前提到收容所,這才聯想到義妹,且當初自己也是美其名曰在這裡療毒。

  “為何落鎖?”覺得不對,他大步朝那道門走去。

  “關了一個採花賊,半夜對我妹妹上下其手。哎——世風日下,居然還是個女的。”蘭生半肩倚門,探頭廊下看柳夏抓鐵鎖的動作僵滯,她要笑不笑,“柳少俠認識?”

  流光!柳夏運氣,將鎖拽壞,推門看到地上趴了一人,長長歎了口氣,但抱起的動作頗君子,把人輕放在床上,並蓋上被子。

  一轉身,看到蘭生,他道,“她是病人。”

  他說得平靜,蘭生也平靜,“不老實的病人。這裡有兩張床,就算有花粗心沒發現屋裡多了一人,病人要是乖乖躺著,一夜可以相安無事,怎麼會爬到有花床上又摸又抱?黑燈瞎火,沒被當成採花賊打死,柳少俠得感謝我。”

  “娘的,我要知道不是聖女,才懶得抱呢。”床上的人終於翻過臉來,給蘭生白眼,有氣無力卻還橫,“老二,結果了這個醜女人,她踩我踢我,差點死在她手上。”

  柳夏不動,“踩你踢你的不是她。”他其實不清楚。

  “我說是就是,我的話你不聽?我就知道你對我有二心,一直盤算著奪山寨搶老大,我倆的爹啊——”兩眼一翻,睡過去。

  柳夏點了流光的睡穴,還不忘對某人解釋,“她病了才有些孩子氣,以前——挺爽直的……”女漢子。

  “不知怎麼,我有點同情你。”蘭生說罷,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擎天會還是匪類的山寨,柳少俠二當家讓大當家這個妹子吃定了。原來真是一物降一物,各種無奈讓我同情不已。”

  “有你這麼同情人的?”分明是猖獗的嘲笑。

  “相信我,我內心無比同情你。”蘭生好不容易笑停了,“柳少俠,移駕吧。”

  柳夏沒好氣,“幹嘛?”

  “收容所開飯了。”蘭生看到香兒帶著甯伯進院子,眯眼又道,“少俠先吃著,我等會兒來陪坐。”

  有花領著柳夏去偏廳吃飯,不一會兒蘭生就來了,坐在柳夏對面,也不說話,吃完才好像想起他這人來。

  “柳少俠不喜歡我家廚娘的手藝?”蘭生問。

  柳夏光顧看她吃,忘了自己碗裡而已,但也只好含糊點頭過去。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蘭生就是客氣問問,想著晌午之約,“你沒吃飽,我也不好意思差遣你,只是今日我要出門,柳少俠就在家照顧你義妹吧。聖女應該很快來的。她要是沒來,你可以到院外找個丫頭幫你去請。我吩咐過甯伯了,這北院如今都知道柳少俠兄妹住在這兒,是府裡的貴客,不會怠慢。”

  “無論如何,柳某代無果小兄弟的職,蘭生小姐出門,柳某自然要跟著。”掃地那位警告過,而且他也是說話算話的人,“我義妹有小姐的人照看著,我很放心。”

  “有花,你留下好好照看柳少俠的義妹。”蘭生眼睛不眨就同意了。

  有花噘噘嘴,心裡不願意,卻也知這是蘭生把家裡交給自己的信任,再說有外人在,總得看著。

  “你別忘了今晚還得去東平王府,早點回來,打扮就要花一兩個時辰。”不能去,但提醒。

  “不去。沒收到帖子上門,那叫自討沒趣。”一兩個時辰打扮?那她在外面吃了晚飯再回來得好。

  柳夏不禁問,“你出門卻不是去東平王府?”那是去哪兒?

  蘭生反問,“柳少俠此次入都,有沒有把擎天會的人都帶來?”盤算著,長風造半邊大榮有數萬人,帝都少說有萬眾。

  柳夏沒多想,“大當家雖然出來了,但多數人仍在家裡。”

  “擎天會總共多少人?”蘭生追問。

  柳夏心生疑竇,“多少人與你何干?”

  蘭生一笑,“柳二當家不會以為我白白把聖女送到你面前去吧?”

  柳夏瞪起眼,“你有目的?”

  你問我問,個個反問,蘭生這時淡然點了點頭,肯定答,“當然。可那時我不過想多加一個人情,如今似乎湊巧了,可能需要柳二當家和擎天會把人情還給我。”

  “我不覺得欠你。”欠個鬼!她這會兒還能穩坐著,是他憐香惜——呸!是他暫不跟女子計較!

  鳳眸中一道冷光沉底,“你不欠我也不行,柳少俠好像忘了,冉世子對擎天會二當家很感興趣的。要是我說漏嘴,告訴他一劍飛柳絮千色盛夏開的柳少俠其實是某二當家——”

  “一四九。”卑鄙!

  蘭生這麼理解,“一萬四千九——”

  “一百四十九個人。”做夢呢?他要是有一萬四千多號人,何必躲著官府?

  “柳少俠曾說過江湖遍地有擎天。”一百多號能幹什麼事?他還牛氣沖天的!

  “總有一天。”淩雲壯志,女人不懂!

  蘭生哦哦兩聲,“柳少俠豪氣蓋天,似乎要為民治不平事,如此想來已有從容就義的準備?”

  “死有何可怕?任人欺壓不反抗,苟且偷生才可悲。”是有準備。

  不苟且就好,蘭生笑如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9 PM

第97章 老牛

  蘭生到了老牛酒棧才知道,這處喝酒的地方是長風造一個據點,來往的人要麼就屬於長風,要麼有求於長風。

  別看酒棧陳舊簡陋,酒香次劣乏戈,裡面人聲鼎沸,高朋滿座。這些常年幹體力活的漢子們多得是使不完的力氣,連說話都用喊的,臉紅脖子粗,拍桌踩翻凳,沖對方瞪牛眼好似要玩命,結果卻是彼此拍背打胸哈哈大笑。

  這裡各種高矮胖瘦的漢子,大多數人的共同處就是腰裡汗巾子,清一色褐。門口接蘭生的管宏說今日紅麻子這隊人開慶年會,而帶褐汗巾的都是長風漢。

  南月淩揉著鼻子,酒棧裡一股子汗臭酒烈味兒直沖得他站不穩。他其實不想來,卻被蘭生硬拉,說他是小東家,擺樣子專用,而她一個姑娘自己來這種地方不合適。可是他這會兒瞧著,小孩兒來這裡也不合適啊。

  低著腦袋咕嚕一聲,南月淩不小心瞄到門邊有個醉漢彎腰倒濺一肚子混黃污濁,他都快吐了。往後退,差點踩空臺階,卻讓人托了一把。回頭看到暫代無果的柳夏,他有點安心。有這位昆侖劍俠在,今天應該會像之前的每次出門化險為夷吧。

  頂著腦門跨進門檻,突然覺得耳邊有點靜,抬頭一看,見那些本來喊著熱鬧話的漢子都瞪著他,不,他前面的人。唉唉,這滿是男人喝酒的店,他早說過不妥。只是那些漢子的目光並非好色,而是要笑不笑,似笑非笑,看把戲得瞧輕了人啊。

  他從前慫包,自從跟著蘭生,雖是經歷著七上八下,腰杆子卻越挺越直,因為這位姐大是相當厲害的,讓他也底氣無比足。所以,這樣蔑視的目光在他看來算是小菜一碟,且到了最後會被蘭生徹底擊潰。

  又瘦一圈的身板和臉瓜有了俊美少年的初模架子,令南月淩能高昂著頭顱,以更為輕蔑的目光迎上。咦,那桌坐著的紅麻子臉份外眼熟!然後,他的傲氣讓蘭生接下來的動作盡數打散。

  蘭生對紅麻子微屈膝福身。

  這個動作其實幅度不大,也就是尋常與人見面的禮數,但南月淩耳目渲染姐姐們的傲氣和南月的尊貴,這酒棧裡面全是苦力漢,蘭生對紅麻子福禮是絕對不應該的。

  蘭生當然沒感覺。這年頭男女見面不能上前握手,抱拳扮江湖更是假了,她和南月淩一看就是富家出身,與其刻意迎合打交道,不如自自然然。她淺淺福禮,因為她尊重勞動人民。這是她受過的教育,人人平等,與大榮上下階層無關。

  紅麻子臉始終將蘭生當作有錢人家的丫頭,也不起身,沉著臉罵管宏,“兄弟自問待管老哥還不錯,管老哥卻是朝我臉上扇鞋板,剝面子來得嗎?”再瞥一眼蘭生,“大節下喝開心酒,偏看到臭屎陀,真他娘掃興!”

  這些粗口,南月淩從哪兒能聽得到,但覺臉臊,氣不打一處來,猛勁拉蘭生的冬袍子要走。

  蘭生反手拉南月淩落座,自在自得,“馬大,我誠心來的。”

  管宏笑著跟紅麻子擠一張板凳,還給他捏肩,“老弟冤枉我,我能幹剝你面子的事嗎?她真是誠心誠意,托我找老弟賠不是。我想,我說不如本人說,就帶來了。你要還心裡不舒服,我這就趕她走,能為一娘們得罪兄弟?打死不能!”

  紅麻子叫馬何,聽管宏這麼說,到底給他點面子,從鼻裡噴口氣,哼一聲不說話,等蘭生怎麼賠不是法。

  蘭生禮到心意到,並不委屈自己,落落大方,“馬大,我們初來乍到不懂行規,得罪之處請多包涵。畢竟我們是打算吃這行飯做這行買賣的,但凡能化干戈為玉帛,又在力所能及之內,願與長風造握手言和。”

  馬何撇頭吐口唾沫,抖開管宏的手,“你又不是娘們,捏個肩把我骨頭弄斷了,去!”又沖蘭生齜牙歪臉,“大姑娘,你說得文縐縐的,我是粗人聽得頭暈眼花,不過大概就是跟咱們長風造討饒磕頭的意思吧?”

  磕頭?!南月淩差點跳起來。

  蘭生桌下的手狠狠按著他,面上含笑不語。

  管宏就幫腔,“馬老弟,你就教教她怎麼才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同桌還有上回畫構圖和估價的老頭,露出沒門焦黃牙笑得溜滑,“管宏,這是你相好的啊,麻袋裝著倒好話。”

  馬何大樂,“真要是管老哥的相好,沒說的,我立馬叫嫂子,從此一家門裡的人。”

  眾人哄堂吵鬧。

  管宏心裡不高興,卻也是不動聲色,但笑,“大夥開開玩笑也就算啦,我老婆還不拿柴刀來劈我。”

  馬何收起笑臉,摸著腮幫子冷看蘭生,“姑娘想通了?知道長風造得罪不起了?老話說得好,學步的娃子先得會摔啊。不過——”拍拍腦門,“姑娘這會兒來遲了。這事如今我作不了主,報到上頭去了,要沫爺點頭發話才能定大事小事無事。”

  “沫爺那麼重用老弟,只要你肯答應幫忙,還不是小事一樁?”管宏為還人情不遺餘力,也是重義的人,“再說,這姑娘接活的時候還不知道規矩呢。要是搞明白了,絕對不能犯傻做了糊塗事。”

  南月淩斜瞪蘭生,她那撐天大膽今天漏氣還怎麼著?至於嘛?至於嘛?二百兩銀子的事,讓兩邊橫挑鼻子豎挑眼,被人又罵又臊得都沒臉皮了,她卻還在笑,好像受欺侮的不是她本人。

  “這可不好答應。幾年沒祭白羊,帝都來的新客近年又多,不少人亂來。所以,沫爺說正好,還要請海爺來瞧這場殺威,已經不是我能辦的事了。”紅麻子歇口氣,喝半碗酒,“但我這人一向重兄弟情誼,管老哥帶的隊幹活沒說的,就沖你的面子幫一回。沫爺今日在飄香苑慶年,我可以帶你們去,讓大姑娘自己跟沫爺求情。”

  管宏卻是一愣,“飄香苑女子如何去得?”

  紅麻子又冷笑起來,“去不得我也不勉強,姑娘該幹嘛幹嘛,先不說慶雲坊的宅子造不造得了,就算造起來了,那也是姑娘和這位小東家的最後一筆工造的買賣,今後轉行,井水永不犯河水。也好,一個小孩一個女人做這種運工使匠的生意,嘴巴大肚子小,不合適。”

  管宏撇頭對蘭生低語,“算了。”

  蘭生問,“飄香苑是哪裡?”

  “青樓。”管宏沒好氣。

  蘭生聽了半晌終於作主,“請馬大帶路吧。”

  一間青樓半本商史,女子要經商,就得進出那種場合,畢竟男商多。難堪?她不會覺得。丟人?她一女的。不正經?換個喝酒的地方,且人家也是合法執業的。

  紅麻子臉這時方才正眼瞧她,但覺這姑娘確實與眾不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謂小東家就是幌子,這鳳眼嬌俏的才是說話算話的正主。只不知到了沫爺面前,是不是還如此從容?他粗眉一抬,起身踹凳道聲走。

  管宏見蘭生去,在跟不跟之間猶豫,最後咬牙跟上了。這姑娘是他見過最膽大的,不知道對手是誰就橫衝直撞,看得人當她天真。不過,他見識過她造宅佈局上的本事,讓人耳目一新之感。也許今日吉利日,讓她能談成了說不定。無論如何,他這牽線的不能不陪著。

  來到飄香苑,平時白日不開門,越近年關客越多,所以開了邊門有小廝等客。見了紅麻子,直道老主顧,熱情萬分迎進去。苑裡小景不錯,開著火豔的紅梅,石子拼了棋盤作路,時不時過一段精巧處。紅麻子果然熟門熟路,徑直來到一座亭廂。天冷,四面格門拉起,擋不住陣陣樂聲。

  門口也守著人,往裡報了,沒一會兒就讓紅麻子進去,卻把蘭生管宏四人攔住,說等一下。

  管宏覺得不安穩,將蘭生拉到一邊,“蘭姑娘,你帶得那位可是隨護?”他指柳夏。

  柳夏出來之後沉默到此,表情不少,卻一個字沒說過。

  蘭生點頭。

  “身手如何?”管宏又問。

  蘭生道,“不如苦瓜臉的那個,暫時也只好將就。”既不像無果那樣時不時能點亮她的心情,更不像無果忠心,反而這一整天如芒在背,都快讓他兩道目光瞪穿了。也不知道關鍵時候會否撂手不管她,她卻沒指望他。

  她說這話,柳夏當然都聽到了,目光又惡狠。這女人不知想什麼,跑到一群漢子中間面不改色,居然還來青樓說生意又買賣的,便是江湖女子也沒她這份“灑脫不羈”。誰將就誰哪!

  “管頭兒怕什麼?”蘭生心細起來數髮絲兒。

  “沫爺他……”管宏吞吞吐吐,“聽說他好收集……”

  “女色?”已見了不少奔放的大榮男女,這又是在青樓,那個沫爺總不會是柳下惠。

  管宏神色不松,一邊點頭,“而且他收進去的女子多短命,我聽紅麻子醉後說過,但外面風平浪靜。大姑娘你能看煞氣,應當知道其中有古怪,不如這時退,還來得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1:59 PM

第98章 默契

  蘭生卻望柳夏,“若是無果,定能護我周全。柳少俠,你說這門我們進還是不進?”

  柳夏讓她激了,這般回道,“便是一場死局,我會死在你之前。”耳朵一動,“人來了。”

  “管頭兒,你陪著我弟弟在外等。他年紀小,不適合進烏煙瘴氣的地方。”蘭生也是保護管宏,“你欠我的已還清,今日多謝。”

  “原來蘭姑娘還知道這裡烏煙瘴氣,可見你心意已決,小的不好多說,願姑娘逢凶化吉,能把事情順利解決。”管宏帶南月淩到園子裡去。

  棉紙格門尚未貼上人影,蘭生定然立著。她一世無依,唯有一顆勇心,一旦認准目標就會竭盡所能。

  柳夏就站在蘭生身側,感覺到她淡然之下的勇氣,不禁有些驚訝。南月的千金,該高傲,該天真,該衣食無憂。一世享受榮華,她卻在魚龍混雜之所出沒,明知危險而果斷前行。他看不清,所以想看得清。

  “我能踏進這道門,皆因相信柳少俠那把青劍。”她輕喃。

  柳夏心神大震,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你說什麼?!”

  “什麼什麼?”蘭生從不怕人捉袖。大榮標準:捉袖算是君子所為。

  “你怎知我氣劍青色?!”柳夏眼裡充滿了愕然……不可能!

  “氣劍?”蘭生想到的是星球大戰光劍,失笑道,“分明是柳少俠出劍藏劍的動作快,說什麼氣劍?便是你內力外發,形成劍意,如何有顏——”頓然有所悟。

  氣流是風的本質,內力引動的也是氣流。她若能看見風色,看出氣劍的顏色也在情理之中。

  蘭生心思飛轉,再開口已遮掩,“我半點不懂武功,想來是眼花看錯了。”媽呀,這大榮的天才劍客原來是不用真劍的。裝不知道好了。

  柳夏對這種說法一點不滿意,才要接著問,格門開了,紅麻子臉黑沉沉,讓蘭生進去。他一步不落緊跟著,心潮起伏。

  師父曾說劍氣有色,內力越深厚劍色越淡淺,但當世各道盲追易經而忘了自然本源,天能漸漸消失於平庸之中,能看出氣劍色的人也早已無存。不知自身劍色。功夫就止步不前。無法突破自我極限。只能以內家功力深厚衡量氣劍之能。因此,天賦極高的少年就失去了精進的最佳時機,一生無人指點,最多成就為普通好手。

  他看著蘭生的背影。剎那的驚濤已和緩,也許她真是看錯了吧,無果的竹鞘是翠綠色,讓他擊碎,一時順劍氣灑落,會像青劍。師父還說過,能看劍氣色的那族人本來就很少,在大榮立朝之初突然不知所蹤,有信徒追尋過那族遙遠的紮根地。卻連住過的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他問師父是什麼族,師父指著天,說那是接近天的能族,最強者可呼風喚雨,運用自然改變天道。不似流落在民間一個兩個被稀疏了的強血後裔。他們的血脈代代相傳,能力永不消失。也許是太強大,令有些具有野心的人害怕,所以被迫躲藏起來。

  蘭生是普通人,這一點似乎毋庸置疑,且明月和東海都跟消失的能族完全扯不上關係。肯定是錯看了!他最終說服了自己,心態平復,開始打量此時的處境來。

  柳夏行走江湖,又是男人,煙花香閣沒少去,但對裡面從業的女子循規遵禮,明白她們的無奈,不輕瞧她們的捨身。然而眼前這兩列桌客個個神情猥瑣,衣冠不整,顧不得在人前就猴急狗喘,抱著姑娘們啃咬摸搓,他是男子,也看得噁心。場中舞姬所剩無幾,零星跳著,薄紗下不著寸縷,個個謹防往場邊去,免得被抓住不放。

  首席男子約摸三十出頭,鼠眼鼠嘴,粉白一張臉,借富貴無比的穿著和佩飾,略有幾分領頭的強權魄力。腿上躺一個半裸舞娘,左右各一美,也是上身衣褪盡,他沒有上下其手,但面色顯然享受。蘭生一進來,那雙老鼠眼睛就滴溜溜轉在她全身各處。柳夏初看像好色,再看有說不出的寒意。他無法提醒蘭生小心,只能寸步不離。

  “你就是那個不把我長風造放在眼裡的姑娘?”首席男子就是常沫,目光最後盯准在蘭生那雙鳳眼,鼠眼有些微亮。

  蘭生這次沒有福禮,常沫不配,“沫爺這話不對,我接魯老爺的活兒時還不知這行規矩,並非瞧不起長風造。”

  面對食色男子和香豔姬娘而不改色,是拜幾位殿下們所賜,早在入帝都之前,讓她見識到什麼叫如狼似虎。而且這是煙花之地,期望歌舞純粹乾淨是天真,本來就是拿女人尋歡作樂。他們沒來錯沒做錯,不過是她自投“羅網”。

  “沫……沫爺,怎麼……怎麼還有一個穿……穿齊……齊整衣服的女人?是……是不是媽媽送來的幹……乾淨丫頭?”一隻晃爬過來的肥腸“豬”,大著舌頭涎著臉,那眼神叫色。

  蘭生不動,柳夏不動。

  “沫……沫爺,物以類……類聚,人以群……群分,這只豬……豬身上可有沫……沫爺一絲相啊……相像?”蘭生學得很像,“我……我要也……也這麼結……結巴,能……能……能——”

  本是令人作嘔的場合,讓蘭生這麼一弄,柳夏想笑,憋紅了耳朵根子。

  “夠了!”能掌管長風造帝都地盤,常沫並非酒囊飯袋。

  “我要這麼結巴,能跟沫爺討個面子嗎?”麻溜溜的舌頭,笑呵呵的面,蘭生聽話,同時一腳踩住醉得不夠而大膽摸上裙邊的蹄子,腳尖一頂,壓上全身重量。

  大舌豬嚎叫,嚇得真醉的,假醉的,半醒半醉的,一個個目瞪口呆,忘了狎戲女人。

  鳳眸眯燦,蘭生冷聲,“沫爺一句話,我就剁了這只蹄子給各位加菜。”看一眼柳夏。

  柳夏看看她,視線移到那只小巧的鞋尖,沒動,好奇,想她打算怎麼剁,鞋尖裝刀片了還怎麼。

  蘭生不知這位少俠本事雖大,當人保鏢還是頭一回,不知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要默契。她以為他剛才進門前的保證是放屁,心中暗道,選這時候報復她未免太狠了。

  常沫望著蘭生的眼,有片刻失神,心裡起癢,但他老謀深算,哈哈一笑,“蘭姑娘豪氣干雲,原來不是賣臉充笑的門面,我這些朋友今日喝多了,冒犯,冒犯,還請高抬貴手。咱們既然是買賣人,就談買賣事。”

  同時讓小廝們將女人們趕下去,對他那些東倒西歪的朋友道,“各位,來了新入行的夥伴,既是女子,就不好叫女子陪酒了。先說正經話,等會兒各自再找樂子去,橫豎今天一整日的花銷我長風造包了。”

  蘭生鬆開腳,大舌豬嗷嗷滾回去了。她平時練身勤快,力氣比普通女子大,而這些人養尊處優慣了,忍不了那疼。但是,沒有柳夏幫襯,威嚇作用減弱不少。

  有沒醉的人就哼,“我斗膽給沫爺糾回錯,這姑娘還沒入咱們這行呢。要是接造所宅子就叫入了行,猴子都能和咱們兄弟相稱。”

  常沫就等著有人搗亂呢,故作為難對蘭生道,“蘭姑娘,我這些朋友都是直話直說的,個個手底下大把人,難免擺架子。”

  蘭生接茬,“確實難免。”該頂嘴時,不會含糊。跟煽風點火之輩,惜字如金。

  常沫見蘭生四字搞定,不像沒頭沒腦的蠢女人,稍感意外,只好真說正題,“聽紅麻子的意思,蘭姑娘想跟長風造握手言和?”

  “如沫爺所聞。”蘭生承認,“行有行規,方圓不同,我們剛來帝都,想要站穩腳跟,自然心急了些。但常言道不知者不罪,長風造既是行業龍首,此次來誠心誠意請和。”

  “這話是不錯,不過——”常沫有些難為的樣子,“蘭姑娘,當日紅麻子可是清清楚楚說了五百兩之下魯老爺的活兒不接啊。你也懂方圓不同各有規矩,仍是私下去找魯老爺商談,在我看來是知者照犯,不能以不罪來蒙混過關。”

  眾人群呼有理。

  這人真不含糊,蘭生垂眼暗忖,於是“服軟”,“沫爺,我若不知自己做得不妥,這時就不會站在這兒了。我雖不懂祭白羊是怎麼祭法,但聽說祭過之後的那些人再不能從造,想來十分嚴重,因此還請沫爺給次機會。”

  談商,一昧強橫是不行的。

  常沫面色得意,“機會,可以給。”

  蘭生一向深信,話容易說,事不容易做。因此,料定常沫有下文。

  “我向來憐惜美人,就算兄弟們笑我見色忘友也無妨,姑娘又是誠意來求和,給姑娘兩條輕鬆路吧,你可以任選。魯老爺給姑娘多少銀子成交,你照百倍賠給長生造。要是姑娘賠不起銀子,賠人也行。沫爺我看上姑娘一雙鳳眼俏美,還愛煞刁鑽的勁兒,進了我家門,我會好好疼你。”常沫說完,笑著等回復。

  蘭生靜靜瞧著腳下。

  什麼眼神也沒接收到的柳夏突然暴走,嘩啦跳到常沫桌前對著桌案就是一劈,桌案分成兩半,流了一地酒食。

  奶奶的,她還沒開始討價還價,還沒瞭解祭白羊是啥東東,怎麼就給攪局了?

  蘭生白柳夏一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5-4-14 02:00 PM

第99章 崩裂

  柳夏這回收到,對雙手向後撐雙眼很害怕的常沫狠道,“找死!”

  蘭生確定自己是白眼,柳夏卻沖她揚飛了眉,要她表揚的樣子。她長歎一聲,收起要踹他一腳的心,試圖跟常沫力挽狂瀾。

  “哈哈,哈哈。”但笑聲很乾,“我這隨護腦子有些傻笨,其實是跟沫爺開玩笑的,不要見怪。”

  常沫定定神,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善罷甘休,退爬幾步氣呼道,“什麼樣的主人養什麼樣的狗,我與你沒什麼可說,等祭過了白羊,這輩子也別想踏足工造,就跟鴉場那些沒用的東西一樣,恨不得重新投胎做人。”

  柳夏年少起就意氣風發,長這麼大,也就在義爹的遺言下勉強對義妹容忍,如今讓人罵成狗,目光凜冽就要出劍氣。忽然,聽蘭生一聲回來。

  “喊誰呢?”自己可是為她出氣!

  “總不會是喊狗。”無果弟弟是不可取代的!

  柳夏縱身回來,在她旁邊咬牙切齒,“別想再要我出手。”

  蘭生不理會,但沖著常沫友善地笑,“沫爺,有話好好說。我可以讓魯老爺加價到五百兩,也可以回絕這樁活兒,今後以長風造馬首是瞻……”肚子裡氣炸了,要是常沫真鬆口,她這可是丟人丟到家的慘敗。

  常沫讓那雙鳳眸恍了心神,有點猶豫。

  但那個狽友撲到常沫身邊,“沫爺,腦袋都差點叫人削了,要不給他們點顏色瞧瞧,鴉場也震不住啊。還有,海主那兒可是送了信的,別讓總造小瞧了帝都分造,也是沫爺您大顯神威的好時候,來個殺一儆百!”

  常沫立刻覺得有理,怎能為了一點心癢放棄在海主面前表現的機會?更何況,那對漂亮的眸子也未必要弄進門才能到手!

  他因此怒駡滾,又暗地給出一個眼色。他想要的心愛物,沒有得不到的,且對方不過是外地來的小門戶,看似不窮,卻也不大富大貴。

  蘭生松了一口氣,她追求和平,到此已經盡力,今後流血要命各按天運。她再不多說一個字,轉身就快走,在門口讓一冒失撞來的小子刮去一塊手背皮,也沒在意。出了門,迎著管宏和南月淩,笑容如初。

  “裡面動靜好大,怎麼回事?”管宏滿面擔憂,直覺不妙。

  蘭生推卸責任,指著柳夏的太陽穴控訴,“這個人真是無話可說。我讓他嚇唬人,他裝沒看到。我忍氣吞聲,他突然暴跳。我丟白眼罵他笨,他還等著誇。還以為是江湖很有名的天才劍,連眼神都搞不清楚,怪不得……”聲音陡然低……嘰裡咕嚕。

  這麼嘰裡咕嚕,別人聽不到,柳夏是聽得到的。

  “怪不得落草為寇,鳥窩大的匪類非說成江湖擎天柱。虧我想盡辦法施人情,以為關鍵時候派得上用場,卻原來是拖後腿的。嫌我身邊拖後腿的人還不夠多,又重了一百四十九,真是陰險的報復啊。”

  柳夏不但聽得清清楚楚,還能聽到心裡啪啪啪炒豆子,爆得胸口疼,這女人是有本事把他再氣昏一次的。

  管宏看這兩人一個紅臉一個黑臉,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卻知道談砸了,“蘭姑娘別怨了,接下來可有打算?”看看四下無人,小聲道,“實在不行,我——”

  蘭生打斷他,“管頭兒家有老小,我不敢用你。”她沒有同情心,卻還有良心,尤其管宏盡力幫她的態度,還不至於連累這樣的義氣人。

  管宏歎口氣。

  “管頭兒可聽說過鴉場?”其實她來見常沫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真正則為試探。

  果不其然,並非一無所獲。

  “鴉場在西郊,是窮人物物交換的集市。”管宏有點了悟,連連搖頭,“你別想了,造房子不簡單,不是湊足人數就能搭能砌的,手上得有本事有經驗。”

  蘭生覺得自己一番控訴導致嗓子眼疼,但笑不語,很快走出飄香苑。

  “姑娘想什麼呢?”

  亭廂轉角廊道裡,一雙女子前後立著,小丫頭問突然駐足不前的姑娘。

  大冷天,那姑娘穿得飄逸淒冷,一身白雪綢高腰牡丹裙,青絲垂兩肩,面若明珠,五官皆細皆美。婀姬,帝都第一名花,或者說曾經。她仍是飄香苑最紅的人兒,但媽媽開始讓她應酬常沫這樣的客人,她就清楚自己必須要儘快決定出路。

  小丫頭其實明白婀姬,“姑娘別犯愁,實在不行自贖了出去,就像那女子經商多好。”

  婀姬嘴角冷峭,“不說媽媽定了天價的贖銀,就算我拿得出這筆銀子,出去自己過日子與飄香苑又有何不同?你看她,正經人家的千金居然跑到這裡來求男人,豈不是自貶身價?與其像她,不如找個牢靠的丈夫,為他生兒育女,後半輩子便不愁了。”

  小丫頭咦了一聲,“姑娘認識她麼?怎知她是千金小姐?”

  婀姬不會忘記花王會上六皇子對那女子的別樣對待,雖不清楚她究竟是誰,但必定是千金身份。只是這樣的猜測,自己不好對外說,萬一讓六皇子知道,就是多嘴的死罪。

  不好說就只有待客去,哪怕知道常沫愛往家娶小妾,也知道被他娶回去的女子奇異命短,可想來他還不敢打自己的主意,畢竟自己還受著皇族殿下們的喜愛。

  婀姬才進入亭廂,常沫卻道家中有事,讓她好好招待他朋友,自己先走了,身影匆匆忙忙。

  蘭生不知和帝都第一美人擦身而過,出了飄香苑,跟管宏道別,剛打算直奔鴉場,就讓南月淩“拖住後腿”。

  “冉世子請我今晚去王府。”他看著天色堅持要回家,“這是第一次我出席皇族的慶宴,你懂不懂?”

  “冉世子好像邀請了你的每個姐姐,自然不會漏了你。”激動什麼?蘭生覺得好笑,“而且出席就出席吧,你一個小皮球還要梳妝打扮不成?哇,那可真是一朵花了。”

  南月淩拿眼白斜她,“不准說我一朵花,而且我也不是皮球了。”

  就算花王會他們贏了,也不值得驕傲。連平時老在學館欺負他的伯喜,對上三皇子船作畫的事隻字不提。大概因他也封口不提,伯喜突然不太找他麻煩,有時感覺好像暗中還幫他一下。

  “無論如何,我要先回府,而且你才是要梳妝的那個。”南月淩似乎還有話要說,但想了想又閉了嘴巴。

  柳夏是持著“報復心”的隨護,有人拖後腿就趁機落井下石,“時候不早,蘭生小姐就算不去東平王府,也該回家了。一個姑娘家怎能無緣無故在外遊蕩到天黑?”

  “敢情柳少俠認為我今日是出來玩的。”混酒棧,看春光,針眼不怕長,同一個王八蛋談和平共處,在別人眼裡還是女子無為。

  柳夏頓覺蘭生語氣變冷,想自己說得有些過份,但他不知怎麼低頭,“你與虎謀皮自然一無所獲。無所獲,自然白出門一趟。”

  蘭生一言不發上車去。與她同坐車裡,南月淩小心翼翼問她是不是回府,讓她涼涼看了一眼,撇笑說隨便他。南月淩連忙吩咐車夫回家,同時偷瞧蘭生,怕她口是心非給他臉色看。誰知,但見她撇頭看窗紗外竟出神發呆了,一路什麼話也不說。不知蘭生怎麼了,南月淩心裡七上八下。

  到家後,南月淩下車就怪柳夏,把蘭生的情緒考慮在第一位,就忘了對方的俠客身份,“都是你說她遊蕩,她不高興了。哪裡遊蕩了?你看起來不以為然,她卻認真拼力呢。柳少俠算是我家的客人,打傷了無果,代為盡責就好。若無果在,她說一是一,無果決不會有二話。”

  南月淩走後,柳夏跟著蘭生回北院,心裡也挺懊惱,總覺無心做壞了事。正想著,看到蘭生停下了,就想跟她說聲抱歉。然而,回轉身來的蘭生臉色蒼白,額頭佈滿細密汗珠,他不由大驚失色。

  “你……”

  “我不舒服。”蘭生不知自己臉色差,只覺得眼前泛青,呼吸堵在胸口灼燒,噁心要吐,突然天旋地轉,再沒力氣站立。

  柳夏一個箭步接住了蘭生,有點無措,“我去找聖女。”

  “不……”蘭生心念一轉,“去找我娘。”

  柳夏點點頭。他雖還不熟路,好在蘭生還撐著一絲清明,能背著她躍上房頂找方向。蘭生見西角那座新蓋成的巫廟鼎中升紅煙,電光火花間又改了主意。

  “去巫廟。”她道。

  柳夏瞧仔細了,也不照著路走,從房頂跳到樹冠,從樹冠跳牆垣,從牆垣跳廊瓦,縱身如煙,很快就落在巫廟中。廟門本來關著,他一腳落地,門同時開,讓他以為裡面有高手,結果出來的人是鄔梅,就覺是自己的功夫退步。

  蘭生拍拍柳夏的肩,讓他把自己放下來。他又竄又蹦,自己本來就想吐,這下胸口翻江倒海,只是嘔不出,一股濃腥氣盤旋著,好似硬要她吞下肚去。

  鄔梅本因柳夏隨便闖入而不滿,忽見女兒趴在人家背上,一眼看她臉色,不禁震愕,雙目聚斂,眸芒鋒利。

  那眼神絕不是怪女兒不守男女之防!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43.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