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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夜之夜 -【庶女性福手冊】《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33 AM     標題: 夜之夜 -【庶女性福手冊】《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9 01:16 AM 編輯

【書名】:庶女性福手冊

【作者】:夜之夜

【內容簡介】:

  洛清鳶安分地宅在自己的閨閣裡,等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後乖乖嫁掉,以後相夫教子,湊合著過了。可是,自打覺出背後總有兩道灼熱火辣森森然的目光後,洛清鳶就有種被野獸盯上的感覺。

  事實證明,盯著洛清鳶的不是野獸而是一頭正直俊美的小綿羊。

  再後來,等到洛清鳶將這受傷的小綿羊抱入懷中後,小綿羊忽然化身大灰狼,將洛清鳶一口吞入腹中,連渣滓都沒剩!

  ——元芳,你怎麼看?

  ——大人,此文必有天雷狗血,但好在入坑順風,坑底暖和,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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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34 AM

第一章 洛家小女

  大宸國,乾元二年,新帝登基不過短短兩年之久。

  乾元帝正乃血氣方剛、滿腔抱負的年紀,擬定了一系列新政準備大展身手,然朝中一些老臣覺新政不實用,是以固守己見,還曾數次上表,望聖上三思、慎重決斷。乾元帝隱忍不發,而這憋悶的一股子怒火終於在查證一件事後悉數噴薄而出,且來得氣勢洶洶。

  六部尚書之首的吏部尚書孫天官被查出收受賄賂、徇私舞弊,乾元帝大怒,下令革職查辦。眾人心知肚明,吏部尚書一事無非是皇上在殺雞儆猴罷了,自此後的幾個月內,接連有京中官員或因罪革職或外放為官。其中,真真個冤枉倒霉的要數文清閣大學士洛尹峰了。

  「老爺,怎麼會這樣,咱們那可憐的蘭姐兒可怎麼辦啊,沒了娘家撐腰,那孩子又是個文靜不善言辭的,若以後在夫家受了委屈,我們連面都見不上,哪裡還能給她撐腰。」江氏嚶嚶哭道,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水。

  洛尹峰拍了拍她的肩膀,半摟著低聲安慰道:「夫人莫怕,那忠勇侯府二房的小公子我也是見過的,是個錚錚好男兒,蘭姐兒嫁過去應該不會受什麼委屈,前兩個月蘭姐兒回門省親的時候,他們不挺好?夫人你也是親眼見了的。」

  聽了這話,再想到那個氣度不凡的女婿,江氏的眼淚才慢慢收了起來,用指狠狠擦拭兩下,悶聲道:「既然老爺都這般說了,希望蘭姐兒真能過得順心如意。」話雖如此說,可一思及洛清蘭的婆婆尤氏,江氏心就又立馬吊了起來,忠勇侯府二房那家的太太性子最是刁潑難纏,根本不是個好相與的。蘭姐兒性子文弱,哪裡是那太太的對手,嫁過去後就算有夫君寵著,只怕在婆婆那也會吃了悶虧。江氏暗暗歎氣,忽然想到一件事,又低聲啜泣起來,抬頭看向洛尹峰,蔫蔫道:「老爺,有件事你恐怕不知情,昨個兒——」似有些難以啟齒,默了片刻才道:「劉節度使家的太太王氏親自來了咱府裡,道他家昊哥兒年紀還小,不急著成家,就……推了與鳶姐兒的婚事。」

  「什麼?!」洛尹峰猛地一瞪眼,「夫人說的可是真的?」

  江氏委屈地點點頭。雖說鳶姐兒不是她親生的,只她的生母梅姨娘早早便去了,這孩子從小養在她的身邊,說一點兒不親那是假的,沒想到洛尹峰堂堂正三品文清閣大學士一經貶謫,素來交好的劉節度使都忙不迭地推了這樁好姻緣。那昊哥兒即便也是個妾生的庶子,但是於鳶姐兒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親事了。這婚事當初雖為口頭約定,只兩家當初皆是當了真的,約定等鳶姐兒過了十五便嫁過去。

  洛尹峰聽了江氏的話,先是一愣,然後氣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這樁親事不要也罷,以後再為鳶姐兒尋一門好的親事!我洛尹峰雖是個文人,也有自己的骨氣!」

  「只能這樣了。」江氏紅著一雙眼接道。可她心裡也明白,不久後這一大家子就要西下到西陽那混亂的邊城,到時候再要尋一本好的親事怕是比登天還要難。梅姨娘本是她的陪嫁丫頭,當丫頭時的名兒叫冬梅,平日裡對她忠心耿耿,她懷孕期間讓冬梅伺候著老爺,後來才由通房抬了姨娘,待誕下洛清鳶後便去了,說起來這梅姨娘也是個可憐人。

  「老爺,這一去只怕要好些時日,我怕老太太的身子經不住這一路的折騰,您看這……」江氏面露難色道。

  洛尹峰聽了這話,還未展開的眉頭皺得愈緊,雙手負背,來回轉了兩圈,才道:「這事我心裡自有數……」

  洛府的清幽閣環境靜謐,景色也美,洛府的洛老太太便住在那兒。洛尹峰在門口逗留少許,輕輕推門而入。

  「……母親的身子還未大好,卻又要遭受這路途顛簸之苦,兒子實在不孝。」洛尹峰寒暄了幾句後,才低垂著頭道,眉宇間難掩愧色。

  洛老太太坐在雕花紫漆長椅上,身子微微傾斜,有些疲乏地半拄著頭,聽他這話,略抬眼皮瞧他一眼,擺了擺手道:「此事怨不得老爺,京都裡早便是人心惶惶,乾元帝自打揪出吏部尚書貪贓枉法一事起,就打定主意要整治這些京都之官,沒有罷黜你的官職已是好的了。」似是一口氣說了太多,洛老太太輕喘幾口氣,微微闔了眼。

  洛尹峰沒有注意,只兀自歎氣,低聲道:「兒子也早已察覺,只是我在朝堂上並非反對皇上新政之人,實在不明白皇上為何會查到兒子頭上。」

  這件事讓洛尹峰百思不得其解,要說那些反對皇上實施新政的官員被皇上揪住小辮子也就罷了,可他對新政從未言辭激烈地反對過,也就是偶爾說了一兩句,讓皇上慎重決策,而且,皇上尋的這由頭讓他鬱悶不已。

  也是因了他大學士一職,有叔公本家下來的一位堂弟找了他,言語委婉地央求他給自己嫡子在文清閣裡覓一小官職,洛尹峰素要面子,怎好拒了這請求,索性將那正空缺的文清閣侍詔給了那小侄子去做。這職位不過是一個十分不起眼的閒職,平裡根本無人在意,孰料乾元帝竟將這事搬了出來,藉由將他貶到西陽邊城做知州。

  要是別的地方還好,這西陽卻是個十分棘手的地方。西陽乃大溟國邊城,與其接壤的西羌國部族侵犯霸占了將近十載,這麼多年兩國交戰一直不曾停過,幸得昨年,有忠武大將軍成功打退西羌,迫對方議和,西陽這才有了十年從未有過的和平,只那西陽畢竟是才收復的失地,自然就要比別的地方亂了些。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裡亂雖亂卻還算是個比較富裕的邊城,不然那西羌部族就不會寧願損兵折將也要霸占著那片土地數年。

  「眼看著再過幾天就要搬遷西下了,母親的身子還未大好,兒子實在愧疚。」洛尹峰連連歎氣,頓了頓,抬頭看向洛老太太,輕聲詢問道:「城外有個舊宅子,不若母親先去那裡養著病,兒子讓鳶姐兒和豁哥兒留下來陪您。母親身邊用慣的丫頭婆子們也都留下來伺候著,等到母親身子大好了,再讓劉勇親自護送母親過去。」

  洛老太太曉得自己的身子近年來是越發不爽利了,心裡對兒子這決定雖有些心酸,面子上也只是不在乎地微微搖了搖頭,「不必顧忌我這老太婆了,那劉勇是護院,好歹有些本事,這一路上跟著你我也放心。至於豁哥兒,我也曉得兒媳若沒了他,心裡定不舒爽,還是讓他跟著你們一道,留下鳶姐兒陪我這老婆子就好。」

  洛尹峰想了想,鄭重道:「母親說的我也曉得,就聽母親的,留下鳶姐兒陪著母親養病,不過劉勇還是一道留下來的好,這樣的話兒子才放心。」

  洛老太太微微展顏,「難得你有這份心,那就按你說的罷……唉,可惜了鳶姐兒的一樁好姻緣……」

  「原來母親也已知道了。此事……是兒子識人不清,這樁婚事不要也罷,以後兒子定當盡力為鳶姐兒另覓一門好親事。」洛尹峰神色不虞,沉聲道。

 ★★★   ★★★   ★★★   ★★★

  墨香閣外,花紅柳綠,細雨霏霏,正是賞景好時節。

  洛清鳶輕輕推開雕花木窗,望著那在細雨沐浴中翠若滴玉的幾株大柳樹,拄著腦袋發呆。雖然在這地方住了整整五年了,可裡子裡還是覺得一切都很陌生。五年前她明明就好好地躺在醫院裡,怎麼一起來就成了個九歲的半大小女孩?這五年來的耳濡目染讓洛清鳶覺得自己彷似做了一場大夢,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現在這古色古香的地方才是她真正的歸宿。

  「姑娘,萬事想開些罷,那節度使家的公子固然好,但憑著姑娘的才情樣貌又何愁找不到更好的。」雪梨見洛清鳶神色黯然地望著窗外發呆,只當她是在為劉家退婚一事傷心,便這般安慰道。

  洛清鳶轉頭,嬉笑看她,「你這小丫頭,誰說我是因這個不開心了,那節度使家的公子是高是矮是圓是扁我都不曉得,這婚事推了也倒好,我省得的。」

  雪梨噘了噘嘴,「我明明就比姑娘你大一歲,這小丫頭由姑娘口裡叫出來膩別扭了。」忽地想起什麼,微微凝眉,小步挪到洛清鳶身邊,盯著她一雙水眸,湊近耳邊低聲道:「姑娘,我方才聽趙媽媽說,老爺好像要將姑娘留下來照顧老太太,等到老太太身子爽利了再和最後一批雜物一起前往西陽。」

  洛清鳶眸子唰地一抬,「當真?」

  「趙媽媽雖是個愛嚼舌根的,但是說出的話從來不是空穴來風,此事估計錯不了。」雪梨正色道。

  「……也罷,左右待了好幾年的地方,突然離開反倒有些不捨。」洛清鳶斂了驚奇,淡笑道,徑直走向床榻,拾起那未繡完的蜻蜓戲水絹帕子,認真繡了起來。這東西最是打發時間,不一會兒就過去了一兩個時辰。

  雪梨在一旁看著,偶爾打趣兩句,「姑娘的手巧,瞧這蜻蜓活跟真的一個樣,以後誰要娶了姑娘,那就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洛清鳶呵呵一笑,「托咱雪梨姐姐的福,我要真能覓得好郎君,以後讓孩兒喚你一聲乾娘都不為過。」

  雪梨聽到此話,面色一變,忙道:「姑娘私下裡打趣我就好,這話可萬萬莫要讓吳嬤嬤聽了去,不然她又要訓斥我一頓,怪我教壞姑娘,到時候只怕——」低了低頭,道:「把我分配到別的地方做活。」

  洛清鳶停了手中的繡活,抬頭看她,面上帶了幾絲笑意,「吳嬤嬤待人是嚴厲苛刻了些,但心思卻是好的,再說了,她也上了年紀,你們平兒多讓讓她,莫要總跟吳嬤嬤較真。」

  雪梨低低地哦了一聲,又欲說什麼,卻在見到門口而來的人立馬住了嘴,身子下意識地一下繃緊。

  洛清鳶回頭看去,來的人正是吳嬤嬤,忙笑著起了身,「方才還在說嬤嬤呢,嬤嬤就到了。」

  吳嬤嬤一張臉早就掛滿了笑,顧不得說別的,幾步走來,「二姑娘,大姑娘領著姑爺來了。」

  洛清鳶眼一亮,喜道:「大姐回來了?」

  「那可不是麼。姑爺在正廳,由老爺招待著,大姑娘這會兒估計已經到了太太那處了。」吳嬤嬤笑得咧了嘴。

  兩位姑娘的情分,吳嬤嬤這幾年都是看在眼裡的,自然曉得二姑娘十分想念兩個月前出嫁的大姑娘,所以一得了消息便急急來報了。果然,洛清鳶一聽這消息,忙不迭地就往太太的住處趕去。



第二章 姐妹私語

  洛清鳶行至半路,忽地駐了足。

  「姑娘,怎麼了?」跟在後面的雪梨不防她猛地停下,差點兒撞過去,幸及時收住腳,半嗔半怨地問她。

  洛清鳶思酌片刻,已經調了身往回走,看雪梨一眼,語氣中難掩失落,「先回去吧,太太許久沒有見大姐,想必還有很多貼心話要跟大姐說。等到交代完了,大姐自會來看我的。」

  雪梨聽完這話,頓時也明白過來,低著頭跟在洛清鳶身後,一道回了墨香閣。

  洛清鳶的思慮確實是對的。江氏這會兒正拉著兩月未見的洛清蘭有一句沒一句地囑咐著,屋裡的丫頭早已遣退,只剩下貼身服侍的李媽媽。

  「蘭兒,娘跟你說,趁著這會兒新婚燕爾,趕緊懷上孩子才是正理。這忠勇侯府的人都不是好相與的,只有早早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後才能站得住腳。」江氏握著洛清蘭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打著,低聲囑咐道。

  洛清蘭聽了她話後面紅耳赤,頭愈低,眼睛瞟了一眼立在江氏身邊的李媽媽,李媽媽連忙裝作耳聾,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

  「娘,我知道了,您就別淨說些羞人的話了。」洛清蘭嬌氣地搖了搖江氏的胳膊。

  江氏呵呵一笑,摸了摸她的腦袋,「蘭丫頭,這就害羞了?娘不跟你說清楚的話,到時候吃虧得可是你自己。那忠勇侯府的幾房裡的小子們雖然都不錯,只是有時候表子跟裡子不一樣,你要時時以夫君為重,就算夫君錯了,你也要讓著,莫要耍小性子。」

  「我知曉,娘就別瞎操心了,夫君他……待我極好。」洛清蘭說這話時頭低得很低。

  江氏當她害羞,打趣了幾句,接著傳授自己的心得,「還有你那婆婆尤氏,只要你每日晨昏定省,該盡的孝道都盡到了,料她也不會沒事找事,跟你過不去。」

  「嗯嗯,女兒曉得的,勞娘親掛念了。」洛清蘭點頭道,乖順地倚著她。

  見她一副乖巧的樣子,江氏心都軟了,「乖孩子,娘知道你是個明事理的,只你千萬記得,若是夫君哪一天納了妾,你也不要心生嫉妒,那些人不管怎樣受寵都是越不過你的,你只消把這屋裡的事都掌管好了,到時候再順利產下一兒半女的,娘保準這二房裡沒人敢小瞧了去。」

  洛清蘭聽到這兒,神情有些低落,很快又笑了起來,「女兒明白,不過父親不也只有娘親一個女人麼,除了娘親懷女兒的期間抬了個通房,爹爹後面再也沒其他女人了,可見娘親的本事呢。」

  聽她說到這舊事,江氏也隨她笑了兩聲,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你這孩子,可不要鑽了牛角尖,京都裡的這些王侯將相貴族之子哪能和你父親相比。你父親是個性子迂腐的,沒有沾上京都裡這些三妻四妾的惡習,若不是你父親曾經當過皇上的經師,現在哪裡能混到三品大學士的位置。」說到這兒,江氏神色微變,「大抵是洛家過了多年的好日子,終於到了盡頭,你父親這才被貶了職。其實,這些事倒算不得什麼,只是可憐了我的蘭兒,以後若是被人欺負了可怎麼辦。」說著說著,一雙眼慢慢紅了起來。

  洛清蘭也哭了起來,埋在她懷裡,「娘放心,夫君他待我極好,不會讓別人欺負我的。」不知道想起什麼,洛清蘭越哭越狠。兩母女抱作了一團。

  「哎喲,太太和姑娘快別哭了,這一會兒出去要是被姑爺看到了,指不定怎樣心疼呢。」李媽媽連忙笑著打斷兩人。

  洛清蘭這才從懷裡取出絹帕拭了拭眼淚,只一雙眼已經微微發腫,看得江氏一陣心疼。

  「大姑娘可要去見見二姑娘?方才吳嬤嬤得了信一早就去了墨香閣,我還道二姑娘會迫不及待地趕來呢,原來媽媽我也有想差的時候。沒想到這二姑娘還真沉得住氣。」李媽媽道。

  聽聞此話,洛清蘭忙回頭看向江氏,江氏哪裡不曉得她的心思,不由笑罵道:「你這沒良心的孩子,對鳶姐兒比我這個娘還親呢。」

  「娘說的什麼話,二妹妹雖是個姨娘生的庶女,卻也是娘養大的,我跟她親也是跟娘親啊。」洛清蘭又撿了幾句好話說,才把江氏哄得喜滋滋的。

  洛清蘭已經走遠,江氏看著那空蕩蕩的雕花紫漆木門,兀自發呆,眉宇間已經不見了喜色,反倒多了一層憂慮。

  「李媽媽,那件事萬萬不要讓別人知道了,特別是鳶姐兒。我不允許任何人壞了蘭姐兒的姻緣。」江氏忽地開口道,話中難得地多了一份威嚴。

  李媽媽一怔神,眼睛幾轉已經明白過來,不由垂了頭,壓低嗓音應道:「太太放心,這件事我早就爛在肚子裡了。」

 ★★★   ★★★   ★★★   ★★★

  「大姐總算是記起我這個妹妹了,讓我好等。」洛清鳶早就坐不住,見門口出現一抹粉紅色的身影,立馬扔了手中的刺繡,迎了過去,笑呵呵地摟著她一隻胳膊。

  「都十四歲的大姑娘了,還沒個正形,合該再找那桂嬤嬤來教教你規矩。」洛清蘭笑著在她手臂上捏了一把。

  洛清鳶哎喲一聲,「大姐,才兩個月不見,你就變得這般潑辣,小心姐夫他嫌棄你。」

  洛清蘭眼裡的暗淡一閃而過,連忙轉了話頭,問道:「二妹妹這些日子可有好好在屋子裡待著?」見她忙不迭地點頭,才笑了笑,拾起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我知曉你慣愛玩鬧,只是這性子生生地被壓了下來,姐姐說句不中聽的話,男人娶妻皆娶賢,你再由著自己性子的話以後誰敢娶了你?」

  洛清鳶嘖嘖兩聲,盯著她臉蛋瞧了半響,直盯得洛清蘭渾身不舒服,嗔笑著在她手背上拍打一下,「鬼丫頭,這般盯著我作甚?」

  洛清鳶嬉笑道:「我在看,大姐你嫁人不過寥寥幾月就開始教訓妹妹了,這眉宇之間定也是有些不同的,我正在瞧有哪些不同呢。」

  洛清蘭聽了這話,先是反應了片刻,隨即臉跟著一紅。「你這鬼丫頭,膽子愈發大了,這種羞人的話都說得出來,看我不打你。」啐了她一口,在她背上捶打起來,直打得她嗷嗷直叫。

  「噗嗤——」一旁立著的雪梨一不小心笑了出來,然後連忙捂住了嘴,眼中咕嚕嚕轉了兩下。

  洛清鳶連忙恢復正經模樣,佯咳兩聲,朝雪梨道:「我和大姐有些私密話要說,你先下去吧。」

  雪梨心領神會,「那姑娘慢慢聊,我先去廚房裡幫趙媽媽,聽吳嬤嬤說,大姑爺可能會被老爺留下來用晚膳呢。」

  聽了這話,洛清鳶立馬湊到洛清蘭身邊,打趣道:「瞧瞧,姐夫多體貼大姐你,為了讓大姐多待一會兒,都準備留下來用晚膳了,那忠勇侯府離咱洛府可有好一段路呢。」

  洛清蘭被她說得一羞,喃喃道:「來的時候坐的馬車,你姐夫也有武藝傍身,回去晚些也無妨。」

  瞧見四下無人了,洛清鳶忽然斂了笑,將洛清蘭拉到床邊坐下,放低了聲兒,「大姐,雖然你堆了一臉的笑,只眉宇間難掩愁緒,大姐可是有什麼事瞞著妹妹,或者連太太也瞞著?」

  洛清蘭被她握著的手一僵,嘴角微微扯了扯,努力往上牽出一個弧度。

  「笑不出來就別勉強了,這樣笑出來可真難看。」洛清鳶皺了皺鼻子。

  然後,洛清蘭果真就笑不出來了。

  「可是席家婆婆給你臉色看?」洛清鳶盯著她問。

  洛清蘭搖搖頭,神色寞落。

  「那……是妯娌間的關係沒有處好?小姑子讓你為難了?」洛清鳶緊追不捨。

  洛清蘭一雙手不斷絞著自己的裙擺,低著頭許久,才鼓足勇氣湊到她耳邊說了出來。

  洛清鳶臉色一變,驚道:「除了新婚之夜,姐夫他一直沒有碰你?!」

  洛清蘭眼裡已有淚花積蓄,說出的話帶了淡淡的鼻音,「若不是第二天嬤嬤要驗收帕子,他怕是新婚之夜都不會碰我。」

  「他席陌凌憑什麼冷落大姐,當初先是他巴巴地上門找爹爹說了親,然後才是尤氏親自出面。這種得到了就不珍惜的男人最令人憎惡!」洛清鳶不由提高了聲音,被洛清蘭一把捂住了嘴。

  「二妹妹,或許他這段時間是真忙,所以才宿在了書房。」

  洛清鳶掰開她的手,兩個字脫口而出,「扯蛋!」

  洛清蘭臉色幾變,「你怎的學會罵人了,被母親知道了少不了一頓罰。」

  洛清鳶掃她一眼,這裡的女子大多以夫為天,勸說大姐和離的話,莫說太太,就是洛清蘭自己恐怕都不會同意。說實話,她的姐夫席陌凌她只見過一面,就是娶親當天,他著一身鮮紅色長袍,整個人看起來風流倜儻,器宇不凡,當時候他臉上的笑彷彿三月驕陽,燦爛得灼眼,依洛清鳶的經驗來看,這席陌凌應該是對大姐十分中意才對,萬萬沒有道理丟下她獨自去了書房。這麼一思量,洛清鳶倒寧願相信真的是他太忙,而不是別的。

  「大姐,你且附耳過來……」洛清鳶在洛清蘭耳邊嘀咕許久。

  洛清蘭聽了她的話,一張臉大紅,「你這鬼丫頭,從哪裡找來的方子。」

  「大姐放心,不過是一些補氣壯陽的東西,喝了只好不壞。至於這方子,呵呵,自然是吳嬤嬤私下裡偷偷告訴我的。」洛清鳶搓了搓手心道。

  洛清蘭暗淡的眸子微亮,顯然已經聽進了大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36 AM

第三章 夜中暗影

  洛清蘭辭了洛清鳶,便徑直去了清幽閣看老太太。

  洛老太太見孫女兒來了,瞬間精神抖擻。旁邊伺候著的丫鬟滿玉泡了兩杯清茶,將茶水遞到洛清蘭身邊時,朝她笑道:「姑娘,你可瞧瞧,老太太方才還有些乏睏呢,你一來就跟變了個人兒似的,可把老太太樂壞了。」

  「你這小丫頭,平日裡就愛多嘴,再不曉得收斂,當心讓吳嬤嬤換了你,讓去廚房裡做個燒火丫頭。」洛老太太瞪她一眼,看似不滿,嘴角卻微微上翹著。

  滿玉伺候多年也曉得她沒有真的怒,抿了抿嘴笑道:「老太太可別,我不說了就是,老太太莫要因這些個小事氣到了身子。」

  洛老太太嗯了一聲,看向洛清蘭,眉目一下變得慈祥起來,拍了拍身邊的軟墊,「來,蘭丫頭,坐到祖母身邊來。」

  洛清蘭離了原來的座位,坐到洛老太太跟前,柔笑道:「明明才兩個月不見,孫女卻發現自己怪想祖母的。」

  「蘭丫頭真是越發討人喜歡了,說得我這老婆子心花怒放哦。」洛老太太心情大好,哪還見一絲不爽利的樣子。

  洛清蘭也跟著她笑,想到什麼後目光不由暗淡下來,「祖母,此次父親開罪聖上被貶謫到西陽邊城之處,可恨孫女無能,幫不上家裡的忙,以後要見祖母也怕是難上加難了。」

  洛老太太臉上的笑聽到這話後也漸漸斂起,歎道:「萬事自有定數,強求不得,你父親被貶去西陽指不定也是件好事。」沉悶稍許又轉了話題,「蘭丫頭放心,你不在了,還有鳶姐兒和豁哥兒日日來給我這老婆子請安呢,祖母啊,會多活幾年,等著鳶姐兒出嫁了,豁哥兒也成家了才捨得離去。」

  洛清蘭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含笑道,「祖母能這樣想甚好,孫女就不必日日掛念著祖母了。」

  「你方才從鳶姐兒那處過來,不曉得那丫頭正在做些什麼?」

  「二妹妹自打昨年同我一起跟桂嬤嬤學了規矩,就變得嫻靜多了,方才還在做繡活兒呢。」洛清蘭掩嘴笑道。

  「哦?看來鳶姐兒總算是上道了,男人啊要的就是端莊賢淑會持家的妻子。」洛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

 ★★★   ★★★   ★★★   ★★★

  因著多了個客人,廚房裡特意另做了幾碟小菜。

  洛尹峰陪著女婿席陌凌在膳廳用飯,豁哥兒也已經八歲,自然是跟兩人一桌。而江氏則在自己的內閣裡擺了一桌,喚洛清蘭和洛清鳶同吃。洛老太太喜清淨,一個人用了點兒飯菜便早早歇息了。

  豁哥兒吃飽了,便被嬤嬤帶著到了後院,只剩兩個大男人對酌。

  洛尹峰對跟前這女婿十分滿意,席陌凌乃是忠勇侯府二房家的小公子,忠勇侯當年在狩獵場裡救駕有功,先皇特意准了席家世襲爵位。席陌凌的父親是侯府嫡次子,雖然沒能襲了爵位,卻勝在他年輕有為,當年考了個榜眼,如今也任了個從三品的御史中丞,而席陌凌本人也是出息了得,在今年的會試中考了前三,三月初的殿試上又博得皇上親睞,得了個探花。蘭姐兒能嫁入這樣的門第中那便是她的福氣,這一樁婚事不知道讓族中多少人紅了眼,洛尹峰覺得自己極有面子。

  小酌了幾杯,洛尹峰臉已微紅,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好女婿,這陳年桂花酒味道如何?若不是你今個兒來,我平日裡可捨不得拿出來喝的。」

  席陌凌有些心不在焉地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聽他問話,勉強扯了個笑出來,帶動著狹長的眉目微微上揚,整個人看起來俊朗清秀,卻又多了幾分讀書人所沒有的勁氣,只聞他聲如鼓鐘,帶給人一種渾厚安定之感。「勞岳父割愛,陌凌甚為感激,這陳年桂花酒味道濃冽,入口舒爽且後勁兒極大,實乃上佳酒釀。以後若有機會,陌凌定當陪岳父再痛飲幾十杯。」

  洛尹峰越瞧他便越是喜歡,又加上酒勁上來,便開了話閘子,仰頭飲進一杯酒,道:「我本想的是,蘭兒和鳶兒這兩丫頭只要能在未來夫家生活舒心,哪怕低嫁也好,如今卻未料得蘭兒竟能嫁給陌凌你這樣年輕有為的良人,這實乃蘭兒的福氣啊。」說著,不由感歎一聲,「我年紀大了,再過幾天又要西下,回京都一事怕是會遙遙無期,蘭兒那孩子我就放心地交給你,只願你們以後能舉案齊眉,萬事同進共退。」

  只顧喝酒笑贊的洛尹峰並未發現席陌凌眼中掠過的一絲譏誚和那藏在漆黑眼瞳裡的雜質。

  「岳父放心,陌凌定會與蘭兒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他略一勾唇,回道。

  「好女婿,以後有你照顧蘭姐兒,我也能放心了。」洛尹峰大笑幾聲。

  席陌凌微抬眸,幽黑的眸閃爍兩下,將手中的酒杯放定在桌上,似是忽然想起什麼般,淡笑問道:「說到蘭兒,她除了常常提到岳父岳母二老外,還說起我那小舅子和小姨子,小舅子方才也是見了的,小小年紀便有了該有的風度,只怕以後也是大有作為,只這小姨子我卻沒見過面,蘭兒在我面前時常說道,害我不禁有些好奇了。小婿還聽說,我這小姨子長得跟蘭兒七分相似,不知是否屬實?」

  洛尹峰見他一副疑惑好奇的模樣,笑呵呵地擺擺手,「傳言不可信,不可信,說到相似也只有三分而已,你不知道我那小女鳶兒與蘭兒的性子完全相反,蘭兒貴在嫻靜,鳶兒卻勝在靈動,只是你岳母說這潑皮性子日後不好覓佳婿,昨年才刻意找了個出宮不久的老嬤嬤,教這丫頭一些該有的規矩,現如今,鳶兒這丫頭也端莊穩重了不少,哈哈……」

  席陌凌聽著聽著,嘴角也跟著輕輕彎起一個弧度,眼中多了一抹亮色,然後輕輕吐了一句,「其實,性子潑皮一些也好,指不定有的人就喜歡這樣的呢。」

  洛尹峰沒有聽清他的低喃,兀自一拍腦門,窘然一笑,「瞧我跟你說的些什麼,果真是酒後胡言了。」

  兩人又天南地北地扯了一番,席陌凌才起身告辭,「今日叨擾岳父許久,陌凌也該回去了。」

  洛尹峰望了一眼暗下來的天色,有些惋惜道:「是該回去了,我讓高嬤嬤去內閣叫蘭兒出來。」

  「岳父,不若高嬤嬤領路,我想親自去找蘭兒,順道跟岳母也說些貼心話,好叫她也放心。」席陌凌忙道,見洛尹峰微微皺眉,又立馬道:「都是一家人了,哪裡需要這麼多避諱,想來岳母也是有事跟陌凌說的。」

  聽了這話,洛尹峰眉頭舒展開來,「瞧我這老頭子,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反倒不如你這晚輩明事理。」言語中頗有些自嘲。

  席陌凌知道他對此次被貶到西陽一事有些怨詞,當即也沒多說,只微作一揖,跟著那高嬤嬤去了後院內閣。

  江氏幾人早就用畢膳食,這會兒子,三人正有搭沒搭地閒聊著,江氏許久沒見洛清蘭,加上過幾天又要遷去西陽,話頭自然就多。

  「蘭兒啊,娘跟你說的這些話可都要好好記著,以後舉家搬到西陽,娘也難見你一面,趁著這會有空,該說的都要與你說清楚,省得你日後受苦。」

  洛清蘭嗯了聲,臉泛紅。

  「太太,您再多說一句的話,大姐的頭怕都要埋到膝蓋裡去了。」洛清鳶咯咯笑道。

  「你這壞丫頭,就知道打趣我,再過兩年你也是要嫁人的。」洛清蘭抬頭瞪她一眼。

  江氏本以為鳶姐兒會因為劉節度使家退婚一事情緒低靡,豈料如今笑得卻是歡愉,一點兒不似作假,便換著拉了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鳶兒,這次劉家退婚了是他們沒有眼光,我洛家的女兒哪個不是賢惠淑德,不娶咱鳶姐兒是他節度使家的公子沒有福分。以後我定會給你再尋一門好親事。」

  洛清鳶聽到賢惠淑德幾個字差點兒沒笑出來,面子上卻羞赧地低了低頭,道:「婚姻一事,我都聽太太的,其實,就算低嫁也沒有關係,只要以後的夫君待我好就成。」

  見她這樣懂事,江氏心中反倒生出愧疚來,要說剛才是安慰她方那般說道,這會卻是真的上了心。

  門外的席陌凌遠遠聽見一陣清脆若泠泠泉水的歡笑聲,腳步不由放緩,待聽完後面的話,一雙黑眸望向遠處的大紅燈籠,眼瞳中便似填進了一堆篝火。

  「姑爺稍等,我這就進去稟告一聲,太太和姑娘定會歡喜。」跟前的高嬤嬤道了一句,急急進了內閣。

  岳母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對眼,江氏樂呵呵地看著眼前這一對金童玉女,忍不住跟這女婿多叨念了幾句,「蘭兒她性子文靜了些,平時若是有什麼地方做不對的,你可要多多護著。」

  席陌凌得體一笑,手臂輕環住洛清蘭的肩膀,「岳母放心,陌凌不會讓她受一點兒委屈的。天色不早了,小婿先帶著蘭兒回去了。」說罷,目光掃了掃被江氏堪堪擋住的那抹荷綠色倩影。

  洛清鳶本想仔細瞧瞧自己這姐夫長得什麼模樣,哪知江氏每每都無意地擋住了她,讓洛清鳶納悶不已。男女之防那是針對外人,江氏也未免太多顧慮了。說實話,這些年江氏的確待她很好,但是跟洛清蘭相比還是差了一截。洛清鳶也謹記自己是個庶女的事實,上輩子沒好好享受生活,這輩子她的目標很簡單,等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個性子敦厚的男人嫁了,以後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就好。

  席陌凌半摟著洛清蘭到了門口,回頭又看了一眼,只看到江氏一臉笑意,便朝她點點頭,再沒停頓地走遠。

  洛府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路過行人時不時駐目看上一兩眼,因那馬車一看便知非尋常人家所有,再瞧瞧馬車身後的府邸大門,洛府兩個正楷大字極為醒目,心裡也大致猜到了這馬車主人的身份。兩個月前,席家一百抬的聘禮風風火火地抬到了洛家門口,那新郎官便是今年的探花郎。

  席陌凌將洛清蘭帶出門口後便鬆了手,「夫人,上車吧。」說話極為客氣,然後扶著她上了馬車。洛清蘭點點頭上了車,心裡卻結了千千繁雜愁緒。

  等她上了車,席陌凌才一躍而上,只那撩簾子的動作忽地一頓,頭一偏,看向了遠處。

  正後方,噠噠的馬蹄聲沉沉踏響,一聲高於一聲,在這暗色中極為清晰,便好似在旁人的心上一下下敲打著。遠處的一個黑影彷似是攜了暗夜中獵獵冷風飛奔而來,氣勢萬鈞。

  「駕——」那黑影大喝一聲,朗朗好聽,修長的腿拍打馬腹,只片刻便從馬車一旁飛馳而過,帶動著那潮濕的寒氣從席陌凌的臉上劃過,鬢角的幾根碎髮也被吹起。

  離得近時,席陌凌才看出那人的裝束,一身束腰長袍,黑色披風在夜裡鼓鼓而動,一張臉被頭頂的簡陋蓑笠擋去了大半。待周身冷風過去,那人也已駕著馬走遠,去的方向正是皇宮。

  席陌凌看著那背影許久,眉毛微微一擰,直覺在哪裡見過此人。



第四章 季家做客

  眼看著洛府一家子就要西遷而下,江氏卻在要走的前五天收到了季府太太雲氏的請帖,邀江氏母女於三日後一道去府中參加麟哥兒的滿月席。季府老爺季文聰官至從二品刑部尚書,喜好結交,與洛尹峰關係不菲,因著乾元帝不喜大臣私下結交,所以這次的周歲宴主要是季雲氏持辦。

  那雲氏是個性子豁達的,恰逢雲氏嫡長子季謹軒所生的麟哥兒滿一月,季家又對這個嫡孫盼了許久,自然想將這滿月席辦得極熱鬧,京都裡有些交情的太太及其子女都被邀請了過去。

  江氏本欲寫個回帖婉拒掉,洛尹峰卻讓她應了下來,道這該準備的事宜都安排好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墨香閣內

  雪梨用手握了一把紫檀木梳,從那流瀉的黑髮上一梳而下,就如梭子穿梭在絲綢布上,順滑無阻。

  「姑娘,你這一頭的好髮真讓人羨慕,光滑如絲,又黑又亮呢。」雪梨笑道,給她挽了個時下京都中閨秀小姐都喜歡的垂髮雲髻,再插了個翠色嵌玉簪,髮髻上綴了幾朵鵝黃色珠花。

  「姑娘還是穿石青色裙裾比較好看,再配著我給你梳的這髮髻,保準姑娘今個兒既不落了底,也不會太招搖,整一個俏生生粉嬌嬌的大家閨秀。」

  洛清鳶側臉,看著雪梨那張開開合合不停蠕動的小嘴,忍不出笑出聲來,「沒想到你這小丫頭想得比我還周到,倒叫我另眼相看了。」才露了笑,那小臉又皺成一團,蔫巴巴道:「只是,這一次再去季府,一想到那些互相攀比的京中小姐,就讓我糟心,偏生我還不好跟太太推辭不去。」

  「姑娘理她們作甚,再過幾日洛家就要西下了,就算姑娘給了她們臉色看,她們難不成還能專程去西陽找姑娘明算帳。」雪梨不以為意,想了想又一轉話音,補道:「不過姑娘倒可以結交幾個性子不錯的姐兒,日後若有啥個困難相求的話,指不定她們能幫上忙。」

  洛清鳶盯著她瞅了好幾眼,笑瞇瞇道:「怪道吳嬤嬤平裡老怕你教壞我呢,瞧瞧你這肚子裡的花花腸子,繞了個九曲十八彎,人兒跟個鬼精靈似的。」

  「啊呀,姑娘可是大大地冤枉我了,平兒我與府裡的丫鬟媽媽般來往得多了,自然懂得許多人情世故,姑娘就不一樣了,沒有多接觸世人,自然不清楚這裡面的理兒,我這不是怕姑娘吃虧麼,姑娘怎的反倒打趣我呢。」雪梨不滿地噘了嘴。

  洛清鳶其實還真納悶,這深宅大院裡的女人包括那些個丫鬟婆子們,果然是一個比一個精,就拿她眼前這小丫頭說,雖然才十六歲,懂的那些理兒可不比上輩子的她少。虧得她這幾年來被約束在大院子裡,沒事幹只能聽下人講些三姑六婆的事,這才積累了不少經驗。

  洛清鳶不敢再耽誤,收拾妥帖便去尋了江氏。江氏見她一身裝束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笑著打趣了一句,「鳶兒出落得愈加嬌俏了,以後何愁找不到良人。」

  聽了她的話,洛清鳶也只能是含羞低頭。有時候,該有的禮數得有,跟江氏搞好關係了,以後她給自己說親的時候才會念著情分多幾分思量,她的目標不高,江氏不將她當豬肉賣了就成。

  馬車停在了季府的西角門,角門屋簷下新掛了兩盞大紅燈籠,格外喜慶。洛清鳶扶著江氏下了馬車。雲氏跟江氏素來交好,這會兒竟親自迎了出來。

  「早該是我去府上坐坐的,這會兒卻讓妹妹先來我府中了,實在過意不去。」雲氏直接挽了江氏往裡走,雖說著愧疚的話,面上的喜意卻怎麼也遮擋不住。洛清鳶規矩地跟在兩人身後一步遠之處,靜默不語。

  「姐姐哪需要跟我客氣,這些時日姐姐在府中自有事情要忙,而我也在和家中老爺準備西下的事,就算姐姐去了,我還怕招待不周呢。」江氏笑回道。「對了,還要恭喜姐姐當了祖母,抱得嫡孫兒,我還不曉得等到什麼時候呢。」

  一說到這個,雲氏臉上便似開了一朵花兒,雲氏有一子一女,女兒季可馨一年多前嫁給了當今聖上的皇弟安國候,逢新皇登基後,安國候直接被封了忠王,季可馨也跟著成了王妃,當時候的雲氏那可是滿臉有光,人人驚羨。反倒是雲氏的嫡子季謹軒,如今二十又一,成親整兩年,媳婦也沒能懷上一男半女,直到這一胎,一舉中男,自然樂得江氏合不攏嘴。

  「姐姐我癡長你幾歲,盼了整整兩年,我那不爭氣的兒媳才有了身子,你家豁哥兒還小,要盼也是先盼個外孫兒,蘭姐兒我也見了多次,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今嫁入忠勇侯府,那侯府家的小子又一個比一個出息,你還愁到時候抱不了外孫兒麼,呵呵……」雲氏言語間無不歡悅,忽地想起洛家老爺才被貶值到西陽做知州,回頭瞧江氏一眼,果然在眉宇處發現幾絲愁緒,當即便收斂了笑,對她勸慰起來,「妹妹也不要太憂心,聖心難測,你家老爺以前還當過皇上的經師,皇上哪能完全不顧情面,我想啊——」一雙眼四處瞅了兩下,才湊近江氏耳邊道:「皇上怕是做給別人看看而已,指不定過個兩三年就將洛大學士召回來了。」

  洛清鳶離兩人不遠,就算兩人咬耳朵,她也聽了個大概,素聞季家的太太十分精明,和季家老爺也是夫妻和睦,指不定真從季大人那裡聽到了什麼消息。這樣一來倒也說得通,皇上大整頓也不能針對一類人,說不定父親就是那倒霉的冤大頭,恰恰被皇上挑出來擋了別人的話茬子。

  這雲氏本就是個慣會說道的,經過這麼一通勸慰,江氏臉上那愁緒消了大半,同那雲氏聊得十分歡暢。

  「呀,瞧我這記性,跟妹妹你聊得起勁,倒把咱鳶姐兒撂到一邊了。」雲氏目光瞄向身後的洛清鳶。

  洛清鳶本欲按照規矩,等到了後廳再正式見個禮,只這會兒,既然雲氏提到了,洛清鳶自然上前,端端正正地行了個禮,面上帶了三分淺笑,「恭賀夫人抱得嫡孫之喜。」

  雲氏打量了許久,笑贊道:「這才多久不見,鳶姐兒就長成了大姑娘了,瞧瞧這模樣,可真跟個水中出來的粉人兒似的。」

  洛清鳶含羞笑了笑,微垂著頭。

  自己領出來的人被誇贊,江氏面上也有光,覺得鳶姐兒近年真的是端莊得體多了。帶她出來讓那些京都中的太太瞧上一兩眼也好,指不定有那些願意要鳶姐兒做兒媳的。

  幾人走了許久,繞到了一處蓮池,那說說笑笑的雲氏忽地停了嘴,咦了一聲,看向蓮池對面的長廊。

  才刷了朱紅新漆的長廊上,一抹青色身影正在疾步而走,在那鮮紅的廊上格外突兀而醒目,他走得實在快,因為那竹青色袍子彷似盈滿了風,灌了兩袖的荷花清香,那步調疾而不猛,就似那江湖上豪邁勝天的俠客,身姿頎長,又帶給人一種竹的清秀。

  洛清鳶很慶幸自己這輩子不是個半瞎,雖不至於目視幾百里,只這兒到那處的走廊卻能看得很清晰。那人剛開始還以側臉對著幾人,幾步後已是沿著長廊轉了個彎,只留下一抹越來越小的青色背影。洛清鳶謹記男女有別啊男女有別,只瞄了兩眼便速速收回目光,兩位太太瞧過來的時候她依舊是嫻靜地微垂著頭。

  「姐姐,那位是哪家的公子,去的方向好似是正東門,難道他不是該留下來慶賀的客人?」江氏疑惑問了句。

  雲氏笑,面上竟露出一絲少見的豔羨,慢悠悠道:「是我那小外甥,前幾天剛從邊城回來。若不是皇上有事急召他,估計這小子還捨不得回來。謹軒那孩子若是有夜楓一半本事,我老早就等著享清福了,哪用得著現在還各種瞎操心。」

  雲氏兩姐妹當年一個嫁給了季文聰,即現在的刑部尚書,而雲氏的姐姐則嫁給了忠勇侯府嫡長子,也便是現在襲了爵位的大房老爺,雲氏的外甥,又似方才那般大的,自然就是忠勇侯的嫡長子——席夜楓。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39 AM

第五章 那抹青影

  雲氏見了那外甥後,話頭不自覺就轉到了席夜楓身上。

  洛清鳶左右無聊,便側了耳朵去聽。撇去那雲氏說的一些潤色廢話後,洛清鳶了解了個大概。據她所言,這叫做席夜楓的男子還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年僅二十二已經是了不起的三品定遠大將軍。大宸國每個皇子少時都有將相大臣之子伴讀,而這席夜楓正是當今聖上程梓墨少時的伴讀。

  大宸國皇子多幼時封王,那時的皇上還是敬王,席夜楓此人與程梓墨的關係鐵如兄弟,只他醉心武學且一腔報國熱血,到他十三歲的時候竟主動請辭去邊城從軍,後又師從忠武大將軍門下,跟著大將軍數年征戰,多年來已是戰功赫赫。到後來又發生那件事,新皇登基後便直接封了他做定遠將軍,若不是考慮著他本就是忠勇侯嫡長子,可以襲爵位,大宸帝恨不得另封他為侯。

  雖然雲氏礙於避諱沒有說起當年的那樁大事,可洛清鳶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一年多前,本該繼承皇位的太子病薨,先帝白髮人送黑髮人,哀痛之餘轟然病倒,平日裡素來安分的睦王爺竟一夜之間發動兵變,企圖逼宮。而一直是個性子懶散的敬王卻一反常理早有防備,私下將席夜楓從邊城召了回來。席夜楓率領帶來的五千精英西陽軍讓昭王爺部下全軍覆沒。兩個月後先帝崩,敬王爺登基為帝,改國號盛熙為乾元,如今上位已一年有餘。這是很多人都沒有預料到的結果。

  洛清鳶不由撇撇嘴,說得跟神似的,依她來看,這當今聖上定是個韜光養晦且頗有心計的奸雄,而這席夜楓便是那助他實現野心的得力手下。要不,睦王爺怎會這麼容易就事敗了?還有一點兒讓洛清鳶很納悶。按理說,太子病薨,嫡長子即位,睦王爺為何會迫不及待地逼宮,難道真是等不得這一兩年的時間?

  再說那席夜楓,忠孝兩難全。席夜楓不顧忠勇侯和席雲氏的強烈反對,硬是小小年紀就只身去了邊城西陽,以前是內憂外患,皇上沒有多餘精力對付那些放肆的西羌族,等到新皇平定內患,便將京都裡閒職的兵馬撥了大半過去,這才完全打退了西羌。忠武大將軍已是年邁,大宸帝挽留他於京都,還賜了府邸,定遠將軍席夜楓則以西羌可能隨時來犯為由,再次返回了西陽。

  「……我那外甥夜楓都二十有二了卻還未成家,姐姐和忠勇侯三年前商量著私下給定下了一樁婚事,就是那李承宣使家的嫡長女,連聘禮都是準備好了的,只等修書一封喚他回來。夜楓那小子也真是,只道那時戰況嚴峻,不容隨便離開,拖了小半年才回了京都。待席家終於大張旗鼓地開始準備籌辦娶親事宜時,卻又傳來承宣使家的閨女不慎跌入池子淹死一事,你不知當時,唉……」雲氏搖了搖頭歎氣。

  江氏聽完後點點頭,「這事當初我也聽得幾分,只不曉得原來忠勇侯夫人相中的是承宣使家的閨女。不過,這跟你那外甥又無干係,讓忠勇侯夫人再尋一門好親事就是。」

  「妹妹是不曉得這其中的原委,李家吳夫人平白折了一個女兒,心情悲痛之餘竟道我那外甥夜楓身上殺戮太重,才害了她閨女,因著這件事,兩家的關係也弄僵了。明明當初找大師合八字的時候乃是上佳。我那姐姐也是氣極,這些年每逢夜楓回來都要拉著他去永濟寺,道要洗盡他身上的晦氣,還要親自去姻緣祠給他求一根姻緣籤。」

  三個女人一台戲,洛清鳶覺得自己還沒出面呢,這兩位太太只兩個人就撐起了一個戲台子,這說話的表情、動作以及調調喜怒哀樂皆有之。

  說話間,江氏和雲氏已經到了後廳。雲氏愁緒皆收,大展笑顏,很快就跟先前已經到了的夫人們打成了一團。江氏跟她們相熟,也歡愉地聊了起來。

  「呀,洛家夫人也來了。」旁側走來一位夫人,一身珠光寶氣,梳著京中貴婦人最喜歡的高雲髻,面帶笑意地朝兩人走來,竟是劉節度使家的夫人尤氏。

  江氏一見說話之人,臉上的笑倏地收起,若不是顧著這裡是季府,她早就給這尤氏臉色看了。

  尤氏心裡也正憋屈著,上次她瞞著老爺到洛家跟江氏提了退親一事,後來被他知曉了,自那以後便一直跟她板著臉。那劉節度使與洛尹峰素來交好,尤氏這麼一鬧,他自覺再沒臉見自己的洛老兄了。其實,尤氏心裡是有苦說不出,她本以為洛大學士被貶至西陽,自家老爺對這樁婚事不會滿意了,不過是礙著面子不好推了去,她這才自以為是地主動攬下了這活兒。哪曉得自己是好心辦了壞事。要不,他真當自己喜歡費心管這姨娘生的庶子?!

  雲氏雖不曉得兩人之間的恩怨,卻也看出來江氏有些不悅,而尤氏略尷尬,忙拉著兩人笑著打破這氣氛,「都別乾站著了,全部進去坐。」然後調過頭朝一旁的丫鬟道:「桂圓,帶著鳶姐兒去後院姐兒們待的地方,等會兒宴席開始了就把姐兒們都叫過來。」

  洛清鳶向跟前的幾位夫人簡單地行了個禮,便跟著那盆子臉的丫鬟施施然而去。

  尤氏盯著那背影許久,好半天才收回了目光,心道:許久不見,好似又長高了些,出落得也更好看了,確是個妙人,和昊哥兒倒也相配。尤氏心中漸生悔意。

  洛清鳶跟著丫鬟去了姐兒們待的地方,才入室,便見滿目的鶯燕。

  「喲,這是哪位姐姐,長得可真水靈!」一個大抵十二三歲著桃粉色流蘇裙的女孩兒躥到洛清鳶身邊,盯著打量了許久。

  身後的幾人聽了這話,紛紛瞧過來,洛清鳶頓時有種被當做稀奇動物觀看的感覺,嘴角一勾,朝眾人得體一笑,「我乃——」

  「這不是洛府家的鳶姐姐麼?!」另一道驚喜的聲音打斷,劉袖雪忙走來挽住洛清鳶的手臂,因著個頭略矮,仰著頭望她,笑呵呵道:「老早就想去看鳶姐姐了,這會兒子終於是見著面了!」劉袖雪是劉節度使家的嫡女,以前兩家交好的時候,兩人見過數面,這小女孩十分喜歡洛家兩姐妹。

  「袖雪妹妹,我也怪想你的。」洛清鳶因見到面熟的人,心情一下放鬆起來。

  經劉袖雪介紹,洛清鳶才大致認識了這裡的大部分姐兒們。方才那個桃粉色流蘇裙的小姑娘竟是忠勇侯的嫡女席昭珞。也就是說,她是先前和江氏一起看到的那定遠將軍席夜楓的胞妹?洛清鳶微驚,想不到那種叱吒戰場的大將軍還有個妹妹,粉團團的一般可愛。這反差也膩大了些。

  在這兒的大多都是些嬌養的官家小姐,也不乏一些名門閨秀,不是談論衣服首飾就是詩詞歌賦,洛清鳶自覺沒有興趣,覺沉默是金,故而端莊而坐,淡定而笑,倒是一旁的劉袖雪和席昭珞和她偶爾聊上一兩句。

  大抵是這極為受矚目的忠勇侯府小姐一直跟自己閒談,洛清鳶覺得自己收到了不少羨慕的目光,不由涼颼颼地打了個寒顫。

  「幾位姐姐,左右閒來無聊,不如咱們來對對聯可好?」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此話一出,附和聲居多,因為這提意見的人不是別人,正乃席昭珞。

  洛清鳶覺得自己真該……尿遁一下了。

  「袖雪、昭珞,我肚子有些不適,你們先玩著。」

  席昭珞看她一手扶著小腹,忙問了一句,「可要休息一下?不如我讓姨母找一處閒置的屋子讓鳶姐姐歇息。」

  洛清鳶心生感動,沒想到才見了一面的小丫頭都這般關心她,真心一笑,搖搖頭,「不必了,我出去一下就來。」

  「那位姐姐難不成是怕了,腹中無墨水,一聽到我們要對聯子,才落跑了,呵呵……」洛清鳶身影才消失在門口,就有人這般取笑出聲。洛清鳶兀自點頭,詩詞歌賦還行,要讓她對聯子的話還真不成。

  「才不是呢!鳶姐姐是洛大學士的女兒,哪裡會怕這個,她是讓著我們,不好讓大家輸得太難看才藉故離去的!」劉袖雪反駁道。

  洛清鳶有些慚愧,上回不過是跟劉小丫頭扯了幾首大家詩作出來,此後劉小丫頭便頂著一副星星眼看她。

 ★★★   ★★★   ★★★   ★★★

  實在不好向門外的丫鬟說出茅房二字,洛清鳶只客氣地詢問了淨房所在,之後便順著那丫頭所指的方向慢悠悠地行去。

  先前還不覺得,這會兒越往前走,洛清鳶卻越覺不對勁。

  按理說淨房周圍就算再安靜也不至於一個人影都沒。忽然,洛清鳶一顆心猛烈跳動起來,因為她明顯聽到身後有矯健的腳步聲緊促而至,正一點點兒挨近她!腳下是一條石鋪的小道,那人似乎走得很急,腳底跟那光滑石面摩擦出吱吱的聲音。

  洛清鳶大驚,連忙加快了腳步,也不顧前面到底是不是淨房了。可是,無論怎麼走似乎都擺脫不了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洛清鳶心一橫,猛地一個回身,下意識抬頭衝她認為的高度望去,破口道:「你這賊人跟著我作何?我告訴你!我爹爹是當朝洛大學士,你敢對我動歪心思,小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那人腳步倏然一收,愣住。

  然後,洛清鳶也愣住了。這人跟她想像中的……差遠了。

  這是個頎長挺拔的男人,長得比她預想的高很多,洛清鳶大概只到他下巴處。乍一看他,還以為是走進了一幅水墨畫,因為他的眉目實在好看,如筆墨畫出來般,長眉飛揚如方開鋒的劍,卻環了幾縷溫柔,一雙眼似注了兩汪深潭,此時卻在驕陽下泛著粼粼波光。他身上宛如攜了一陣清風而來,猛然停住,那風便呼呼地刮在她的臉上,將她額前的碎髮跌宕吹起。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他薄唇忽地一掀,話中帶笑。

  洛清鳶龕了龕唇,說不出話。

  「我要去前面的男客處送賀禮,你去那裡作甚?」他又問。

  不知錯覺,洛清鳶竟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戲謔。原來,這路通過去的不遠處竟是男客們所待的正廳。這下,出醜出大了。

  「我想去淨房。」洛清鳶低垂著頭,快速吐了一句。

  靜了幾瞬,洛清鳶聞眼前男子輕笑出聲,然後伸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淨房在那岔路的另一頭,你走差了。」

  洛清鳶被他說得大窘,低頭謝了一句,繞過他就走。

  「你先等等。」他忽地叫住她,一個大步就邁到她身前,從懷裡掏出一個明晃晃的小金鎖遞給她,「我妹妹席昭珞應該也在你那處,麻煩你交給她,讓她代我拿給姨母。」

  洛清鳶長睫倏地一抬,看向他時多了幾分吃驚,又一次細致打量他,他身著一身竹青錦袍,墨綠色寬帶束腰。是……前不見看到的那抹青影,席夜楓……

  「你折回來就是為了送這個?」接過他手裡的金鎖,洛清鳶似乎還能感覺到那鎖上的餘熱,心中生出一種怪異之感。

  對於她知道自己不久前來過府中一事似乎一點兒不好奇,只點了點頭,淡笑道:「多謝了。」

  「為何不親自送去,你既然來了這裡,想必是準備直接給你姨父吧。」洛清鳶手握住那金鎖,盯著他問。

  席夜楓嘴角的淺笑明顯僵了一下,不過只一瞬便接道:「我今日有件急事需要處理,片刻耽擱不得。」

  洛清鳶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正在思量的空檔,那人已經走遠,一抹青色越來越遠,讓她想起來先前的翠玉綴朱紅一幕。

  低頭打量手中的金鎖,普通卻很精致,鎖面上兩把出鞘的寶劍交鋒而立。



第六章 竹與雙劍

  洛清鳶一路往回走,手中的金鎖卻好似越來越燙,灼了她的手,讓她恨不得扔了才好。她有些後悔了,方才不該答應那席夜楓的請求。他若真趕時間,為何卻跟她慢條斯理地說了許久話,一點兒不像有急事的樣子。小路那處想必離正廳已是不遠,他豈會因那麼幾步的腳程而耽擱。洛清鳶心裡思酌一番,越想越納悶。

  回到偏廳裡的時候,幾個姐兒們正玩在興頭上,劉袖雪一眼瞅見她,興奮道:「鳶姐姐,你可算來了,我這兒剛好對不上了,鳶姐姐快快幫我!」

  洛清鳶往前的腳步稍微頓了頓才繼續行去,環視了幾位姐兒一周,笑道:「妹妹們可別想著玩了,方才我去淨房,路上遇到幾個丫鬟,跟我道那宴席馬上就要開始了,妹妹們都該準備準備了。」話畢,目光落在席昭珞身上,徑直走過去,將手裡的小金鎖在她眼前晃蕩兩下後,遞給了她,「喏,可要拿好。」

  「鳶姐姐,這是小孩子身上戴的小金鎖,鳶姐姐給我作甚,不過這金鎖真是好看。」席昭珞嘻嘻道,將那金鎖翻著看了好幾遍。

  「姐姐我可沒這好東西送你。」洛清鳶笑道,見她好奇看自己,才笑吟吟地說了,「方才去淨房的路上碰到個面生的嬤嬤,叫我將這東西轉交給你。那嬤嬤說,是一位身穿竹青色袍子的高大男人托她給你的,叫你見雲夫人的時候交予她,道這是當表叔的對麟哥兒的一番心意,而那人卻是有急事先走了。」

  席昭珞一聽這話,一雙杏眼變得珵亮,秀氣的眉不由一揚,語氣也歡快了不少,「那定是我大哥哥,一年才回來籠統兩三次,每次都忙忙碌碌的,這一次沒待多久他怕是又要走了。」說到最後,已經是愁多於喜,也沒了繼續玩耍的興致。有些個好奇的姐兒便借了一些由頭取了她手裡的金鎖看,無不稱贊那金鎖精致好看,連帶著挑選這金鎖的人也誇贊了。席昭珞聽了這話自然歡喜。

  金鎖正面是竹,反面卻是兩把交鋒的劍,竹有報富貴平安之說,那麼劍呢?難不成這席夜楓希望豁哥兒長大後也去戰場殺敵。洛清鳶微微勾唇,不知為何,心中發笑。

  沒多久,先前那丫鬟桂圓走了來,也是一臉喜慶,「姑娘們,夫人說宴席開始了,讓姑娘們這會兒都過去呢。」

  宴席辦了好幾桌,洛清鳶和這些未出閣的姐兒們一共分了兩桌,那些夫人們也坐了好幾桌。席昭珞笑呵呵地去找了席雲氏,湊在嘴邊不曉得說了些什麼,將席雲氏哄得笑不攏嘴,然後才又蹬蹬地跑了回來。

  席雲氏和那兒媳趙氏收了賀禮,這會兒抱了才一個月的麟哥兒出來,讓眾人瞧了瞧。

  「這麟哥兒長得可真好看,瞧那小臉小嘴,以後長大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個俊俏郎呢。」不知誰開了頭,這誇贊聲便一直沒少過,那雲氏笑得嘴都合不住。

  一場宴席吃吃喝喝下來已是不早,洛清鳶總算是捱到了頭。馬車上,江氏心情顯然不錯,洛清鳶心裡卻打起了小鼓,方才吃酒席的時候明顯察覺到幾道打量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但是洛清鳶心裡明白,婚姻一事由不得她插嘴,江氏若真和哪家夫人達成了共識,那自己就真可能被嫁出去了。比起這些京都中的大臣貴族之女,洛清鳶若是能自己選擇的話,倒寧願嫁入一個家世稍微平庸些的,這樣的話,就算以後丈夫對自己沒有感情也會給她留著面子。

  江氏這會兒高興,的確是因為洛清鳶的婚事有了著落,一回了洛府,江氏就跟洛尹峰商量了起來。

  「……老爺,這兩家你對哪一個比較滿意,我瞧著那秘書監家的應該不錯,雖然是個庶子,可我聽那夫人說家裡老爺卻是極疼他的,以後說不定也有出息。至於那衛家,當家老爺也只是個六品小官,據說還是買來的,鳶姐兒就算嫁了衛家的嫡子,我也覺得會委屈了她。」江氏思量道。

  洛尹峰聽了,擰眉想了許久,問,「夫人可曾應下哪位太太?」

  「我這不是拿不定主意,才回來跟老爺商量麼。兩位太太也只是私下裡同我說了說,我曉得這分寸,並沒有答應下來,只道回來再好好想想。」江氏知道自打上回劉節度使家拒了這婚事後,洛尹峰就對鳶姐兒的婚事上心了許多,似乎賭了一口氣,就是讓別人瞧瞧,哪怕他洛尹峰被貶到西陽邊城做了個五品知州,他的女兒照樣能夠嫁得風光。

  「夫人,咱們後日就要離開京都,此事需要速速定下來,明個兒我打聽一下這兩家的公子,如果真不錯的話就在離開之前把婚事定下來。」

  江氏點點頭,「是這個理兒。」

  結果,待第二日打探完江氏提到的這兩家公子時,洛尹峰差點兒氣個半死。

  「一個是庶子,還是庶次子,半點兒身家背景沒有不說,自己也沒甚出息,另一個雖是嫡子,卻是吃喝玩樂嫖賭樣樣沒落下,這就是你為鳶姐兒看上的好親事!」

  江氏被他說得眼紅了起來,哭道:「我怎的知道這兩家的公子如此不靠譜,再說,我這不是沒有應承下來麼。」

  「我洛尹峰的女人何愁嫁不出去,這天下又不只是京都的這些公子哥兒才配得鳶姐兒,鳶姐兒還小,以後再另外物色好人家!」一句話,鏗鏘有力,江氏以後對洛清鳶的婚事也更加上心了些。

 ★★★   ★★★   ★★★   ★★★

  洛府門口已停了好幾輛馬車,那些丫鬟婆子坐在後面的下人馬車,需要一同搬過去的貨物也滿滿地裝了好幾車,預備分幾批送,由府中的護衛護著一道去。

  「娘,我想和二姐姐一塊留下來照顧祖母。」豁哥兒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洛老太太和洛清鳶,朝江氏道。洛尹峰正同洛老太太告別,沒有注意到馬車那邊的動靜。

  江氏一把捂住豁哥兒的嘴,低斥道:「祖母有你姐姐照顧,哪裡還需要你去湊熱鬧,你還嫌娘操心不夠麼?」說完,抱著豁哥兒上了馬車。

  「母親,兒子前些日子已經遣人將城外的舊宅子清掃乾淨了,等明個兒就能搬過去,幾個忠心的嬤嬤和媽媽也都留了下來,你盡管使喚。舊宅子那裡清淨,母親的病也能好得快。」洛尹峰說完又看向洛清鳶,有些愧疚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鳶兒,好好照顧好祖母,等祖母身子好了些,再和她一道來,你是個心細的,留下你我也放心些。」

  洛清鳶扶著洛老太太,點了點頭道:「爹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好祖母,定讓祖母快些養好病,然後早早兒地就去追你們。」語氣輕快,讓洛尹峰也聽著放心了不少。

  「好了好了,快些走吧,不要給耽擱了。不過上次風寒不小心落下了病根,再養個幾天也就差不多了。」洛老太太一直繃著的臉稍有鬆動,催促道。

  洛尹峰又囑咐了幾句,這才作罷。一轉身,卻忽地頓住,不遠處一片蹬蹬的馬蹄聲響起,幾人俱是一驚。舉目望去,見數十個騎兵朝這邊奔來,洛尹峰心裡咯登一跳,莫不是皇上反悔,不願他去西陽,而是要革了他的職?一想到這兒,洛尹峰手腳拔涼。

  「這……這是怎麼回事?」洛老太太手下意識地抓緊一旁的洛清鳶。

  洛清鳶拍拍她的手,「祖母別擔心,我聽這馬蹄聲雜亂無章,不像是有備而來。」

  待到那批人行近,為首的人又駕馬馳出幾步,快到洛尹峰跟前時猛然勒馬停住,利落翻身而下。

  洛清鳶看清那人後,有些吃驚地揚了眉,姐夫席陌凌?第一次這麼近地打量他,洛清鳶覺得洛清蘭能配這麼個人還是不錯的。

  「陌凌,你怎的來了?」洛尹峰驚道,微微瞥了他身後一眼,大概二十有餘的騎兵在三十丈開外的距離站著,看起來氣勢凌凌。

  「岳丈,我曉得你和岳母今日要西下去邊城西陽,只是這一路遙遠苦累不說,我還聽說這路上常有匪徒出沒,蘭兒聽了也是驚嚇不已。我這才向堂兄借了這些兵馬來,他們都是要去西陽的,正好順路,讓他們護送二老,這樣我和蘭兒也可放心許多。」

  洛尹峰聽完,震驚之餘全是欣喜,忙道:「這怎麼使得,我們這一路上坐的馬車,必是要慢上很多。」

  車內的江氏和豁哥兒聽了動靜早便探了個頭出來,聽到席陌凌這番話,心裡熨貼極了。江氏想到什麼後不由朝洛清鳶那邊瞅了瞅。

  「岳父不用推辭,這都是陌凌應該做的。」席陌凌淡淡笑了笑。

  洛尹峰又謝了一番,才上了馬車。馬車噠噠而行,二十多騎兵跟在了幾輛馬車的後面。

  而等到那馬車走動了,席陌凌才看到被馬車擋住的兩人,她們正站在洛府門口,望著那逐漸走遠的一批人馬,席陌凌雙眼緊盯著那碧荷裙裝的女子,眼瞳微微一縮,意識反應過來之前,自己已是幾個大步邁了過去,「你們怎的沒有跟著一塊走!」表情不知是喜是怒,語調卻是十分急促。

  忽地察覺到自己失禮,席陌凌忙朝洛老太太垂了垂頭,又恢復了先前的從容,疑慮而問:「不知老太太和小姨子為何留了下來?」

  洛老太太對席陌凌很滿意,雖有些乏了倒也耐心地解釋了一番。

  「姐夫,我祖母身子還未好,方才又站了許久,我先扶祖母回去了。」洛清鳶見這席陌凌半響不走,洛老太太又累極,只好先發了話。說話極為客氣,面上帶了得體的笑。

  席陌凌微微一愣,然後連忙點了頭。

  席陌凌盯著兩人背影,直到那碧荷色身影消失在洛府大門內,門後的家丁於吱呀混沌一聲中闔實了大門,留下的最後那一門縫中,他似乎還能看到一片灼眼的碧色。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0 AM

第七章 路遇驚險

  洛家的舊宅子位於京都的城外,雖然不大且有些簡陋,卻勝在周圍人流稀少、環境清幽。

  洛清鳶每日按時端了藥到洛老太太房裡,親自餵了她吃。洛老太太心裡極為熨帖,每每看著她都不由歎氣出聲,眼裡有著惋惜。

  「祖母作何歎氣?孫女能留下來照顧祖母乃是替父親和太太盡孝道,要是被父親曉得我讓祖母每日唉聲歎氣,到時候孫女可沒臉見他了。」洛清鳶笑,拿小勺子舀了碗底最後的藥汁遞到她面前,哄道:「最後一口了,祖母可不許使性子不喝。」

  洛老太太發笑,「鳶丫頭,祖母不是個孩子,哪裡需得著你哄。」說完,低頭就著那勺子喝完了裡面的藥汁兒,因為太苦,皺起了臉,面上的褶皺在這一瞬彷彿又多出了幾道。

  洛清鳶忙取過滿玉遞來的絲絹帕子拭了拭她嘴角滲出的藥汁,帶著幾絲喜意,「這藥是宮中方太醫開的,良藥苦口,我瞧著祖母近日也好了不少呢。」

  「老太太氣色看起來是好了很多,這幾日的藥材都是大姑爺刻意派小廝送來的,哪有不好的理兒。」一旁的滿玉笑著插嘴道,拿好洛清鳶遞還過的空藥碗出了屋,嘴裡還喃喃嘟囔著,「大姑娘可真有福氣,嫁了個好郎君。」

  洛老太太聽了滿玉的話,悠悠地歎了口氣,這一聲兒歎息中有欣慰也有苦楚,「陌凌那孩子實在是有心了,刻意找了方太醫為我這老婆子看診,還在城裡抓了上好的藥材過來。」

  洛尹峰先前在的時候請的是京都中有名的坐診大夫,可與太醫相較就不是一個檔次了。其實,洛尹峰若真肯跟宮中的幾位太醫說說,太醫必然會給這個面子,只是洛尹峰跟老太太提及的時候,被洛老太太回絕了,洛尹峰自此後便沒有再提起,洛老太太有時候口上和心裡想的又豈會是一個樣兒,洛尹峰到底是不懂她。現如今,一個外姓女婿反倒為自己請了宮中最有資歷的方太醫來,這麼一對比,洛老太太心裡自然生出幾分悲涼。

  洛清鳶不知道席陌凌怎麼有面子讓那方老太醫放下架子,肯來這麼個偏僻的地方,但這總歸是件天掉餡餅的好事,便笑彎了眼,朝洛老太太道:「以前我還擔心大姐嫁過去有些辛苦,畢竟忠勇侯府人多又雜,如今我瞧這姐夫連祖母的事都能考慮得如此周到,想必更會對姐姐細心呵護。以前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姐夫最近大抵是真的忙了一些。」

  洛老太太人老卻並不傻,自然聽出這話裡的端倪,當即問,「鳶姐兒,你大姐跟你提到些什麼?」

  洛清鳶俏生生地勾起桃瓣嘴角,語氣鬆快地像唱著一曲小調,「還能有什麼,也就是小倆口子之間的一些小碎事唄,祖母可休想從我嘴裡套話。」口上這般說,心裡也在想,不曉得當初給大姐的那個補氣壯陽方子派上用處沒有。

  洛老太太見她一雙眼睛亮堂得如同綴滿了夜幕繁星,心裡知道這小丫頭藏著事,不由笑著搖搖頭,直感歎道:「老了老了,小孫女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肯跟祖母說嘍。」

  洛清鳶陪著老太太在舊宅子裡住了將近一個月,洛老太太身子已是大好,主動提及早些出發去西陽,不要耽誤了最後一批雜貨的運送。與之相反,洛清鳶覺得住在這麼個小宅子裡挺好的,洛老太太聽她碎碎念後,不由敲了一記她的腦袋瓜子,斥道:「你若想當個沒爹娘的孩子,你就獨自個兒在這待著,祖母我絕不攔著你。」

  洛清鳶再不敢再念叨什麼了,有些話只能藏在肚子裡。的確,若是沒有洛尹峰這個父親,自己也就沒了經濟來源,若是沒了江氏這個嫡母,以後也沒人替她說親事。

 ★★★   ★★★   ★★★   ★★★

  劉勇是府中的老護院,被父親留了下來護送祖孫倆,另有幾位身子壯實的家丁。最後一批雜物大都是一些暫時用不著的厚襖子和被褥等,整整地裝了兩車。

  洛老太太雖然老了,卻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東西收拾妥當了,說走就走。

  「祖母,您說,這去西陽的一路上會不會遇到草寇匪徒什麼的?」洛清鳶的身子隨著前行的馬車微微顛搖,聲音也懶懶的。

  洛老太太本是半瞇著眼養神,聽了洛清鳶這問話,撐開眼皮看她,「你這丫頭淨說些不好聽的,我們走的是官道,沿路上的每個驛站都會有官府的士兵把守,匪賊哪敢在這處作亂,且這越往西走草地平原愈多,那匪賊也沒處藏身了。不過,我聽說南方那邊確實是多有水寇。」

  洛清鳶咂咂嘴,「祖母,我就是好奇問問,瞧您,一句話就讓您板著臉了,孫女以後連玩笑話都不敢跟祖母說了。」

  「好好,祖母不說了,免得以後鳶姐兒都懶得陪我這老婆子說話了,那祖母我還不得憋悶死。」洛老太太托著她小手道,隱帶笑意。

  隨洛老太太剩下的人本就不多,只兩個丫鬟三個媽媽婆子外加六個護送家丁,每經過一處城鎮時,護院劉勇就事先安排好了住處,這一路下來歇了將近七八次後終於離那西陽近了許多。

  「祖母,您身子可有不適,若是哪裡不舒服,就喚了劉護院稍作歇息可好?」洛清鳶將她背後的靠墊正了正,問。

  「我沒這你想的虛弱,身子硬朗著呢,早早到了我也好放心。」洛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回道。「也不曉得你父親收到家信沒,這一耽擱就是將近整一月,加上這一路上的走走歇歇,大抵又要大半個月。」

  「祖母何須憂心,父親到了那西陽後,想必還要整頓好長時日。祖母只消顧好身子,屆時父親和太太才能安下心來,孫女兒我指不定還會被父親和太太好生誇贊一番。」說到最後,已是眉舞飛揚起來,看得洛老太太樂呵一笑。

  車內兩人正歡聲笑語,豈料馬車一個輕微顛簸,竟停了下來。

  「老太太和姑娘無需驚慌,沒甚大礙,好像是前面的土山坍塌,堵了前面的官路,我們從另一條小道繞過這段就行。」馬車外,劉勇的聲音傳來。

  似乎覺得這兆頭不好,洛老太太眉頭皺起,「既然如此,劉護院便看著辦吧。」

  洛清鳶只覺身子往左一斜,馬車已是拐了個彎。

  小路較官道要窄一些,堪堪容一輛馬車通過,路兩邊則是茂密的草叢和低伏的土山。周圍極靜,靜得彷彿只能聽到馬蹄的噠噠聲和車轱轆咕咕轉動的聲兒。

  洛清鳶撩開車簾子仔細看了幾眼後,放下簾子回頭,分析道:「祖母,我瞧著這怕是最後幾處土山了,過了這段路就該是寬闊的平原。」

  洛老太太聽了這話,終於吐出一口濁氣,笑歎道:「我這把老骨頭總算不用受顛簸之苦了。這一路上全仗——」老太太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聞馬一聲嘶鳴,整個車廂猛地前傾,洛老太太大叫一聲,身子被甩了出去,洛清鳶驚,忙一把抱住她腰,另一隻手抓住了車簾子,刺啦一聲,簾子被扯了個長口子,但藉著這簾子好歹緩衝了前傾的力道。

  「祖母,你怎樣了?!」洛清鳶急問一聲,已經扶住洛老太太穩了下來,可是洛老太太來不及回話,洛清鳶也來不及問別的,耳邊已聞車外傳來幾個漢子衝殺過來的吼聲。

  洛老太太頓時嚇得臉白了大片,洛清鳶腦袋嗡嗡響了幾下後,立即反應過來,努力抬起手想要掀開車簾子一探究竟,可那伸出的一隻手卻微微發顫。

  洛老太太一把將她那之欲伸去的手抓住,越抓越狠。「鳶丫頭,不要看,也不要出聲。」

  洛清鳶微微點頭,被洛老太太抓住的那手手心已經變得越來越涼,耳邊只餘家丁和匪賊拳打腳踢的吼叫聲,偶爾夾雜著對方口中冒出的一些聽不懂的語言,洛清鳶眉頭緊皺。

  那匪賊早早打探到官道大路被阻,才於這小道上設了埋伏,馬車雙前蹄陷進了那早就挖好的深坑無法動彈,而駕車的劉勇也因為這突然的下陷從馬車上摔了下去,就地打了個滾兒後身子騰空而起,已是速速站穩,此時已經與那匪賊頭頭打起來。

  因著對方手中帶刀,加上刀法熟悉,六個家丁早早被擒,而劉勇身為護院,自有武器傍身,加上多年習武,與那匪賊頭頭打鬥中漸占上風。那匪賊手下見狀,立馬又撲來兩人。

  劉勇怒罵,「無恥小人!」然後大喝一聲,揮刀大砍。

  「放下武器投降,我們只劫財不殺人。」那頭頭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大宸國話,朝劉勇道。話落許久見他不吃這套,便不再客氣,伙同三人一起猛攻過去。

  車內的洛清鳶只聞一陣兵戈相擊之聲,刺得她耳膜發疼,片刻後又聞劉護院的兩道悶哼,便覺脊背似有涼風鑽了進去,將方才嚇出的汗吹乾,後背一片冰涼。洛老太太明顯也嚇壞了,雖然面上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一雙腿卻在發軟。

  一把雪亮的彎刀眼看著就要朝劉護院胸前劈去,遠處卻傳來利箭破空的咻咻之聲,勢道之大竟連那剛剛匯聚成形的風也被從中劈開,與之風摩擦出銳耳的鳴聲,就那麼直直插入三人握刀的手腕,毫厘不差。

  遠處,一道青影伏於一匹棗紅高頭大馬上,破風劈浪般疾馳而來,一手抓握馬韁,一手拾拿長弓,過處塵土飛揚,混濁不清。



第八章 救人到底

  三根利箭齊發,攜強勁的力道分別切入三人的手腕,竟穿了個透底。那圍攻劉護院的三人慘叫一聲,手中兵器應聲落地,所有人幾乎是一齊回望了過去。頃刻間,遠處那棗紅高頭大馬已經馱著那青衣男子馳近。

  馬上之人劍眉緊擰,一雙眼已化為凌厲雙刀,薄唇微抿,似裹了臘月冬雪,利目盯著那為首的匪賊頭目,眼中寒氣直逼,本是如翠竹擊打時發出的幽瑟清脆之聲變得低沉森寒,「西羌族人?」

  那凌人的氣勢讓那為首的匪賊禁受不住,額頭漸漸湧上一層細密的汗。

  「你是何人,為何多管閒事?」匪賊頭目微微上前一步,早已用另一隻手拾起了地上的彎刀對著他,可他越是看那馬背上之人,心裡越是生出幾分熟悉畏懼之感。

  「沒想到上次與西羌一戰後還有落網之魚,你們不滾回自己的領土,反到我大宸國境地當起了匪賊,著實可笑。」那人薄唇微掀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匪賊顯然被他的話激怒,長吼一聲,左手舉刀衝向他,豈料還未近身,那人的身後卻有一支箭撲射而來,直直射入他的手背,慘叫又起。

  「將軍,你的耳力實在好,這邊竟真的有異常,明昊自愧不如。」傳來的聲音微喘,一個眉目清秀的男子策馬奔騰而來,到先前那青衣男子身後,急忙勒馬停住。這男子十八、九歲的樣子,身後背一箭囊,囊中只餘一根帶羽長箭,而他口中的將軍正是掌管西陽軍的唯一將軍——定遠將軍席夜楓。

  「劉兄弟,你的箭法不賴,只是力道稍微差了些。」席夜楓回頭看他一眼,又恢復了原來的朗朗之聲,嘴角含一抹笑。

  「明昊慚愧,只有箭術能入得旁人之眼。」劉明昊赧顏笑笑。幸而他多備了一把弓,才有方才一展身手的機會。先前一里之外的時候,將軍神色忽變凝重,飛快自他肩上取了一把弓和三根箭羽策馬奔馳而去,臨走前只匆匆擲下一句,「前方情況有異!」待他回過神時,將軍已經不見了蹤影,他趕忙費了全力去追,這會兒才追了上來。

  席夜楓從馬上一躍而下,順手將手中的弓箭丟給了身後的劉明昊,兀自走到那兩隻手上都插入一把利箭的匪賊跟前,一雙眼載滿兩池寒水看了過去。

  那匪賊雙腿瑟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最終還是受不了他渾身發散出的氣場,腿一軟,單腿跪了下來,「小人見過定遠將軍!」其他同伙見狀也紛紛丟下了手中的兵器,半跪下來。

  席夜楓垂眸看他,「回答我的話,為何沒有回到你西羌族,反而留在我大宸國當起了匪賊?說。」眼眸略一抬,卻如同寶劍頃刻出鞘。

  那人不敢再有所隱瞞,忙一五一十地說了。一年前,忠武將軍主帥,手下一名勇將率領大宸國數千精兵讓西羌節節敗退,那勇將正是他眼前的這席夜楓,而他們便是那最後一場戰役中因來不及逃走而被遺棄下來的士兵,他們雖躲過了當俘虜的命運,卻仍舊沒能夠回到西羌。後西羌議和,大宸國將俘虜悉數歸還。他們這些人自覺沒了回去的顏面,又沒辦法融入這裡的百姓,只能當起了匪賊。大半年前他們劫了一隊經過西陽的富商,靠著那筆財富一直維持到了近日,如今這一次不過才是第二次。

  「難怪沒有聽到這通往西陽的路上有賊寇的傳言。」席夜楓身後跟來的劉明昊道了一句。

  「既是如此的話,養好了手上的傷去西陽找我,我放你們通行。」席夜楓默了稍許,淡淡道。

  那西羌人幾人互相交流幾眼,眼裡俱有震驚。

  「多謝將軍!」為首的西羌人道,其他幾個紛紛應聲,說得是西羌語。

  「不必謝我,如今是盛世太平天下,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席夜楓語氣淡漠,回頭看了劉明昊一眼,「劉兄弟,我要帶著這些西羌人先行一步,你留下來護送這幾車人。」

  劉明昊聞聲,有些不情願地應下。

  「今日全仗將軍相救,小人代老太太和姑娘謝過將軍大恩!」先前那負傷倒在地上的劉勇掙扎著起了身,朝席夜楓抱拳一拜,言辭誠懇。

  席夜楓過去扶了他,「壯士也是一條錚錚好漢,我受不得這一禮。身子可還好?」

  劉勇忙後退幾步,低頭道:「小人無事,後面的貨物車上也有傷藥。」一手捂著胸前的刀傷,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那陷如泥坑中的馬,那馬的腿骨似乎受了傷,怕是不能再行遠路。

  似乎知道他憂心什麼,席夜楓淡笑,「壯士不必擔心,我已遣屬下護送你們繼續前行。」

  劉勇聽了這話又欲大拜,被席夜楓一手止住。

  不想再繼續耽擱,席夜楓回頭吩咐,「劉兄弟,把你的馬換過來,你來趕馬車將他們安全送到西陽,之後再去軍營找我。」

  劉明昊點點頭,應聲道:「將軍放心,屬下一定護送他們安全抵達西陽。」

  看他雖然應了下來,臉上卻不大情願,席夜楓搖搖頭,心中一笑,這小子還口口聲聲說要隨自己歷練一兩年,讓他做這麼件小事都不甘不願。

  席夜楓身子一騰而起,修腿一跨,已是上了那高頭大馬,於馬上掃視那幾個西羌人,聲音冷冽,「記得我說的話,速速養好了身子去西陽軍軍營找我,不過,你們總歸是做了錯事,今日又傷了人,我會先按我大宸國律例處罰你們,事後定按照諾言放你們出關,絕不食言。」

  「小人等明白。」幾個西羌人仍舊單腿跪地,目送著他。

  席夜楓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單手一拉韁繩,已欲離去,離開前察覺到什麼,眉頭微皺,下意識地側頭看了看那車簾子處,那天藍色車簾子微微撩開了一角,一隻纖細的手把握住車窗欞,簾子邊露出一雙黑幽幽的水眸,其中一隻眼被簾子遮住了半邊,便彷似一彎清泉被連綿的群山阻隔,簾子投下的影讓她本就露出的小半張臉半明半暗。

  席夜楓淡掃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過了頭,那緩慢轉過去的身子卻變得一動不動,已然僵住,長而凌亂的睫微微輕顫兩下。胯下的高頭大馬經方才背上之人一拉韁繩,此時已經邁了蹄子慢悠悠走動。行了不過幾步,席夜楓忽然間猛一拉韁繩,力道竟打得讓那馬頭都偏了過去,低聲嘶鳴一聲,似在表示不滿。

  頓了頓,席夜楓驀然回頭看去,先前那撩起的一個小縫已經不見,那雙眼的主人已經收回了探視的目光。

  馬車內,洛清鳶在席夜楓目光朝這邊掃過來的時候,心裡突突一跳,立馬放下了簾子。

  洛老太太知道安全了,好是鬆了一口氣,見她這般動作,忙把她的頭抱了來,擁到自己懷裡,「鳶姐兒可是嚇壞了?莫怕莫怕,祖母在這兒保護你。等抵達了西陽,可得叫你父親好好向定遠將軍道謝一番。」

  洛清鳶唔了一聲,「先前是有些怕,曉得安全後就不怕了。方才孫女只是不小心看到了劉護院身上沾著的大片血漬,這才被嚇得趕緊放下了簾子。」

  洛清鳶自那匪賊兵器落地聲響起後就細細聽著外面的動靜,遠處的馬蹄聲急而狠,如密集鼓點沉沉作響,那人發出第一句話後,洛清鳶雙眼猛一睜,已經識出了那人的身份,因為那人的聲音很易辨認,帶著一種翠竹擊打般的悅耳脆音,在那悅耳之後卻又似擴散出一種低靡的餘音,傾入人的耳膜,輕隆作響。

  「將軍還有事吩咐?」劉明昊見他明明行出幾步卻又猛然想起什麼般折了回來,以為他忘記了吩咐什麼重要的事宜。

  「劉兄弟,我瞧這壯士受傷不輕,需要即刻救治,你還是火速拖著他去西陽最近的醫館中就診!」席夜楓語氣急切。

  劉明昊微微張了張嘴,被他這忽轉的語調帶得自己也神色一正,忙回道:「將軍放心,屬下這就是送他去!」說罷,將那幾近昏迷的劉勇扶上了馬,朝席夜楓一抱拳,「屬下辦完事後就去軍營裡找將軍。駕——」

  等到兩人已經駕馬走遠,席夜楓目光唰地掃向那幾個西羌人,「你們幹的好事,所以還得勞你們諸位把這陷在泥坑裡的馬抬出來。」

  幾人自是聽話地將那馬掏了出來,然後把坑填平。

  席夜楓換了自己的棗紅色高頭大馬,自個兒當起了駕馬人。

  「車內的主人莫慌,由我親自護送你們去西陽。」席夜楓回頭道了一句,語調微微上揚。然後長喝一聲,吆喝著馬走遠。

  車內的洛老太太大為震驚,連忙道了謝。洛清鳶抿了抿唇,未發一言。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1 AM

第九章 將軍馬夫

  經過此次驚險,後面下等車上的丫鬟婆子們俱是長長吁了一口氣。雪梨更是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朝一旁的滿玉道:「先前聽到外面的打鬥聲,我還以為咱們都活不成了。」說話帶著殘餘的顫音兒,到底只是個十五歲的小丫頭,何嘗見過這種刀光劍影的場面。

  滿玉年長一些,雖然心中也怕,卻沒有像她那般形於色,且這會兒已完全恢復了過來。「說起來這是我遇到的最驚險的一次,以前未進洛府的時候,我在鄉下也遇到過惡霸,親眼看到那惡霸醉酒後拿刀砍人,那人被他砍得滿身是血,至今想起來我都心有餘悸。」

  雪梨聽得眼睛瞪大,正欲再問,卻被高嬤嬤笑著阻斷,「好了,你們兩個小丫頭休要再說起這些事了,我們幾個老婆子可經受不住。幸得老天庇佑,讓大伙兒半路上遇到了定遠將軍,否則的話此次定是凶多吉少。」

  聽到高嬤嬤說起定遠將軍,雪梨有些好奇,伸了伸脖子往車窗口探去,哪料頭方一斜就被高嬤嬤扯了耳朵揪回去。雪梨直直呼痛,抱著自己的耳朵不滿地瞅著她道:「高嬤嬤,你怎的學了吳嬤嬤愛揪人耳朵了,怪疼的。」

  「你這小蹄子,就是讓你疼,才好長長記性。你一個姑娘家的,哪能探長了脖子去看個大男人,不知羞。你自己丟了名聲可不打緊,若是連累了姑娘,看我老婆子不教訓你。」高嬤嬤板著臉道。

  雪梨被她說得臉上一羞,嘟囔回道:「我就是好奇那定遠將軍長啥樣,竟能放下架子給姑娘和老太太當起了馬夫,嬤嬤不曉得,方才聽將軍說要親自護送咱們這一隊人去西陽的時候,我驚得都以為自己聽差了。」

  滿玉笑呵呵地看向一臉委屈的雪梨,打趣道:「依我看,就算你伸長了脖子去看也瞧不著啊,將軍在姑娘和老太太的馬車上趕車,你巴巴地伸脖子瞪眼睛,也只能瞧見個車廂後背而已。」

  「才不是呢。」雪梨反駁一句,偷偷瞧了高嬤嬤一眼,湊到滿玉耳邊低聲道:「我方才注意到咱的馬車正欲拐彎,這樣估算來,老太太和姑娘的車應該才轉彎不久,若動作快了,說不定就恰恰看到那定遠將軍的側臉。」

  「好呀,你這小丫頭如此猴精,方才高嬤嬤揪你耳朵真是一點兒錯都沒有。」滿玉笑罵一聲。

  「小聲著點兒,仔細被車上的老太太和姑娘聽到了。」高嬤嬤眼睛掃過兩人,提醒道。

  兩人對視一眼,捂著嘴偷笑。

  其實,哪止這一車的丫鬟婆子感到吃驚,就連先前那些做了賊寇的西羌人都是一直瞪大了眼睛,目視著一隊人馬走遠,良久都沒有回過神來。大宸國那個打退了他們的勇將,竟心甘情願地給別人趕起了車?!

  那些隨從湊過去問那賊寇頭頭,道方才那人到底是不是打退他們西羌人的大將軍。

  那頭領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穿透而過的羽箭,手早變麻木,那被箭身戳出的洞口,流出的鮮血已經變黑凝住。頭領萬分肯定地點了點頭,「能射出這般準、狠、厲的飛箭,除了西陽軍的大將軍席夜楓,整個大宸國怕是找不到第二個人了。」就算是後來跟來的那男子,箭術雖準,也只是堪堪穿過手掌,比之相差甚遠。

 ★★★   ★★★   ★★★   ★★★————

  席夜楓的坐騎有個名字叫破風,這匹馬跟著他征戰數年,經歷了大小數十次戰役,每每載著他乘風破浪、奮勇殺敵,如今卻被他用來拉車,當即就鬧起了脾氣,故意搖搖擺擺慢吞吞地走著。

  「破風,你是今個兒草沒吃夠還是我虐待了你,再不走快些,下次便直接讓你去拉貨車。」席夜楓抬起一腳踹了踹他的屁股。對於破風他從不用馬鞭,因為破風極有靈性,每次幾乎都能聽懂他的話,可是這一次偏生跟他作對似的,哪怕他腳踹後臀也無動於衷,仍舊堅持己見,悠哉而行,再時不時低聲嘶鳴兩聲,偶爾臭屁地甩甩馬尾巴。

  車內的洛清鳶聽著那一人一馬的詭異對話,強忍了笑意,只那嘴角的弧度卻是不可抑制地揚起。

  洛老太太才小憩了半響醒來,疲乏已是去了大半,聽到這番動靜,也笑著搖搖頭,不想趕車的席夜楓聽見,便放低了聲音對洛清鳶道:「這定遠將軍是個好小子,還是你姐夫的堂兄,跟我們算是沾著點兒親戚關係。我如今沒事歇著,這麼一琢磨,便又想起上個月你姐夫找來的那些護送你父親的士兵,貌似也是他手下的人。橫豎怎麼看,這人情都是欠下了,祖母想著抵達西陽後,一定要讓你父親到將軍府送到請帖,請了他到府中吃頓家常菜,也好讓你父親表達一下謝意。」

  車外那男子跟馬的嘟囔聲慢慢消了下去,耳朵微動一下。

  「祖母所言極是,這人情怎樣都是要還的,不過,孫女兒以為,這人情太多太大,一時還真還不清。」偏頭想了想,露出一抹邪笑,倚著洛老太太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祖母,孫女聽聞西陽這邊城之地尚武不尚文,父親經了這一遭貶謫,縱使是西陽文官中官職最大的,可誰又曉得當地的百姓給不給這個面子。若是父親跟將軍走得近了,百姓哪還敢看輕了去。」

  洛老太太聽了這話後微微吃驚,好生將她打量一番,「怪道蘭丫頭總在我面前說你鬼點子多,小小年紀都學會精打細算了。」這麼多年來,洛清鳶和洛清蘭每日定會給洛老太太早晚請安,偶爾也過去陪著聊天解悶,可洛老太太卻覺得,鳶姐兒這一個多月的悉心照顧和大半月的一路相伴,加起來的時日都要比以前多。遇到賊寇時鳶丫頭雖驚怕,卻愣是一滴眼淚沒掉,比她想像中的堅強多了。

  洛清鳶聽了洛老太太的話,眼睛一瞪,忙抱了她的胳膊,嘟囔著數落道:「好啊,原來大姐趁我不在的時候,盡在祖母跟前洩我的底,叫我如今一點兒面子都沒了。」

  駕車的席夜楓早早豎了耳朵去聽,這嬌氣十足帶著幾分嗔怪的聲兒被他悉數用耳朵捕捉了去,眼裡不知不覺就盈滿了笑意。心道:不錯,她的意見甚好,是該讓兩家聯繫緊密些。

  洛老太太見她笑意吟吟,整一個渾不知愁滋味的天真姑娘,心裡便陡然升起幾分悲涼,握住她小手輕輕拍了拍,沉默下來。

  洛清鳶本欲多多說笑,讓老太太也有些精神,不至於太過乏累,兀自說得高興的空檔卻見她忽然靜默不言,眉宇間似有愁緒,便湊了過去,笑問,「祖母可是想到什麼煩悶的事,不如說出來讓孫女分憂分憂,祖母不是才誇了我鬼點子多麼,煩心事憋久了容易得病的,孫女可不想祖母又因為心中藏事再傷及了身子。」

  洛老太太聽得一笑,眉間的愁緒淡了許多。

  只聞她輕歎一聲,悠悠道:「鳶姐兒,若是你投生在太太肚子裡多好……」

  洛清鳶頓時明白過來她憂慮所在,心中並不如她那般憂心,反倒回握住她的手,道:「祖母不必為孫女擔心,有時候姻緣好壞哪裡是從門楣高低看出來的,只要以後的夫君待我好,不給我心裡添堵,哪怕他是個官員庶子,更或者是個平民百姓,我都會覺得自己嫁得值。這箇中苦甜只有自己曉得,旁人的眼觀根本決斷不了什麼。」

  席夜楓懶懶斜著的身子微微正了正,一雙眼頓時放出亮光,連破風都好似察覺到主子的興奮,低聲配合著嘶鳴兩聲。

  聽得這一番言論,洛老太太嘴唇龕了龕,竟覺得自己無話反駁,只是握緊了她的手,話中帶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波動,「好孩子,你是個有主見的,祖母今個兒才知道我孫女不是魚目而是珍珠,以後誰娶了你,就是他莫大的福氣。」

  席夜楓聽到老太太最後一句話,更是得意地揚了揚眉,好似是自己多年珍藏的寶貝得到了獨一無二的稱贊,心裡那個美滋滋呀,整個人便似浸在了蜜罐裡。不知何時便黏在他髮頂根裡的一片樹葉,被風吹得飄落而下,經過他門面時,席夜楓鼓起腮幫子一吹,悠哉地看那綠油油的一葉小舟隨著那股氣流顫顫巍巍地飄動著,跟他此時的心兒一樣的,咿呀呀地跳著小舞。

  而車內,洛清鳶同洛老太太說出那番話,微微吐了口濁氣,「祖母,說句實在的,有時候我反倒覺得祖母比任何人都懂我,今日這些話我哪裡敢跟太太說。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孫女不敢逾越了這個百年不變的理兒。」

  洛老太太頓時笑開了顏,「鬼丫頭,說你人精你還不承認,你方才同祖母說那番話,無非是想著以後自己的婚事祖母可以給你撐管著一些。」

  見被她直接捅破,洛清鳶也不再瞞她,笑瞇瞇道:「孫女只是覺得祖母多年來的經驗最是可貴,若有祖母幫著瞧瞧,孫女就算心裡沒底也信得過祖母您的眼光。」

  洛老太太十分受用地敲她腦袋一下,「鳶丫頭都這樣說了,祖母再不幫忙豈非惡人。」思酌了許久,便冒出這麼一句話,「其實那劉節度使家的二公子我是見過的,看起來倒也配你。」

  洛清鳶微皺眉,「今日被賊寇劫持時,除了定遠將軍,說話的還有一個青年,我聽他在將軍面前自稱明昊,可是祖母說的那劉明昊?」

  「鳶丫頭不說我還沒注意,這會兒一想才發現那人的名字確實就是劉明昊!」洛老太太有些驚詫,「若真的是他,不曉得他為何會隨定遠將軍來了這西陽。提及這孩子,雖然在家中是個庶子,本人卻極有本事,今年的武舉考試中,他在筆試中的謀略論詞頗得忠武大將軍的賞識,且武試中的騎射和步射都是九矢九中。」說到這兒,目光匯聚在洛清鳶臉上,思量了片刻,道:「上次劉節度使與你父親寫了一封信,你父親雖沒告訴我,我卻猜到了大半,若這門親事能恢復——」

  趕車的席夜楓狠狠一踹馬屁股,破風便十分配合地噠噠奔了起來。洛老太太原本的話來不及說完,已是戛然而止。



第十章 心生怪異

  洛老太太哪裡曉得是自己的話被外面趕車的席夜楓聽見了,從而讓他心裡生出不痛快。只是這馬原先還是慢悠悠的,忽地奔馳起來後,洛老太太和洛清鳶的身子皆是急急朝後一仰,先前要說的話也就沒能夠繼續下去。

  洛清鳶將洛老太太的身子扶穩,湊近她耳邊低聲嘀咕道:「我瞧這大將軍騎馬打仗是能幹得沒話說,可是趕車就不行了,時快時慢的,弄得我頭怪暈的。」言語間微帶怪怨。

  洛老太太連忙捏了一下她的手,瞄了一眼車前面的簾子,示意般地搖了搖頭,低聲道:「鳶丫頭,仔細被外面的定遠將軍聽到了。不是才說了要讓你父親跟將軍套套關係麼,若是人還未見著就把他得罪了,你可就幹了件大壞事。」

  洛清鳶不以為然,「祖母未免看得太過,我方才可沒有說他壞話,那都是大實話,若他連這個都聽不得,他又如何擔得起百姓口中的威武將軍之稱,就不過是個只會揮刀砍人的莽夫罷了。忠言逆於耳,他若什麼都撿好聽的,只怕這西陽軍裡也盡是些諂媚小人,如何能擊退西羌人?」

  洛老太太慈和一笑,「祖母本欲提醒你兩句,偏你口中大道理一條一條的,讓祖母都覺得自己好似連提醒都是錯的,這定遠將軍合該讓你數落上兩句。」

  洛清鳶嘴角揚了揚,「孫女可不敢數落別人,只是多嘴說了一兩句罷了。難道祖母沒聽出,其實孫女是在誇他麼?」

  誇我?席夜楓環了胸端坐在轅座上,姿態悠然,眉眼飛揚。這誇贊之言果真是……與眾不同了些,他是個胸懷寬廣之人,是不會跟個小女子一般見識的。席夜楓豁達地想到,長腿一伸,在破風的側身上輕輕踢了踢:伙計,你倒是給我爭口氣,跑得穩一些,別顛來顛去的,若是這小媳婦被你顛得嫌棄我,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聽了洛清鳶的話,洛老太太樂呵地笑了幾聲,「你這丫頭,平日在府中也不見得你這般能說會道,如今真真個說得祖母啞口無言了。」

  「許是此次出遠門,外面的天地寬闊了,心裡也寬鬆了許多,什麼話都不經腦子,就那麼直接出來了。」洛清鳶笑回道,伸手自車內的小茶几上取了茶壺,然後倒了一杯新茶遞過去,「祖母喝口潤潤喉,這茶水雖然涼了下,卻也能降降肝火。」

  那小茶几上用木條在邊上釘做成幾個圍欄,裡面的茶壺及茶杯便穩實地束縛在了裡面,洛清鳶也是無意中跟府中的孫管家提了一下,沒想到他還真的上了心,讓府中的木匠這樣試著做了。

  洛老太太滿臉笑意地接過茶飲了幾口,自己將茶杯放回那小茶几上,「離得這麼近,我自己口渴了會倒著喝,鳶丫頭不必老顧著祖母,倒是你自己,這一路上光顧著陪我這老婆子聊天,也沒怎麼好好喝水休息,祖母越看你越發覺得你這一個多月是瘦了。」說著,還真就認真地盯著那小臉瞧了起來。

  洛清鳶連忙捏住半邊臉蛋往外一拉,「祖母你快瞧瞧,若真是瘦了,哪能捏出這麼一大堆肉,在舊宅子裡的一個月中,孫女日日陪著祖母一塊吃飯,明明就被祖母哄著吃了許多,長了許多肉才是真的,祖母怎的說我瘦呢。」

  兩人說話時本就夾雜著那車輪咕嚕聲和外面其他雜聲,換了一般人根本就聽不清車內人說的什麼,可席夜楓是誰,耳力本就了得,又加上他有意去聽,就算再來兩道響雷怕都能一字不差地盡收耳裡。聽到她因了使勁扯了扯臉蛋,說出的話便帶了一絲含糊不清,可席夜楓怎麼聽都覺得比那唱歌的黃鸝還要好聽,心尖上便似有人在拿一根狗尾巴草輕輕地撓,此時竟恨不得一把撩開車簾子好生盯著她瞧上一番。不過,一想起她說的莽夫二字,席夜楓頓時一蔫,心思全歇。

  伊人近眼前,姻緣紅線牽。想到這兒,席夜楓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結了一層厚繭的大手,五指本是修長如竹,奈何多年的磨礪讓這雙手從青蔥好看的竹愣是變成了幾根硬邦邦的棍子。怎麼著也得先拿了紅線的一端,再想辦法將另一端套在她手腕上才行。可是,如今這紅線卻真個不好找啊,席夜楓心中歎道。

 ★★★   ★★★   ★★★   ★★★

  每年都有那麼幾次,席夜楓會返回京都,而後又匆忙返回,是以從京都到西陽這段路,就算沒有走過百遍也不下數十遍。控制好時間點兒,席夜楓恰趕在天黑前抵達了去西陽的最後一個歇息點兒。

  「老太太,這羊皮鎮其實也算是西州最邊緣的一個小鎮,等明個兒白天繼續趕個大半天,天黑前估計就能到達西陽。」席夜楓將馬車駛入一家客棧之外,然後穩穩地停了馬,轉頭朝車內道了一句。

  在外人看來,西陽即西洲,但是當地的西洲人卻最接近西羌族的那塊縣鎮聚集處才稱為西陽,因著過去十載,西羌人多次侵占那塊土地,當地的居民耳濡目染地便帶上了一些西羌人的習慣,性子也豪爽許多,稍區別於這邊的居民。只不過外人早習慣將西洲稱做西陽,便忽略了這一點。

  洛老太太聽得定遠將軍這般說,心裡總算是落下一塊大石頭,思及他這路上的屈尊護送,感激不已。

  「老太太與姑娘稍等,我去客棧裡探探情況就來。」席夜楓撂下一句,緊接著響起一聲雙腳蹬地的聲音,片刻後已是歸於安靜,人已然走遠,洛老太太連感激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

  不及一刻,那人便已歸至,聲音朗朗,「老太太和姑娘可以下車了。」

  洛老太太這才逮住時間連番謝了好幾道,席夜楓只淡笑著推辭,「老太太莫再謝我了,這些算不得什麼。」

  以往停車住店,都是劉護院刻意取了轎凳在馬車下面搭放著,洛清鳶踩著先下了馬,再扶著洛老太太下來。可是這一次,洛清鳶撩開簾子準備踏著轎凳下去的時候,卻發現腳下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只瞧見一雙黑色長靴直直矗在那裡,一動不動。一抬頭就看見席夜楓對自己清淺笑著,似一縷清風拂面,讓人頓覺舒暢。只洛清鳶心思不在這兒,便微微蹙了眉,在轅座上掃了一圈,並未發現那個綁在那裡的轎凳,心道:許是沒有拴緊,落在半路上了。

  往地上又瞄了一眼,洛清鳶二話不說,一下跳了下去。破風本就比尋常馬高大結實得多,戴上了那轡頭後,連帶著這轅座也微微高了一些,這麼一截高度,她竟就這麼跳下來了,席夜楓吃驚之餘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這茬子事,他該事先安放個轎凳的。不知怎的,腦中就忽然又閃現出方才她跳車的那一幕,碧色的裙擺被風吹起,漾起了幾個大波,他的目光便不小心地絞在了那露出的一小截細腿兒上,雖然著了褻褲,卻被風吹得貼緊了腿,讓他得以看清那腿的形兒,然後得出那腿兒必是細而直的結論。

  只那麼一瞬,席夜楓卻好似讓那風吹裙擺的動作頓了好幾頓,愣是把想瞧的都瞧見了。席夜楓一雙眼微微垂下,脊背下意識地挺了挺。正人君子,腰桿都直。

  洛清鳶低頭叫了聲將軍,禮數皆盡,不等他接話,已回頭朝車內的洛老太太道:「祖母,轅座上拴著的轎凳不見了,孫女去後面的車上取來一個,祖母稍等。」

  席夜楓看著她就要繞過自己去後面那車,長腿那麼一跨,堪堪擋住她去路,飛快地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拿。」話音才落,便急步流星地走了。

  洛清鳶驚詫地微微張了嘴,隱約露出兩顆好看的貝齒。

  洛老太太聽了洛清鳶方才那番話後,已是探出了大半個身來看,正瞧見自己的孫女看著後面的馬車,眉微微蹙著。

  其實,洛清鳶只是在納悶,這定遠將軍是不是太……樂於助人了些,讓她心中生出一種怪異之感。而且,這種感覺已不是第一次……

  洛老太太本想找個敦實的家丁去辦置住店等事宜,豈料定遠將軍已經先一步接了活兒,清俊的面容上笑容淺淡儒雅,「幫人幫到底,所以我方才去客棧打探住房的時候,這些事就已經安排好了。」

  洛老太太頓然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人。

  洛清鳶心中那種怪異感卻愈發濃重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2 AM

第十一章 祖母疑慮

  這一路上,洛清鳶和洛老太太也偶爾吃些乾糧,只是遠不如客棧裡那些熱呼呼的飯食好吃。當雪梨和滿玉接連端了幾道小菜到房裡時,洛清鳶瞅見後雙眼明顯亮了許多。羊皮鎮雖是西洲邊界,卻位於西南方向,這裡的主食大多是稻米,還有些米粉,小菜的樣式也是種類繁多。

  洛清鳶這些年早已養成了淑女的端莊吃相,何況還有老太太一道,就算恨不得立即掃蕩完這一桌飯菜,卻也只能細嚼慢嚥地慢慢扒飯吃,偶爾給老太太夾些好菜,催她多吃些。

  高嬤嬤在府中就是專門伺候膳食的,這會兒便同滿玉和雪梨兩個丫頭低眉候在一旁。

  等著兩位主子用足了飯,高嬤嬤走到老太太跟前,因著有些難以啟齒,微微猶豫後才道:「老太太,有些話我憋了許久,覺得還是同老太太說了的比較好。」

  洛老太太方用完飯本有些睏乏,聽得高嬤嬤這一句話,便抬了眼皮看她,話中微帶怠倦,「高嬤嬤既然覺得該說那便說,你也是府中的老嬤嬤了,什麼事情都應該拎得清。」

  高嬤嬤得了話這才道:「不瞞老太太和姑娘,這一路上都是劉護院管這打尖住店之事,那些銀兩也是在他身上裝著,可是路遇賊寇之後,劉護院因受傷被將軍手下帶走,我卻……忘了這茬事。所以,今晚花費的銀兩都是定遠將軍出的。」

  洛老太太聽完這話,渾身的乏意一下去了大半,洛清鳶也是訝異地看向眼前的高嬤嬤。

  「……這事我心裡已經有數,你們先下去罷。」洛老太太拂了拂手道。

  高嬤嬤哎了一聲,領著雪梨和滿玉走了出去,才至門口便聞老太太又囑咐了一句,「這件事你們知道便好,不要再四處亂說,總歸是我們洛家欠了定遠將軍的人情,沒必要弄得眾人皆知。」

  「老太太放心,我還是明白這個理兒的,這倆丫頭我也會多加看管著,不叫她們亂嚼舌根。」高嬤嬤忙道,然後一手拉著一個丫鬟走了出去,將那木門輕輕闔實。

  洛老太太一反疲睏之態,雙眼變得灼灼有神,轉頭看著洛清鳶,眉頭微微擰起,「鳶丫頭,你怎麼看這定遠將軍?」

  洛清鳶沒想到老太太會直接詢問她的意見,看到那如古井般深邃的雙眼定定地瞧著自己,洛清鳶的心臟不由突突一跳。思酌良久後才出口道:「祖母既然問我,那孫女便直言不諱了。按理說,這定遠將軍就算跟我們洛府沾著點兒親戚關係,可半路相救已是仁義盡至,完全沒有必要一路相送,還將這所有的事都打點得如此妥當,更何況他之前根本不曉得我們的身份,恕孫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覺得他似乎是揣著什麼目的而來,至於這目的,孫女……並不曉得是何。」

  洛老太太的眉頭皺得愈緊,時而看洛清鳶兩眼,時而轉眸思量著什麼,這麼來回幾下,才從鼻中悶吁出一口氣,聲音微沉,「希望是我多慮了。」

  「鳶丫頭,你給祖母說句實話,在這之前,你同那定遠將軍可曾見過面?」

  「……祖母為何這般問,難道祖母以為他——」洛清鳶微微瞪大眼睛,愣了愣,便將上次季府做客發生的那事跟洛老太太說了,「……孫女不小心走差了路,這才無意碰到了他,他給我指完路便走了,根本沒有多看我一眼,祖母你真真個是多慮了,孫女是什麼身份,他又是什麼身份,何況他閱歷豐富,哪能看上我一個黃毛丫頭。」洛清鳶隱去了席夜楓讓她轉交金鎖這事。要說席夜楓堂堂定遠將軍對她只這麼一眼便一見鍾情,她是如何都不會相信的,本就不可能的事又何必再說一些徒惹人生疑的話。

  聽她這話,洛老太太思量片刻,心裡也覺得這種事是不大可能的。雖然鳶姐兒是個美人坯子,只那大將軍又不是沒見過比這更美的,聽聞忠勇侯府的大太太每年定要給這定遠將軍物色幾個好人家,後來是怎麼不了了之她卻不甚清楚。京都裡倒也有大戶人家的庶女給人家做妾室的,一思及此,洛老太太神色轉為凝重。

  「鳶丫頭,若擱在以前,祖母並不曉得你心中的想法,可自上次你在車上跟祖母表明立場後,祖母才曉得,我孫女並不是個喜歡榮華富貴的,定遠將軍沒有了這想法就好,若是真有什麼,不管太太和你父親意見如何,祖母我也是萬萬不會答應。」

  洛清鳶一怔,心中微暖,「孫女先謝過祖母。不過,如今萬事都只是祖母自個兒的猜測,或許這定遠將軍只是單單地幫人而已,也或者他在祖母告知他以前,就無意中得知了我們的身份,看在這沾親帶故的份上才考慮得面面周到。」

  「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洛老太太點了點頭,「希望真是我想的多了,鳶丫頭既然對祖母我掏心掏肺,祖母以後自會為鳶丫頭多思量一些。」

  店小二知道大戶人家有講究,便將那燒好的熱水等都送去了下人房中,由著她們自個兒的丫鬟婆子再送過去。

  滿玉送水去房中的時候隱約看到眼前青影一掠而過,立馬駐足定睛看去,豈料卻是什麼都沒見著,不由感歎,定時白日太過勞累才導致自己有些眼花。

 ★★★   ★★★   ★★★   ★★★——————

  因為這羊皮鎮過往客商不少,小鎮邊上的這家客棧裡基本是住滿了人的,洛清鳶只得和老太太在一個屋子裡歇息,其餘的丫鬟婆子和家丁各兩間下房。洛清鳶顧著一旁睡姿端正的老太太,怕自己睡熟後踢被子等陋習盡現,愣是不敢睡得太死,又因著老太太每日初至卯時便起身了,洛清鳶不好比這睡得更晚,次日隨老太太一起起來的時候眼底兩道青痕隱約可見。

  高嬤嬤和滿玉幾個早早準備了熱水候著,一干人收拾妥帖後又開始行路。剛出了客棧,遠處一青影已經立於高頭大馬身側,聽見動靜緩緩轉了頭,朝老太太和洛清鳶稍稍頷首,他身上彷彿還帶著一股濕氣般,如那沾了露珠的晨間青葉。

  馬車下已經搭好了轎凳,那高頭大馬經過一夜歇息看著也精神不少。

  洛老太太被洛清鳶扶著走了過去,見他只帶了幾分敬重看著自己,目不斜視,不由放下心來,客氣一笑道,「這一路上勞將軍護送已是大恩,將軍其實不必再為我等費心了,昨個兒我遣人問了問這客棧的店小二,探得他們店中正好餵養著幾匹閒置的馬。我已經讓吳嬤嬤買了一匹來,想必等會兒那店小二就牽來了。」似乎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太直接,洛老太太又笑著補到:「將軍應該是個忙人,老婆子可不敢讓將軍因為我們耽擱了正事。」

  席夜楓並不在意,面上的笑永遠都是輕淡而清俊,「我跟洛家也算沾親,老太太無需客氣,直接叫我夜楓便好。本來於半路上遇到賊匪之前,夜楓並不曉得老太太就是洛大學士的母親,後路上老太太清淡提起,我才得以知曉,既然有這麼一層關係,夜楓身為晚輩,理應多顧著一些。不止看在我堂弟陌凌的面子上,也是源於洛大學士曾經對夜楓在經學上指教一二。」說到這兒,朝店門口那處看了看,果真看到有店小二取了一匹棕色大馬來。席夜楓表情無異,只微作思量後,便淡淡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相送了,從這到西陽的知州府處已是不遠,且道途暢通,應該沒什麼大礙。」

  那店小二牽著馬走近,席夜楓便接過韁繩,卸下破風身上的轡頭換到了這新馬上,細細檢查了一下後,回頭朝矗在原地的兩人道:「轡頭已經安好,找個會駕車的家丁趕車,不消一天就能抵達,夜楓就此拜別,願老太太及姑娘一路順風。」

  「也祝將軍此行順風。」洛老太太頷首回道,面目慈祥。

  破風卸下那一身的重擔子,立即小跑了幾步,似在活動筋骨,席夜楓幾個大步跟去,一把抓住那韁繩,左腳一蹬地,修長右腿邁開的同時整個身子幾乎是騰空飛起,穩穩騎在了馬背上,但聞他長長高喝了一聲,「駕——」幾個轉眼間,那頎長青影已經隨著那奔飛的棗紅高馬在一陣清塵中漸行漸遠,沒有片刻停頓。

  洛清鳶望著那抹青影看了許久,直到完全看不見,這才扶了老太太踏著轎凳上了馬車,換了個會駕車的家丁後,一切便又回到了原先那那枯燥的行路生活。

  馬車內,洛清鳶有些嗔怪地看著洛老太太,「祖母,這下你可瞧見了,這定遠將軍純粹是看在兩家沾親的份兒上才打點得如此妥當,一看咱們無事,可不就是急急走了麼?祖母原先做出那種猜測,讓孫女都覺得羞人,幸好是外人不曉得此事,若是被哪個碎嘴的聽到了,難保孫女我不會落得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笑柄。」

  洛老太太見她真的有些惱了,忙將她摟入了懷裡靠著,「鳶丫頭莫氣莫氣,沒有這檔子事豈不正合了咱的心意。誰敢亂嚼舌根,祖母第一個不饒她。」

  洛清鳶聽她這威中帶笑的話,不由展了顏,「孫女哪敢胡亂置氣,這件窘事就當成我和祖母間的一個小秘密,以後可不准叫別人曉得了,祖母可答應?」

  「好好,答應,祖母自然答應。」



第十二章 洛府請帖

  新置辦的馬是洛老太太用腕上的翠鐲子換的,洛清鳶曉得後有些怪意,在老太太的手腕上摸了摸,「祖母可真捨得,一個上好鑲金翠鐲說抵就抵了,我瞧這馬根本不值這個價。」

  洛老太太見她碎碎念了許久,不由搖頭一笑,「鳶丫頭,這些都不過是為了錦上添花裝點門面,出門在外哪還用顧忌這些門面。若是那定遠將軍真打了你的主意,這一個鐲子花得豈會不值。」

  「祖母好端端的怎麼又說起這個?」洛清鳶微微低頭,嘀咕道。

  洛老太太並未聽清她低喃的話,兀自繼續道:「鳶丫頭,你同蘭姐兒不一樣,她是太太生養的,且出嫁的時候你父親還是正三品的文清閣大學士,她同那忠勇侯府二房的席陌凌便是門當戶對,無可挑剔。定遠將軍是好,只終歸不是你的良緣。不說別的,光說這門第之見,祖母擔保那忠勇侯和席雲氏是不會讓你進他忠勇侯府的大門,就算礙著兒子的喜歡同意了,你也只能是個妾室。」歎了口氣,目中帶憐地看著她,「這些事想來不必我說,你也拎得清。」

  老太太說話期間,洛清鳶漸漸正色,抬頭回視著她,等她道完後渾不在意,只是清淺一笑,「祖母也說了,孫女都拎得清。不該覬覦的東西孫女從來不會多看一眼,免得想多了糟心。上回我也同祖母提及,不一定對方家境多好,只要那人品行好,就算低嫁,孫女也不會覺得委屈。至於那定遠將軍,祖母莫要再提了,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何況他根本就沒那心。」

  「沒有那心最好。」洛老太太在她肩膀上輕拍兩下,「鳶丫頭放心,祖母以後多為你留意著。」

  洛清鳶輕笑,「祖母顧著身子就好,這種事有太太操勞呢,屆時只消祖母過一下眼,祖母瞧著不錯的話,孫女便放心了。」

  話畢良久,沒聽到回話,洛清鳶偏頭一看,老太太已經雙眼輕闔,睡了過去,便拉起那毯子給她蓋上,自己也開始瞇眼小憩起來。

  因著頭次來這西陽,趕車的家丁這一路上幾乎是走走問問,最後果如席夜楓所說,於天黑之前就抵達了西陽知州府。洛清鳶和老太太皆未想到,洛尹峰竟已得了消息,和江氏領著幾個丫鬟婆子早早在府門口等著了。

  見自家馬車抵達,鳶姐兒先踏了家丁放好的轎凳下車,洛尹峰忙大步走去,朝著已探出一個腦袋的洛老太太笑道:「母親可算到了,讓兒子好等。」

  洛老太太被洛尹峰親自扶著下了馬車,一掃這一路上的疲態,心情好上不少。隨即又想到什麼,調頭問他,「你怎的算準了我們今個兒抵達,可是有什麼人告訴你?」洛老太太忽然就想到了席夜楓,若真是那人報的信,那人也未免太過上心,讓她不得不懷疑他的動機。

  洛尹峰聽了這話,赧顏道:「兒子五日前才收到母親的家信,但是因為這近一個月公事繁忙,沒能日日親自候在這裡等母親,是今個兒早間劉勇派人拖了個信兒來,兒子得知這消息,這才暫放了公務,到府門口候著母親。聽劉勇提到他受了傷,雖沒多說,兒子也被驚出一身冷汗,如今得見母親無事,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洛老太太見他一臉擔憂不似作假,由著他攙扶著自己往裡走,悠悠道:「其實也無甚大事,等會兒到屋內,我同你細細道來。」回頭看了洛清鳶一眼,「鳶丫頭,過來扶著祖母。」

  洛清鳶聞言,連忙哎了一聲,豈料門前候著的江氏已搶先一步接了這活,笑著挽住老太太右邊的胳膊,「兒媳不是在這兒麼,老太太何必捨近求遠。」

  洛老太太瞅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洛尹峰看了看許久沒見的小女兒,這才發現這鳶姐兒竟瘦了許多,不由心生愧疚,朝她搧搧手,「鳶丫頭,到父親跟前來。」

  「這些日子你也吃苦了。」洛尹峰打量著她,道。

  洛清鳶忙笑著搖了搖頭,「女兒這一路上陪著祖母,說說笑笑的,一點兒都不苦累,不信的話父親問問祖母便是。」

  洛老太太聽了這話,心情愈發舒暢,「好了好了,先回去,做堆兒地停滯在府門口成個什麼樣,莫讓別人看了笑話去。」連說話也帶了幾分少見的愜意。

  洛尹峰見老太太心情不錯,笑應道:「兒子這不是許久沒見母親和鳶姐兒,心中掛念,話匣子便開了。」

  幾人慢悠悠地往裡走,那些坐下等車的婆子丫鬟以及管貨車的家丁們也已從角門進了府,開始安置東西。

  洛尹峰早早讓廚房做了些菜餚,端至老太太的屋閣,讓鳶姐兒湊在一塊用了。飯後,老太太小憩稍許養了會兒精神,這才不鹹不淡地將路上發生的事同洛尹峰說了。

  老太太說得清淡,洛尹峰卻嚇得驚了魂兒,愧道:「早知如此,當初合該讓陌凌女婿送來的那些兵士留下來護送母親。」

  這會兒子洛老太太雖已沒了當時路遇賊寇的恐慌,只如今想起來仍心有餘悸。「這件事不怪你,你帶的貨車和家當遠比我這個老婆子多,若是你被劫了,那還成了什麼樣。索性我和鳶姐兒也沒出什麼事,你也無需自責。」

  「看來,我洛府是欠了定遠將軍一個大人情。」說到這兒,洛尹峰又不確定地問了一句,「母親方才還說,這定遠將軍親自護送你們了一天?」

  洛老太太嗯了一聲,「原先那馬兒行不得路了,定遠將軍這才將轡頭換到自己的坐騎上,護送我們到下一個小鎮後便匆匆走了。」

  洛尹峰略驚詫。

  「你老實同我說,來的這些天,公務上可曾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洛老太太看著他問道。

  洛尹峰微皺眉,「西陽此地崇武,文官最是不值錢,想要在百姓中建立威望,一時半會兒是行不通的。兒子聽說,過去的幾年,百姓有什麼冤屈直接找的是當地的將士,縣衙都不管事,也不怪百姓們眼裡無我這個新任知州。」

  洛老太太早已料到,抿嘴想了一會便道:「定遠將軍這次幫了我們洛府大忙,左右看來你都該寫張帖子請他到府中做客,好叫他明白你對他的謝意。」

  洛尹峰眼一抬,已是明白過來,「自然是該謝的,陌凌送來的那些護送士兵據說也是定遠將軍向皇上親口討要的。」

  「有這回兒事?」洛老太太微微凝眉,才消的疑慮又起。

  「兒子也是這一路上無意聽到的,定遠將軍多年征戰中折了不少士兵,皇上有意撥他一些人馬,定遠將軍拒了數次,這次卻忽然主動提及,道有想要去邊城歷練的可隨他一同去西陽,我還聽說劉兄家的昊哥兒也是來了的。母親應曉得,明昊那孩子在今年的武科考試中奪了第二,前途大好。」說到這兒,洛尹峰聲音微微壓低,「有件事我還未同母親說,上回劉兄來了信,言語誠懇地向我道了歉,只說上次的事是個誤會,王氏所言做不得數,若我願意,他還是喜歡鳶姐兒當他兒媳婦的。這事兒子一直沒有表態,不曉得母親覺得此事該不該應下?」

  洛老太太見他終於同自己說了,面上也未表露出自己早已知曉的意思,只琢磨了一會兒,建議道:「不瞞老爺,我對這昊哥兒是極為中意的,若這門親事真能挽回,老爺為了鳶姐兒不妨就拉下這次臉面,應下那劉節度使。」

  「兒子也是覺得昊哥兒實在不錯,才一直沒能忍得下心拒絕,只怪我當初自己放了狠話,如今為了鳶姐兒,這面子不要也罷。」洛尹峰點了點頭道。

  當天晚上,洛尹峰便修書一封,差人第二日送往京都,而那表示謝意的請帖也叫家丁送到了將軍府。說到這將軍府,據說還是當地的富商合伙兒為定遠將軍刻意修建的,裡面長廊假山,亭台樓閣,華美耀目絲毫不遜色於京都的府邸,只不過,定遠將軍很少回這名義上的將軍府,大多時候同以往一樣,是住在軍營的。

  軍營之外是一個偌大的校場,士兵們早已養成了卯時未至便早起操練的習慣。此時朗朗操練聲入耳,聽在席夜楓的耳裡只覺全身上下都極為舒暢。

  「將軍,從京都來的那些士兵以及那個叫劉明昊的屬下已經安排好了住處。」一個長相結實身著兵裝的大塊頭走到席夜楓面前恭敬道。身前這頎長挺拔的背影傳來一道淡淡的嗯聲,隨後便沒了下文。

  那塊頭有些不甘心,見他沒其他說的,又忍不住心中疑問,只好先問出了口,「將軍,恕屬下愚鈍,咱西陽軍又不缺人,將軍為何向皇上討了那數十個人來,不是屬下看不起京都的士兵,實在是他們嬌生慣養,屬下安排的住房他們面上雖未說,我看他們心裡卻都是極為嫌棄的。」

  席夜楓望著遠處整齊操練的士兵,聽到他的質疑後,嘴角微一勾,說得漫不經心,「石高,非我之意,實乃聖上之命不可違。況且這些人都是心甘情願而來,既然來了,以後的事也都由不得他們。」

  叫石高的人性子很直,心中有疑惑從來都是直接問出口,只聞粗嗓子又起,「將軍以前不都是拒絕了麼,這次難道不能再拒一次,屬下聽聞皇上與將軍的關係鐵如哥們,將軍的面子可大著呢。」

  席夜楓回頭睨了他一眼,「這些事你從哪兒聽的?」

  石高見他有些不悅,眼神躲避地撓了撓頭,「屬下也是聽其他將士說的。」

  「以後不要再說這種大不敬的話,就算這是真的,也不要讓我聽到從你們口中說出來。」

  不怒自威的話讓石高魁梧的身子一繃,「將軍放心,以後屬下再聽到有人背後議論將軍或皇上,屬下直接踹他們幾屁股!」

  席夜楓嗯了聲,回頭看向遠處的密麻人影,一雙眼變得極為幽深,目光微抬,望著遠處已經被暈紅的天,連眼瞳裡也罩了一層淺紅。

  石高正要悄聲退下,卻聞他又忽地發了話,帶著他很少聽到的那種微微上揚的腔調。「你到我府中跑一趟,跟李管事吱一聲,若是近日有知州府的帖子找我,直接替我應下。」

  石高聽完這話立馬怪叫一聲,「將……將軍,屬下忘了同你說,方才將軍府的李管事來過了,道這次是新任知州送的請帖,他不好做主直接回絕,所以特意前來問一聲,那個時候將軍不在,屬下便替將軍直接回了。」

  席夜楓負在背後的手倏地鬆開,整個身子轉了過來,盯著他,一字一句問,「你是如何回的?」

  很好,語氣柔和。石高呵呵笑了兩聲,「還能怎麼回,就重複了將軍以前的話。很忙,沒空。」

  席夜楓張了張嘴,那眼刀子剜他一眼,怒斥一句,「我就知道!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石頭幹不出好事!」話畢,已是招來破風疾馳而去,徒留石高在原地狠狠撓頭。他這是做錯啥了,以前那麼多人的拜帖,將軍不都是這麼直截了當地拒了麼?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4 AM

第十三章 伊人紅線

  街道上一陣風從路人耳邊呼呼擦過,抬頭看去,卻是一匹高頭駿馬疾馳奔去,此時還能看到那馬背上竹青色的男子身影,馬跑得太快,那人的袍子都鼓起了滿滿的風。

  因著時辰還早,小道上的人並不多,若不然的話,席夜楓也不敢在行人的街道上這般肆意策馬奔馳,換在一望無邊的大草原上,他的速度能比這還要快上一兩倍。不消片刻,破風已於一座府邸前停下,門前兩座鎮門石獅看起來威風凜凜,細細一打量便發現那石獅竟是銀坨打制而成,做工尤其精細,連那石獅子的眼珠子都似在碌碌轉動,正中的牌匾上書將軍府三個鎏金大字,字跡狂狷潦草。能在西陽有如此待遇的也只席夜楓一人了。

  一年前,席夜楓以忠武大將軍為帥,自己為前鋒,順利逼退西羌族,忠武大將軍功成身退,而他繼續留守西陽,當地的百姓多富商,為表尊敬和謝意便合力建了這麼個府邸。席夜楓念及此禮過重,及時將府邸一事上報給了當今聖上。程梓墨是個什麼人席夜楓最清楚,表子裡子都是個懶到家的人,若不是自幼做他伴讀,他又豈會識出那潑皮性子下所掩蓋起來的才華,很少有人想到他最後會坐上九五之尊那位置,可席夜楓卻覺得這件事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他就是考慮到有人會藉此彈劾才事先上報,哪料皇上竟直接賞了他兩座銀坨打制成的鎮門獅子,還讓席夜楓自己寫匾,畢竟席夜楓還未獨立成家,只寫了將軍府三個字,皇上再命人精致裱好。至於為什麼不是程梓墨親自手書送給他一塊御賜牌匾,程梓墨的理由是,他寫的字太難看了。席夜楓心裡發笑,不是難看,是太懶。

  好在席夜楓回的早,李管事還未來得及去知州府回拒,方回將軍府沒多久,便發現自家將軍紅紅火火地緊跟著回來了,李管事好生擦了擦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忙迎了上去,又驚又喜道:「將軍,您……您不是在忙,怎的回來了?我這就去讓孫嬤嬤做點兒小菜,再讓翠兒去買點兒小酒來!」

  席夜楓十天半個月回去一次已是常事,這偌大的將軍府說起來也算個空架子,只有一個李管事管著府中的開支,孫嬤嬤和錢媽媽是專門管飯菜的,丫鬟小翠和百禾幫著打雜,另外還有幾個修剪後花園的園丁和雜工。

  見他一臉意外激動,恨不得立馬多留自己幾天,說完這番話後已是轉身就要大幹起來,席夜楓忙笑著搖搖頭,道:「李管事不必麻煩,這次我回來只是小憩一會兒,等下還是要去軍營的。李管事方不久前可是有事找我?」前面的話說的還是不緊不慢,後面一句卻是不自覺地語速變快了些。

  李管事詫異,「只是些小事,將軍何須親自跑一趟。就是這剛上任的洛知州派人送了請帖來,我想著將軍以前都是拒了這種帖子的,本想直接回絕,可轉念一想這知州大人總歸不同於以往那些富商或地方官,我不敢擅自做主,今個兒早間便去軍營尋將軍,恰巧將軍不在,又遇到了石千總,石千總知曉這件事後,直接傳達了將軍的意思,我這才又回了府中,準備稍作歇息然後就去知州府回拒了洛知州的請帖。」

  「不必回拒了。」席夜楓笑笑,吹過他臉上的風彷彿都因為這笑而柔和了幾分,「我忘了同李管事說,這新任的洛知州是我一位堂弟的岳丈,沾親不說,還是我少時做敬王爺陪讀時的一位經師。此次前來西陽的途中,我無意中幫了那洛家一個小忙,我想洛知州送這請帖來無非是為了還那人情,於情於理我都該去見見的。」

  李管事沒想到中間竟有這些彎彎繞繞,驚訝之餘面帶愧色道:「幸好將軍及時趕到,不然我這可就壞了將軍的事了。」

  「無事,下次若再遇到與那洛知州有關的事,多幾番思量就好。」席夜楓淡淡道。

  不知道是否自己錯覺,李管事似乎從這話中咀嚼出一些言外之意,將軍他似乎……在盼著能和這洛知州多幾次來往。

  「那請帖放哪了?」席夜楓問,樣子很是漫不經心。

  李管事回了回神,恭敬答道:「我把請帖放在了將軍的書房內。將軍要不要留下來,我叫——」

  「哦……你們先去忙吧。」不等李管事說完,席夜楓搶了話,已大邁著步朝走廊那端行去。

  李管事畢竟是跟了將軍多年的,單看那行走的步伐帶出一種飄飄然之感,便覺出一種輕快歡悅的感覺,將軍他……心情不錯。但是為何心情不錯,李管事還真沒猜到。

  席夜楓回到書房後,長臂一伸,隨意拿起桌上的請帖,打開瞄了一眼後又放了回去,洛尹峰的字如同他本人一樣斯文,說得好聽點兒,此人正直廉潔,說得難聽點兒,那就是一個迂腐不知變通之人,皇上為何要將他貶謫到西陽,席夜楓也大致猜到了幾分,無非讓那些對新政保持中立的人警示一下罷了,要麼支持,要麼反對,獨善其身渾水摸魚的做法可不討人喜歡。

  悠悠地在書房裡轉了一圈,席夜楓忽地想起什麼,拉開一個小抽屜,自裡面取出一塊白色錦帕,那動作竟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似正在拿一件珍絕寶貝。

  錦帕原先是捲起的,可看出裡面裹著一根細長條狀什物。隨著錦帕慢慢剝開,那錦帕四角繡著的兩株翠竹便展露出來,本是好景,只可惜那繡竹之人手藝實在不怎麼樣,硬是將那原該好看清秀的竹繡得歪七扭八,惹人發笑,然後席夜楓還真就是忍不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兩年間他每每看一次就笑一次,然後盯著那竹子時,似乎就看到了兩年前的那個晨間,當時的她懶洋洋地坐在姻緣祠後的幾棵竹子邊,小腦袋仰望著遠處那顆掛滿姻緣線的姻緣樹,別的閨中女子都去那樹下繫紅帶子,只望永遠不掉下來才好,哪怕歷經風吹雨打也能牢牢掛在上面,可是當時候的她,不屑地撇撇小嘴兒,將剛剛從姻緣祠求得的姻緣線隨手綁在身邊的一根壯竹上。她口中嘟囔著什麼呢?他當時候離得不遠,再加上耳力不差,可是一字不差地聽下了。

  「什麼姻緣樹啊,求了姻緣頂屁用,不照樣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樹不就是大了些粗了些,怎麼就成了姻緣樹了?我說自己身邊這幾棵竹子就是姻緣樹,你們信麼?」嘟囔完這麼幾句,那手中的姻緣線便被她打了個死結繫在那竹身上,風吹過,紅色的絲綢輕輕飛舞,想要飛高飛遠,卻躲不過那身後的束縛,只能安分待在那一方小地。

  她微揚的小嘴兒因著方才一番不滿蠕動便沾了些亮晶晶的潤澤,暖暖的日頭斜照過來,那半邊小臉都被照得通紅,唇瓣上的光潤似閃著碎碎點點的星光,而那好看的眼也微微瞇起,擋住了裡面誘人的黑色。

  席夜楓忽然就覺得有些晃眼,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眼前瞬間黑了起來,手彷彿不是自己的,不聽使喚地慢慢分開幾個細小的指縫,光暗了許多,女孩兒也轉了身,小腦袋左右伸了伸,似乎在東張西望瞅著周圍的情形。確定自己足夠隱蔽後,她竟拿小手毫不客氣地在自己小臀上拍了拍,因著她那拍灰的動作,他似乎能看出那群擺左右晃動時微微勾勒出的臀瓣外形兒:翹而挺,不知怎的就覺得自己的臉頰溫度飆升,他的另一隻手裡還握著剛剛被母親逼著求來的姻緣籤,席夜楓低頭看去,細長的竹籤上書:伊人近眼前,姻緣手中牽。十個端正小楷,就這麼印入自己眼簾,本要被隨意扔掉的姻緣籤最終還是入了他的懷。

  他再抬頭看去時,那女孩已走遠,行至人多的地方後,便同其他大家閨秀那般踏起了小碎步,舉止端莊,再不見了先前的那絲俏皮。席夜楓的嘴角不知不覺就牽起一個弧度。

  席夜楓猶豫再三,做出了一件令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走至先前那女子所待的地方,神情很是大方無愧地開始解那被打了死結的姻緣線。小丫頭,繫得這麼緊!席夜楓微微磨了磨牙,上場拔刀殺敵都不知比這輕鬆多少倍!

  終於將那姻緣繩完好無缺地解了下來,席夜楓樂呵呵地塞進了自己懷裡,正欲趕緊離開,卻發現腳下踩著一塊異常柔軟的東西,低頭俯睨了一眼,見是一方白色錦帕,眉頭才欲皺起想到什麼後竟是倏然一展,眼睛也微微一亮。連忙俯身撿了起來,抖了抖上面的灰,待看到那錦帕上繡的幾棵竹,席夜楓忍不住低笑出聲,一直笑到了現在。

  只可惜,那女子一看不過才十二三歲,他至少得等個兩三年。

  席夜楓將手中的錦帕慢慢打開,露出裡面的東西,一根細長的紅繩,一根姻緣籤。看了看那紅繩,又看了看那姻緣籤上的字,席夜楓不由彎了彎嘴。伊人有了,紅線也有了,我還不信你能逃出我手掌心!



第十四章 腹黑算計

  知州府比京都裡的洛府小了許多,不過這裡的環境卻較原來更加清靜。洛清鳶沒事就趴在窗欞邊朝外看,偶爾乖乖在屋內待著,做做繡活兒,看看閒書。

  此時,雪梨見洛清鳶盯著手中正在繡著的荷包發呆,不由捂嘴低笑了聲,「姑娘,你又走神了,想什麼呢?」

  洛清鳶停下的針線這才又抽飛穿插起來,嘴角微翹,「我方才不過在感歎罷了,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真就成了大家閨秀,做的繡活兒也終於能入眼了,果然是熟能生巧。」

  雪梨想到以前姑娘繡出的東西,嬉笑著朝她眨眨眼,「姑娘放心便是,以前那些不入眼的繡品我都拿去收好了,保準不讓第二個人瞧見。」

  「臭丫頭,你這是在打趣我麼,看吳嬤嬤瞧見後不好生修理你一頓,把你換到別處去。」洛清鳶故作怒態,柳眉一橫,水眸一瞪。

  雪梨早就見慣,一點兒不害怕,晃晃腦袋,笑嘻嘻道:「吳嬤嬤若將我換走了,以後姑娘找誰去說笑,又找誰來通風報信呢。姑娘方才說的話可真是冤枉我,把我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洛清鳶瞇眼瞅她一眼,從上看到下,悠悠道:「我怎麼覺得你就是一頭傻驢呢,肚裡的肝肺自然便是驢肝肺了。」說完便咯咯笑了起來。

  雪梨氣得腮幫子鼓了起來,「我說不過姑娘,姑娘便繼續打趣我罷,反正姑娘就是個不願吃半點兒虧的主兒,以後娶了姑娘的姑爺可有的受呢。」

  「傻丫頭,我若真嫁了人,哪敢這般沒天沒地地胡鬧,以後自然是規規矩矩地相夫教子,夫君若想納小妾了,我得高高興興地受著,婆婆嫌東嫌西的話我也得半分不落地聽著,這規矩嘛,學來就是為了以後不叫人挑出半點兒毛病,不然我何苦遭這罪。這些事我早就明了,你身為我的貼身丫鬟,以後的言行舉止也要多加注意些。」洛清鳶邊說邊繡著手中的荷包,話愈,那走針飛線的動作愈加快了些,竟帶了幾分強勁的力道。

  雪梨見她臉上俏皮之色盡收,嘴唇微微蠕動幾下,垂下了頭。姑娘說的沒錯,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又做不得主。以後嫁過去的夫君圓扁不知,姑娘也只有安分等著的命,但太太和老爺的眼光不差,總歸不會害了姑娘。

  「我聽說西陽民風開放,連未出閣的女子都能在街道上隨意走動,不知何時太太才能入鄉隨俗,讓我也出去見見世面。」洛清鳶忽地笑道,一掃方才的抑鬱。

  聽她提到這個,雪梨也神采飛舞起來,「姑娘說的可沒錯,吳嬤嬤出去買菜的時候可被嚇了好一跳,道那街上夫人老爺一道出門步行的多如牛毛,未出閣的女子也是如此,這個真讓我們開了眼,若擱在京都,還不得換來一句有傷風化。」

  洛清鳶見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便跟著笑出了聲。說起來,這麼多年她還真沒怎麼出過門,除了隨太太去別家做客,或者去廣濟寺燒香拜佛,其餘時間基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太太什麼時候想通了,准了她出門,她可真要好好走動走動。

 ★★★   ★★★   ★★★   ★★★

  請帖上的日期定在了三日後,洛尹峰只說了是為略表感謝而設的一個小宴席,既是感謝宴,請的人自然也就他一個。

  席夜楓這幾日的心情十分舒爽,那往常如寶刀出鞘的眉彷彿也一下子柔和了十倍,化成了兩把軟趴趴的劍。

  「將軍?將軍!」身後的劉明昊微微皺眉,聲音不由提高了些。

  席夜楓轉頭看他一眼,「劉兄弟,我方才只是在思慮你所說的話,既然劉兄弟是甘願來我西陽磨煉,那萬事都應該聽從我的安排,早起同我西陽步兵一起接受操練,長槍、大刀、騎射箭術每樣都要練習,每五日一次筆比試,不可藉口躲避。」

  劉明昊分明瞧見他方才目光悠遠,心思不在此處,沒想到他竟是一字不差地聽到了自己的話。「將軍,可是我從未拿過大刀,這如何從頭練習,長槍也只是略會一二。將軍要我同他們慣會使刀使槍的比試,豈非要我難堪。」清秀的面龐上,一對長眉緊皺。

  席夜楓柔和的面部一下變得凌然起來,「戰場上豈容你挑三揀四!若是你羽箭用盡,不能遠攻只得近搏之際,你是要徒手還是舉刀!」

  劉明昊被他說得面紅耳赤,見那一雙幽黑眸子竟似忽然化為兩把寒刀向自己射來,劉明昊連忙低了頭,「多謝將軍指點,明昊以後定不再躲避這些小事!」

  「你明白就好,戰場不是兒戲,現如今雖是太平盛世,但誰也說不準那西羌族會不會再犯我西陽,你若只會紙上談兵,在我西陽軍裡那是一文不值!」

  劉明昊頭愈低,唇緊緊抿著,微微泛出一層蒼白之色,只聞他字字鏗鏘道:「明昊謹記將軍教誨!」再抬頭時,那人已走遠,頎長挺拔的身影似乎還有未散的寒氣。劉明昊怔怔地看了許久,這便是他從小放在心裡的榜樣,而今才知曉以前以文武兩全自居的他是多麼可笑,不過只及此人的毫厘罷了。

  肩膀被人大力一拍,劉明昊沒個準備,不由踉蹌一小步,回頭一看,正是魁梧的石高咧著嘴笑,一副傻相。

  「劉小兄弟,將軍此人平時待下屬是苛刻了些,但那都是為了咱好,你可別往心上去。嘿嘿,你們這些京都的士兵就像那養在屋裡的小花,不及我們這些經常混戰場的人,像株野草,命也硬,將軍也只是為了讓你們變得強些,我們西陽軍都是這麼過來的。」石高撓了撓腦袋笑道。

  劉明昊知道他嘴巴有時候雖然臭了些,心眼卻不壞,只不過是個直腸子罷了,便朝他客氣一笑,「我對將軍無絲毫怨憤,相反還很感激他。將軍說得很對,石千總也說得極對,以前是我見識淺短了,如今我既來了這西陽邊城,定會事事聽從將軍安排,不敢再有所非議。」

  石高見他一臉謙虛又氣度翩翩,不由傻笑兩聲,「劉小兄弟太客氣了,你的箭術在整個軍營裡除了將軍便是無人能及的,我們都很佩服。」

  「說起此事,十分慚愧,我也只有這一點兒薄技了,上回見將軍三箭齊發,穿人手腕,才知道自己這點兒箭術根本算不得什麼。」

  「將軍還有很多厲害之處,以後你就知曉了。」石高笑道,這話直說得劉明昊雙眼泛光,忙應,「以後定要好好見識一番,也不枉我西陽此行。」

  「對了,方不久前,我去你屋中找你,發現了案上的一個紅帖子,就拿給將軍了,就算將軍不應下這些請帖,劉小兄弟也不該拿著,這叫私藏啊兄弟。」石高好心地給他說理。

  劉明昊吃驚地張了張嘴,「那是我剛寫好的拜帖,前不久才到的新任知州乃是家父至交,身為晚輩我自該去拜訪一下的,石千總送到了將軍那處?!」

  石高先是愣了愣,接著尷尬笑了笑,「我不識字,還以為是別人想辦法托人送給將軍的請帖,嘿嘿,這可怎麼辦呢?我這就去替劉兄弟拿回來!」

  劉明昊無語地瞅他一眼,「不必了,還是我自個兒去吧。」

  進入將軍歇息處時,劉明昊正見他認真翻著幾頁兵書,案桌上赫然就是自己寫的那封拜帖。

  席夜楓抬頭掃他一眼,將桌上的紅帖子遞給他,語氣淡淡,「適逢明日我受邀去知州府,不如你同我一道前去。」

  劉明昊接過請帖,微微訝異,「原來將軍明日要去知州府,那我就更不能同去了。將軍可能不知,那洛知州跟家父交情深厚,我身為晚輩理應去拜訪一下。不過,既要拜訪,早一些晚一些也無甚關係,而且這幾日我想多多和士兵們練一練長槍和大刀,三日後就要在校場比試了。」

  席夜楓嘴角微微上揚,「看你這是明白過來了,若是以後刀法槍法精進了,我同你親自打一場。」

  劉明昊聽了這話,頓時激亢起來,忙不迭道:「將軍便等著,我一定刻苦練習,爭取早日趕上將軍!」

  席夜楓表情柔和地點了點頭,悠閒地翻著手中的兵書,也不知道到底看進去多少。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4 AM

第十五章 對酌痛飲

  像洛尹峰這種文人,若不是被貶謫到西陽邊城之地,怕是與席夜楓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如今第一次見到百姓贊不絕口的威武定遠將軍,洛尹峰不由納罕。本以為這位廝殺戰場常年浴血奮戰的男子該是個魁壯的大漢,豈料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跟他想像中的相差甚遠,他的身子挺拔而頎長,力道隱忍卻不張揚,不止是少了那種殺戮的凌厲,更多了一分儒雅的柔和。

  「可是我來得過早了?」席夜楓問道,說話未有一點兒上位者的逼人氣勢,反倒帶給人一種十分舒適的感覺。

  「將軍快快入座,是我怠慢了。」洛尹峰快速打量幾眼後,忙不迭地將他往那上座引去,邊引他落於上座,便解釋道:「本欲親自出門迎接將軍的,沒想到將軍卻是早到了一步,將軍莫怪才好。」

  席夜長袍一撩,落落而坐,端的是恣意灑脫,不由叫人覺出幾分世外之人的出塵脫俗味道。聽他此言,已是朗笑道:「大人太過客氣,是我想著今日營中無甚大事,倒不如早些過來同知州大人暢敘一番,沒想到卻唐突了洛大人,該是洛大人不要怪我。」

  洛尹峰先前還有些微微發慌,畢竟他乃一介文人,甚少同作戰沙場的將軍打交道,且這定遠將軍還是出了名的手腕狠厲,沒想到只這麼一兩句話對下來,心中那股子慌意全然不見,反而愈加鬆暢起來。

  兩人從一開始的客套慢慢聊到朝堂,又聊到這西陽的治理。洛尹峰發現,這定遠將軍的見識非同一般,他雖人在西陽,朝中近一兩年發生的事他卻了如指掌,還有這西陽,他對此處的規劃和見解,連他都自愧不如。

  「……西陽此處畢竟被西羌族侵入了十年之久,若不是忠武將軍領著我同他們對峙多年,只怕他們會更囂張地擴充西陽領地,意圖占領整個西州也不無可能。過去是朝局動蕩,我西陽軍人單力薄,才讓這群西羌人有了可乘之機,如今雖收回這西陽之地,可當地百姓畢竟受其文化薰陶多年,若要按我大宸國風俗風氣來約束他們,一不小心很可能適得其反。」

  「將軍的意思是,順其自然?」洛尹峰接道,適時有專門的丫頭送了茶水來,便取了自己身邊的茶水朝他一舉,笑道:「從京都一路帶來的雲裡霧,希望將軍莫嫌寒磣。」

  席夜楓端起茶盞,回道:「洛大人說笑了,這霧裡雲乃我大宸國五大名茶之一,產於霧裡峰絕頂之處,煙雲蕩漾、霧露滋培,受天地精華之洗禮,芬香襲人、葉綠味濃。我若連這個都嫌棄,那可真要被人說道了。」

  洛尹峰本是客套,那料他竟當了真,還叫他看出這定遠將軍也是個愛茶之人,心裡愈覺兩人貼近幾分。

  「洛大人若是不嫌棄,我府中還有翠中雨和銀耳針,改日送與洛大人府中,你我好生品論一番。」席夜楓話中無不透出歡快愉悅,讓洛尹峰情緒萬分高漲,兩人越聊越歡。

  「……說起來,洛大人還是我做敬王爺伴讀時的經師,我還當感謝洛大人當初的啟蒙指導。」聊到歡愉之際,席夜楓又提了這麼一句。

  洛尹峰忙大笑回道:「要說感謝的話,我還要感謝將軍半路上護送家母和小女一事,不止如此,連陌凌送來的那些個士兵也是將軍的手下,這些恩德可不是我今日一頓飯就能還得了的,以後若是有什麼用得著在下的地方,將軍只管提。」

  「只是小事一樁,洛大人無需記掛在心上,若是換了任何一個人,我也會這般做。」

  這一番暢快淋漓的閒聊下來,洛尹峰對定遠將軍大為改觀,大有相見恨晚之意。等到吳嬤嬤來催,兩人才去了膳廳用膳。洛尹峰也少說那些客套話,直接讓下人抱了一罈子陳年桂花釀來。

  「除卻上次跟陌凌女婿喝了半罈子,這陳年桂花釀我平日可是捨不得拿出來招待客人的,如今我與將軍相談甚歡,自不該藏下這美味佳釀,哈哈……來,我雖酒量一般,卻也能陪將軍小酌幾杯。」跟這定遠將軍待的久了,洛尹峰覺得自己彷彿也變得恣意幾分。

  席夜楓嘴角一勾,伸手就將那酒杯挪到一邊,滿面的笑意多了一絲狂放的桀驁,「既是好酒,自然要開懷暢飲,我乃粗野之人,不喜用酒杯,就用這碗。」說罷,已是大掌一罩,啵的一聲,連同那大紅綢緞拔下那封罈的蓋子,兩指一屈,把住罈子沿兒,沖那大碗裡一傾而倒,因著速度快而急,竟沒有灑出一滴酒,斟滿了自己的碗,才將酒罈子遞到洛尹峰跟前,哈哈一笑道:「我便不跟洛大人客氣了,酒香怡人,我已迫不及待想先飲一碗。」將碗朝他一舉,然後仰頭咕嚕幾聲飲盡,喉結隨著他的吞嚥上下滾動,嘴角溢出一小流,順著臉頰脖頸一直蜿蜒而下,墜入了衣襟掩蓋下的胸膛。

  洛尹峰大叫一聲好,竟也換了一個碗,同他對酌而飲。

 ★★★   ★★★   ★★★   ★★★

  「太太,可不得了了!我方才路上遇到送飯菜的丫頭,聽說老爺這會兒和那定遠將軍痛飲,還學了那將軍拿碗盛酒,如今兩人已將那陳年桂花釀開了兩大罈。」李媽媽一進門就開口道,說完後這才發現洛清鳶也在太太屋中,忙收了急調子,「原來姑娘也在此處。」

  洛清鳶笑了笑,「我這有個鴛鴦戲水花樣子,想做個扇套。可這鴛鴦的眼睛總覺繡不好,這才尋了太太想要請教太太一番。」

  江氏聽了李媽媽的話,已將手中那繡了大半只差雙眼的鴛鴦戲水扇套放下,雙眉一蹙,面上微露吃驚,「老爺同將軍已喝了兩大罈子陳年桂花釀?」

  李媽媽忙不迭點點頭,詢問一聲,「太太,可要找人去勸勸老爺?」

  「老爺怎的一點兒分寸也沒了,本來酒量就一般,哪能學將軍痛飲,若是在客人面前醉倒,豈不失了禮數。老爺怎麼越活越回去了!」江氏寒著臉道,「讓旁邊候著的人多盯著一些,萬萬不要讓老爺在定遠將軍面前出了醜。」

  李媽媽應了聲,連忙小跑著出去。

  洛清鳶見她已沒了心情教她針法,便收了那扇套,勸慰道:「太太別憂心,父親是個極有分寸的人,如今既放了膽子去飲酒,許是瞧出那定遠將軍是個性子豁達之人,並不會在意這區區禮數。大醉一場又何妨,若擱在平兒,父親他哪敢啊,太太管得可嚴著呢。」說到最後,已帶了幾分俏皮的笑意。

  太太被她說得一笑,「你這丫頭,平裡打趣丫鬟嬤嬤們就罷了,連我也開始打趣了。」

  「女兒哪敢。」洛清鳶笑呵呵道。「時辰也不早了,女兒便不打攪太太歇息了。」說完,已拿了針線和鴛鴦戲水扇套端端正正地退了下去。

  江氏盯著那愈發窈窕的背影,心裡微微歎了口氣。

  稍許,李媽媽返了回來,卻直接帶回個苦瓜臉,「太太,老爺和將軍都喝高了,如今這會兒都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江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斥道:「老爺也真是的,這麼老了也沒個正形!」想了想,還是吩咐道:「趕緊去騰出個廂房來,扶著定遠將軍進去歇著,再讓廚房裡熬點兒醒酒湯送去。」

  洛尹峰被下人扶著回屋時,江氏還未近身就聞到一股薰天的酒氣,連忙上前從下人手中接過他,口中難免訓斥幾句,「老爺做事怎的也沒分寸起來,在客人面前醉倒像個什麼樣兒。」

  洛尹峰一張臉通紅,耍酒瘋般笑道:「婦人之見!你懂什麼,我這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定遠將軍年紀輕輕,見解卻是非比一般,連我都不由佩服幾分。哈哈,以後定要再多多痛飲幾番。」

  江氏懶得與他多講,直接替他除了鞋襪扶他躺下,又聽他嘴裡嘟嘟囔囔道:「我聽將軍說,嗝——,西陽民間有個風俗,專為未出閣女子所設的馬賽,改天也讓鳶姐兒去試試,嗝——,西陽沒咱京都那麼多條條框框,咱要學會入鄉隨俗……」說著說著,洛尹峰已經砸吧兩下嘴睡了過去。

  江氏聽得李媽媽來報,定遠將軍已在東廂房歇下,不由呼了口氣,「可讓將軍喝下醒酒湯了?」

  「喝了兩口便昏睡了過去,看來真是喝高了,據一旁伺候酒菜的下人說,那兩大罈酒幾乎都是將軍喝了的,老爺只喝了一兩碗便抵不住了。」

  江氏沉默了片刻,才道:「找兩個規矩點兒的丫頭在門口候著。」話音才落,似覺不妥又立馬搖了搖頭,「算了,既然昏睡過去了,想必半途也不會起身,明個兒一早再遣兩個丫鬟婆子去伺候更衣梳洗。」

  李媽媽哎了聲,下去吩咐。江氏回頭看了看睡熟的洛尹峰,扶著他起身,將那醒酒湯遞到他嘴邊,「老爺,喝點兒醒酒湯再睡,不然明兒起來頭還發暈發痛。」見他沒動靜,口氣微微硬了幾分,「老爺,你以後要是想喝酒了,我不再管著就是,瞧你這八輩子沒喝過酒的樣兒。」話落,果見他微微張了嘴,忙餵他喝下半碗。

  再說席夜楓,步子晃晃地被兩個小廝扶到新騰出來的廂房,迷迷糊糊地喝下兩口醒酒湯,嘀咕了兩句酒後胡語,便身子一滾,倒在了床榻上。不知過了多久,只聞門吱呀一聲闔實,屋內一片沉寂。

  床上本是睡得沉沉的身子忽地動了動手,來回翻了幾個身後,最終變為仰躺,眼還未睜開,那修長單腿便一屈,另一條往上一搭,被人褪去了足衣的光腳顛顛兒地晃動幾下。



第十六章 半夜醉鬼

  「姑娘,時辰不早了,你該歇息了。」雪梨走到洛清鳶面前低聲提醒道。夜太靜,靜得好似稍微提高點音兒,都能把這長夜撕裂開來。

  洛清鳶收起手中的扇套,看著那還未完成的鴛鴦戲水花樣,秀眉微蹙道:「怎麼看都覺得少了一分生氣。雪梨,你來瞧瞧。」

  雪梨湊到跟前,俯身只瞅了一眼便立馬道:「姑娘的眼光也忒高了些,這繡的兩隻鴛鴦跟活的似的,瞧著多神氣啊,姑娘竟還嫌不足。」想到什麼後,雪梨嘻嘻兩聲,「姑娘怎的想起繡這鴛鴦戲水扇套了,莫非等著以後嫁人的時候送給新姑爺用?」

  「呵!明明是自個兒想嫁人了,偏生賴給我。」洛清鳶睨她一眼,嘴角打了個彎兒,「你若是什麼時候相中了咱府中的哪位好伙子,不必害羞,只管同我說了。我跟太太提一提,想來太太也是樂見其成的。」

  雪梨被她說得臉一紅,羞怒道:「姑娘又來了,要我每次都被你說得還不了嘴才甘心,誰說我急著嫁人了!就算多陪姑娘兩年也是好的。」

  「說著玩罷了,你若不想嫁人我還逼迫你不成,瞧你一張臉紅成什麼樣。」洛清鳶輕笑出聲。

  雪梨悶悶道:「姑娘就會拿我做趣!姑娘也是個臉皮薄的,說起這些話來卻是不羞不臊,哪有未出閣的閨女總把嫁人這些事掛在嘴上的,姑娘說說自己的婚事也就罷了,怎的又牽扯到我身上了。」

  洛清鳶知道她這是羞得怒了,忙笑著說了兩句好話,「雪梨說我臉皮薄,但我自個兒可沒說。雖說人要臉樹要皮,可臉皮到底是不能當飯吃。我說說嫁人這些事又如何,早晚要嫁,反正嫁誰不由我,現在也不過是找點兒話頭,不至於讓生活太無聊罷了。」說到這兒,悠悠歎了一口長氣,「瞧瞧,如今我一個大姑娘還要哄著自己的小丫鬟,不說西陽,放眼整個京都也算頭一遭了。」

  聽完這話,雪梨也覺自己逾矩,剛才那股羞怒的氣一下消了下去,忙不迭道:「姑娘可別跟我一般見識,方才不過是被姑娘說得羞極,才一時口無遮攔說得狠了。」

  「我肚裡連船都撐得下,還放不小你這麼個小丫頭?」洛清鳶話中帶笑。

  雪梨嘀咕兩句,「合該找個厚顏之人,叫姑娘你也嘗嘗羞怒難言的滋味。」

  洛清鳶見她只是小聲低喃,沒了方才的羞憤,這才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繡活兒上,將手中的還未封合的扇套拿遠了看,來回細瞅兩眼,道:「既然你說這鴛鴦繡得還成,那我便封合了。屆時若大姐不喜歡,我就全賴在你身上,誰叫你一個勁兒地誇贊了。」

  雪梨張了張嘴,丁點兒沒想到姑娘會說出這種無賴話,嘟嘟嘴,悻悻然道:「我是真覺得好看,可萬萬沒想到姑娘竟寄予我如此……厚望!我可真個受寵若驚。」頓了頓,又疑惑問:「姑娘說這鴛鴦戲水扇套是要送給大姑娘的,可大姑娘都為人婦了,且人還在京都的忠勇侯府,姑娘要如何送去?」

  洛清鳶拿著扇套打了個轉兒,漫不經心道:「誰說我要自個兒送去了,這定遠將軍不是姐夫的堂兄麼,下回兒等他回京都時托他捎回去便是。」

  「姑娘真聰明。」雪梨笑贊道。

  「好了,你也去歇著吧。我估摸著丫鬟嬤嬤們這會兒全都歇下了。」

  雪梨應了一聲,正欲退下,卻聞見夜風將那木窗子吹得啪嗒一聲驚響,忙叮囑道:,「姑娘,這西陽夜間的風挺大的,姑娘晚上可要捻好了被子睡,仔細得了風寒。」說罷,已走上前伸手去闔那窗子。未料眼睛下意識地掃過閣樓下時,身子被一個隱在樹下的暗影驚得猛往後一退。雪梨的手唰地一下指向窗外,轉頭看向洛清鳶,唇瓣顫顫道:「姑娘,下……下面好像有個人影!」

  洛清鳶先是一怵,隨即呵呵笑出了聲,「許是吳嬤嬤怕你纏著我,不叫我早睡,這才刻意過來喚你的,你還道是鬼影不成。」因著洛清鳶這邊的小院是單獨隔出來的,平兒這個時候早沒了下人的蹤影,倒是那吳嬤嬤偶爾來看看洛清鳶,就怕她偷偷熬夜睡得遲了。

  雪梨白著一張臉連連搖頭,「不是,絕對不是吳嬤嬤,是個十分高大的影子!姑娘,你說會不會是什麼賊盜偷偷闖入了府中,我們可要告訴老爺去?」雪梨說得急而慌,那架勢已是準備好迎接一場激戰。

  見她神情劇變,洛清鳶肅然,直直往那窗邊走去,雪梨則放輕了腳步跟在後面,生怕自己的腳步聲驚到樓下的賊人。

  輕輕的吱呀聲響起,白皙的纖手微微掰開一條細縫兒,只露出一直眼睛靈靈轉動,四下巡視。那雙眼恰恰迎著高懸而起的皎皎明月,波光流轉,便似盈滿了一池月輝的泠泠清水。

  閣樓之下只見暗夜中的幾棵大樹搖曳而動,於月光下斑駁了一地的碎影,並無異象。洛清鳶鬆了口氣,回頭掃雪梨一眼,數落道:「哪裡有高大的影子,不過是閣樓下的那幾棵楊柏。方才瞧你那樣我還道是真有賊人膽大包天,敢闖入知州府呢,結果只是你看差了而已。」

  雪梨猶自不信,忙探了半個腦袋出去,果不見先前那高大影子,兀自喃喃道:「可是我明明瞧見那影子有胳膊有腿兒的。」

  「罷了,我看你是累得雙眼發昏,早早歇著才是正理兒。」洛清鳶敲她一記,笑著攆道。

  雪梨幫著洛清鳶拆了頭飾又散了髮髻,扶她睡下後自己才吹熄了燈,換了燈籠照明。因心中還想著先前那一幕,走的時候步調微急,一直埋著腦袋往前走。

  屋內,洛清鳶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只片刻已是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

  不知何時,窗外砰的一聲,洛清鳶一個機靈,猛然驚醒,還未側臉,已覺有冷風朝自己這邊齊齊襲來,因著床是正對著窗,洛清鳶料定那風必是從窗戶裡吹來的。果不然,那先前被闔實的窗戶此時已開了大半,呼啦啦地在夜風中扇動著。透過窗欞的月輝隨著窗門的輕晃,斑駁灑下的一地碎影也輕輕晃動起來,像是綴了一地的星光。

  洛清鳶受不住這冷風,只好披了件外衣,匆匆趿了雙鞋就去關窗,視線飛快掠過樓底,然後,那把著木窗的雙手忽地一頓,完全僵住了。洛清鳶雙眼微瞠,猛地瞪大了眼睛朝閣樓下看去。那站在冷風中的男子,昏呼呼地晃動著腦袋,正瞇著一雙眼看向她,眼裡似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整一個兒不知身在何處的萌樣兒。

  洛清鳶訝異地盯著他看了幾眼,動作已經快意識一步,哐噹一聲將窗戶閉死,後背緊緊扣住窗子,生怕再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喂——,這是哪兒啊,我迷路了……這難道不是我的將軍府?你是何人,為何住在這兒?」樓下的聲音帶了一絲渾渾噩噩的迷糊沌音兒,明顯對洛清鳶看見他後還關了窗子的動作十分不滿,語調不由提高了幾分。

  洛清鳶暗歎不妙,若他聲音再高些,一會兒鐵定會招來旁人,她這黃花大閨女的名聲還要不要了!一瞧那迷糊樣就知是喝醉了酒,還錯以為此處是他自己的將軍府。這糊塗廝!

  洛清鳶思酌再三,將外衣細細穿好,頭髮沒時間好好打理,只簡單以一絲絹攏住,摸索著出了樓閣,連燈都不敢點。

  見他張口就欲再喊,洛清鳶忙站在幾步外低聲喝止,「休要再喊!」

  席夜楓以手成錘,敲了敲自己發脹的腦袋,轉頭看她,咦了一聲,「妹子好生面熟,為何會在我的府中?」

  「這是我爹爹的知州府,豈會是你的將軍府,速速回你自己的廂房,莫要在這裡耍酒瘋,若要讓別人發現你在此處,我的名譽往哪兒擱,你這人竟跑到我閨房外大喊大叫,你……你羞不羞人!」洛清鳶氣憤瞪他兩眼,恨不得立馬將他扔出自己視線之外。這話說得快且急,冷風吹過,洛清鳶不由打了個寒顫,那本就沒有攏好的髮被吹得掀起,於風中胡亂飛舞,一小縷在她說話之際拂到了嘴角,話畢,已不小心銜住,那粉嫩的粉唇一下便似開在了一分枝椏上。

  席夜楓迷濛濛的眼裡似有芒光閃過,只一瞬又恢復了暈濛的樣子,嘀咕著問,「知州府?我怎麼來了這裡?」問了兩句後恍然間憶起什麼,又自答道:「哦!我好像是來了知州府,難怪呢,我記得這裡應該是個淨房才對,沒想到卻是個住了人的小閣樓。」

  洛清鳶忽然就想起上次去季家做客時,眼前這男子及時為自己指路的情形,口氣不由緩了下來,低聲問,「你是想去淨房?」

  席夜楓半睜著眼,彷彿隨時都能倒地而睡的模樣,聽她問話,便搗鼓了兩下頭,「屋子裡沒有壺,酒喝得多了,下面脹得慌。」

  洛清鳶知道他只是腹脹的意思,可這句話怎麼聽怎麼覺得……下流。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5 AM

第十七章 送了一路

  「你要是想去淨房了,找個丫鬟嬤嬤帶路就是,大半夜裡黑燈瞎火的,一個人亂走什麼?若是被下人看到你在我閣樓下晃蕩,還誤以為我們有什麼私情呢!」洛清鳶語氣沖沖道,說話間時不時朝周圍看上幾眼,生怕一不小心就蹦出來個人。

  席夜楓忽地打了個酒嗝,洛清鳶雖離了好幾步遠,卻連那陳年桂花釀的味道都嗅見了,不由皺了鼻,微微抬手在鼻尖搧了搧。

  不知怎的,席夜楓竟從這含怒帶怨的話中聽出了一絲嬌嗔,心歎道:果真是自己喝酒喝高了。

  「你放心,若是因為這個以後沒人要你了,你就做我的夫人,我對你負責。」這話說得比其他話清晰許多,只是話音才落,席夜楓又打了個酒嗝,此話便聽似四分真六分假了。

  洛清鳶遮鼻的手一點點鬆開,低垂著的頭稍抬,目光打在他微酡的臉上,長長的睫毛輕閃了兩下。夫人,只有一個意思,便是那原配的太太。洛清鳶哂笑兩聲,轉了身背對他,可能麼?她一個庶女的身份如何配得這身份高貴的定遠將軍。

  洛清鳶權當他酒後胡言,背對著他的臉在月輝透過樹葉投下的碎影裡明暗交映,一雙眼也是明明滅滅。過了稍許,她才淡淡道:「東廂房那處本也有淨房,如今你既然稀裡糊塗來了這處,實在忍不住的話,就去西邊的那處淨房。」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小道,「那淨房就在這條小路的盡頭,你順著那條路一直走便到了。」話畢,語氣沉沉地加了一句,「早些解決了趕緊回你的廂房去,莫再來此處了。」

  「多謝妹子相告。」席夜楓努力撐著一雙乏睏到沉重的眼皮子,朝她笑了笑道。

  洛清鳶聽著這朗朗笑聲,比前兩次的時候多了一分慵懶的低沉喑啞,心裡竟生出一種十分微妙的感覺,似乎這樣懶散的席夜楓只有她無意間看到的這一回,常人是少能見到的。身後響起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洛清鳶回身一看,那人已經搖晃著身子朝她所指的那條小路行去,平時總是修長挺直站著的身子如今扭成一條不斷變換的曲線,讓她噗嗤一聲低笑了出來。

  走出幾步的男子醉是醉了,耳力卻絲毫未減,聞聲悠悠回頭,見她笑靨如花地朝著自己這方看來,自己也不覺勾了勾唇,心裡忽地一陣激蕩。回頭的時候腳步並未停,還是繼續朝前走著,只可惜男子的心思不在腳下,頭還沒完全轉回去的時候腳下一不留神打了個滑,身子直直往後倒去,實實成成地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那下落的姿勢倒是十分優雅,如同空中一片青葉簌簌地在風中落下,在那快及地面的時候先是葉脈觸地,再是那綠幽的葉片輕輕貼覆在了地面,動作無不透著一絲柔和。

  洛清鳶吃了一驚,連忙小跑著到了他身邊,俯身看他。

  「你……可有事?」

  席夜楓望著懸在自己正上方的那顆腦袋,她的後面是漫天的星光,璀璨得耀眼,但是更加炫目的是女子的一雙黑眸,如同浸在水中般的一塊黑玉,透著潤潤的光澤,那長而雜亂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就像一把刷子在他心尖上刷過,刷得他全身一陣激蕩,還有那鬢角垂到他臉頰上的幾根長髮,搔得他渾身都癢癢的。忽然就想這麼一直躺在地上不起來了,只要她能這麼一直看著自己。

  「摔傻了?」柳葉兒般的秀眉蹙起。

  席夜楓眼一閃,倏然回神,頭有些痛苦地折起幾個褶皺,悶聲道:「頭好暈,眼也好像花了……」

  洛清鳶好似從這話中聽出了兩分幽怨,吶吶道:「你摔倒又不是我害的。快些起來,不要同孩子一樣賴在地上,虧你還是個征戰沙場的大將軍呢,連豁哥兒都不如。」

  席夜楓甩了兩下腦袋,雙手撐地,慢慢坐起身,「大妹子可否借個燈籠,這邊路太黑,一不留神就摔倒了。」說到這兒,神情微痛苦地瞅了瞅身下,「實在是忍不得了,還望大妹子幫個忙。」

  方才本就忍得不行,如今又經了這麼一摔,就更加……洛清鳶自然也明白他此時的痛楚。但是,給他個照明燈籠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他是住在另一邊的東廂房,屆時被人瞧見了那是有口說不清,就算是照實同旁人說了,這可信度也低了些。

  洛清鳶一雙黑亮的眸子在周圍掃視一圈,無料這院子裡的丫鬟嬤嬤們打掃得太過乾淨,連根乾樹枝都沒瞧見。

  「喂,你去折根樹枝來。」洛清鳶看了看軟趴趴坐在地上的席夜楓道。

  席夜楓含糊地嗯了一聲,忍住下身的不適,到最近的一棵樹下折了一根下來遞給她,話中帶著不解,「大妹子要這個作甚?」

  洛清鳶語氣輕快,「自然是帶你去淨房,這條路我走了好多次,雖是夜晚也不至於像你一樣絆倒。」邊說邊把樹枝的另一頭遞給他,「握好了,跟緊我。」

  席夜楓眼中閃過訝異,隨即那眼眸子一彎,笑意盈盈,只是隱在了黑暗中,旁人無從察覺。

  「大妹子,你小心些,莫要摔倒了。」席夜楓拽住那樹枝一頭,搖晃著身子跟在她後面,時不時囑咐一兩句,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好落在那被絲絹攏住的一頭秀髮上,另一隻手緩緩抬起一些,想探過去撫摸幾下,更恨不得將她一整頭黑髮頭捧在手心裡,細細聞著。不知不覺中,他的身子竟逾過那樹枝的兩尺距離,與她的後背越靠越近。微微俯身,鼻尖幾斤貼上那一頭烏黑長髮。

  洛清鳶猛然駐足,席夜楓差點一嘴巴磕在她的腦袋上,身子往前顛了兩顛,單臂划了划才站穩。

  洛清鳶回頭看他,他的眼似乎還是迷糊地半闔著,腳步輕浮,似踩在雲尖兒上,那身上的酒味不淡反濃。「前面就是淨房了,自己解決了問題就回廂房去,不要再出來瞎晃蕩了。」

  見她就要走,席夜楓忙拽了拽那樹枝,「難道你這就走了?」

  洛清鳶被他拉得微微一踉蹌,聽他這話不由瞪了瞪眼,「你當自己天王老子呢,我一個大姑娘家的還要伺候你方便?合該讓你憋死算了!」見他一張俊臉在月光下透著不正常的緋紅,顯然是忍得太久了,不由怒斥一聲道:「你也是個死腦子,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直接找個旮旯角解決就是,若擱在荒郊野外你還準備活活憋死麼?」

  說完這話,洛清鳶立即後悔了,這些話哪該是一個大家閨秀能說的,偷偷瞥她一眼,見無神色異常,才稍稍放下心來。還好,如今這人只是一個醉鬼。跟醉鬼說話的好處就是,可以比以前肆無忌憚許多。

  「自個兒進去,我先回去了。」洛清鳶說完,丟了樹枝一端,瞅著他道:「好生拿著這樹枝,當成拐杖也好。」想了想還是道:「你住的那處東廂房前的燈籠是今個兒新掛出來的,回去的時候別再走錯了。」該說的都說完後,洛清鳶便再無停頓地走了。

  借著月輝,席夜楓看著那窈窕的背影逐漸變小,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不知從何時起,嘴角那抹笑就一直沒有消下去,隨手從先前那樹枝上摘了一片葉子下來,悠哉地含在嘴裡吹了兩個低沉的哨音,這才不急不忙地走進淨房。

  洛清鳶回了自己的閣樓,退了外衣繼續躺回床上,可閉著眼睛翻來覆去了好久也睡不著,總覺得自己的腦袋好似也變得昏呼呼的,低頭在自己胳膊上嗅了嗅,又拾起一小綹髮絲置於鼻尖聞了聞。她的身上似乎也帶了那種甘冽濃郁的陳年桂花酒味道,許久都揮散不去。



第十八章 兩件大事

  「洛大人,昨日多有叨擾,我這便回去了。若有機會,下次再來尋大人吃酒。」席夜楓朝朝洛尹峰略一抱拳,朗笑道。此時的他身姿挺拔而立,就像是一株修竹直挺挺迎風扎根於那處,風吹不動,只有那衣擺來回打幾個波,便似那翠綠的竹葉兒簌簌飄落。

  洛尹峰昨夜頭一次開懷大飲,到這會兒頭還有些發昏,見他如此客氣,忙也笑道:「隨時歡迎將軍前來,我這陳年桂花釀都替將軍留著。」

  「哈哈……不用了,怎敢再勞煩洛大人,若下次再來,我定會親自帶兩罈子酒釀而來。」席夜楓笑道。正逢府中家丁牽了破風前來,席夜楓一把接過韁繩,看著破風精神奕奕的樣子,知道這伙計一晚上被照顧得不錯,不由朝那家丁謝了句。那家丁惶恐,連連回道,都是小人的本分。

  洛尹峰親自送了席夜楓出門,看他駕馬奔馳而去,遠遠望著那逐漸變小的影子,街道上的灰塵被捲起一大片又慢慢落下,待到變得跟以前一樣清明時,人同馬已經不見了蹤跡。洛尹峰不由感歎兩句,真是個豪氣沖天的好男兒,忠勇侯好福氣啊,竟生得這樣一個出息了得的嫡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劉節度使家的公子劉明昊,洛尹峰從鼻子裡翕出一串熱氣,悶歎了一聲。說來,劉明昊那孩子應該在定遠將軍的手下做事,連定遠將軍都說這幾日閒,那孩子卻沒能想到上門拜訪一下。這劉明昊雖是個出息的孩子,但他畢竟了解不深,也不知鳶姐兒嫁過去到底是對是錯。

 ★★★   ★★★   ★★★   ★★★

  「姑娘,你昨個兒晚上沒有睡好麼,怎麼眼下有兩道青痕?」雪梨先前還未覺,這會兒給洛清鳶梳髮的時候才看清那眼下的兩抹青黑,顯然是晚上沒有睡足。

  洛清鳶伸手在眼底揉了揉,隨口道:「昨夜做噩夢了,夢到個登徒子纏著我,我跟他周旋許久,結果一醒來便成了這副樣子。」

  雪梨聽完,呵呵笑了兩聲,「姑娘的夢好生有趣。別的不夢到,卻夢到個登徒子,依我看來,姑娘怕是好事將近了。」朝門簾處瞅了兩眼,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不瞞姑娘,我從滿玉姐姐那兒探得一二,老爺有好幾次都去見了老太太,談的是私事,連滿玉都被遣退了下去。姑娘覺得,老爺單獨見老太太……會是何事?」

  洛清鳶瞄她一眼,見她目光幽幽閃動,心中會意,面上只是一笑,「老太太見識廣,父親去請教一些事有何奇怪。」

  雪梨知曉她已明白,只是沒有點破,也未再繼續問,給她梳妝完畢後開始準備收拾床褥。孰料才走到床榻跟前,雪梨便感覺腳下踩到了一個硬物,硌得她腳底板難受。雪梨迅速移開繡花鞋,鞋底一塊小石子顯露了出來。咦了一聲後,雪梨彎腰拾起那石子兒,「姑娘,屋裡好端端的怎麼冒出塊石子兒來了?」

  洛清鳶一隻手還捋著鬢前垂下的一綹微微打了彎兒的頭髮,聽聞這話,那動作倏然一頓,幾乎是下意識地朝正對著床榻的窗戶看了兩眼。「哦,那小石子是我路上隨便撿的,瞧著好看就拿回來了。」洛清鳶乾笑兩聲解釋道。

  「姑娘說……好看?」雪梨的音調轉了幾個彎兒,然後盯著手心那小石子瞅了好半天,並未發現什麼特別的,就是塊普通的石頭而已。雪梨還欲再打量一番,洛清鳶不知何時已經移了過來,動作敏捷地將她手心裡攤著的那石子兒一拿,攥進自己手中,一本正經道:「你這麼看是看不出來的,這個石頭上有石魂,要用心去交流才能明白這石頭的……不同之處。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這麼一塊。行了,你去忙吧。」

  雪梨被她說得一愣,哦了一聲後開始收拾床褥。心裡卻在嘀咕:石魂?石頭裡面也有魂魄。難不成昨個晚上看到的黑影就是石頭裡面藏著的魂兒?想到這兒,雪梨不由打了個寒顫。

  「姑娘,你撿這東西回來作何?姑娘不覺得有種陰森森的感覺麼?」整理得差不多後,雪梨候在洛清鳶身邊,眼睛偶爾朝她攥緊的手看一兩眼,對昨夜看到的那高大影子還是心有餘悸。

  「你這丫頭懂什麼,這個石頭吸取天地之精華,吞吐天地之靈氣,有鎮宅之用。我尋來不易,還想著要不要給父親送去,好放在他書房裡呢。」洛清鳶淡淡道,隨手桌上拿了一本書看了起來。

  雪梨霎時頓住,看著那本書,驚道:「姑娘,你……你不是最煩這本女誡麼?今個兒怎的主動看了起來?」

  洛清鳶低頭一看,臉色變幻莫測,忙不迭道:「快出嫁的姑娘了,自然要多讀一些女誡和內訓,以後做了人婦才好管理這內務之事,也能善解夫君孝敬婆婆,叫人找不出半點兒茬。」

  「……姑娘說得極對。」雪梨無從反駁,只是心裡詫異,今日的姑娘乖巧得似變了個人。

  「對了姑娘,今早我來的時候恰巧碰到瑩珠幾個丫鬟,說那定遠將軍一早便離開了,老爺還親自送了他出門。」

  「同我說這個作甚?」洛清鳶幾乎是立馬回道,口氣有點兒生硬。

  雪梨兩瓣小唇兒翕了翕,「我……我這不是順道說了一句麼,姑娘怎麼跟那定遠將軍有仇似的。」

  「……我只是覺得一個姑娘家的,不好背後議論一個大男人。」洛清鳶吶吶道,感覺手心裡攥著的那塊小石子不僅硌手還十分灼燙。

  雪梨聽她這般說,不由捂嘴一笑,「姑娘該是知道的,我嘴巴嚴實,姑娘跟我說過的話我何曾跟別人說過。再說了,不過是酒飽飯足之餘的閒話,那定遠將軍還能將隔空聽到這些話,然後將姑娘吃了不成?」

  洛清鳶沉默,似是漫不經心地吐了一句,「他的酒可醒了?」

  雪梨反應了幾瞬才回過神來,「當然是酒醒了,聽下人說,整個人精神著呢,所以這一大早的便辭了府邸離開了。」

  洛清鳶聽了這話,微微垂頭,取出針線和昨日還差封合的扇套,沒有再說話,只認真做起了手中的活兒。

  「姑娘,我去廚房取些熱水,也好給姑娘泡杯茶水喝。」雪梨低聲說了一句。

  洛清鳶嗯了一聲,聽見那腳步聲越來越遠後,才緩緩抬了頭,不由舒了一口氣。攤開手心,露出裡面的石子兒,洛清鳶被灼到一般連忙鬆開,那石子兒便一下落到地上,打了幾個滾兒,最終躲在了角落裡。瞅了那石子兒兩眼,洛清鳶心裡暗罵一句:醉鬼!左右看兩眼,忙彎腰撿了起來,打開那窗戶探出腦袋迅速環視一周,趁著四下無人,胳膊大力一揮,將手中的石子扔出老遠。看著那小石子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最終沒入一片園子裡後,洛清鳶緊繃著的心這才放鬆起來。

  正要坐回去,似乎想起什麼,洛清鳶忙去查探那窗子,幾乎是將窗欞上糊著的所有窗紙都一一查了個遍,確定沒有什麼被石子砸破的小洞後,緩緩吁了口氣。只是,心中又難免疑惑,以石子擊窗,未透過窗紙卻能飛入屋內,那這石子便是擊在了窗欞或者窗框上,且速度必須極快,力道得足夠狠。那個醉鬼就算是晚上迷糊不清的狀況下也能做到,洛清鳶不得不贊一聲他的功夫極高。想到什麼後,洛清鳶皺了皺眉,或者說,這個人根本就沒醉?想起當時席夜楓那副呆萌迷糊樣兒,洛清鳶搖搖頭,若不是喝醉了,哪能變成那樣,與前次見到的那溫和卻嚴正的男子完全扯不到一塊去。

  「姑娘。」洛清鳶正盯著手中的扇套發呆,忽聞有人叫她,回頭一看卻是吳嬤嬤。

  「雪梨那丫頭又去哪了,怎麼沒在跟前伺候著?這丫頭,一天到晚做事都沒個分寸!」吳嬤嬤數落兩句。

  「吳嬤嬤就放過那丫頭吧,她可怕著你呢。方才是去了廚房取熱水,有我在啊,她偷不了懶的。」洛清鳶笑道。

  吳嬤嬤展顏道,「這丫頭就是被姑娘給寵壞了,在外頭倒也有規有矩,就是在姑娘你跟前沒個正經,姑娘平兒莫再繼續縱容這丫頭了。」說罷,又走近了幾分,「我是來跟姑娘說一聲,太太正有事找姑娘,讓我喚你過去一趟。」順道低頭打量了幾眼洛清鳶手中的扇套,笑得瞇了眼,「姑娘就是手巧,什麼東西都是一學就會。這扇套做得極為精致,上面繡著的鴛鴦也很有神韻。」

  洛清鳶樂道,「還得多謝了太太,在京都的時候太太刻意請了刺繡老師來,讓我和大姐一起學習。那刺繡老師也是個極有耐心的,我就算是個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了,呵呵……」說著,已將那東西放置在了一邊,整了整著裝,跟在了吳嬤嬤身後。

  「姑娘,吳嬤嬤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的性子嬤嬤也知道幾分,說句不好聽的,嬤嬤我知道你是個野性子,這麼多年只是一直憋著。」吳嬤嬤走在一邊,歎氣道。

  洛清鳶微感詫異,眸子垂了垂,「我以後會更加收斂些。」

  吳嬤嬤氣得笑了,「嬤嬤看起來就這麼不近人情?」

  「看起來的確像。」洛清鳶嘟囔一句。

  「姑娘在嬤嬤眼裡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也只是希望姑娘以後嫁個好人家。」說到這兒,吳嬤嬤面露愁緒。「我那庶出的外孫女跟姑娘很像,只是後來,唉……」

  洛清鳶知道這事,吳嬤嬤那外孫女長得美,性子也極為伶俐。後來這孫女嫁入了高門,只可惜卻是個妾室,後來不知怎的,就折騰沒了。吳嬤嬤為此傷心歎氣了好長一段時日。「我寧可當初她嫁的是個平民百姓。」這句話吳嬤嬤不知道歎息地說了多少次。

  「今個兒嬤嬤不是跟你說這事。」吳嬤嬤收起愁緒,慈笑道,「嬤嬤是要提醒你,一會兒太太找你許是要說一件你巴不得的好事,姑娘聽後可莫要因為激動失態了。」

  好事?洛清鳶興趣盎然,嘴角一翹,「嬤嬤放心,真是什麼天大的好事我也會好生忍著,聽嬤嬤方才的言外之意,合著我這些年的規矩都跟白學了似的,你還放心不下?」

  吳嬤嬤笑笑,「嬤嬤自然是放心姑娘的。」

  兩人相隨著到了太太的朱月閣,江氏看見門口出現那嬌俏的女子,忙招了招手,「鳶丫頭,過來坐。」

  「正想著等會兒到朱月閣給太太請安呢,沒想到太太便喚吳嬤嬤來喊我了。」洛清鳶笑著道。走到江氏一邊的小杌子邊坐下。

  江氏拉著她閒扯了許久,最後特意說了兩件大事。

  聽完江氏說的著兩件事,洛清鳶一時沒回過神來,有些怔愣。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6 AM

第十九章 未來嫂子

  「鳶丫頭,如今你也是個大姑娘了,我同你說了這事,只望你心裡早早的有個底兒。這是件喜事,你父親同我說的時候,我也是高興了好一陣子呢。」江氏面上帶笑,說話溫和。

  「太太選的親事自然是極好的,只不過……我聽說劉家好像無意認我做媳婦,為何現在又……」洛清鳶低垂著頭,狀似嬌羞,心裡卻不知是何滋味。嫁給劉家的庶子劉明昊,應該是樁不錯的婚事,擱在父親未被貶謫以前那就是實實在在的門當戶對,放在現在也許是高攀了一些,但父親和劉節度使的交情總歸是擺在那兒的。

  這樣的婚事在別人眼裡怕是盼也盼不來,但並不是她想要的。首先,那未來婆婆王氏就是個難伺候的主兒,再者,她還聽說了那劉明昊屋中早有王氏給相中的兩個通房,這在京都來說本算不得什麼,但是洛清鳶一想到這兒心裡就硌得慌。不管曾經怎樣告誡自己要好好適應這裡的生活,她骨子裡還是有著一種不可抹滅的根深蒂固的信念。她也許有身體潔癖,盡管她知道這並不適應眼前的時代。男人本就是個很奇怪的生物,換在上輩子,男人是背地裡偷腥,而這輩子不過是由偷偷摸摸變成了光明正大。世上不是沒有癡情多情的男人,可是洛清鳶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她沒有什麼讓人可以深深迷戀到不可自拔的優點,她就是一普通小女人。而認清了這事實後,洛清鳶反倒願意嫁得普通點兒,好歹以後能少些氣受。

  「我原也以為劉家是不願意這門親事的,畢竟上回王氏還親自同我說了。只是沒想到那劉節度使刻意同你父親又寫了信,因著京都到西陽的路途遙遠,你父親的回信還未送到,不過這婚事十之八九是定下來了。」說到這兒,江氏眼裡愧疚一閃而過,終於是放下了心中的石頭般,笑了笑道:「鳶姐兒,這門親事不止我,就是你父親和老太太也十分中意,再過不久,你就滿十五了,到時候我一定要風風光光地將你嫁過去。」

  洛清鳶低下頭,聲如蚊訥,「多謝太太,我全聽太太的。」

  江氏只當她嬌羞,呵呵笑了兩聲,「還有這第二件事。你父親才到沒多久,來不及打聽當地的風俗人情,昨個兒定遠將軍同你父親無意間提起,他才知曉,這西陽竟有許多京都沒有的節日。兩個月後的賽馬節,實乃專為女子所設的一個比賽,在西邊的那處大草原上舉行。你父親的意思是讓你也去參加,多適應這西陽的風俗。」

  洛清鳶微微瞪大了眼看她,「太太真的同意我去?」

  「鳶丫頭,你父親那老迂腐都同意了,我再不同意的話豈不是比他更迂腐。」江氏笑道,想到什麼後輕歎了口氣道:「或許,我和你父親一輩子就待在這兒了,早早習慣了這裡才好。你父親讀了大半輩子的書,到了這麼個風俗開化的地方或許不是壞事,合該磨一磨他身上的酸氣。」

  洛清鳶跟著她掩嘴輕笑,心裡早似有小鼓在一直捶打著,恨不得立即朝著頭頂朗空嗷嗷吼上兩聲。這麼多年一直憋在一個宅子裡,這下她總算是可以出去見見藍天白雲了。難怪吳嬤嬤提醒她不要高興得忘形呢,敢情她早就知道了。可轉念一想後,洛清鳶又皺了眉問,「太太,可是我根本不會騎馬。」

  「這個你放心,我和老爺早就給你找好了專門教騎馬的女師傅。」

  洛清鳶聽完這話,一顆心幾乎是立馬就飄飛了起來。婚事的苦惱讓她暫時拋到了腦子的另一邊。

  回到自己的屋中後,洛清鳶已然坐不住了。雪梨瞧她一副喜滋滋的樣子,心裡好奇到底是遇到了什麼好事。聽洛清鳶說了賽馬節一事後也是驚喜了半天。

  「姑娘,此事當真?太太竟許了姑娘參加西陽的賽馬節?」

  「瞧你那樣,像是早已知道了這賽馬節,就我一人被瞞在鼓裡似的。」洛清鳶秀眉一斂,不滿道。

  雪梨嘿嘿笑了兩聲,「我不過是聽吳嬤嬤提過一兩句,再過兩個月就是西陽一年一度的賽馬節,到時候可熱鬧著呢,據說到時候那西邊的一片大草原上都會擠滿人,定遠將軍的直隸下屬石千總親自主持比賽,西陽但凡會騎馬的姑娘們都會去參加。」說到這兒,雪梨偷偷瞥了洛清鳶兩眼,笑嘻嘻道:「我就是怕姑娘曉得後心裡更會憋得慌,這才沒跟姑娘講,哪料到太太竟准了姑娘參加。姑娘這會兒可高興了?」

  洛清鳶眉梢間皆是愉悅,隨意揮揮手,「姑娘我今個兒心情不錯,才不與你這小丫鬟一般見識。」

  雪梨瞧她眉眼飛揚,不由低笑兩聲。

  街道上那男子離了知州府後,騎著馬飛快地回了軍營,石高老遠就迎了過去,面上露出些許不滿。

  「將軍,不是說好今日教大伙兒長槍麼,大伙兒都起了大早等將軍呢。將軍倒好,昨夜竟沒有回來。」

  席夜楓呵了一聲,揶揄道:「早起甚好,可以多練練,等會兒可別來不及熱身就被我幹下去了。」

  「早就準備好了,只等將軍!」石高大笑道。

  第二十個士兵被席夜楓奪了長槍,身子擦著地滑過老遠,在地上劃出一道長痕,席夜楓笑呵呵將那長槍朝旁邊擲去,哐噹一聲,準確無誤地飛入兵器架上,長槍晃蕩兩下後巋然不動。

  「將軍,我也來!」劉明昊在一邊看得亢奮,取出一把長槍就朝席夜楓刺去。

  席夜楓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嘴角微微勾起。在那長槍接近只剩一寸距離的時候,身子飛快一轉,邊躲邊道:「勁道不小,只可惜速度太慢。」將那長槍朝腋下一夾,順著槍桿兩步跨到他面前,「防戒心弱,不知自護。」長臂猛地一抬,抓住他衣襟,竟騰空抬起,迅速掄過半周,將他狠狠甩到地上。劉明昊噗地噴出一口氣,咳嗽兩聲,癱在了地上不想起來,朝席夜楓一抱拳,「將軍果真厲害。」旁邊有人忙去扶。

  等到校場上人都畏懼地退到一邊了,只剩席夜楓一人悠哉站在場中,眾人才奇怪地發現,那地上被士兵們身子劃過的地方竟似構成了一幅畫,占滿了幾乎大半個校場,隱隱看出是個人。

  「將軍畫的可是個人?」劉明昊扶著自己的腰,好奇問道。

  席夜楓環胸站在一邊,瞅了地上的大作兩眼,朗聲大笑道:「畫上之人乃你們未來嫂子。」

  眾將士也是一路跟過來的,聽了這消息猶如見到石破天驚,忙圍過去問。

  席夜楓只一句話便堵住了眾人的嘴,「一年之內,我必娶到她,屆時你們便知曉了。」

  眾人默,但是心裡好奇得癢癢。

 ★★★   ★★★   ★★★   ★★★

  江氏找來的女師傅是個較一般女子剽悍的中年婦女。她每每來知州府時都是穿著一身束腰短裙,整個人看起來倒給人一種英姿颯爽之感。剛開始幾日女師傅只是在府中後花園教洛清鳶簡單地騎騎馬。洛清鳶坐在馬背上慢悠悠地走著,倒也覺出幾分樂趣。

  豁哥兒聽說了二姐在學馬,也嚷著洛尹峰准自己學。說起來,豁哥兒這個時候本該在太學,但是因著洛尹峰被貶謫到此處,豁哥兒只能跟著離開,西陽這處的府學和縣學也是才恢復不多久,洛尹峰自然是不放心送他去那裡的,後來便令他在府中學習,專門請了師傅教學,自己一有時間也親自教授。洛尹峰其實也並非拘於禮教之人,豁哥兒若喜歡騎馬劍術等,他也樂見其成,當下便准了他的要求。

  「二姐,你把韁繩握得太緊了,你緊張,馬兒比你更緊張的。」洛予豁指了指洛清鳶死死攥住韁繩的手,抿著嘴笑道。

  洛清鳶瞪他一眼,「去去,小孩子懂什麼,不抓緊點兒韁繩,若從馬背上掉下來了如何是好?」洛清鳶心裡有些小小的鬱悶,豁哥兒不過才八歲,學得比自己還快,還是說,人小膽子大,根本不怕摔屁股。按大宸國習俗,男子七歲始開始有男女之防,吃飯不同桌,所以這一年內,兩人雖是姐弟卻也沒怎麼說過話。洛清鳶的印象裡,豁哥兒就是個十分斯文的小男孩,頗有父親洛尹峰的風範,此時被他指著教說,洛清鳶心裡就更不痛快了。

  「姑娘和小少爺都學得很好,今日我帶你們去草原上練習跑馬。」女師傅大笑道。

  「可以跑馬了?多謝師傅多日來的指教!」洛清鳶雙眼噌地一亮,朝她抱拳道。抬頭望了望天,很藍很清澈,也很遼闊。

  空中懶懶地飄著幾朵白棉的雲,看著看著,那雲朵慢慢變了形兒,匯聚成一個女子的相貌,席夜楓的雙眼灼灼盯著那朵白花花的臉,呸的一下吐掉嘴裡銜住的一根雜草,微微張嘴對準那臉,咯崩一合牙,好似將那整朵雲都咬入了嘴裡,然後細細地慢慢地咀嚼,咕嚕一聲吞嚥入腹。味道……美味極了。席夜楓雙臂折合,枕著自己的腦袋,一條腿懶懶翹在另一條腿上,濯濯黑眼微微瞇成個彎兒,甚為愜意。破風在一邊埋頭吃草,偶爾甩兩下尾巴,愜意更甚。

  遠遠聽見有腳步聲,席夜楓一下坐起身來。

  「將軍,將軍!」石高喘著粗氣跑來,指著校場那處,「將軍可去看看罷,我算是管不著那群兔崽子了,又被教唆著去偷看人家姑娘家的跑馬。這要擱在兩個月後的賽馬節,將軍的臉不得被他們丟光嘍才怪!」

  「這群沒出息的,幾輩子沒見過女人了!等到賽馬節當日,將軍我做主,親自給他們每人挑一個媳婦。」席夜楓低斥一句,拉過破風一下翻身而上,返回了兩里之外的校場。



第二十章 騎馬姑娘

  平日裡布滿人的校場此時只稀稀疏疏地站著幾個操練的士兵,表面上是操練著,只那心思明顯不在上面,一顆心早不知飄飛到了何處。劉明昊小兄弟倒是練得起勁,席夜楓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將軍,我不知西陽的風俗竟如此開化,還有女子可以出門跑馬!」劉明昊見席夜楓遠遠騎著破風而來,忙收了手中的大刀,超前跨了大步,停在破風面前,話音帶了幾分興奮和好奇。

  席夜楓跨馬而下,拍拍肩朝他笑道:「你多待些日子就習慣了。」朝周圍環視一圈,低斥一句,「這些傢伙,合該一個個挨著讓我在身上抽打兩下。」

  「將軍莫怪他們,就連我也想去見識一下西陽女子騎馬的風範。」劉明昊笑了兩聲道,「好幾位大哥都是沒有成家的,若是看上哪個姑娘,結成一樁良緣也好。」這話放在以前,劉明昊是斷斷說不出口,只是這幾日同這些西陽軍待的久了,難免也沾染上一些不拘禮教的恣意。

  自去年收復西陽,西陽軍裡有了媳婦的就不必說,那些沒有的,席夜楓也曾叫他們多尋思著找一個,就算如此,如今還是有些跟他一般大小打著光棍的漢子。有人還玩笑道:將軍不娶親,我們亦不娶親。前幾日席夜楓說了自己有意中人後,營中的士兵們自然也開始蠢蠢欲動,這一聽說校場不遠處的那片草原上有許多女子練習跑馬,立馬就屁顛顛地遁走了去看。

  席夜楓眼珠子溜溜地轉了一轉,瞅著劉明昊道:「劉兄弟可曾娶親?我瞧你也是十七八了,該成家立業了。」大宸國男十八可娶,女十五可嫁,劉明昊再過半年便至十八,到了可以娶親的年紀。

  劉明昊笑著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中自有太太張羅。倒是將軍,我聽聞將軍常年在外,連個通房都無,這些年可苦了將軍。若不是前幾日聽得將軍有了意中人,明昊恨不得將家中小妹介紹給將軍認識。」

  「哈哈……這倒不必了,我前些年都忙於征戰,無暇想這些事情,等我想要去想的時候便瞧上你未來嫂子了,以後也斷不會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如今把她娶到手了才是正道。」席夜楓說這話時渾身氣爽,聲音鏗鏗,彷彿那口中的嫂子已是盤中餐,早晚入腹。

  劉明昊微怔,喃喃問道:「將軍的意思是以後只娶嫂子一個,連個妾室也不要?」

  席夜楓朝他一笑,眉眼都似飛舞了起來,「有的人只消看一眼便知那是一生想娶之人,劉兄弟還年輕,不懂這感情之事,等你什麼時候遇到了讓你有衝動立馬娶回家的姑娘,你就會明白我的感受。」

  「可是,我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就算我碰到了喜歡的姑娘,也要徵得太太和父親的同意方可納到家中。」劉明昊清俊的臉浮起一絲愁苦,「我羨慕將軍可以做事可無所顧忌,但我畢竟不同。」頓了稍許,目光黯淡,「幸而我並未碰到一個讓我可以如將軍這般心動的女子,不然我也只會陷入兩難的境地。」

  想到什麼,劉明昊又道:「將軍,恕我多嘴,將軍的婚事怕也由不了自己,我在京都的時候就聽說,忠勇侯的大太太在為將軍物色好人家。而將軍口中的嫂子該是這西陽之人吧?」西陽之地又豈會有可以與忠勇侯府相匹配的大戶人家。

  席夜楓眸子輕轉,盯著他道:「此事並非問題,只要我想,沒有什麼事情辦不成,正如征戰沙場,每一次征戰前我從不輕易估算結果,萬事只是親身經歷過了才知曉。我心中一旦堅定了一件事,勢必要盡一切手段做到。所以,那個女人,我娶定了。」說到這兒,眉宇間不經意間露出的幾分霸氣收斂起來,溫和一笑,「自然,這手段並非強取豪奪,而是將所有的不利扼殺於襁褓,如此的話所以的一切便會朝著我所預料的方向行進。」話語間,看著他的一雙黑眸璀然流轉,精光深藏其中。

  劉明昊被他說得心血沸騰,朝他一抱拳,道:「明昊祝願將軍心想事成,早日抱得美人歸!」

  席夜楓大笑幾聲,「得劉兄弟吉言,你嫂子必當手到擒來。」身後石高已氣喘著跟跑過來,席夜楓又迅速翻身上馬,朝後撂下一句,「石千總,速速牽了馬隨我走,把那些丟人現眼的兔崽子們都拎回來!」話畢,已大喝一聲,騎著破風飛奔而去。

  「將軍,你倒是等等我啊,咱兩條腿比不上你那匹寶馬的四條腿兒。」石高好不容易追上來,聽他此言,忙喘了兩口粗氣抱怨道。

  「石大哥趕緊去,不然一會兒又要被將軍落下好遠了。」劉明昊在一邊笑道。

  石高粗噶的呼吸平息一些,一把拽著他的胳膊朝馬棚那邊跑去。

  劉明昊唉了一聲,「石千總,我不想去,我不——」石高蠻勁是出了名的大,劉明昊哪裡是他的對手,被他拽著一人牽了一匹馬,朝著席夜楓的方向追去。

  整個軍營本就建在西陽邊界,為的是隨時防止西羌族人來犯,所以,軍營稍過去一些便是大草原,很多想要參加馬賽的女子都是在那處練習跑馬,特別是近一個月,人逐漸積多。西陽女子性子多豪邁大方,就算知道周圍有男子觀看也不覺有什麼。

  洛清鳶被女師傅指導著慢慢駕著馬走,然後一點點加快速度。豁哥兒個頭小,女師傅刻意給找了一匹幼馬,這麼一大一小在一堆,看起來便格外扎眼了。豁哥兒到底是男孩,幾個來回後已經能騎著那小馬慢跑,洛清鳶有些許羨慕。

  「別急,慢慢來。」女師傅似乎看出她的急躁,笑著道,「跑馬的時候,身子稍稍放低一些,這樣才不易掉下馬來。還有,腿莫一直夾緊馬腹,等你想要前行的時候再拍打兩下,這樣馬兒才能跟著你的指示時慢時快。」

  洛清鳶朝她點點頭,「師傅說的我也明白,只是有時候做起來就忘了。偶爾看見旁邊擦身而過的幾位馭馬姑娘,心中難免急躁。」

  「二姐,你快來追我,連我都追不上如何參加賽馬,到時候可別丟了爹爹的臉。」跑出十幾步遠的洛予豁調頭朝她咧嘴一笑,一臉的挑釁。

  臭小子,一到了馬背上平日裡那斯文勁兒就沒了,合著這小子平時給憋得無處撒氣,全撒到她身上了?

  「豁哥兒,等著我,看我追上你後不教訓你。」洛清鳶指著他笑道,駕的一聲從口中低叱而出,然後小心驅著馬朝他趕去。遠處,便能看到一抹青翠色的影子慢慢移動,雖看不大清楚女子面容,那玲瓏的身段卻盡收眼底。牽著韁繩的胳膊十分纖細,伏在馬背上,背部那曲成的一條線兒十分好看,讓人恨不得立刻坐上她馬背上,然後將她摟入懷裡一塊奔馬馳騁在這遼闊的草原上。

  一群蹲在土坡邊的士兵雙眼東瞅西望。咕嚕一聲,不知誰嚥了一下口水。

  「張大佑,你看那邊的那小娘們,長得多水靈,這幾年看見的西陽女子都是比較彪悍的,乍然見到這麼一個身段玲瓏的,伙計我就好像是看到了雞窩兒飛出了金鳳凰,心裡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了。」李黑子道。

  「我呸,你還砰砰直跳呢,真俗,這時候你應該深情地說一句,我等待了千年的人啊,你終於出現了。」張大佑白他一眼,「將軍文武雙全,怎的沒見你學上一點兒,光會點兒蠻力,比起石千總來還差得遠。」

  兩人正唧唧歪歪地說著,耳朵忽然齊齊被人一揪,痛得哎喲出聲。憤憤地回頭一看,本想破口大罵,見到那人放大的面孔後瞬間呆立在原地。旁邊其他人惶恐地起了身,縮到一堆兒。

  李黑子捂著自己的耳朵嘿嘿笑了兩聲,「將軍怎的來了,難道也是來看姑娘們跑馬的?」

  「一群沒出息的,都給我滾回去練槍練刀!」席夜楓怒吼一聲道。

  沒想到將軍怒火這麼大,眾人驚了一大跳。「我們這就回去,將軍息怒,息怒!」張大佑立馬回道,然後轟著一干士兵連跑帶跳地滾蛋了。

  許是方才那一聲太大,遠處稀稀疏疏練習跑馬的女子偶有回頭看去的,只見遠處一棗紅高頭大馬在一土坡邊靜然而立,馬上男子身姿挺拔,馬左右走了走,便看到那竹青色長袍下擺一直耷拉到馬腹邊,隨風而逐,隱約可見袍子下一條修長健拔的腿,黑色長靴踏在馬鞍上,膝蓋微屈,只是一個側影也叫人忍不住駐足多看幾眼。

  男子雙眼似乎從未轉動過,一直是盯著遠處某個方向,更遠一些的人已看到與他對然而立的人,馬上的女子與他相比身段嬌小,一身嫩青色裙裝與男子的竹青長袍遙遙相應。稍許,那抹竹青色的身影動作起來,迅速朝女子的方向奔去。

  洛清鳶握著韁繩的手不知不覺中漸漸收緊,眼睜睜地看著遠處的男子朝自己的方向馳馬奔來。最後在三步之外停住。

  「不知這位小兄弟可有事?」洛清鳶身邊的女師傅禮節性地問了一句。

  席夜楓收回目光,朝她溫潤一笑,「我是西陽軍將領,說來慚愧,方才那邊躲著看姑娘的漢子皆是我手下西陽軍,都是些沒見過姑娘的光棍,方才已被我攆回去了。」

  女師傅聽了這話,不由大驚道:「原來是定遠將軍!」正欲行禮,席夜楓立馬止住,「不需這些虛禮。我來就是同姑娘說,下次跑馬的時候可以離得遠些,免得被我那些不聽話的士兵們冒犯了。」說罷,目光灼灼地看了洛清鳶兩眼,眼中好似燃了兩團火兒。朝女師傅略一抱拳,「我這便離去了。」

  「二姐,那位哥哥騎馬的姿勢真好看。」豁哥兒定定地看著那飛馳而去的男子,朝洛清鳶道。

  洛清鳶握著韁繩的手一鬆,裡面已是濕濡一片。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6 AM

第二十一章 京都來信

  女師傅看了那定遠將軍幾眼後目光轉向洛清鳶,忽地勾了勾嘴角,「姑娘,我瞧著這定遠將軍似乎鍾情於你。」西陽女子向來有話直說,女師傅就這麼大大咧咧地意會出了這麼一句話。

  洛清鳶耳根子微微紅了紅,默了默,朝女師傅大方一笑,「師傅莫要開玩笑了,定遠將軍豈是我能高攀得上的。我洛清鳶無論無何都不會給人當妾室。」話音稍頓,長長的睫毛齊齊往上一翹,抬眸看著她,「若定遠將軍真能許我當原配夫人,還能保證日後對我一心一意,我自然不會矯情,立馬就答應了他。可是師傅覺得,有這種可能麼?」說出的話就像浮起的塵埃,落下的時候看似輕飄飄落下,實則堆積了一片,厚重不可忽視。

  女師傅微愣了愣,「為何沒有可能?你倆若是你情我願,憑他定遠將軍的身份,如何沒法子許你承諾。方才我仔細觀察了許久,他看著你的時候眼裡的情意濃烈如火,師傅我是過來人,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

  洛清鳶被他說得心裡咯登一跳,雙眼亂瞟著遠處的草地,蠕了蠕唇瓣問道:「師傅只一眼便看出這些了?」

  女師傅呵呵笑了兩聲,「姑娘伶俐,想必也看出了些,只是過不了心裡的坎兒。」

  洛清鳶頭愈低,忽地就想起方才那男子策馬奔來,一雙眼始終是盯著自己,好似沒有移開過分毫,她看著看著似乎就忘了周遭其他,眼裡只餘那一雙幽黑幽黑彷彿灌滿了灼燙巖漿的深淵。離自己越來越近了,那裡面的滾燙也越來越灼人,直到停到了她的面前,倏然就從中躥起了兩把篝火,一直燒得蔓延到了她的面前。第一次見到這麼放肆的目光,讓她心裡彷彿都跟著燒了起來。洛清鳶不知道當時他盯著自己看的時候,她的後背是不是沁出了大片的汗漬,只覺得這會兒風吹過的時候背後冰涼一片。

  他看上自己了?什麼時候的事情?他們明明才見過寥寥數面而已。若是只瞧上了這一副好皮囊,這樣的感情有豈會長久。洛清鳶覺得現在的心裡是亂成了一團麻,越繞越亂。

  「二姐,那個哥哥挺好的,若是他當我二姐夫很不錯。」洛予豁瞅著已經走遠的席夜楓,若有所思道,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洛清鳶呵了一聲,笑道:「你今年方八歲而已,懂什麼好壞,不過是瞅著那人皮相好罷了。古人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誰知道他是不是那種人。」

  「自然不是,古人還云:妍皮不裹癡骨。」洛予豁晃了晃腦袋,道。

  洛清鳶雙腿拍了拍馬腹,走到他跟前,對準他腦袋瓜就是一記,笑罵道:「你這聖賢書是如何讀的,怎能只記半句,古人說的是:妍皮不裹癡骨,妄言矣。父親若是知道你讀書讀一半,還不打你手板心兒。」

  洛予豁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方才不過是糊弄二姐的,哪裡曉得二姐竟知曉這句話。」

  洛清鳶被他說得一噎,挑挑眉,朝他擺擺手,「罷罷,豁哥兒最聰明了。不過——」挑釁地看了他兩眼道:「你若本事了得,下次鄉闈的時候便去參加,順便考個解元回來如何,屆時二姐我必定佩服得五體投地。」

  聽罷這話,洛予豁皺了皺小眉頭,「那豈不是後年,會不會太早了些?」

  洛清鳶嬉笑一聲,騎著馬悠悠地跑了起來,這麼一來倒覺得先前那股燒得心口疼的火辣已經漸漸消了下去。側頭看了女師傅一眼,興奮道:「師傅,我這次騎得怎樣?」

  女師傅騎馬護在她一側,滿意地點頭道:「很好,已能放開許多。照這樣堅持兩個月,你也不比那些學齡一年的女子差了。」

  「我參加比賽可不是為了拔得頭籌,而是能夠趁著這賽馬節的由頭跟著師傅在這遼闊的草原上恣意奔馳,這是我許久盼都盼不來的好事。」說完,笑著跑遠,那歡聲笑語竟似一朵朵小野花,隨著她奔跑的路線開了一路,劃過一路的芬香。

  席夜楓已經走開很遠,遠得回頭看去時,只能看到一個半紅半綠的小點兒,可是那歡快的笑聲彷彿化作水裡的波,一圈圈地蕩漾開,一直蕩到了他的心坎,整顆心一下軟成了一灘水。有時候耳力好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席夜楓唇瓣不由一勾。

  「將軍——」正前方兩人騎馬馳來,席夜楓瞇眼看了看,待看到是劉明昊和石高後,忙加快了速度迎面而去。

  「將軍的速度真快,我被石大哥拉著來幫忙,哪料到方才已看到兄弟們一股煙兒地往回躥呢。」劉明昊笑道,目光微微斜了斜,好奇地朝席夜楓身後的那片草原看去,遠處隱約有幾個騎馬女子的身影,可惜太小看不清。而席夜楓身後正對過去恰好看到一個綠色的小點兒,隔得不遠處還有一匹幼馬,上面顯然是個男孩。

  席夜楓掃兩人一眼,目光停在劉明昊身上,語氣淡淡似乎還透著一些無趣,「回去罷,沒什麼好看的,劉兄弟若是感興趣,兩個月的賽馬節看個夠便是,屆時的西陽女子多如牛馬,勢必看得你眼花撩亂。」

  劉明昊被他說得臉一紅,連忙收回目光,「將軍莫要誤會,我只是好奇而已,將軍又不是不曉得,京都女子都是長年待在深閨之內,哪能像男子這般肆意騎馬。」

  「劉兄弟見識淺,兩個月後的賽馬節,我帶你去兄弟們去湊熱鬧,你也跟著我去!」席夜楓哈哈笑了兩聲,長臂一伸就在他肩上拍了幾下,卻比平時力道還大,劉明昊一個沒留神被他拍得身子猛一前傾,連忙穩住後朝他笑回道:「多謝將軍。」

  「石高,這次賽馬節由我親自持辦,你給我打打下手。」席夜楓朝石高擲下一句,然後理所當然道:「將參加賽馬的名冊都讓我過目一下。」說完已是駕馬朝軍營方向行去。

  石高張大了嘴巴,忙不迭在後面嚎了一句,「為啥啊將軍,以前不都是我一手操辦麼?您啥時候對這個感興趣了。」

  席夜楓左臂一舉,朝兩人擺了擺,示意趕緊跟上。

  石高的一肚子疑問全憋在了肚子裡,一邊的劉明昊卻笑著提了一句,「許是未來嫂子也參加了這次賽馬,將軍是刻意去看嫂子的。其實,我也好奇,將軍看上的女子會是個什麼樣的,想來也該是同將軍一樣的一身英氣。」

  聽他此言,石高猛一拍腦門,「劉兄弟有一雙慧眼啊,可不就是這樣麼!哈哈,甚好甚好,到時候也看看嫂夫人到底是個什麼模樣,竟能讓多年不開竅的將軍上了心。」

 ★★★   ★★★   ★★★   ★★★

  洛清鳶日日隨女師傅出去跑馬,練得越來越熟,一回去必要薰香沐浴,除除一身的汗。

  「姑娘,你說的那塊有石魂的石頭可是送給了老爺?我怎的沒再瞧見了。」雪梨將換洗的衣裳放在了屏障後面,朝裡面問了一句。

  洛清鳶懶洋洋地趴在盆沿上,呼出一口氣,那蒸騰的熱氣便似被擠出個缺口,飄飄裊裊的。聲音是少有的漫不經心,只聞她低悶道,「那個石頭啊,我後來發現自己認錯了,根本不是有石魂的石頭,所以就扔到草堆裡了。」

  雪梨頓時無話可說。

  將至賽馬節的這幾天,京都來的信送到了知州府。果如洛尹峰所料,劉節度使一口答應下來,只道昊哥兒滿十八,鳶姐兒滿十五了便一娶一嫁。洛尹峰心情頓時大好。

  西陽軍軍營。正是士兵們五日一次的大刀比試。士兵們圍成了一個大圈,為裡面打拼的兩人叫囂著。

  「劉兄弟,掄刀砍石老哥的下盤!」李黑子呼道。

  「石老哥,你倒是奪劉老弟的刀啊,攻他右臂啊!輸給劉老弟可是很丟人的喂——」又有人指手畫腳道。

  石高邊應付劉明昊的攻擊邊朝人群大吼了一聲,「兔崽子們都給老子閉嘴!老子輸了也都是你們影響的!」

  周圍嘻嘻哈哈的笑聲起鬨聲此起彼伏。

  席夜楓站在高處看著,抿嘴笑了笑。不愧是武科榜眼,臂力不錯,學得也很快,這麼快就能跟石千總媲美了。不過石千總最拿手的可不是大刀。

  「將軍——」遠處跑來一小兵,卻是專門駐守營地的看門兵,小兵瞅了一眼比試的人群,然後朝高台上站著的席夜楓奔去,喘了兩口氣,將手中的的信遞了過去,「將軍,方才有人捎了這信來。」

  席夜楓看著信封上的收信人,劍眉微微一挑,拍了拍小兵的肩膀,「辛苦你了。」

  「小的不辛苦不辛苦!」小兵忙道,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人群中傳來一聲大喝,周圍此起彼伏的叫好聲緊接著響起。結果,劉明昊還是稍遜一籌,輸給了石高。

  「將軍,我這次又輸了。」人群稍散,劉明昊喪氣地走了出來,朝席夜楓道。

  「進步已經很大了,照此練下去,石千總早晚不是你的對手。」席夜楓贊道,然後揚了揚手中的信封,「劉兄弟,這是你的家信,接好了。」手臂微抬,兩指捻著信封一拋,順當地落入劉明昊懷中。

  周圍才消的人立馬又圍了上來,大笑道:「劉兄弟,快讀快讀,我們軍中的家信都是一塊分享的,你如今也算我西陽軍一員,萬萬不可藏私!」

  劉明昊被一群熱情的傢伙逼得沒法子,只好當著面拆取了信,等到一目十行先看完之後,頓時呆住,又見大家興致盎然地盯著自己,耳根一下子紅了起來。

  「劉兄弟,你倒是念啊,別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似的!」有人起鬨笑道。

  劉明昊微微低了低頭,將那家信往懷中一塞,聽得士兵的調侃,立馬一仰頭,放大了聲兒道:「誰說我婆婆媽媽了,不就是家中來信讓我娶媳婦麼!連對象都物色好了,洛知州家的二千金!」

  周圍的人一呆,紛紛叫囂起來,上前將劉明昊揉捏成團。「好小子,這麼快就要成親了,還是咱西陽知州家的姑娘啊,哈哈……」

  可是,有人笑不出來了。

  高台上的席夜楓身子驀然一僵,一張俊朗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第二十二章 草原捕影

  垂下的手緊了緊又鬆開,席夜楓一雙眸子變得愈加深黑,所有的變幻也只是那麼一瞬,很快便隨了大伙兒笑起來,朝劉明昊打趣道:「劉兄弟,沒想到你倒先我一步了。婚事可定下了?到時候可別忘了請大哥喝喜酒。」

  劉明昊一聽這話,微一怔,道:「信上只說讓我一年之內務必返回京都,太太已經為我看好了婚事,最後才順口提到對方許是洛大人家的二姑娘,這事貌似還沒定下呢。兄弟們就當我方才說差了,若是這婚事還沒說成,傳出去毀了姑娘的名聲便是我的罪過了。」

  原來,這封信乃是劉節度使在收到洛尹峰回信之前寄出的,因著這一封信並不急著送,不過是為了讓劉明昊心裡有個底,讓他早些回京都好籌備婚事,所以這信耽擱了許久才送至西陽,與洛尹峰收到的後一封信差了不過短短兩三日。至於信中最後順口提到洛家二姑娘,也是因為王氏覺得這洛家斷斷不會推了這麼一門好婚事,畢竟他們洛家已今非昔比,鳶姐兒能嫁入他們劉家已是高嫁。

  席夜楓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方才是浸在了冰水裡,差點兒透不過氣不說,還寒到了骨子裡,這會兒聽了後面的話,那顆悶在冰水裡的心才好似冒出了小半個頭,趁著這冒頭的空檔大力吸了幾口氣,全身上下立馬舒暢了一些,臉上的笑也明朗幾分,道:「這又何妨,就算不是洛知州府的姑娘,也會是京都裡那些明眸皓齒的閨秀們,說起來,我這些兄弟們可都沒見過京都的姑娘,西陽的這些女子剽悍得緊,我們可是羨煞劉兄弟你了。」

  席夜楓話一落,周圍的士兵們忙起鬨,有的笑哈哈地反駁道:「劉兄弟,你可別聽將軍的,京都的姑娘雖好哪及我西陽女子,會跑會跳還會唱,劉兄弟不抱個西陽媳婦回去,那可是大大的損失啊,哈哈,兄弟們說是不是!」

  「是——」周圍的人哄笑道。

  「劉兄弟,你家門地高,抱個西陽娘們回去,你家太太和老爺爺不會說什麼的,快快抱一個喲——」

  「抱一個,抱一個!哈哈……」

  若是人人如劉明昊出身高門,自是巴不得多娶幾房小妾,自己門第低做不到,就巴望著軍中出身不錯的劉明昊多抱幾個,好似兄弟娶多了媳婦,自己也臉上有光一般。

  鬧哄哄的一團,劉明昊本就血氣方剛的年紀,家中已有兩個通房,早識得情滋味,被大伙兒這麼一慫恿,心裡還真就冒出了這麼一個念頭。不過,那也只是一瞬而過。畢竟洛尹峰正乃這西陽知州,要是兩家親事沒說成還罷,若是說成了,自己卻當著人家的地盤找了個妾室,豈不打別人臉面。

  「將軍別光說我,將軍不如說說我們的未來嫂子到底是何方人士,大伙兒可都好奇著。」劉明昊說了這麼一句,瞬間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見一個個都用好奇的目光盯著自己,席夜楓嘴角微微牽起一個弧度,「真想知道?」

  「當然想,我們都等著將軍趕緊將嫂子抱回家,將軍不急,我們都急了!」石高粗嗓子應道。

  席夜楓卻是歎了歎氣,朝眾人笑著攤了攤手,「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不過是無意間碰見,後來曉得今年的賽馬節她會參加賽馬。」

  石高長長地哦了一聲,大笑道:「劉兄弟果然猜中了,怪道將軍要親自持辦這次的賽馬!」

  「將軍難不成打算在賽馬節當日向姑娘表白,然後上門提親?四日後就是賽馬節了,將軍,大伙兒可都等著將軍的好消息,您可別讓大伙兒失望了。」李黑子笑嘻嘻接話道。

  席夜楓目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劉明昊,淡淡笑了笑,「放心罷,這次我是下了狠心要把她迎進門,以後你們見了一個個的都給我叫嫂子。」

  「那成,我們大伙兒直叫到嫂子耳膜生繭!」石高一聲附和,眾人哄笑起來。

  夜晚的風透著嗖嗖的涼意,兩人坐在軍營外的草地上飲酒,月光傾瀉而下,將兩人上半身身影拉得老長,地面上的一個黑影高舉酒罈,頭一揚,灌了好幾口。

  「將軍好酒量!」一聲喝好聲響起,身邊的另一黑影也仰頭大灌了幾口。

  順著那地上黑影尋到根處,才發現兩人坐姿肆意不羈,一人兩腳盤坐,另一人收攏一腳另一腳卻懶懶地超前伸延。

  「將軍今夜怎麼有興致找我喝酒。」劉明昊又抱著罈子喝了兩口,手在嘴邊一抹,爽快地砸了一聲,朝他笑問道。

  「這酒放不得,再放的話遲早會被那些個手癢的傢伙翻出來偷偷喝了。」席夜楓輕笑一聲回道,將空酒罈子往身邊隨意一扔,瞅他一眼後望著天上的月亮,幽幽地問,「劉兄弟可滿意家中太太挑選的婚事?」

  劉明昊回頭看他,只見到他頭微微揚起,盯著頭頂的夜幕,目光說不出的深黑,此時印著群星的璀璨和月光的光輝,又多了一層看不清的光。想了想,道:「自打我出生到現在,從未忘記自己的身份,父親官位再高,我也始終是個庶子,所以一直以來我都是靠自個兒努力,爭取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也從未想過有過藉助夫人娘家的勢力,是以太太給我選什麼樣的夫人對我來說皆是無所謂,只要對方是個懂得持家的妻子,管好內宅裡的事,其他的我也要求不多。」

  席夜楓有些緊繃的心忽地就一鬆,目光中唯一的一抹暗影如同驕陽一照瞬間退散,笑了一聲側臉看他,「劉兄弟,雖說兄弟若手足,女人如衣裳,可這裡說的女人卻是除去心上人。你嫂子在我心裡就同兄弟一樣重要。手足還有四個,她卻只有一個。何謂心上人?不就是放在心尖上呵護著的人。你還年輕,未曾遇到,因而不懂。所以,你的無所謂終是會敗給我的心尖人。因為,你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呵護她一輩子的決定。」

  劉明昊微微皺了眉,不解地盯著他看,稍許又眉目一展,嘴角噙笑道:「看來,將軍真是愛慘了嫂子,小弟真心羨慕將軍。」

  席夜楓只淡淡一笑,「只是忽然就遇到了這麼一個讓自己移不開眼的人,所以不想放棄。你的羨慕還是留到我娶到你嫂子之後再說,或者等你也遇到了一位能夠放在心尖上的人。」

 ★★★   ★★★   ★★★   ★★★

  眼看著離賽馬節就剩兩日,席夜楓掃過校場中的一干人,目中芒光一閃,忽地就轉身朝馬棚大步踏去。

  石高眼尖看到,疑惑地探長了身子去瞧,稍許,果見席夜楓騎了破風出來。

  「將軍要去何處?」石高忙問了一句。

  「我有急事出去一趟,石千總務必管住這群不安分的小子,片刻後我就回來。」說話間馬幾乎未停,反而越來越快,馬跑過踏起的灰撲了石高一臉,讓他難受地咳嗽兩聲。將軍的一大優點就是,想到什麼說幹便幹,從不拖拉。但是,最大的缺點也是這個,心裡一旦想要做一件事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西陽邊境的大草原廣闊無邊,一眼望過去,入目皆是綠色的草,隨風起伏成匯波聚成浪,煞為好看。可是,席夜楓沒心思看,駕著破風奔馳在這一望無邊的草原上,急切地從一個個稀疏的女子身影中尋找那抹翠翠的綠。每到一處,那雙鷹眼般的利目迅速在周圍掃過一圈,接著又繼續到下處尋找。

  不知道這樣來回走了幾遭,他的目光忽地停在一抹火紅色的背影上,怔怔地看了片刻,然後一驅馬,直直朝她奔去。離得愈近,就越加發現那像一把燃燒的烈火,幾乎晃了他的眼。然後,他的薄唇便不可抑制地一點點上揚,連那長長呼出的一聲「駕——」也似乎因著他勾起的唇帶了一個上揚的悅音。

  洛清鳶剛騎馬繞著大草原跑了一大圈,額頭還有一層晶瑩的汗珠,豁哥兒沒來,只有女師傅護在側邊,兩人正停在原地歇息。草原上常有騎馬之人經過,馬蹄之聲時而有之,可是身後那馬跑得頗急,讓兩人忍不住轉身去看。然後這一看,洛清鳶不由愣住。

  只片刻,那男子已到了兩人跟前,朝女師傅客氣地點了點頭後,目光定定地看向了洛清鳶,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堅定,「我有急事找你,可否隨我走一趟!」

  洛清鳶微微斂眉,「將軍有話便在這說罷,這裡恰好四處無人。」

  席夜楓沒有說話,只側眸看了女師傅一眼,女師傅立馬會意,抿嘴笑了笑,道:「我正想再跑一圈,姑娘,我等會兒再來尋你。」

  洛清鳶來不及拒絕,人已經走遠,不得已,只得頂著心中那不舒適的感受回視他灼人的目光,「不知將軍找我何事?」

  「……我是來謝你的,上次在知州府中,你……給我引路。」席夜楓道,目光不移地鎖住她精致的面容。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火紅色的中短裙,配一雙紅色長靴,眉宇間看起來便多了幾分英氣和豁朗,整個人就像一團燃燒的火。

  「……不必謝,舉手之勞。」洛清鳶低聲道,這件事她很想忘掉,快要忘掉之際,忽經他這麼一提,頓覺窘迫。

  女子的額頭有幾個大大的汗珠,一顆正好順著臉頰滾落而下,一直滾落到那纖細白嫩的脖頸,那截露出的頸項白皙光滑,似一塊玉,卻又處處透著一種柔軟的暗示,說話時脖頸隨著她的聲音微微發顫,讓人很想……埋首咬上一口。

  「我有其他事跟你說。」席夜楓動了動韁繩,與她並馬停駐在那兒。

  洛清鳶有些不習慣這麼近的距離,嗯了一聲,「那你說,我等會兒還想再跑一圈。」實在受不了他越加放肆的打量的目光,她微微垂下眸,繼續道:「後日就是賽馬日,父親已經許我報了名,所以我,啊——」話至一半,洛清鳶猛然尖叫出聲,腰間已經被一條驀然多出的臂膀箍住,然後她整個身子騰空而起,下一刻已經落在另一匹馬上,呼呼的風刮過,馬飛快地跑了起來。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同你說。」背後緊貼著的胸膛似乎瞬間變得滾燙,他低湊到耳畔吐出的話都帶著令人發顫的灼熱。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7 AM

第二十三章 索了一吻

  洛清鳶哪料到這突生的變故,箍在她腰間的手好似一根火熱的鐵棍,讓她本就生了一層汗的身上又立即湧起一層細密的汗。

  「將軍!光天化日之下,你這是作何?速速放我下馬!」洛清鳶側臉朝他斥道,因為破風噠噠地跑著,耳側生風,這話便好似被風吹散開一般,入耳只剩下那綿軟的聲兒。洛清鳶將腰間的手臂使了勁兒地往外掰,這手臂卻好似黏在了她腰上,風吹不動,洛清鳶氣得用胳膊肘往後狠狠一頂,後面貼著的胸膛卻雷打不動。難道他不疼?洛清鳶極其納悶。

  「折騰了半天,不累麼?」身後傳來男子悶笑的聲音。

  破風的速度慢慢放了下來,洛清鳶回頭瞪他,眉目緊蹙,「大白天的,你擄走我到底是想幹什麼?好在現在四周無人,若被人看到了,你置我名譽於何地!」

  「西陽女子不拘小節。」席夜楓淡笑道。

  「我不是西陽女子,我拘小節,所以請將軍馬上送我回去!」看他臉上的笑若清風淡雲,一點兒跟他如今的行為不貼切,也不知是方才破風跑得太快,還是挨著的這人身上的男性氣息太濃烈,洛清鳶此刻竟有種瀕臨窒息的感覺。現在,身後這男人抱著她,若擱在京都,她勢必名譽受損,而他亦不得不娶她,或許從此她就成了他的一房妾室。

  「丫頭,我有件事跟你說。」席夜楓瞥見她逐漸泛紅的耳根,心情大好。

  「那你快說,說完便帶我回去。」洛清鳶覺得自己的怒火已經被他那水般的笑容緊緊裹著,燒不到他反倒燒著自己,乾脆放緩了語氣道。

  席夜楓喉結上下滾動一遭,盯著她側過的臉,句句鏗鏘道:「我看、上、你、了!」

  洛清鳶愣愣看他,如同銜著桃花瓣的唇微翕了翕,然後低低地哦了一聲。

  席夜楓愛極了她這副小呆瓜的樣子,很想上前咬一口她的鼻子,又覺得不妥,便生生忍住了這欲望。「丫頭,我看上你了,嫁給我可好?」席夜楓這句話說得極為順溜,語氣瞬間低沉了下來,那禁錮著她身子的手臂不經意間將她稍稍收攏一分,兩人的距離靠得極近。

  洛清鳶覺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套了跟繩子,然後一直往上拉,最後拉到了雲顛兒上,暈眩感立馬襲來。

  「什麼時候的事?」她聽見自己這樣問,語氣竟出奇的輕柔,柔得不像她自己的聲音,洛清鳶立馬又加粗加大了嗓音,「你看上我了,同我說做什麼!」

  「不同你說同誰說?」席夜楓看她那副渾身不自在的羞澀樣,臉蛋粉嫩嫩的讓人忍不住想狠狠捏上一把,擱在她腰間的手微微伸開五指動了動,然後又立馬收回,安分地貼在她腰上。她的腰很細很軟,一隻手臂就能完全掌控,輕輕往下一按的話,那柔軟的觸感通過那掌心一直軟到他四肢百骸。

  「丫頭,做我的將軍夫人可好?」他問,呼出的氣都好似比平日裡熱了幾許。

  洛清鳶這一瞬腦袋有些空白,吶吶地問,「你想……娶我?」

  席夜楓笑著點頭,「嫁給我吧,我保證以後就只你一個女人。」

  「你……都這般大了,家中怕是早就有通房小妾了吧?」洛清鳶還沒到意識不清的地步,雖然眼前這廝說出的話十分動人。

  「我府中沒有通房小妾,以後也不會有。」席夜楓立馬信誓旦旦道。雖然這幾次回去的時候,席雲氏有意給讓他納了府中的幾個丫鬟做通房,不過都被他拒了。一年不過回去一兩次,禍害人家小丫頭做什麼。見她微微詫異,又解釋道:「我多年來一直在西陽征戰,哪裡有閒情逸致想女人。」

  「那你怎麼就看上我了,我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大家閨秀,還只是個庶女而已。」說到後面一句,目光微微黯淡。

  「丫頭,你信麼,我多年來閱人無數,早就練就一雙透心眼。所以,自見到你後,一眼就能肯定你是我這一輩子想娶的女人。」他笑道,渾身散發的氣息讓人覺得十分舒爽,「你別不信,只消看一眼,我便能看到此人的內心深處。」話及此,直盯盯地望進她一雙明眸,語調又一轉,變得舒緩低沉起來,「鳶兒,嫁給我吧,嫁給我後我日日帶你馳騁草原,帶你看日升日落,你不必繼續待在深宅大院,也不必介入那些麻煩的應酬,就做我一個人的妻子。」頭微低,湊近她耳邊低喃道:「我保證你會成為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其他的男人又如何比得過我。」

  洛清鳶覺得耳朵發癢,然後全身上下都開始發癢,連心尖都癢得酥了,又酥得軟了,讓她方才一直刻意挺直的身板慢慢地軟了下來。

  沉默了許久,她抬頭望著他,明顯可看到那眼中平靜的水波翻打著激浪,自己平靜的心湖好似被他強行砸入一塊巨石,頓時激起浪花千層。

  「你想娶我,可你做得了主麼?我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憑什麼對我說這番話?」她倔強地問,無地兒可放的雙手不知不覺就攥緊了衣裙下擺。

  「除了憂心這個,就沒別的了?若我解決了這些問題,你是不是就願意嫁給我了?」從他上揚的語調可以看出他的心情頗好,眉宇舒展,嘴角上勾。

  「……你若真能想辦法娶了我,我當然是願意的。至於你前面說的那些甜言蜜語,我想還是留到以後再說。雖然你這個人看起來一身正氣,可誰說一身正氣的人就一諾千金了。」洛清鳶掃過他清俊的面容,一臉質疑。

  「我席夜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說到做到,你便在家乖乖等我,我勢必要讓你做我的將軍夫人!」

  洛清鳶承認,這個人說的每句話都讓她的心跳臉紅,可是——

  「可是,父親和太太已經為我看好婆家了。」洛清鳶垂頭道,「你若是早些說還罷,父親一旦答應別人很少反悔。」

  席夜楓不以為意,「我會想辦法讓洛大人只認我這個女婿的!」

  兩人一時之間靜默無言,洛清鳶已經轉過了身,他沒法再看清她每個細微的表情。其實,她轉身之際,已經微微翹起了嘴角。

  「鳶兒,我有東西給你。」他說道,在她一聲驚呼中雙手箍住她腰身猛往上一提,迅速調了面兒,讓她與自己相對而坐。

  洛清鳶來不及訓斥兩句,他已從懷裡取出一方絹帕,看到那絹帕四角繡著的竹子,洛清鳶腦中嗡嗡亂響,伸手指著那帕子,驚道:「這……這帕子怎麼在你手上?」

  席夜楓眉頭一挑,「兩年前你在廣濟寺落下的,我瞅著這帕子上繡著的幾棵竹子很不錯,就收起來了,一直留到了現在。」說到不錯兩個字時,嘴角笑意明顯變濃。

  洛清鳶只覺窘迫,立馬伸手去搶,伸出的手卻被他一把握住,她又連忙往外抽,卻怎麼都抽不出去,只要洩氣道:「那方絹帕沒繡好,你快還給我。」

  席夜楓悶笑了幾聲,「如今這絹帕已是我的了,可不能隨便送人。」說著,他打開絹帕,從中取出一條紅絲帶,二話不說就繫在那被自己捏住的皓腕上。

  「這是?」

  「姻緣線。你繫在竹子上的那根,我解了大半天才解下來。」他淡笑道,「現在套在你手腕上,你可跑不掉了。」

  洛清鳶低頭一看,這紅線被他打了個死結,不由輕笑一聲,「拿把剪刀不就解開了。」

  「你敢?」席夜楓微微一瞇眼,目光濾過半遮的眼睫更顯銳利。

  洛清鳶被他看得心中發毛「不解開就是了。」

  見未來小媳婦如此聽話,席夜楓極為滿意,半瞇著的眼就像是剛剛吃飽的野豹子,在陽光下曬著爪子和皮毛。

  「鳶兒,後日的賽馬你找個辦法推了。」他理所當然地要求道,彷彿對面的女子已是他的所有物。

  「為何?」洛清鳶狐疑地問,她倒不是多想參加這馬賽,不過圖個熱鬧,出來玩耍的機會本就不多。

  席夜楓笑意盈盈,「為了能夠更順利地娶到你。」

  洛清鳶想了片刻才低頭嗯了一聲。方才不覺,這會兒才發現兩人面對面坐得極近,耷拉在馬腹上的膝蓋一不小心就頂到了他大腿上,洛清鳶連忙將腿伸直,避免與他接觸。

  「送我回去罷,教騎馬的師傅估計已經再四處尋我了。」她垂頭道,實在沒想好該用什麼樣的目光回視他灼人的探視。

  席夜楓目的達到,見她又臊得慌,立馬神清氣爽地答應了。把她放到破風背上坐好,調轉馬頭朝來時的路奔去,等到快到原來那處時,他才下了馬,只留下她一個人坐在馬背上,然後他便牽著韁繩繼續往前走,還時不時回頭看她兩眼,眉眼已經飛舞得沒了束縛。

  走了許久,他忽地停住腳步。

  「怎麼了?」洛清鳶抱著馬脖子,對上他轉過來的臉。

  席夜楓沒有說話,只兩個大步走到她面前,望了她兩眼後,一手忽然發力,拽住她胳膊往下一拉,洛清鳶被他拉得上身朝他一傾斜,還來不及穩住身子便被他另一隻手迅速捏住了下頜,薄唇帶著一絲涼意蓋在了她的唇上,輕輕吮吸一下才鬆開。

  然後,席夜楓心情舒爽地走了,留個後背給她,繼續牽著破風往前走。



第二十四章 腿拉傷了

  洛清鳶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燒起來了,那種火辣辣的感覺逐漸從唇瓣延伸到整張臉再到脖根兒,最後,周身都似裹了一層火,連毛髮都被燙得捲了起來。瞄了一眼前面牽著馬的罪魁禍首,他的步子很大,走得有些急,可被他踩踏過的草似乎立馬又豎了起來,讓人不由覺得他整個人幾乎是飄起來的。

  洛清鳶低頭抿了抿唇,那種帶著一絲冰涼的柔軟觸感好似在她唇上扎了根,怎麼都消不下去,還化作一隻無形的手,一個勁兒地扯著她的嘴角往上翹。

  「姑娘,將軍!」女師傅似乎已經在那裡候了許久,遠遠見到兩人,策馬奔來,見定遠將軍嘴角噙一抹淡笑,一雙眼較先前明顯亮堂了許多,走起路來昂首闊步的,給人一種剛打完勝仗恨不得立馬回去痛飲三百杯的感覺。被他牽著的馬兒似乎都跟著亢奮起來,趾高氣昂地馱著背上的女子悠哉走著,時不時停下在草地上揀幾根嫩草嚼入嘴裡,席夜楓見之便停下,任它吃飽了繼續走,偶爾拍拍它腦袋,悠哉極了,而馬背上的女子雙手搭在馬脖子上,身子軟趴趴地彎著,頭微微垂下,風拂過,吹起幾縷髮絲。

  兩人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很微妙的變化。

  看到遠處的女師傅後,席夜楓才不緊不慢地牽了破風朝著她的方向走去。

  女師傅到了兩人跟前,不好在定遠將軍面前還騎著馬,當即下馬略一拜,「民婦見過將軍。」

  「不必如此多禮,我此時亦不過一平民百姓罷了。」席夜楓淡笑道,說著,回頭看了洛清鳶一眼才又朝她繼續道:「辛苦師傅這些日子教鳶兒騎術,後日就是賽馬節,可惜鳶兒卻不能參加賽馬了。」本該是惋惜的語氣,他卻一副巴不得如此的樣子。

  女師傅先是因他親暱的一聲鳶兒狠狠怔了怔,來回看了兩人幾眼後已是了然,才回過味兒來又聞他後面一句,微吃一驚,問,「姑娘為何不能參加馬賽了?」

  席夜楓眼中幾乎是立即躥起了幾分擔憂,臉不紅氣不喘朝她道:「方才我有事找鳶兒,可是那馬忽然不聽使喚發了瘋,好在我及時救下了鳶兒,鳶兒才無甚大礙,只是一條腿卻不小心拉傷了,照此情況,鳶兒根本沒法參加後日的賽馬。還望師傅回去同洛家太太說一聲,這拉傷雖表面上看著無礙,實則裡面的經脈卻是受了很大的損傷,不宜再繼續跑馬。」他一口一個鳶兒叫著,越叫越是順口。

  女師傅聞之大驚,忙朝洛清鳶看去,「姑娘傷到腿了?!傷勢可要緊?馬賽不參加沒關係,若是傷到了,我可就罪過了。」

  洛清鳶聽了席夜楓一番話,正處於極度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聽得女師傅問自己,有些木訥地點了點腦袋。等回過神來,不由在心中暗道一句:先前還叫自己尋個理由將賽馬一事推了,豈料這廝竟早有準備。

  「我道姑娘為何是坐著將軍的馬回來的,原來是姑娘的馬突然發了瘋。」女師傅皺眉道,見洛清鳶不像受重傷的樣子,才稍稍放下心來,感激地看向席夜楓,「此事還得多虧了將軍,若姑娘真的重傷,我也無顏再見知州大人和太太。」

  席夜楓客氣一笑,「小事一樁,此事還要麻煩師傅同太太和洛老爺說一聲。」

  「那是自然,姑娘既然受傷,賽馬一事理應擱置。」女師傅回道,面上還是有些許擔憂。

  洛清鳶眸子微微閃動幾下,想了想,朝她道:「師傅,我的傷無甚大礙,過個七八天也就好透了。騎馬哪能沒一點受傷,只不過我傷得不是時候罷了,太太和父親本就是讓我多出來見識見識,並非一定要參加賽馬,他們不會怪師傅看管不周的。」

  女師傅歎了幾口氣,「姑娘蕙質蘭心,我確實是怕太太和洛老爺責怪,不過我也替姑娘惋惜,這兩月姑娘日日勤練跑馬,最後卻因傷不得不退出這馬賽,兩個月的努力豈非白費?」

  「無妨,馬賽年年有,鳶兒下次參加就是。」席夜楓替洛清鳶回了一句,說得極為自然。

  洛清鳶趁著女師傅沒注意,狠狠瞪他一眼,席夜楓後腦勺似有察覺,回頭朝他朗然一笑,周身彷彿開花萬朵,看在女師傅眼裡,兩人那便是暗送秋波、眉目傳情。

  這兩人已經成了,女師傅在心裡道,莫不是方才她錯過的一場變故讓兩人暗生情愫,進而私定了終身?女師傅不由為兩人高興,西陽之人同樣興三妻四妾,妾的地位雖越不過妻,但並不比妻低多少,沒有京都或其他地方那些條條框框,自在許多。妻子或許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進了門,妾室卻多是男子相中之人。她不知道洛清鳶能不能成為定遠將軍的妻,但最受寵愛的妾室也是不錯的。

  「今日有勞將軍,我這便送姑娘回去了。」女師傅同席夜楓告辭後,扶洛清鳶上了自己的馬。

  「走好。」席夜楓點點頭笑道,仍舊盯著洛清鳶瞅。

  洛清鳶自動屏蔽掉那道已經熟知的灼熱視線,與女師傅同乘一匹馬走遠。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回頭,剜了他一眼。

  席夜楓卻覺得那一眼飽含情愫萬千,心裡小小激蕩一番。待兩人走出許遠,他抬起有些發麻的左臂,湊近鼻尖聞了聞,上面似乎還殘留著女子的體香。動了動胳膊,踢了踢兩腿,方騎著破風開始慢悠悠地往回走。一馬一人皆是神氣十足。

  女師傅帶著洛清鳶走了一段距離,洛清鳶忽然瞅見不遠處有一匹形單影隻的馬,那馬正悠哉地走著,四處嗅嗅,然後低頭嚼著草,眼熟得緊,「……師傅,那邊的那匹馬好似是我那匹。」

  一聽這話,女師傅望過去,果見那匹馬正悠哉吃著草,不由心中生火,「這畜生害得姑娘受傷,回去後定要用鞭子好生抽打一番。馬都是被訓練過的,不會跑太遠,等我送姑娘回府後再來尋它。」因著很多馬都做了記號,一般也無人存著偷馬的心思,女師傅並不憂心這個。

  遠處吃草的馬兒嚼著嘴裡的草,不知所以地回頭瞅了馬上的兩人一眼,然後繼續低頭吃草。

  洛清鳶在心裡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罪過。

  知州府

  江氏聽完女師傅的一番話後,腦子裡只反覆迴盪著一句話:定遠將軍救了即將墜馬的鳶姐兒。如此看來,兩人豈非有了肌膚之親?!江氏的臉色變得難看,若是傳出去,鳶姐兒怕不得不給這定遠將軍做妾室了!

  女師傅見太太面色不好,忙道:「太太不必憂心,姑娘只是左腿拉傷了,只傷了筋未及骨,用膏藥外敷個六七天就可以好了。不過,後日的馬賽沒法參加了,不然傷勢只會加重。」

  江氏的確憂心,憂心的卻是更大的一件事,遣退了女師傅,一個人在屋子裡唉聲歎氣了半響。對於鳶姐兒來說,沒有比嫁給劉節度使家的昊哥兒更好的婚事,對方門第若是再高一些,鳶姐兒又豈能順順當當地當了這正室夫人!本來鳶姐兒同昊哥兒的婚事也算有譜,未料如今竟突然出了這麼一茬,定遠將軍是誰,鳶姐兒哪能高攀得上,嫁過去十之八、九只是個貴妾,高門第的妾室再好又哪裡及得上低門楣的正室。再者,她本就有心為鳶姐兒挑一門好婚事。

  當天晚上,江氏便將此事跟洛尹峰說了,洛尹峰的吃驚和擔憂較她更甚。

  「怎麼出了這種事?!鳶姐兒被定遠將軍救下,兩人鐵定有了肌膚之親!」洛尹峰眉頭皺得死緊。這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將鳶姐兒的婚事定下來,劉家雖還未下帖讓媒婆上門說親,可兩家已經通了氣。經過納采問名之後,八字一合,納吉後這樁親事便正式締結下了。可如今,如今!若對方知曉鳶姐兒和別的男子有了肌膚之親,下了聘後再退婚,到時候鳶姐兒的名譽便真的毀了。

  「老爺,教授騎馬的女師傅說,這事根本沒人其他人看到,咱們乾脆當做不知道好了。」江氏建議道。

  洛尹峰在屋裡來回走了幾遭,「若鳶姐兒要嫁的乃西陽人,我也不必如此愁苦了,西陽民風開放,這些根本算不得什麼,可對方乃是京都的劉節度使家,夫人你也知曉,京都不比西陽,若到時候對方曉得了這事,下聘後再退婚的話,我洛尹峰的臉面被丟光了不說,鳶姐兒只怕再難找到一門好親事!」

  「那依老爺之見,該當如何?老爺難道讓鳶姐兒去做定遠將軍的妾?」

  單單提及定遠將軍此人,洛尹峰是極為佩服的,但是若要鳶姐兒去給別人當妾,哪怕對方是他比較欣賞的定遠將軍,他也沒法子答應下來。好人家的女兒哪有給別人當妾的!他洛尹峰的女兒寧為平民妻也不為貴人妾。

  「這事容我再思酌思酌。」洛尹峰眉頭未展道。「對了,鳶姐兒的傷勢如何了?」

  江氏回道:「我先前去看過了,只是左腿裡面的筋被拉傷了,未傷及骨頭,無甚大礙。不過,後日的賽馬怕是沒法子參加了。」

  洛尹峰煩躁地擺擺手,「讓鳶姐兒好生歇著,沒法子參加賽馬那就不參加了。女師傅那邊,夫人可讓她保密了?」

  江氏忙點點頭,「此事非同小可,我當即便同她說了,叫她守口如瓶。」

  洛尹峰嗯了一聲,臉上的憂慮絲毫不減。

  第二日相安無事地過去大半,洛尹峰也沒聽到什麼流言蜚語,不由稍稍放下心來,可傍晚的時候,府外卻來了一人,此人態度客氣,自稱將軍府大管事,還送上一瓶上好的跌打損傷藥,另強調了一句,「我是奉將軍之命,特意給姑娘送藥來的。」

  洛尹峰的表情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定遠將軍這是在暗示他,他很在意救了鳶丫頭一事,他看上鳶丫頭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8 AM

第二十五章 今夜難眠

  洛清鳶回到自己的閣樓後還有種漂浮的不真實感覺,有時每走一步都彷彿踏在軟柔的棉花上,兩腳一不小心就深陷下去。一旁的雪梨嘴巴開開合合地說了許久,她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姑娘,你的腿拉傷了,最好躺著,不要隨意走動。」雪梨放大的臉湊近她眼前,提高嗓門道。

  洛清鳶淡淡地嗯了一聲,脫了鞋,平坐在床榻上,然後繼續走神。片刻後,眸子眨了眨,緩緩抬起左手,怔怔地看著手腕上被打了死結的姻緣線,洛清鳶的思緒忽然就飄飛到了兩年前。兩年前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回事,太太領著她和大姐洛青蘭去了廣濟寺求姻緣籤。洛青蘭先她一步求了姻緣籤,接著從了果大師那裡拿了姻緣線,羞答答地跑去祠堂後的那棵姻緣樹下綁繩子,而她拿了姻緣線後只覺無聊,便乾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小憩,那根姻緣線貌似是被她隨手繫在了一邊的竹子上。她哪裡料到如今這紅繩還能再戴回自己手上,而且想取都取不下來了。至於那方有些露醜的秀竹絹帕,她知道被自己不小心弄丟了,只是沒想到竟丟在了廣濟寺,還和那姻緣線一同被個大男人拿去私藏了起來。

  洛清鳶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手腕在眼前晃了晃,那根姻緣線墜下的兩擺便跟著飄擺,入目只剩那來回輕晃的紅繩,手腕越動越快,紅繩擺動的速度也越發得快,漸漸地連成了一片紅,像一塊殷紅的血布,看著看著便讓人有種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的感覺,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起來。洛清鳶猛地移開手腕,啪地一下拍在床上,將一旁收拾針線的雪梨驚了一小跳。

  「姑娘,實在痛的話再抹點兒藥膏吧,今日那李大夫給了好幾瓶跌打損傷藥,抹不完也是放著。」雪梨以為她是腿上痛得緊才心情煩悶,忙這般建議道。

  洛清鳶目光濛濛地睨她一眼,「你當敷藥越多越好呢,過量的話反而會適得其反。」說完又懶懶地轉了頭,懶於言語。

  雪梨見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多說。原本她還興沖沖地想跟姑娘討論明日的賽馬節,可惜如今姑娘腿傷了,不僅明日的賽馬沒法參加,連熱鬧都湊不成了。她作為伺候姑娘的貼身丫鬟,自然也得留在府中守著。看樣子,每年一次的賽馬節她是沒法隨吳嬤嬤見識一番了。

  洛清鳶卻不是在想這些,她想的是,兩年前她不過才十二歲,十二歲呀!席夜楓那廝那會兒就盯上她了?!雖然古代的女子發育得快,十二歲已經凹凸有致了,十二三歲就開始覓婚事的也大有人在,可是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一個大男人怎麼就看上一個小丫頭了?她全身上下究竟什麼地方吸引住他了?說什麼有一雙透心眼,能看到她心裡,謅出來的話跟真的似的。其實,她以前真的渴望過海闊天空自由翱翔,最終也只能當空夢一場,因它實在不現實。閨中女子本就該乖乖待著閨閣裡,未出閣前做做繡活兒、學學禮儀規矩,嫁人後也只是相夫教子管好一干小妾通房,再孝敬好公婆,如此便是過上眾人眼裡的完美生活了。

  聽了席夜楓的一番外話,她確實被他深深觸動,可是她又莫名地擔憂起來,更或者說是在害怕。只因他說出的話太動聽了,動聽得在這三妻四妾已泛濫成風的時代顯得一點兒也不真實。以後,一旦她發現這些不過是他一時衝動之言,那她剛剛被點燃的希望不但完全熄滅,還會帶來一場絕望的火,燒得她心湖頓時乾竭。

  等到昨日受到的震驚慢慢沉澱下來,洛清鳶已覺得自己現在是憂大於喜,長長吁了一口氣,平躺於床上,沉悶太久實覺煩躁,便索性一個翻身在床上打了個滾兒,豈料頭不小心碰到玉枕上,磕碰出清脆的嘎崩聲,痛得她不由嗷地叫了一聲。雪梨嚇得連忙過去給她揉頭,「姑娘腿已經傷著了,可別再亂動了,若是頭也磕著碰著,姑娘便是一身的痛了。」

  洛清鳶緊抿著唇沒有說話,雪梨只當她痛得狠了,在她頭上揉了許久。

  「雪梨,今晚我想早些睡。」洛清鳶吶吶道。

  雪梨忙哦了一聲,「我這就去打熱水來讓姑娘淨面。」

  洛清鳶睡得比平日裡早了近大半個時辰,可是一雙眼閉了又睜睜了又閉,反反覆覆卻還是怎麼都睡不著。洛清鳶在想,一定是今夜的月光太耀眼了,夜色裡透過窗欞灑下的月輝將室內照得銀銀一片,刺得她就算閉著眼也能感到那耀目的光輝。洛清鳶乾脆披了件外衫,走至窗邊站著,才一打開窗,迎面便撲來一陣寒風,將她的長髮吹得胡亂飛舞。洛清鳶將外衫往裡裹了裹,透著半開的窗子看向外面,夜幕漆黑一片,綴著璀璨繁星,而那個幾近於圓盤的月亮才升到樹梢處,在屋內看著,竟大得驚人。

  一輪圓月贈予清輝無數,軍營外的草地上一抹暗影迎月恣意揮劍而舞,身姿翩若游龍,衣袍捲風生浪,手中劍靈動而舞,劍尖好似生花,開了又謝,劍身偶爾攜走幾抹銀輝,四射出刀光劍影,間或照到一雙暗夜黑眸上,竟讓人忽然察覺到那眸子比劍光還亮,猶如狩獵時雪狼的一雙鋒銳利眼。

  手中劍越舞越快,在空中迅速劃過,竟似從手臂揮出了一張白色的天羅地網,驀然一鬆,那網從天而降,罩到遠處的一塊草地上,再看去時,一柄劍三分入土,簌簌地來回晃動幾下,最終歸於平靜。

  席夜楓微喘幾口氣,對月席地而坐,單手一撈,身邊一罈陳年好酒已把於手上,仰頭大飲幾口後將那酒狠狠對著面部倒下來,然後伸手在臉上抹了幾把,爽快地大喝一聲,「好酒!」隨即恣意地放聲大笑起來,將手中酒罈向空中銀月一敬,咕嚕嚕地大灌起來。

  今夜難眠,唯有對月而飲。以地為床天為被,圓月便是姑娘的臉,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天才微亮,西邊的大草原上已經擺好了高台。石高領著軍營裡一干還未成親的年輕西陽軍,樂呵呵地跟在席夜楓的身後。

  「將軍,真要我來開場?」站在石高身邊的劉明昊又喜又驚地問道。對於此事,石高等人亦是不解,雖然每年的馬賽都是石高持辦,這開場之人卻是定遠將軍席夜楓無疑,不知將軍今年怎的忽改主意,讓劉明昊接收了這重大的任務。要知道,開場之人要以帶火之箭分別射中高台四角邊上高達兩丈的油燈,油燈下乃木棍搭成的高架,油至於一鍋中放於高架頂,箭稍一偏頗,那箭上的火很可能就射到木架子上,視為凶兆。席夜楓每年射箭,箭箭必中,從未失手過。可如今將軍竟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給無半分經驗的劉明昊,豈非胡鬧?石高聽聞這話後,七分不贊同,雖然他知劉兄弟箭術甚好,可難保不會一個緊張就失手了。

  席夜楓笑著拍拍劉明昊的肩,「劉兄弟,我信你,所以不要令我失望。今日賽馬時必有無數隻眼睛盯著你,你要明白,你沒有任何再來一次的機會,一點兒失誤都是不允許的。」

  劉明昊受寵若驚的同時,手心冒出一層濕汗,偷偷蹭著衣擺擦乾了,朝他用力一抱拳,堅定道:「將軍放心,明昊定不負將軍厚望!」

  「將軍,這事是不是得再慎重考慮一下,畢竟——」

  席夜楓一眼掃過去,「對我看重的人就這麼沒信心?」頓了頓,重重咳了幾聲,提高聲調道:「今個兒賽馬節,將軍我給你們這些沒有娶親的每人選一個媳婦,可不要跟我說不想要!」

  一聽此話,眾軍沸騰,歡呼起來。

  「將軍,你說我長這麼黑,能有小娘們看上我嗎?」李黑子從人堆兒裡擠出個腦袋,嘿嘿笑著問道。眾人哄笑起來,張大佑拐了大伙兒一起戲謔道:「你找個比你還黑的小娘子不就得了,哈哈哈……」這麼一鬧,眾人倒忘了是否該讓劉明昊來開場一事。

  眾人興奮地議論著,席夜楓偷偷瞄了一眼劉明昊,眼中算計的精光一掠而過。



第二十六章 賽馬定情

  周圍已漸漸有人匯攏過來,大多是些湊熱鬧的百姓,參加賽馬的姑娘則在高台後的幾個棚子裡記了名,專門負責校對名字的文官在名冊上用朱砂勾出一條紅線,表示此人已到。不消片刻,參加賽馬的姑娘已牽著自己的馬站了好幾堆,各個精神抖擻,這一天她們可以盤高髮髻、手揮馬鞭、肆意草場,跟男兒們一樣氣勢昂昂。

  不消多久,四周看熱鬧的百姓已裡裡外外地圍了好幾層,男女老少皆有之,連一些大戶人家的丫鬟婆子們這一天也放了小假,如知州府的吳嬤嬤幾個和一些不需端茶送水的小丫鬟們。

  石高瞅瞅周圍,大吃了一驚,道:「將軍,今年參加賽馬的姑娘比去年翻了兩番不止,我約摸兩百都有了。還有前來湊熱鬧的百姓,這瞧著比咱整個西陽軍的兄弟們都多呢。」

  席夜楓一腳踏在一邊的木架子上,微屈著膝蓋,環著胸眺望著遠處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聽他疑惑,嘴角掀起,解釋道,「去年的今日不過收復西陽寥寥幾月,日子還未安定下來,且那時也是第一次將賽馬放到這邊的大草原舉辦,難免冷清一些。」

  石高同意地點點頭,一干士兵則邊聽著將軍解惑,邊用一雙眼四下亂瞟。

  「別東張西望了,不就是些女人,你們這群小崽子是多久沒見女人,饑渴得像頭狼似的。今個兒若是丟了將軍的臉,看我回去不拿大刀砍你們!」石高瞪大的眼如同牛目一般,掃過眾人,大斥道。

  「石千總不也沒媳婦麼,怎的石千總對女人一點兒不感興趣?」士兵裡有人嬉笑著問道。

  「這你可就不清楚了,石千總的媳婦就是他的大刀和斧子,哈哈……」眾人大笑成一團。

  台上左右兩面大鼓,正中偏後矗立一座大鼎,鼎中插三柱大香,外圍觀看的百姓們一眼便能看清那大香燃燒的情況,而台子後的棚子兩角各坐有一名執筆記錄之人,台子下則並排一行中年老兵,早早準備好了名次牌,前二十名皆有官府的獎勵,第一名得白銀百兩,這頂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了,不止如此,奪得頭魁的女子還會被眾人譽為草原一枝花,那稱得上絕對的榮耀。

  一鼓擊畢,行馬賽開場之禮。石高石千總像往年一樣走上前說了番開場白,他雖口拙,這開場白卻說了數遍,早可以倒背如流了,他的聲音又大如洪鐘,四處的百姓們都聽得極為清楚,實乃最佳人選。其實,石高心裡還是有些納悶的,明明將軍前些日才說要接他的活兒,後來卻忽然變卦,仍舊讓他持辦。

  隨著最後一句落下,開場之人現身,男子今日著一身絳紫束腰短袍,腳蹬黑色長靴,身負羽箭四支,再加上面容俊朗,往台上一站,氣勢竟絲毫不遜色於百姓心中的威武俊美將軍。人群中也有唏噓之聲,卻在少數,更多人只是心生好奇,思酌著這年輕小伙子的來歷。

  劉明昊對周遭動靜只當未聞,一屈臂膀,已從背後的箭囊中取出第一支箭,箭上早早塗好硫磺,將箭送到台上正前端燃著的油燈點著後,劉明昊將弓拉滿,燃著火苗的長箭搭於其上,片刻後,但聞咻的一聲,帶火的箭直直射向西角高架上的油鍋,油鍋頓時躥起半丈高的大火,烈烈而燒。

  人群中暴喝一聲,「好!」歡騰的氣氛瞬間被點燃。

  劉明昊未作停頓,又接連射出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每一箭皆絲毫不差地射入油鍋之中,高台四角大火熊熊,百姓叫好歡呼,熱情亦如那火焰,越燃越烈。

  台後參加賽馬的女子多仰著脖子去望,有看到的便跟著眾人一起大叫好。

  二鼓擊響,眾位參加賽馬的女子被分成五撥,然後於各自馬邊站好,手拿馬鞭,蓄勢待發。

  最後一鼓擊響,伴隨著石高一聲高亢的「開始」,漂亮的上馬姿勢,女子特有的低悅策馬喝叱嗓音,接連而至,草原上數馬奔騰,馬蹄蹬蹬聲不絕於耳,氣勢龐大。

  得了將軍的允許,一干小兵擠躥到人群最前面細看,連方才出盡風頭的劉明昊也被拉著衝到最前。第一次見到如此壯觀,劉明昊一顆心頓時沸騰起來,真恨不得自己也能駕馬在這廣袤的草原上肆意馳騁一番。

  「劉兄弟快看,最前面的那個小娘們長得可真不錯,身姿也很窈窕,後面也有幾個俏麗小姑娘,其他的都過於剽悍了,還有,你看那個……」李黑子笑著分析道。

  張大佑聽了,立馬取笑道:「黑子,自己照鏡子看看你這黑炭樣兒,就算瞧上哪位姑娘了,人家也瞧不上你,倒是劉兄弟,咱軍中最俊的小伙子,姑娘要找也是找他,你就死心罷!」

  李黑子嘿嘿回道:「誰說我給自己看了,這不是怕劉兄弟看不清,才提醒一下麼!」說罷,胳膊肘抵了抵身邊之人,「劉兄弟,說實話,西陽這些姑娘比起你們京都的姑娘如何,以前我問將軍時,他也答不上個所以然來,將軍啊其實也是個愣小子呢,我們哪裡及劉兄弟你,都開過葷了。你倒是說說看,這些小娘子及不及得上你們京都裡的姑娘?」

  旁邊挨得近的幾個士兵,也都好奇地湊了耳朵去聽。

  劉明昊被他說得一臊,微微低頭答道:「我那兩個通房長得還算眉目清秀,姿色也許只是一般,不過我有個嫡妹,生得倒是好看,其他的大家閨秀不多出門,我也沒法子見啊。」說到最後,話中竟也帶了幾分打趣的味道。然後他瞅向早已跑得沒了蹤影的賽馬女子,語氣微轉興奮,「先不說長相,像西陽這些女子般活力充沛的我以前還真沒見過,而且方才李兄所指的幾個姑娘確實水靈,京都裡那些養在深宅大院的閨秀怕也不過如此了。」

  「哈哈……看來劉兄弟也是動心了!等這賽馬結束以後,劉兄弟爭取娶一個回去便是!」見他躊躇,李黑子在他胸前捶了一記,堵了他即將出口的推辭之言,悶聲悶氣道:「我要有你這相貌和本事,鐵定將等會兒的草原一枝花娶回家!你少婆婆媽媽推三阻四,就算做不了主娶妻,納一房小妾總歸沒什麼,憑你的家世,願意做你小妾的女人還不是多了去。」李黑子口氣越發的酸。

  旁邊幾人也附和幾句,「是呀,劉兄弟,這麼好的機會錯過可就沒有了。以後將軍可不會心血來潮給我們張羅媳婦。嘖嘖,這麼久的孤寂生活喲,你熬得過去麼?」

  周圍幾人起鬨,鬧得劉明昊心裡癢癢的,又思及走前太太也曾提議帶一個通房來,當即便不推辭,笑了幾聲,「也罷,兄弟們若都娶媳婦,我便也來湊湊熱鬧,若是有姑娘瞧上我了,我便納一個回去!」

  幾人附和著笑起來,「那劉兄弟估計有的挑了,你方才在台上射箭英姿早不知擄獲了多少姑娘的芳心了……」

  台上四角高架上火焰烈烈到最高又慢慢降下,歷經許久,圍觀的眾人終於從遠處看到了幾抹小點,馬蹄聲漸近,那幾抹身影也越發清晰,為首的乃是一個著黑色騎裝的大眼女子,長得頗為水靈,也不似一些西陽女子那般剽悍。隨著第一個女子抵達終點,歡呼聲接連響起,後面的女子接踵而至。領了第一名的牌子,那已成為新一屆草原第一花的黑衣女子竟下意識地朝台下的人群中掃過,然後在劉明昊的臉上頓了許久,朝他大方一笑。

  劉明昊微微怔了怔,心中不由一蕩,旁邊的李黑子立馬拍了拍他肩,湊近了小聲地嘻嘻道:「劉兄弟,瞧見沒,你的桃花已經來了,不賴啊,還是賽馬第一名,長得多水靈啊。你若視而不見,可要白白糟蹋小姑娘的一番心意了。」

  劉明昊有些尷尬地轉了轉頭,跟那黑衣姑娘對視幾眼,然後又立馬移開目光,換來那女子呵呵的輕笑。

  賽馬基本結束,等到清點完人數後,石高站在高台上宣布了名次跟獎賞。末了,瞅了幾眼台下的女子,雖然女子中大多生得高大,也是燕肥環瘦皆有之。

  「將軍有話帶我給諸位姑娘!」石高說此話時,有些羞赧,耳根紅了紅。心道:這種話也要他轉達,將軍也忒不厚道了。他挺了挺胸,大聲道:「將軍說了,在這兒有我西陽征戰勇士數十位,以前為了我大宸國國土,無暇顧及其他,這些都是未成家的勇士們,勇士們如今需要一個媳婦持家了,姑娘們若喜歡這群勇士,便請拋棄小節,向這些勇士們表達你們的愛意吧!」

  話畢,周圍先是沉寂了片刻,之後便是熱血高昂的哄聲和贊聲。賽馬姑娘間也爆發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先前那些士兵被石高召集著站到了台上,還特意將劉明昊擺到了正中位置。

  劉明昊自愧,被拽著往中走的時候,忙朝石高低聲道:「石千總,我算不得報效國家的勇士,實在不該站在此處。」

  石高粗聲粗氣道:「將軍為了咱們好,你便領了這情又何妨。」

  一干人才站定,便有女子大膽走上來,眾人一看,卻是那草原一枝花的黑衣女子,她手握馬鞭徑直走到劉明昊跟前,將手中鞭子遞到他胸前,一臉笑意地看他。

  周圍興奮地開始大聲咆哮,「快接,快接啊!」

  劉明昊先是沉默,聽得這一聲高於一聲的鼓動,一雙手終於慢慢抬起,接下了那一根馬鞭。雖未經歷過,他卻知道,這算是定情了。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比其他西陽女子要纖細一些,生得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睛尤其迷人,憶及她在草原上的賽馬的勃勃英姿,絲毫不遜於男兒,不知不覺,耳根就變得紅透透的。

  本也在人群中看熱鬧的吳嬤嬤覺得這一對般配極了,也被這從未見過的男女定情場面娛得樂呵呵的,正高興之際,不知遠處的哪個士兵跟別人解釋了一句,「此人姓劉,是從京都來的,貌似還是個武科榜眼。」吳嬤嬤頓時一愣,腦中忽地爆鳴一聲,暗叫一聲:不好!丟下其他幾個婆子和還在嘻嘻哈哈的小丫鬟們,一個人急匆匆地退出了人群,直往知州府趕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8 AM

第二十七章 親自求親

  「此事當真?!」江氏目光緊鎖著吳嬤嬤問道。

  吳嬤嬤忙點頭,「應該錯不了,瞧著那身段年紀都像極了劉節度使家的公子。」說罷,也愁著一張臉,「太太,姑娘還沒嫁過去,這劉家公子就跟別好上了,看這,唉——」整個府中知道內情的並不多,除了吳嬤嬤和太太身邊的李媽媽,還有洛清鳶身邊貼身伺候的雪梨,少有知曉太太老爺已經同劉家通了氣,姑娘日後一滿十五,很有可能就嫁到劉家。吳嬤嬤素來喜歡這二姑娘,一見此,自然憂心忡忡。

  太太冷哼了一聲,「這婚姻大事豈是昊哥兒自己能做主的,若是納一妾室也無甚影響,反正日後遲早是要納的。鳶姐兒嫁過去總歸是正室,誰都得敬她,再受寵的妾難不成還能越過她這個正房去?」

  「話雖如此,這姑娘還未進門呢,未來的姑爺就急著往屋裡納妾。太太莫嫌逾矩,依看,這未來姑爺雖然本身出息,可出息歸出息,誰曉得這品性到底是怎樣的,太太打探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如今這不眼見為實了?那劉家公子根本就是個扛不住美色的,以後姑娘若嫁過去,還不知道怎麼給她氣受呢。」吳嬤嬤一口氣說了許多,見太太沉著臉不搭話,只心中歎了聲,住了口。

  過了稍許,江氏才抬手眉心揉了揉,歎道:「為何鳶姐兒的婚事就這麼多波折呢。」

  身後的李媽媽忙走來給江氏捶了捶肩,「太太也別憂心了,姑娘也並非劉節度使家的公子不可,若太太給老爺說了此事,想必老爺也是會多加思酌的。」

  「……你們不明白。」江氏皺著眉道,何止這件事,還有鳶姐兒差點落馬被定遠將軍相救一事,這麻煩事簡直都堆到一起了。定遠將軍遣大管事送藥這事,她和洛尹峰雖然瞞得死緊,可定遠將軍顯然是惦記上鳶姐兒了,不然也不會特意送藥來。這本也怪不得鳶姐兒,被救總好過從馬上摔下來弄個半殘不廢,有時候江氏甚至一咬牙,想著不如就將鳶姐兒嫁給定遠將軍做妾算了,可終究是覺得可惜,而且老爺那個迂腐性子也不會同意的。

  「太太,西陽也有不少好人家。」吳嬤嬤提了一句,然後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雖然她跟了太太多年,可她到底只是個下人。

  江氏揮退了吳嬤嬤和李媽媽,一個半瞇著眼倚榻上休憩。若是鳶姐兒自個兒不覺得委屈,興許給定遠將軍做妾也沒有她想像的那般糟糕。

  等洛尹峰辦完公事後,江氏照例給他說了,這時的洛尹峰便只剩連連歎氣了。

  「過幾天再派去打探一下,若那昊哥兒真的是看上別的姑娘了,哪怕只是納妾,也會想辦法推了這婚事。」洛尹峰思忖道。他本就因著定遠將軍救了鳶姐兒一事猶豫著要不要推了這婚事,如今又發生了這事,自然就加深了他原本的想法。

  「老爺可想清楚了?真的要向劉家推了這婚事?」江氏有些惋惜地問。

  「……這兩天也想過了,如果不嫁去劉家,就西陽給鳶姐兒找一樁好親事,若是嫁這裡人,也無需憂心定遠將軍一事,西陽這處民風開放,男女偶爾接觸一下也是無傷風化的。」

  且說賽馬這邊,台上那群小兵竟有大半被姑娘瞧上了,繼那大眼睛姑娘後,紛紛有其他參加賽馬的姑娘上前送了定情之物,大多以馬鞭和髮帶為主。就連李黑子也有看上了,對方是個皮膚棕黃的高挑姑娘,看起來十分精神,當即便讓李黑子的黑臉變成了大紅臉,周圍哄笑一片。眼看著定情信物一收,又問了姑娘的住處,一干急性子的士兵們都恨不得立馬上前提親,然後抱著自個兒的小媳婦回家。

  席夜楓隱台後的棚子一角,身子斜靠一根柱子上,雙手環胸,神態懶散,但是嘴角的笑意卻透出幾分得逞之意。甚好,都抱得美歸了,只剩他孤家寡一個了,唉,還真是寂寞啊。席夜楓有種淡淡的憂傷。

  大半日下來,也逐漸散開,小兵們一個個地推搡,嘻嘻哈哈地回了西陽軍軍營。

  劉明昊雖然接下了那大眼姑娘的馬鞭,也同那姑娘說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那姑娘除了剛開始有些失望,最後還是爽快地表示願意為妾,還聲稱自己非常喜歡他。劉明昊哪裡聽過這般大膽的示愛,被羞得耳根通紅。後來只說,要寫信給京都的太太,跟太太說一聲後便去家中提親。姑娘羞答答地答應了,走之前還用水眸滿含情愫地看了他好幾眼,只看得劉明昊氣血下湧。

 ★★★   ★★★   ★★★   ★★★

  洛尹峰打聽到那劉明昊確實是要納一位賽馬姑娘為妾,也不再拖泥帶水,當即便讓江氏寫信給劉王氏,要她言辭委婉推掉這樁婚事。這婚事本也只是口頭之約,連八字都未一合,更莫說下聘問期,且那劉王氏以前也同江氏推過一次,如今讓江氏回信,算不得打臉面,這樣也不會讓他和劉節度使之間產生間隙。信中並未提及昊哥兒準備納妾和定遠將軍這些事,只說蘭姐兒已經嫁京都,不想鳶姐兒也是個一年之間都見不了幾次面的。

  一封信還未寄出,將軍府的拜帖卻先來了。

  「老爺,這定遠將軍何意?難道是真揪住咱鳶姐兒不放了?」江氏瞅了那紅帖子一眼,皺眉道。

  洛尹峰將帖子放桌上擱置好,悠悠地走了幾步,道:「自覺是不差,這定遠將軍是個恣意豪爽之,同他好生說道說道,將軍應該會明白的。」

  帖子是前一天急急送到,次日大早席夜楓便乘著破風來了,十分顯眼的是,他手上竟提了兩罈子陳年佳釀。

  洛尹峰帶著幾分複雜心情來款待這幾月未見的定遠將軍,今日見他,似乎又覺他比上次還要恣意不羈了許多,笑意朗朗如驕陽皎月,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豪爽勁兒,跟他談天談地就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洛尹峰憋肚子裡那話半響找不到機會開口。

  「將軍竟真的帶了銀耳針和翠中雨!這好茶將軍留著自己享用便是,何須刻意送到府中來!」洛尹峰見到他從懷中掏出的東西,驚道。

  席夜楓歉意一笑,舉罈給他斟滿一杯酒,道:「這兩月營中忙了些,才沒能早些拜訪大人,上回便同大說了要再來拜訪,順便帶些好酒和好茶。西陽軍最重承諾,話一旦說出必定做到。」

  洛尹峰張了張嘴,原先那句話便胸腔那處來回遊蕩,怎麼都擠不出來了。

  「洛大人請。」席夜楓端起盛滿酒的大碗去敬,洛尹峰忙拿起小杯碰了碰,笑道:「讓將軍笑話了,上回喝高了頭暈得緊,是以不敢再學將軍了。」

  「哈哈,洛大人客氣了,大人已算少見的好酒量了,我是個喝慣了酒的,洛大人難免稍遜一些。」席夜楓大笑,然後將碗中的酒幾口飲盡。

  「不知鳶姑娘的腿傷好了沒?」洛尹峰一口酒才下喉,聽聞這句話後差點兒被酒水嗆到,忙咳了兩聲,將那口酒使勁嚥了下去。

  席夜楓面露些許擔憂,繼續道:「上回騎馬路過草原,無意間瞧見了鳶姑娘,見她跑馬的時候動作有些不對,正欲給她矯正一下,哪料那馬竟突然發瘋,當時出於無奈,才出手相救,雖然不小心抱了姑娘的身子,但是此處乃西陽,當時也沒多少看到,是以洛大人無需憂心。」

  他雖句句說著不必介懷不必憂心,可洛尹峰卻越聽越介懷,憂心不減反增。

  「這……說起來,本該去將軍府拜訪將軍表達謝意的,如今反倒讓將軍走一趟,這實不該。」

  席夜楓笑道:「只是一樁小事,哪用得著謝。」頓了頓,似有些迫不及待地問,「不知上回遣送來的膏藥姑娘用後可好些了?」

  洛尹峰根本就沒將那藥膏給洛清鳶送去,又如何回答他,只支支吾吾地嗯了一聲,表情尷尬起來。

  席夜楓跟他東拉西扯半天,洛尹峰是越發的坐立不安,等到他心慌到實忍不住想跟席夜楓說那件事時,席夜楓卻開口了,一開口就如同扔了一記響雷。

  「大,有件事思忖良久,想跟洛大人一說。」然後不等洛尹峰開口問什麼,字字錚錚道:「我想娶鳶姑娘為妻,還望大人成全!」

  洛尹峰張了張嘴,震驚難以言喻,愣愣道:「將軍……要娶鳶姐兒為妻,是正室的妻子?」

  席夜楓溫潤一笑,肯定地點點頭,「自然是妻,往後也只有她一個妻,不會納任何妾室。」

  剛才是響雷,現便是驚天響雷,洛尹峰有些懷疑自己耳鳴了,席夜楓又重複了一句,他才確定自己沒有聽差。靜下來想了想,面色已轉為凝重,「將軍,鳶姐兒是個什麼身份也知道,就算放被貶謫以前,鳶姐兒也是配不上的,更遑論現在。」

  「配不配得上,由我說的算。在我看來,別的門第再高也需不著,如今的我只求如鳶姑娘一般的賢妻。」席夜楓立馬接話道。

  以他如今的身份的確不需要考慮妻子那邊的勢力如何,但門第卻是不得不考慮的,幾番思酌,洛尹峰已是歎氣道:「鳶姐兒能得將軍青睞是她的福氣,可是將軍畢竟出身忠勇侯府,忠勇侯和大方太太怕是不大同意罷?」

  「若能說服我父母接受姑娘,洛大人便是同意了,對否?」席夜楓眉眼一下飛揚起來,低沉的調一下提為興奮的音兒。

  洛尹峰稍頓,然後點點頭,鄭重道,「若真能成的話,這麼好的婚事再不同意,豈不可笑。」

  席夜楓推開座椅站了起來,朝洛尹峰作一長揖,嚇得洛尹峰趕緊也起了身。

  「多謝大人成全,以後必定待鳶妹子如珍如寶,不叫她受半點兒委屈!」席夜楓俯身道。

  洛尹峰驚得趕緊扶起他身子,「將軍折殺了,若鳶丫頭真能嫁與將軍為妻,該是感謝將軍才對。」

  心結一解,兩人說話放開許多,又連連喝了好多酒。洛尹峰喝得滿臉通紅。

  「洛大人,瞧,這一時高興又不小心喝高了,不知能否再府中寄宿一晚?」席夜楓雙頰微微泛紅,將最後一碗酒飲盡。

  「哈哈,自然求之不得,等會兒遣丫鬟嬤嬤收拾一下廂房,將軍便好生歇那處。」

  洛尹峰回了寢房後,江氏又數落了一番,這定遠將軍總共來了兩次,老爺便醉了兩次,這還真是了得。見老爺心情頗好,江氏以為是因為他說退了定遠將軍,吁了口氣後伺候著睡下。

  而這一次,席夜楓沒有再裝醉,只道頭有些發暈,將伺候著的兩個小丫鬟遣退了,自己一個黑暗中睜著一雙亮得驚的眼。那雙眼睛一直盯著窗外,等到終於看到月上枝梢後,便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已經很熟悉地朝某個方向溜去。



第二十八章 爬樹鑽窗

  四周寂靜無聲,暗沉一片,唯有空中一輪皎月灑了滿地的清輝,賜予萬物於暗夜中生出形態各異的影子,樹影隨風搖曳,閣樓半明半暗,還有地上快速掠過的一道黑影,細細一看,竟是個飛快躥動的人。

  黑影追風似的穿過走廊,掠過周邊亭台樓閣,最後猛地駐足於一棵大樹底下。大樹離一邊的閣樓很近,枝椏幾乎都延伸至了那閣樓的窗沿邊。

  同其他閣樓一般,這閣樓裡已是黑燈瞎火,可席夜楓望著那窗子時,自己的目光似乎能夠轉彎折疊,已經看到了裡面安臥於床榻上的女子。她的睡顏必是極為恬靜,合著的雙眸扇下兩排又翹又長的黑睫,軟軟的、密密的,擋住了那雙漾滿清泉的明眸,依她的性子,睡著的時候應該極不安分,她翻動身子的時候,那截白玉般的脖頸便會帶出肌膚下隱藏的經脈,讓人很想順著那顯現出的經脈細細摩挲幾下。她的髮絲必定是又軟又長,還會散發出像上回他無意間嗅到的那中淡淡香氣。西陽的夜晚微涼,所以她這會兒或許將身上的被子緊緊地裹在身上,從而無意間令那玲瓏有致的身子勾勒出更加誘人的曲線。

  席夜楓仰頭望著那窗子,眼睫微微扇合幾下,收回了目光。於原地悠悠地來回走了幾步後,席夜楓的一雙眼忽地就定在近旁的那棵大樹上,眼裡蹭地一亮。兩大步走過去,仰頭大致觀察一番後,雙眼微微一瞇,笑了。

  將長袍下擺撩起來圍在腰間打了個結,踢了踢雙腿後,席夜楓伸手伸腳就朝那大樹幹勾去,不一會兒已是手腳並用,跐溜跐溜地爬了起來。

  從遠處看去,完全就是個什麼活物巴著樹幹往上移動。不多會兒,人便到了分叉的樹幹處,席夜楓先用手搖了搖那根連接窗沿處的樹幹,覺得還算結實,便順著枝幹慢慢往窗子處移動。等到離那窗子約摸三步之遠的時候,枝椏也受不住他的重量了,席夜楓就瞅著那微微開了個小縫兒的窗戶。瞄準了目標,鼓足一口氣,使勁兒一踏腳下的枝幹,借力騰空而起。空中的身子彎成了一道弧,雙手接觸到窗欞的時候使力一推,整個身子迅疾鑽進去的同時已連忙蜷起了身子,就空中翻了個滾兒後穩穩蹲扎在地上,然後在背後涼風從窗子外湧進來前,席夜楓已轉了身速速將那窗子闔住。整個過程中,動作幾乎是一氣呵成,甚為連貫。

  透過窗欞的銀光被窗前站著的高大男子遮擋住大半,取而代之印在地上的是一個被月光拉長的身影,月光透過窗紙後並不重,所以那影子也是淡淡的。而地上的長影子像是被定住了般一動不動,就如此過了許久,那影子才緩慢地朝正前方的床榻處移去,一直到完全將女子臉上接收到的清淡月光完全覆蓋住,那影子才又靜止。

  席夜楓蹲在床榻邊,一雙銳目直盯盯地看著床上的女子。覺得有些看不清楚,便微微朝一邊挪開些身子,放一些月輝進來,那睡顏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恬靜,看著她就彷彿走入了一副靜態的山水畫,雖然水未流,樹未搖,風未動,可所有的美都被留在了這畫中。

  細細算來,他們待在一起的次數還真是少得可憐,不然的話,他何苦像個采花賊一樣溜進來偷窺心上人,被那群小兵知道的話,他這英明神武的大將軍豈不就立馬變成了一個半夜爬樹的小毛賊。合著搞了半天,他才是最毛躁的那個?!

  床榻上的女子低低哼唧幾聲,翻了個身。

  睡夢中的洛清鳶覺得自己臉上彷彿忽然環繞了一層熱呼呼的氣流,一簇簇噴在她臉上,難受得緊,於是便乾脆調了個身。可轉身後,又覺得後背有些火辣辣的,不由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包著的一層薄被。

  席夜楓瞧不著那張臉,便目光下移,她緊貼著薄被而裹的後背弓成一條線,他微微抬手,很想沿著那背部弓起的線朝下一直順過去,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女子的雙膝屈著,臀便很自然地往外翹了翹,席夜楓忙移開了目光,胸膛卻明顯在起伏。果然,半夜探望小媳婦完全是件找罪受的事情。

  席夜楓正猶豫著要不要偷個香吻再走,豈料這時候,洛清鳶很「善解人意」地又調了個身,一張恬靜的臉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咧咧擺著。席夜楓不由抿了抿嘴,似乎要將自己唇上那糙感的唇皮都給抿平,然後將整個唇都潤澤得光滑濕濡。

  鳶兒,這可是你准許的,不算偷吻。席夜楓在心裡強調道。然後,他一點點俯下身子,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渾濁急促,還未吻住那粉嫩的小唇兒之前,自己就有些呼吸不暢了。席夜楓狠狠一咬牙,低頭就裹著那惹火的唇瓣。

  一瞬間,那唇上滑膩溫熱的觸感讓他全身上下的毛髮都舒暢地抖了抖,他舒服得連喉嚨都發出了咕嚕聲。上次在草原上只是輕輕一碰,蜻蜓點水似的,根本什麼味兒都沒嘗出來,這會兒細細吮吸兩口才發現入口的那唇瓣是多麼軟多麼甜,讓他恨不得死死裹住了,來回吸吮個幾百遍。但是這會兒,他愣是不敢太放肆,就怕突然驚醒了小丫頭。

  決定最後一次索個吻便鬆口,席夜楓含著那兩瓣唇兒砸吧了好幾下,又舔又吮又吸,等到饜足了,才輕輕鬆開,末了,探出舌尖細細地從左刷到右,再將那味道悉數捲入嘴裡。

  床上女子嚶嚀一聲,席夜楓嚇了一跳,抬頭看過去時,已經對上了一雙水霧霧的眸子。那眸子真的好看極了,月輝照過去後便在裡面匯聚成了幾個點兒,就像夜幕中綴著幾顆大大的寶石。

  席夜楓光顧著贊歎那雙眸子的好看,忽略掉了那雙眸子裡迷濛的霧光,直到那雙眸子微微眨了兩下,裡面的霧光一層層散去,只剩下那漆黑的一片與綴夜的寶石後,眸子便一點點瞠大,席夜楓暗叫一聲不好,眼看著她張大了嘴就要喊出聲,席夜楓想的是立即低下頭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可有時候,動作偏偏是先於意識的。是以那個時候的席夜楓做了一件讓他每每想起都懊惱萬分的事。

  只見他猛地抬起右手,五指成刀,對準洛清鳶的後頸就是一掌劈下去。於是乎,那雙好看的眸子在他一掌之下又聽話地闔了起來,沒來得及嚎叫出的音兒也瞬間湮滅下去。可是,席夜楓卻沒法平靜了,他的的腦子幾乎是立馬炸開了花,難以置信地瞅著自己作惡的右手,拿眼刀子凌遲了數百下,又用自己的左手狠狠拍打幾下。能將人拍暈的一掌刀劈下去,這是得多大的勁兒啊,小丫頭的脖頸被他打得疼極了。

  思及此,席夜楓忙抱住洛清鳶的後脖頸揉捏,揉得手臂發麻了才鬆開,自喃自語地悔悟道:「鳶兒,是我失手了,這手拿刀拿槍的久了,都不聽使喚了,回去後我一定大刑伺候!」

  又嘀嘀咕咕了半天,席夜楓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地啄了口,之後才不捨地緩緩起了身,朝窗子移去。未料還未走出幾步,他便似忘了什麼事般快快轉了頭,走到洛清鳶跟前,彎腰捧著她的小臉使勁地啵啵吻了好幾下。滿足地喟歎一聲,便又小心開了窗戶鑽出去,探出的身子在窗外的尋了處窄得可憐的木雕凸起踮著腳尖,然後回頭伸手將窗子關嚴實。等到一切搞定,席夜楓朝地上瞄了一眼,痛快地跳了下去。果然,走時容易進時難,要是進的時候也只需一跳就好了。

  次日,廂房外的丫鬟早早便候著了,因著太太吩咐不要擾了將軍歇息,她們自然沒敢大著膽子叫裡面的人起床,在門外足足候了一個多時辰後終聞吱呀一聲,門從裡面打開,長身英挺而立的男子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還打了個哈欠,看起來竟仍有些睏倦。

  「將軍稍等,我這就去取了熱水讓將軍梳洗一番。」其中一個小丫鬟紅著臉道,身後有人趕似的走遠了。另兩個候著的丫鬟乾脆低下頭,避免直視。眼前這男子衣衫微微不整,衣袍上褶皺頗多,一頭長髮有些散亂地披著,像個江湖俠士似的,雙眼半睜不睜,整個人看起來慵懶極了,這慵懶姿態卻似乎透著誘惑般讓人十分著迷。席夜楓昨晚大半都陪未來小媳婦耗在了那閣樓裡,自己一回來連袍子都沒脫便睡下了,方覺閉眼就被刺目的陽光叫醒,睡眠大大的不足。

  席夜楓匆匆梳洗完畢趕向正廳,洛尹峰果然已經在那兒先候著了。席夜楓深感歉意地說了一番後,便辭了知州府。洛尹峰送了一路,直至他騎了破風走遠,才樂悠悠地往回走。如今他看席夜楓是越瞧越親切,一想到以後這麼出色的男兒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婿,洛尹峰就滿意地合不攏嘴。

  每日清晨會有專門的婆子清掃各個閣樓院子。今日,那婆子掃到姑娘的依月閣時,看著地上明顯多了大半的樹葉,十分納悶地抬頭看了大樹一眼,竟發現觸到閣樓窗子的一處枝椏從中斷開了。婆子微微皺了皺眉,悶聲不吭地將地上的樹葉掃走,心道:昨個兒的風可真大。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49 AM

第二十九章 私藏扇套

  洛清鳶今日是被雪梨叫醒的,醒來後腦袋還有些昏沉沉的,尤其是後頸那處隱隱作痛,連稍稍伸直些脖子都不行。這一切無不提醒她,昨晚上發生的事不是在做夢,在她床前的確是蹲著個人,還是個大男人。因著當時那男子背對著月光,他沒有看清臉,但是那一雙眼卻是瞧了個實在,在黑夜裡,又亮又鋒利,看著她時的目光就像狼看見了羊,不知饜足地想要啃掉小羊身上的每一塊肉,最後連骨頭都想嚼碎了嚥下腹中。那眼神,她近日熟悉得緊。

  「姑娘,你今早睡得可真沉,本來不想擾姑娘清夢的,不過我想著姑娘要去朱月殿給太太請早安,老太太那裡也是要去的,姑娘不好睡得太遲了。」雪梨打斷發愣的洛清鳶道,見她時不時用手捶打後頸兩下,皺了皺眉問,「姑娘可是落枕了?」問後有些嗔怪道:「以前早跟姑娘說了,晚上睡覺不要翻身,虧姑娘刻意還跟桂嬤嬤學過一些禮儀禮數呢。想當初嬤嬤還稱贊過姑娘聰明,學得又快又好,豈料嬤嬤一走,姑娘就被打回了原形似的,原來如何這會兒還是如何。」

  洛清鳶捶打後頸幾下,抬頭看她,笑呵呵道:「小丫頭倒是越發大膽了,還學會數落我了。」

  雪梨嘀咕兩聲,接過她捶後頸的活兒,輕揉輕捏,嘟囔道:「我不是為了姑娘好麼,這習慣不好,以後姑娘嫁到夫家後,若是一晚上老翻身,會惹得姑爺煩心的。姑娘既然同大姑娘一起學了該學的禮數,就應該像大姑娘那般用在平時才對,不然學來何用?」

  洛清鳶知道這丫頭凡事都念著自己,心裡極為熨帖,便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應承道:「知道了,以後好生注意著便是。」不過,終究是多年的習慣,哪能說改就該。洛清鳶也開始發愁了,要她表面上裝裝樣子,她可以裝得比誰都好,但真要實施起來,她就是比誰都痛苦了。

  再思及昨夜那男人,洛清鳶不由揉了揉額頭,聯想兩個月前的那日晚上,她只稍稍一想便猜到那人的身份。昨日定遠將軍來了府裡,同父親歡敘暢飲了許久。她只是聽下人說到此事,要她自己想,她還真想不出來父親那悶訥性子怎麼就和席夜楓……那種個性的人聊到一起了。父親昨夜又是大醉,而據下人說,定遠將軍也是腦袋發暈。所以,腦袋發暈到半夜潛入她閨閣裡?洛清鳶感受著後頸的痛,將那人恨得牙癢癢的。他居然,他居然擅闖女子的閨房!這廝到底怎麼想的?!

  「姑娘,你在想啥呢?一口牙都快咬掉了。」雪梨見她牙齒咬得咯崩響,雙眼虛瞇,目光透出幾分算計的味道。

  洛清鳶驀地一勾唇,笑瞇瞇道:「我在想,到這會兒了我的脖子還有些酸痛,那讓我落枕的罪魁禍首一定不可以輕易放過。」

  雪梨聽聞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姑娘難不成想將這玉枕砸了?」

  「不不不。」洛清鳶慢悠悠地搖著頭,柔聲柔氣道:「這玉枕既然有賊心打我的算盤,我怎麼可以這麼簡單地便宜了它。也不知他惦記多久了,好容易叫他如意一回兒,我還真不忍心。」說到最後,語氣越發的柔。

  雪梨因為這柔柔的調調驚起一身的雞皮疙瘩,越聽越覺得姑娘這番話怪異難解。

  收拾妥帖了,洛清鳶照例要去給老太太和太太請安,走前還特意推開窗戶看了一眼。

  「姑娘看什麼?」雪梨覺得今日的姑娘舉止言語都奇怪極了。

  洛清鳶吶吶道了一句,「沒什麼,隨便看看窗外的景色。」然後,看著看著,眼睛就瞟見了探向窗沿的那根樹枝枝椏,那枝椏竟從中間斷裂開來,斷縫離窗沿這處大致三大步遠的距離。洛清鳶若有所思地盯著瞧了半天,又丈量了一下兩者之間的距離,眉毛微微抖動,那廝該不會,該不會是……真是不要命了,也不怕從這兒摔下去!不過——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殘罷,想著想著,洛清鳶就忍不住抿嘴笑了。

  「雪梨,走罷,別誤了給太太請安的時辰。」洛清鳶闔實了窗戶道。

  朱月閣

  江氏到這會兒都還陷在震驚中拔不出來。洛尹峰去公辦前興沖沖地給她倒出一番話。

  定遠將軍想娶鳶姐兒為妻。

  不是妾室,而是正妻?江氏覺得這事十分的匪夷所思。且不說這件事定遠將軍能不能自己做主,單說定遠將軍此人,他也不是那愣頭小子了,鳶姐兒再好也沒有道理讓他做出這驚人的決定,何況他之前也沒怎麼見過鳶姐兒。想到這兒,江氏雙眼倏然一睜,她差點兒忘了,老太太和鳶姐兒來西陽的路上就是定遠將軍護送來的,雖然只有一天的時辰,指不定一來二去的就碰了好幾面,然後就暗暗記在心上了。江氏寧願相信這並非定遠將軍的衝動之舉,若真是這樣的話,這樁婚事豈止好,簡直就是放眼整個京都也找不著了。定遠將軍也不常住忠勇侯府,他若一直待在西陽的話,鳶姐兒自然是跟著她,也就不會日日忙於應付那婆婆和妯娌間的關係。

  想到這兒,江氏忽然就大大鬆了一口氣,心裡原本存在的一些小疙瘩彷似瞬間消去。鳶姐兒終歸是找到了一門好親事,她總算是可以放心了,那顆心也不用老煎著熬著。

  「太太,姑娘來了。」李媽媽吱了一聲。

  「快讓這丫頭進來。」江氏收起滿心惆悵,笑著看過去。鳶丫頭果然是越瞧越好看了,難怪定遠將軍跟老爺攤開了話,非鳶丫頭不娶。

  「太太今個兒看起來很精神呢。」洛清鳶在她身邊的小杌子坐下,笑吟吟道。

  江氏面色柔和,笑意盈盈,親暱地握住她的手,「這不正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句話麼,今個兒我恰有件喜事同鳶丫頭你說。」說罷,抬頭看了看李媽媽,「李媽媽先出去罷,我這兒有些貼心話同鳶丫頭單獨說。」

  「哎,好,我就在門口候著,太太和姑娘有事的話隨時喚我就是。」李媽媽應了一聲道,忙退了出去。

  洛清鳶聽她提及喜事兩字時,心裡有種莫名的期待,席夜楓那廝剛走不久,太太就跟她提及喜事兩字,莫非她已經同父親說過了?洛清鳶兩頰微紅,忙低了頭。

  「不知道太太要同我說什麼喜事?」洛清鳶低聲問了一句。

  「鳶丫頭,上回我同你說,我與老爺商量著,準備讓你嫁給劉節度使家的昊哥兒。可如今發生了些意外,老爺和我思忖再三,覺得你倆的婚事還是就此作罷。」江氏說到這兒刻意停住,瞧見這丫頭耳根微紅,心裡也明白過來,想必這丫頭已提前猜到了些,頓了少許,柔聲笑道:「昨個兒定遠將軍來府裡做客,同你父親提了一件大事。」

  洛清鳶被她握著的手微微一抖,發出的聲兒不自覺地低沉起來,「那是定遠將軍同父親的事情,太太同我說這個作何?」

  「你這丫頭,還在跟我裝糊塗呀。」江氏嗔笑一聲,「那定遠將軍前幾日將你從瘋癲的馬背上救下,想來你倆已有過身體接觸,這擱在京都你早就是他的人了。我和你父親本來是擔心定遠將軍咬住這事兒不放,要納你為妾,誰料到將軍竟直接開口要娶你為妻。」說著輕拍兩下她的手,「丫頭,這是你的福氣,我也為你感到高興。」

  洛清鳶羞赧地囁嚅道:「他是跟我提過,我只當玩笑話的,沒想到他居然親口跟父親說了。

  「太太,您覺得這事靠譜麼?畢竟他的身份擺在那兒。」洛清鳶抬頭望向太太,有些懷疑道。

  江氏笑回道:「他既然同你父親說了,想必心中自有打算。鳶丫頭也別愁,你父親跟我說,定遠將軍可是比誰都急著娶你,還信誓旦旦地向你父親保證,在你十五歲之前必定想辦法叫家中高堂同意這門親事,若他做不到的話,屆時便由著我和你父親再另謀婚事。」

  「既然太太和父親都信得過他,那我也便信他。何況,我的婚事本就是太太做主的,太太自然都是為我好。」洛清鳶正色道。

  江氏笑中帶了幾分惆悵,「蘭丫頭方出嫁不久而已,轉眼見,鳶丫頭也要出嫁了,以後我這貼心話都沒處說了。」

  「那太太便同父親和豁哥兒說嘍。」洛清鳶咯咯笑道。

  「你這丫頭,兩個大男人的,哪有閒工夫聽我瞎嘮叨,說這些反倒惹人嫌了。」江氏笑斥道。

  「豁哥兒才還小呢,今年不過八歲。不過,我瞧著豁哥兒出息得緊,學騎馬的時候師傅一說就會,哪似我,竟次次要女師傅手把手地教……」

  兩人又閒扯了許久。見時辰不早了,洛清鳶才起身去了老太太的清幽閣。因著老太太喜歡這名字,到了西陽後洛尹峰親自題了字換下原來的牌匾。洛尹峰還未來得及跟洛老太太提起定遠將軍一事,是以洛清鳶說起的時候,洛老太太也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你父親和太太可同意了?」

  洛清鳶紅著臉道:「父親和太太的意思是,若一年之內他真能說服忠勇侯府大太太上門提親,他們自然是萬分贊同的。」

  洛老太太止了聲兒,不知想到什麼,眉頭越皺越緊,多出了幾道溝壑,然後她長長地哼了一聲,「我道來西陽的路上他怎麼如此好心地一路護送。」說到這兒,瞅了一眼洛清鳶,語調一轉,便給人一種微微上揚的得意味道:「敢情那會兒就瞧上咱鳶丫頭了,好小子,這線兒放得夠長啊。」

  這線兒可比這個長多了,洛清鳶在心裡道。他兩年前就惦記上她了,雖然她對此一直感到很納悶。至於為何沒早下手,洛清鳶猜想一來是因為當時西陽戰事還未平定,二來是他嫌自己太小,準備先養一段時日。

  「這樁親事自然好得沒話說。」洛老太太也露了笑,「只要他是個真會疼人的,就算沒有這定遠將軍和忠勇侯府嫡長子的身份,我也會贊同這親事。」

  「既然祖母也覺得好,孫女兒便放心了。」

  「鳶丫頭,這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以後若真嫁過去了,可要事事以夫為先。」洛老太太語重心長道。

  洛清鳶面上點點頭,心裡卻冒著不甘不願的小泡泡。

 ★★★   ★★★   ★★★   ★★★

  「這可是你們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以後可得好好記著將軍的恩惠!」西陽軍營裡,石高扯著嗓子道。

  士兵們瞪大了眼,興沖沖問道:「石千總,這事當真?」

  「將軍何曾打過誑語!」石高瞪大眼,說得噴了眾人一臉口水沫兒,「一群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臭崽子,將軍不在的這幾日,都給我放勤快嘍!該切磋的時候還得切磋,一個都甭想偷懶!」

  眾人立馬歡呼起來,若席夜楓這會兒還在,鐵定被大伙兒捧飛到空中。

  「石大哥,將軍真要親自去京都一趟,就為了辦這事?」劉明昊詫異,將軍為了給眾將士謀利,竟要親自去找當今聖上。

  石高悶聲道:「還不是為了那群兔崽子們,他們都是些窮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就算將軍給他們找了媳婦,可娶媳婦得花不少錢。西陽軍過得本就苦,大半人自去年收復西陽後就解甲歸田了,留下來的不是沒成家,就是西陽本家的娃兒。不過你放心,就算只剩一半的士兵,我們照樣可以應付偷襲的西羌人!」石高說的激情高亢,唾沫亂濺。

  劉明昊抹了一把臉,笑道:「所以將軍是要親自走一趟,然後帶豐厚的軍餉回來,給兄弟們娶媳婦用麼?」

  石高點點頭,眼睛有些發濕發紅。

  席夜楓跟石高提了這事後,自己一人先回了將軍府。簡單跟府中的李管事等人吩咐了相關事宜,收拾好包裹已是隨時待發。

  「將軍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李管事道,然後將那只打包了一些乾糧和水的包裹遞給他。心裡還在納罕,將軍怎的一大早從軍營回來便做了這個決定,還真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他只知曉,昨個兒白日將軍是去了知州府的。

  席夜楓一手接過東西,有些心不在焉,過了少許,忽然想起什麼般調頭道:「李管事,你速速去跑一趟知州府,問問洛大人可有家信要帶,我此行去京都正好順路。」若不是這會兒正乃青天白日,他就親自去了,如今他還不想讓人知道他與洛家來往繁密。

  李管事應聲急急騎馬趕向知州府,不過半個多時辰已帶回了消息。李管事將懷裡的信遞給他,道:「這是洛大人寫給京都劉節度使的信,本來正急著托人往京都送呢,將軍這一去恰好解了洛大人的燃眉之急。洛大人要我一定要轉達謝意。還有,洛大人說,將軍到京都後遣人將信送去就好,不必親自去送,將軍辦自己的正事要緊。」

  席夜楓接了那信,放到了包裹裡,嘴角微微揚著,好似已經知道信裡寫的什麼,那內容還是令他極為愉悅的。

  見李管事未走,疑惑道:「李管事可還有事要說?」

  李管事略有些尷尬地從袖口裡取出一個小囊袋,「小人走出幾步後被一位小廝叫住了,他道是洛府太太私下想托將軍帶些貼心東西給大姑娘,將軍和二房的大公子乃堂兄弟,屆時將軍只需交給陌凌公子,再托他轉交一下便可。太太說了,裡面只有一封私信和二姑娘親自繡製的扇套,不占地方,以後有機會必當還將軍一個人情。」

  席夜楓開始還聽得漫不經心,一聽聞姑娘兩字,眼睛忽地一眨,不急不躁地接了囊袋過來,朗然一笑,「不過小事一樁罷了,我也是順道而已,就當送洛夫人一個人情好了。」

  李管事又掏出一錠白銀,低著頭呈上,「是那小廝非要塞給我的,我可不敢瞞著將軍做這事兒。」

  席夜楓微愣,哈哈地笑了幾聲,拍著他肩道:「李管事來回跑一趟也辛苦,就當給你賞銀好了。」

  李管事拿著那錠白銀汗顏退下。

  席夜楓等著人走遠,攤開手掌心,盯著手中的小囊袋瞅了半響,然後鎮定從容地伸手解開了繫緊的帶子,將裡面的東西悉數倒了出來:一封折疊好的信、一個精致的扇套。席夜楓只瞄了一眼信便轉到另一件東西上。然後,席夜楓眉頭越皺越緊,探手到自己懷裡取出了一方白絲絹帕,目光在那白絲絹帕上的竹子和扇套上的鴛鴦來回逡巡幾遭,不由歎了一聲:兩年不見,小丫頭繡工見長啊。

  席夜楓在書房裡翻箱倒櫃許久,終於找到一個樣式差不多的扇套,只這扇套上繡的是幾朵桃花罷了,之後,席夜楓再將那扇套連同私信一起塞回小囊袋裡,而原來那繡著鴛鴦戲水的扇套子被他理所當然地塞到了懷裡。



第三十章 給朕滾蛋

  背負一簡單包裹,席夜楓騎著自己的老伙計破風上了官道,直直朝京都方向駛去。破風日行千里,席夜楓走走停停後,抵達京都也只花了五六天的時日。

  未及席夜楓離開西陽之前,劉明昊便寄出了自己的家信,信中主要提到了一件事,便是他西陽認識了個姑娘,欲納那姑娘為妾,就這事想問問太太的意見,還妥協地說到,若是太太覺得不妥,他便早早跟那姑娘說清楚,也不好耽誤了那姑娘嫁。話中處處透著對太太的尊敬,也暗示了自己對那姑娘的喜歡之情。劉王氏雖然較其他夫人太太刁鑽了些,可只要別面子給足了,她自然不會再為難。劉明昊這些年已深知太太的性子,反覆檢查了自己的一封信後,覺得不再有什麼不當之處,便匆匆托寄了出去。

  西陽處於西部邊城,這裡的百姓偶爾也同其他地方來往通信,信件多是通過一些過往的商隊順便傳送。是以劉明昊這一封信寄出後,信件少說也得大半個月後抵達京都。而這會兒,席夜楓已至京都,去皇城之前找了個實誠,給了些碎銀後,再將洛尹峰的信交予他傳達。那老實巴交的樣子,又收了銀子,自然很快送至了劉府,還刻意同那守門的家丁提到了西陽洛知州和知州夫人云云。

  幾番輾轉,江氏所寫的信完好無損地交到了劉府王氏手上。前些日子那洛尹峰親自給家中老爺書信一封,言明願結兩家之好,對於這事,王氏還碎碎念了許久,覺得自家老爺挺蠢笨的。若不是她的辰哥兒早些就成親了,老爺指不定就要讓辰哥兒去娶洛家的大姑娘了。那會兒洛尹峰還未遭貶謫,倒是樁不錯的婚事,可如今王氏只會暗自唏噓。當初是門當戶對沒錯,可這會兒的洛大學士已被貶謫到西陽那邊城之地,再結親的話便是他們洛家高攀了。娘家遠西陽,對夫家一點兒忙幫不上,這樣的兒媳婦要來何用?

  王氏覺得,洛家的鳶姐兒能嫁給入劉家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若不是老爺顧念與洛大學士以往的交情,擱鳶姐兒這身份,怕只能西陽那處隨便找個好一些的家嫁了。正這麼念叨的時候,下卻送來西陽的信,道是西陽知州府洛夫人親筆所書。王氏想不出這江氏還要跟她說些什麼,傲然地往軟榻上一斜躺,懶懶地拆了信封口,等到不慌不忙看到信上的內容,怔愣片刻後已是猛然大驚,一下從榻上坐起身子,盯著裡面的幾行字反覆看了好幾遍。這樁婚事就此作罷?這江氏是不是寫錯?王氏足了一肚子悶氣,等劉節度使回府後與其怒然地說了好幾遍。

  「老爺,您可瞧瞧,咱們不嫌棄她鳶姐兒,可他洛家反倒嫌棄起昊哥兒了!他們是眼比天高麼,昊哥兒今年才中了武科榜眼,日後前途大好,她鳶姐兒不過一個姨娘生的庶女,若不是從小養太太身邊的,老爺就是同意了也第一個不答應!可如今,如今家卻一點兒顏面不給們,竟然先——」

  「行了!」劉節度使不耐煩地打斷她,瞥了她一眼,「當初親自去洛府同洛家太太說兩不適合婚嫁的時候,可想過洛家的顏面?要不是洛兄心胸廣,跟他十來年的交情就因著這沒腦子的一句話給沒了!」

  王氏被他說得臉臊紅,低著頭囁嚅幾句。

  「再說了,洛家太太說得句句客氣,人家只道是不想鳶姐兒遠嫁,可夫人當初可是直接駁了人家的臉面子,要說來,這事不但不能怨,還得甘願受著!不過也好,跟洛老兄之前也算無膈應了。」劉節度使道,瞅了王氏兩眼後,已然起身,出了王氏的房門。

  「老爺這麼晚了要去哪裡?!」王氏臉色一變,跟著往前走了幾步,急急道。

  劉節度使回頭撂下一句,「今夜有些心煩,去孫姨娘那裡待一晚上,等夫人心平氣和了,再回來。」說完已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氏氣得咬碎一口銀牙,這全賴洛家太太,這些日因著這事兒她沒少跟老爺念叨,倒不是為昊哥兒惋惜,只是覺得那洛家鳶姐兒是走了好運。

  劉節度使本就受不得女人的嘮嘮叨叨,近日這王氏說得比平日裡還要多,只覺耳膜都快生繭,恨不得一直忙於公務不回府了。這幾日王氏好聲好氣地哄,他才勉強歇了屋中,今日又這麼一提,他是完全沒了再待下去的興致。

 ★★★   ★★★   ★★★   ★★★

  席夜楓遣送完信,自己直接去了皇城,因著他是皇帝程梓墨的愛將,只憑一塊御賜令牌便暢通無阻地到了御書房外,此之前,早有下人急匆匆向皇帝稟告。

  程梓墨正隨意翻著奏折,看了片刻後已是無聊地丟了一邊,這些大臣一天到晚說的就是這些事,一點兒新意都沒,無聊透頂,還不如回去抱著皇后大戰幾百回合。

  「皇上,皇上!」身邊一直伺候的錢公公激動地從殿門口踉蹌著跑了起來。

  「錢公公,如今才至壯年而已,怎的走起路來像個老公公似的,可是朕平兒的俸祿不夠吃喝,瘦得連路都走不動了?」程梓墨懶洋洋地瞅他一眼道,妖嬈的長眉一挑。

  錢公公哭笑不得,「哎喲喂,皇上您就別打趣奴才了,奴才這次是真的有要事稟告,皇上聽後鐵定不會再這麼無聊。」

  程梓墨語調上揚地哦了一聲,「看錢公公這樣兒,還真是好事了。」

  錢公公也不再拖,當即道:「是定遠將軍!定遠將軍來了京都,這兒已殿門口候著了,皇上您看要不要——」

  「蠢材!還等什麼,趕緊宣席愛卿進來!」程梓墨驚得雙眼一瞠,立馬朝錢公公破口大罵道。

  錢公公欲哭無淚,他這不是已經盡了最快的速度來稟麼,皇上要跟他閒扯幾句,他也沒膽打斷皇上的話。急忙忙地又跑了出去,錢公公只覺得自己平日真該多跑跑路了,這會兒也不會累得急喘吁吁。

  席夜楓進了御書房,幾個大步上前,朝坐上男子躬身一拜,「末將席夜楓見過吾皇,吾皇萬歲。」

  「都說了平日只有兩人的時候不必行此大禮,夜楓為何就是不聽。」程梓墨忙扶了他起來,笑著數落道。錢公公按照規矩已殿門口守著,此時御書房內便只剩兩人。

  「皇上,規矩不可廢,這懶散的性子是不是也該收收了。」席夜楓朝他一笑,儼然一副不懼不畏的樣子。

  程梓墨瞪他一眼,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疼的腰,坐回了軟椅上,「又不是不清楚,朕本就沒打算著當這皇上,當初朕可是一心扶持大哥,哪料他的身子後來竟一日不如一日,還先父皇一步去了……若不是睦王爺覬覦這皇位,急著造反,這皇位又豈會輪到朕!」

  說到此處,眼中利光一閃,目光陰鷙下來,沉聲道:「還以為當年大哥的身子為何忽然就垮了,大哥太子的身份早就被程梓胥覬覦上了。他自認為身後的權勢蓋天,可瞧,縱使他的母妃馮貴妃聖寵一時,如今還不是被太后仁慈地送去了尼姑庵,至於國丈馮太師也已被朕貶為庶民,程梓胥之妹平寧公主被撤去封號,就連駙馬馮安國都流放到西陽做苦力軍。這一切都是他該有的下場,也只有父皇被他平日裡裝出來的賢德謙讓蒙蔽,朕早瞧他不順眼了!」程梓墨冷哼一聲道。

  席夜楓微微揚眉,「既是如此,該有的懲罰也已經給了,這些舊事皇上別老念著,治理好天下才是正道。」

  聽聞此話,程梓墨收了眼中狠意,苦著臉看他,哼哼道:「朕一天到晚聽太后念叨,被皇后攆著上早朝,就連你回來也是說這些,真個煩。」想到什麼,眼微微一瞇,「夜楓,朕沒記錯的話,兩個多月前,朕才宣你回來過一趟,如今不是過年過節的,這麼短時日又回來,是為了何事?」

  「皇上可算問到點子上了?」席夜楓忽地一笑,眼中亮光頻頻閃過,看得程梓墨心中警鐘響起。

  「上回要二十個自願去西陽的精兵,朕已經同意了,就當剿除殘餘逆賊的獎勵。如今該不會又打朕的什麼主意罷?」程梓墨勾了勾上挑的桃花眼,斜睨著他。

  「哈哈……皇上真個英明神武,連這都猜著了。沒錯,末將還真是想打打皇上的主意。」席夜楓朗笑幾聲道。

  「且說說看,又準備怎麼著?」程梓墨仰靠著軟椅椅背,雙手環胸,聲音懶懶。

  「皇上,末將多年為國效力,功勞苦勞皆有,去年還——」

  「廢話少說,席夜楓,你這混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拐彎抹角了,給朕入正事兒!」程梓墨剜他一眼道。

  「既然如此,末將可就直話直說了。西陽軍中有好些小兵窮得娶不起媳婦,末將想跟皇上要些貼補的軍餉。皇上若答應的話,軍中將士一定萬分感謝皇上!」席夜楓朝他十足一抱拳,句句鏗鏘,眼露希冀,那目光亮得如同一把剛出鞘的劍,芒光耀眼。

  程梓墨被他那目光驚得一怔,難怪西陽軍驍勇善戰,有這麼個鐵面無私還一心為屬下考慮的將軍帶領著,眾哪還敢不賣力。可是——

  「可是朕的國庫最近也吃緊得很,這事還真不好辦。」程梓墨笑瞇瞇道。說罷,起身走至他身邊溜達兩圈,打量了片刻,嘖嘖兩聲,惋惜道:「夜楓,說來你也老大不小了,不給自己找個媳婦,管別人的哪門子閒事?以前朕管不著也就罷了,可是昨年朕想給你親自指一門好婚事,也不要。你該不會真打一輩子光棍罷?朕可提醒你,這乃大不孝,死後都要被先祖們扯著耳朵斥罵,還要被下到油鍋裡炸。」

  席夜楓糾結地擰著眉,朝皇上低頭一拜,誠懇道:「還望皇上多跟家父開導開導,末將如今確實沒有成家的打算,末將那些將士跟了末將多年,他們都未成家的話,這個當將軍的怎好先行一步?何況,家中還有銘哥兒,他如今已快至成家的年紀,末將只得指望他多替末將向兩位高堂盡盡孝道了。」

  程梓墨扶額歎氣,幽幽道:「說得好似是朕害你如此一般。都道大丈夫要成家先立業,如今你已是眾景仰的定遠將軍,業績頗多。若再不成家的話,恐怕連天下百姓都要怨忿朕了。」

  「皇上,末將並未說自己不成家,只是要等士兵們都娶了媳婦後,末將才能安心地為自己謀福。」

  「朕的定遠將軍當真偉大!」程梓墨恨鐵不成鋼地瞥他一眼,冷著臉沉默半響後才不情不願地悶聲問,「想要朕撥多少軍餉?」

  席夜楓頭低埋著,嘴角朝上掀了掀,「末將先替眾將士謝過皇上隆恩,皇上萬歲!」

  「朕若真能萬歲了,朕跟你姓席!」程梓墨白他一眼。聽完他報出的那數後小小地疼了疼心肝。「等那些將士都領了軍餉娶了媳婦後,也趕緊滾回來給朕成家!」程梓墨恨恨道。

  「末將謝皇上恩典。」席夜楓弓腰一拜,然後抬頭看他,目光灼灼,「皇上,既然您都應下了這事,那末將不如立即物色一個媳婦,讓皇上順道指了婚罷。」

  程梓墨猛地瞪眼看過去,然後眸子一點點兒瞇了起來,加上那雙目天生微挑,竟似隻狐狸,不過此時就是隻蔫了的狐狸,一字一頓地咬牙切齒道:「席愛卿,好算計呀!」瞇起的眼又猛地一瞪,伸手一指大門,吼道:「混蛋,給朕趕緊滾回你的西陽,這算盤休想打響,向朕討要的軍餉也沒了——」

  「皇上,您不是早念叨著讓末將成家麼,末將這也是稱了您心如了您的意,末將和皇上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皇上,您就下旨吧。」席夜楓朝他作一長揖,淡淡然道。

  「滾滾滾,滾——」程梓墨連聲大吼。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0 AM

第三十一章 軟硬兼施

  程梓墨頭疼地揉著眉頭,看他身姿挺拔而立,頭雖微微低著面色卻絲毫不改,還保持著先前朝他作揖的動作,不由長歎一聲,瞥了他兩眼道:「席愛卿啊,你可是在西陽待得太久了,讓獵獵寒風吹厚了臉皮子?若非如此的話,你怎會這般厚顏無恥地算計朕。朕原來那錚錚鐵骨的定遠將軍哪去了?你該不是別人冒名頂替的罷?」

  席夜楓抬頭瞄他一眼,繼續垂下頭,不卑不亢道:「回皇上,末將常年與西風瘦馬作伴,這臉皮子該是越磨越薄才對。還有,末將是定遠將軍席夜楓無疑,皇上若懷疑的話不如親自跟末將較量一番,末將定會全力以赴地應對皇上,好叫皇上看看……末將到底是不是定遠將軍。」

  程梓墨聽完他的話,頗為鄙夷地斜睨他一眼,「不必了,朕方才不過玩笑話,朕雖有些武功傍身,跟你較量的話卻相差甚遠,到頭來還不被你打得趴下?」

  「末將不敢,皇上龍體最為重要。」席夜楓立馬回道,頭又低了幾分。

  「你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程梓墨咬牙,然後語調一低,帶了絲得意的威脅,「不要以為你是朕的大功臣,朕就得讓你三分。朕聖旨一下,你照樣會腦袋卡擦一聲掉下來。」

  席夜楓又一躬身,「末將明白,所以末將萬事聽皇上安排。」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今個兒這事還請皇上答應,末將的士兵們可都等著領完軍餉娶媳婦。還有,末將——」

  「想都別想!你給朕下了套,還指望著朕心甘情願地往裡鑽?」

  「……皇上心胸寬廣,定不會跟末將一般計較。末將在西陽之地的時候就跟眾將士說過,皇恩浩蕩,皇上乃體恤百姓的明君……」

  程梓墨聽他難得一見的胡謅,還謅到自己心坎上了,不由佯咳兩聲,朝他隨意拂拂手,大方道:「罷罷罷,看在你多年為朝廷效力的份上,朕便答應這一回又何妨。軍餉朕三日後就撥給你,至於你自己物色好的那將軍夫人,你且說來一聽,朕若覺得合適,立馬就下一道聖旨成全了你的如意算盤。」

  「此人正是西陽洛知州的女兒洛清鳶,還望皇上成全,末將是非她不娶了。」待他話音才落,席夜楓便迫不及待地溜出一句話,說得極為順口。

  程梓墨將這話砸吧了一遍,疑惑吶然道:「朕記得早幾個月的時候,洛愛卿已經嫁了女兒,還是嫁到你忠勇侯府,那新郎官正乃今年文舉榜眼。殿試的時候朕也瞧過,雖不及夜楓你,卻也是一表人才,學識見解都不差。只可惜——」話音一頓,挑眉瞟他兩眼,「只可惜他是你席家人,朕好歹得存點兒心眼,不能由著你席家一攬獨大,步了那馮太師的後塵。夜楓,你瞧瞧,朕為了你考慮得多周到。不過,你大可放心,等到這小子對朕足夠忠心了,朕便一點點提拔他,待他再閒置一個月,朕先封他做個文清閣編修,再過個四五年,慢慢往上提。」

  「……皇上,您實在有心了。這樣瞧來,如今皇上處理各種政事已能信手拈來,末將身為臣子,真是深感欣慰。不過,皇上也請放心,我席家對皇室忠心耿耿,絕不敢生出半點兒不敬之心。您當真是多慮了。」

  「夜楓朕自然是信得過,別人朕就不敢保證了。前車之鑒而已,愛卿莫放在心上。」說罷,走至他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別老站著,坐下同朕說。」

  「末將還是站著。」席夜楓回道,這御書房就皇上身後一個金邊軟椅,難不成讓自己席地而坐?

  程梓墨未發覺,悠閒地坐回椅上,「言歸正傳,洛學士府中兩女一子,嫡女只一個,已經嫁給你堂弟,席愛卿莫非要跟朕說,你看上的是洛學士家中的那庶女妹妹?」

  席夜楓垂下的手動了動,聲音低沉,「還望皇上成全。」

  程梓墨皺著眉打量他,話音一提,變得尖銳起來,「席夜楓!難道你打仗多年,腦子也不靈光了?!看看你這幹的什麼事?洛府的嫡女姐姐嫁給你忠勇侯府的堂弟,這本不算什麼,可你如今卻想娶身為庶女的妹妹?你腦子是裝了漿糊吧?姐妹倆嫁給同一府的兄弟倆,嫡姐嫁得比庶出妹妹還要遜幾籌,你讓別人臉面往哪兒擱?」

  「皇上,這要丟面子也是末將,娶庶女的是末將,又不是末將的堂弟。再者,末將娶了她後會帶她住在西陽的將軍府,與堂弟和弟妹見不著幾面……」席夜楓又搬出了一堆理由,直說得程梓墨一愣一愣的。

  「……還是不成,她身份太低賤,朕若親自給你賜婚了,眾人還道朕是存心侮辱你,屆時朕滿肚子苦水找誰訴說?」程梓墨收起怔愣的表情,語調懶懶道,看他的目光夾雜著幾分詫異。心道:這混小子,對那女人還真是上心了。

  席夜楓站在原地發怔,程梓墨也不著急,頗為端正地在椅上坐好,將未看完的奏折拾起來細細看著。嗯嗯,其實看看奏折也不是很無聊的,特別當身後還有個像木頭一樣杵著的人。

  「皇上,末將倒有個想法,不如……然後……」席夜楓悠悠道來。

  程梓墨聽完,狹長的眼一下瞪得溜圓,「席夜楓,你小子是沒事幹吃飽了撐著,這種事也由得了你胡鬧?!」

  席夜楓朝他咧嘴一笑,「那皇上可有別的好法子,反正末將是娶她娶定了。」

  程梓墨,「……朕還真沒好法子。」說完,又單手揉了揉眉心,「真不知你是不是魔怔了,不過一個半大的小丫頭,怎麼就把你魂兒勾走了?」

  「皇上,您不懂……」

  程梓墨雙眉朝中一擠,嗤了一聲,「朕不懂,朕的皇子都好幾歲了!」

  「皇上和仁敬皇后乃是天定姻緣,得來全不費工夫,自然不知曉末將的心情。」

  「……」程梓墨在心裡呸了一聲,低頭埋頭批閱奏章,兩本過後才將手中豪筆朝桌上硯台上一擱,不冷不淡道:「朕覺得愛卿你甚為可憐,所以先答應考慮考慮。適逢我有件東西要你交給洛尹峰,你這一路上好生保管著。」

  「多謝皇上成全!」席夜楓立馬抱拳道,臉上一直淺淡的笑立馬濃得刺人眼,程梓墨連連搖頭,在心中罵了好幾聲奸詐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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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陽,知州府

  「姑娘,你不是前些日子才繡了個鴛鴦戲水扇套,怎麼今個兒又想起做扇套了?」雪梨探過腦袋瞅了瞅洛清鳶手裡縫製的東西,好奇問道。

  洛清鳶微微轉了轉身子,避開那瞪大了的狐疑眼睛,喃喃道:「沒什麼,上回那個已經送到太太那裡,讓定遠將軍代為送去京都,這會兒估摸著已經到了大姐手裡,這個是我繡來自個兒用的。」說話間,長而黑的睫輕輕閃了兩下,擋住了眼中流動的瑩光。

  雪梨嘀咕道:「這扇套用處本就不大,姑娘送給大姑娘那個也就罷了,京都這會兒正炎熱。可西陽這裡,也就晌午這會兒子熱一些,哪裡用得著扇子,姑娘做這個實在是用不著。」

  洛清鳶笑了聲,「正是用不著才要將扇子收到扇套裡,這個理兒你不懂麼?」

  雪梨被她說得一怔,敲敲自己的腦門,訥然道「貌似就是這個理兒!」低頭細細看著姑娘在扇套上繡的花樣子,雪梨發現,姑娘這一次繡的竟是兩株竹子,扇套另一面已有一柄繡好的劍。怪哉乎,雪梨皺皺眉,繡兩株竹子就好,幹嘛又多出一柄劍,顯得突兀極了。覺得自己問的話已經太多,這句話便被雪梨憋在肚子裡沒問出來,只安靜地候在一邊。

  洛清鳶繡完一捲石青色的細線,找了另一捲的線頭準備穿針,線頭在針眼處蹭了半天也未穿過,洛清鳶望著那細小的針眼,眼睛不知不覺就變得迷離起來,嘴裡吶吶兩聲,「也不知他這會兒在京都裡做什麼……」

  雪梨見她嘴唇翕合,似在說些什麼,忙偷偷側了耳朵去聽,結果什麼都沒聽清,不由大失所望。

  「堂兄又回了京都?」席陌凌與幾位太學的幾位好友小聚回來,這會兒正向母親尤氏問了安,沒料到得了這麼一個消息。

  尤氏近日因著席陌凌中舉一事收到不少人的吹捧,心情好極,又聽得大房那出息了得的楓哥兒回來了,一時便存了幾分心思,朝兒子道:「凌哥兒,你這堂兄打十三歲起在外征戰,少回府中,當今聖上對他的器重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你幼時同他接觸也算不少,趁著這幾年他回府之際,你也多去看看你堂兄,若能拾了舊事的友誼,倒是一件好事。」

  聽聞這話,席陌凌所有的表情都收了起來,一張臉不見喜怒,朝尤氏點點頭,敬道:「兒子會抽空拜訪堂兄的,只是堂兄每次匆忙來去,兒子也得待他空閒了才是。」一雙眼微微低垂,裡面的眼瞳幽而深。

  尤氏笑得嘴一揚,「凌哥兒懂得這理兒就成。」忽地想起什麼,尤氏又板了一張臉,眉眼間皆是不滿,「凌哥兒,你那媳婦好幾個月了也不見肚子有動靜,若是她肚子再沒信兒,你就將我屋裡的玉環納了罷。」

  席陌凌眉頭一皺,「兒子覺得這事兒不急,我想著先等聖上分配的職務下來,待我手頭的活兒做慣了再細細考慮這些。母親,兒子想回書房再讀讀書。」

  尤氏這才稍稍斂起臉上的不滿,疼惜道:「仕途是重要,不過也別累著自己了。」頓了頓,又不死心地加了句,「若是你想開了,我就將玉環送到你房裡,你要是瞧不上玉環,別的丫頭也成,你看——」

  「娘,兒子想先回書房看書了,過幾日皇上的旨意許就下來了。」席陌凌皺起的眉又深了一分。

  「罷罷,你下去罷,說得多了,你又要嫌我嘮叨了。」尤氏拂拂手,話中雖含怪意,臉上的笑意卻遮不住。

  席陌凌從屋中退出,徑直朝自己的書房走去。才至書房,隨身伺候的小廝便急匆匆地跑來報了一句,「少爺,大房家的楓少爺來了,已經候了好一會兒,說是有事找少爺你。小的不敢怠慢,引著楓少爺去正房歇著,還伺候了茶水。這會兒楓少爺估計還在——」

  一句話還未報完,席陌凌已邁了大步朝正屋走去,眼中難掩震驚。說來,他與這身為定遠將軍的堂兄幾年來沒說上幾句話,除了兩個多月前,他聽聞席夜楓可能帶京都一些士兵同去西陽,才心情複雜地朝他開口借了二十精兵。那時的他很尷尬,同他說話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就想躲避他的目光,總覺得這個人讓他不敢直視,也許是他太出色了,出色到連自己這個從小享盡羨慕與誇贊的堂弟在他面前都失了所有的光環。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

  屋中的人正坐在椅上品茶,他的坐姿雖也算端正,同其他人比起來便可謂恣意不羈了。隱在竹青長袍下的兩腿一前一後搭在地上,稍前的左腳在地上微微地一踩一抬,腳後跟卻是未動,這樣子顯然已是等得有些時辰了。

  席陌凌幾步走了過去,面帶歉意道:「小弟不知堂兄前來,沒能及時接待,讓堂兄久等了,堂兄莫怪才好。」稍頓,又道:「上回的事真要多謝堂兄,小弟感激不盡。」

  席夜楓哈哈大笑兩聲,順道起了身,朝他道:「堂弟確實要我好等,若是有酒的話定要罰你兩大碗!客氣話便不必多說了,上回借你兵也是小事一樁,我這會兒來可是有私事找你。」說罷,從袖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小囊袋,朝他的方向拋了過去,「堂弟接住。」

  席陌凌伸手抓住那東西,看了兩眼後瞅向他,「這是何物?」

  不知想起什麼,席夜楓眼裡湧起一層笑意,忙又被他推擠了下去,回道:「是洛家太太私下托我送來的,你只消拿去給弟妹便是。畢竟這是件私物,我也不好隨便找個下人轉交給你。」

  「原來是丈母娘托堂兄給蘭兒的,這麼件小事還要堂兄特意跑一趟,小弟真是過意不去。」席陌凌將囊袋收入袖中,歉意道。

  席夜楓笑,順口道了一句,「也算不得小事,畢竟洛太太許久沒見女兒了,難免有些私底話急著說,就連你那小姨子都塞了個扇套進去,想來也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

  席陌凌一雙低垂的眸因為驚詫倏然一抬,「裡面還有小姨子送來的東西?」

  席夜楓微微一怔,然後點了點頭,漆黑的眸子一點點兒瞇了起來。



第三十二章 堂弟心思

  席陌凌將袖籠微微收緊,目光閃爍兩下。

  席夜楓聽他方才語調一下由抑至揚,心中疑惑頓生,這會兒又掃見他這番動作,心裡那不靠譜的猜測便如那吊枝尾的一片枯葉,被大風刮過,飄搖而下,終於塵埃落定。於是,心湖似猛然激起幾道浪花,恨不能擊得一邊的岸石粉身碎骨。然不管心中所想,臉上的笑意卻未退,朝他道:「將這東西抽個時間帶給弟妹罷,她看到後必會很高興。」

  「小弟明白,多謝堂兄特意來送。」席陌凌微勾了勾唇笑道,說道間眼中的黑色似乎從中破出一道光,卻又立馬隱藏了起來,接下來他說出的話便於不經意間低了幾分,道:「岳父被貶至西陽一事,小弟單力薄,也沒什麼機會幫得上忙。堂兄恰那處,日後還望堂兄多多拂照岳父一家。」

  席夜楓高笑兩聲,「堂弟是不是太多慮了?洛大人是去西陽做官,又不是去做苦力,西陽雖為邊城,卻還算個富足的地方,不似東疆那種苦寒之地。堂弟無需多慮,只需照顧好弟妹,洛大人和洛夫人知曉後便甚為欣慰了。」

  聽他最後一句話說得極為透亮,席陌凌心裡忽地就一緊,雖見他笑得恣意,他卻從那帶笑的眉眼裡看出什麼。驀然記起他有一雙如鷹利眼,彷彿能直接看入人心底,席陌凌下意識地垂了垂眸。「堂兄既然過來一趟,不如就留這裡同小弟一塊用膳,們堂兄弟兩個到底是許多年沒有好好聚一聚了。」

  席夜楓略微一想後搖搖頭,「多謝堂弟一番好意,只是這次本就回來得匆忙,西陽那邊還要諸多事情未處理,若放任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兵們待得久了,怕他們會惹出什麼事端。另外,每次回來能待的時日不長,是以想多陪陪家中父母。堂弟好意心領了,等到什麼時候卸甲歸田,我兄弟二人再好好暢敘一番。」

  「堂兄多陪陪大伯和大伯母也是該的,看來小弟只能等下次了。」席陌凌言語間不免惋惜。

  席夜楓拍拍他的肩,「以後機會多得是!對了,還未恭賀堂弟今年高中榜眼之喜,這真乃席家的好事。堂弟以後好好幹,皇上定會多加重用。」

  被他誇贊,席陌凌非但未感到欣悅,反而有種莫名的壓抑,只朝他隨口笑了笑,「多謝堂兄,堂弟必當不負眾望,好好為皇上盡心盡力。」

  「堂弟如今仕途順暢,家也有了,以後便好好顧著家,同弟妹好好努力,爭取早些讓叔母抱著孫子才是。」席夜楓眼眸幽幽一轉,若有所指地囑咐道。

  席陌凌那隻捏住袖子邊的手不由一顫,過了少許後,那手慢慢垂下,嘴角勉強往上牽了牽,「小弟明白,母親先前才同說過。倒是堂兄,老大不小了,也該早早娶一房賢妻,省得大伯和伯母擔心才是。」

  「哈哈,堂弟說得極是,我也正有這想法,約莫明年,你也能有個堂嫂了。」說起這個,席夜楓頓時眉飛色舞起來,看得席陌凌詫異不解。堂兄多年來對娶親一事絲毫不上心,伯母暗地裡因著這個不知道操了多少心,他光是聽尤氏無意間提起都聽到好幾遍。

  「堂兄可是看上京都裡哪家的姑娘了?若是門當戶對,只怕伯母恨不能這會兒就去下帖子呢。」席陌凌眼中含了一絲笑,問道。

  席夜楓臉上的笑意立馬一深,「告訴堂弟也無妨,堂兄粗人一個,喜歡的並非京都裡這些嫻靜婉約的大戶小姐,而是那種絲毫不造作又帶了幾分野性的西陽女子。」

  席陌凌聽到這句話,方才一直莫名緊繃的心彷彿一瞬間鬆開,舒服了許多,眼中那刻意掩住的一抹亮便破了黑色而出,語氣也輕快許多,難得打趣道:「不知道是西陽哪戶家的姑娘,竟有如此福氣可以得到堂兄青睞?」雖如此問,席陌凌心中卻想:這女子既是西陽人士的話,依他席家的門檻,那女子娶進來也只是做個妾罷。不想壞了席夜楓此時的興致,這句話便被他放心裡沒有說出口。

  「呵呵……那女子不是別人,正乃弟妹的庶出妹妹洛清鳶。」席夜楓笑道,頗為愉悅地打量著他的表情,將他每一個細微反應悉數納入眼底,眸子中竟有道道精光掠過。

  「……嗯?」席陌凌緩緩抬頭,懵然地盯著他,過了幾瞬,那雙眼裹著的一層迷茫茫灰光才一點點被剝開,露出裡面原本的清明,雙眼微瞠,唇翕合兩下,才又重複著問了一句,「蘭兒的妹妹,我的小姨子?」似有不信,連著又問了好幾句,「堂兄說的可是洛學士的庶出女兒?可是堂兄方才還說喜歡的是西陽之地那種豪邁狂放的女子,這會兒為何扯到小姨子身上了?」

  席夜楓眉頭一揚,「洛大人既然遷至西陽,想來是要那處待上許久的,鳶丫頭以後自然也算西陽女子了,再說了,這丫頭可一點兒不比西陽女子收斂,性子也是大膽活潑得緊,實在合我的口味。」說到這兒,低沉地呵呵笑了兩聲,連眼角都跟著眉梢一起高翹了起來,渾身的舒爽勁兒好似剛跑了個熱水澡,再加上那暖洋洋的春風一吹,從上到下從裡到外都爽了個透底,還伴著一種微微刺激著血脈的涼意,簡直就是爽到骨子裡去了。

  席陌凌忽然覺得那笑容刺眼極了,直刺到了他心坎上,有些發酸發疼。

  「堂兄,小姨子是庶女,伯父和伯母是不會讓她進席家門的。」席陌凌提醒道,目光卻微微移開,不想看他臉上一直未退的笑意。

  「我會想辦法讓母親和父親同意鳶丫頭進門的。」席夜楓說得信誓旦旦,這種鏗鏘有力,誓詞般的話語讓席陌凌心中生出幾分豔羨。他從未像他這般恣意地說出過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的顧忌實太多了。

  「進門?」席陌凌腦中亮光一閃,將這話咀嚼了幾下,便意會出了其中的意思,堂兄說的只是准她進門,卻未說一定是正妻,難道堂兄只是想納她為妾?席陌凌抬起頭,目光複雜地看他幾眼,一時無話可說。為何不是他先一步說出口,若是他先說了,堂兄會不會就將這話憋回了肚子裡,正同他此時一樣,心裡有一股愁悶的火兒怎麼都消不下去。

  「堂弟,我還有事,得先走了。堂弟無需多送。」席夜楓朝他淡笑著點了點頭,幾個大步邁出,不一會兒便走出許遠,席陌凌甚至還為來得及多說一句話。抬頭看去,也只是看到他帶了一股瀟灑恣意勁兒的背影。他走路的時候從來都是昂首闊步,給一種天之驕子的感覺,只便是那份豁達也怕是無人能及罷。

  席陌凌瞅了一眼桌上的那杯未飲盡的茶水,很想舉起那茶杯,然後將裡面的茶水潑到自己的臉上。廳房裡呆呆地杵立許久,直到小廝墨寶門口小聲提醒了一句,他才轉身去了書房。

  取出袖袋裡的東西,席陌凌握手裡半響才慢慢拆開,動作帶了一分小心翼翼。小囊袋裡果然有一封折疊好的書信和一個繡著桃花圖樣的扇套,雖然做工不算精細,他卻看得出了神,打量了那扇套不知多久,方慢慢地將東西都放了回去。接而身子一軟,他趴了案桌上,滿心滿腦的懊悔。

  為何,為何他沒有早一些向太太開口!如今洛大人被貶謫西陽,身份家世非同昔日,若是他上門求親,洛大人或許就一口答應了。可是,這事不怨別人,怨只怨他自己顧忌太多,他思慮的是,他方娶洛家大女兒不久,這會兒子再向洛尹峰提親,豈非是對這正妻的侮辱。而且,蘭兒她作為妻子……很好,他一時半會兒狠不下心來。

  說到當初那件事,席陌凌只得頭痛地唏噓一聲。他相中的本是洛府的二女兒洛清鳶,可那是他並不知道她的確切身份,只曉得她是洛大學士的女兒。後來他便央求了太太去打探,還形容了她的樣子,她穿著翠荷色的長裙,笑起來的時候右臉蛋上有一個極淺淡的梨渦。看起來大概十四五歲的樣子。尤氏素來疼這個兒子,難得他親自開口央求她,又思及洛學士三品文官,與席家也算門當戶對了,當即便答應了席陌凌,於次日尋個理由拜訪了洛家太太。

  後面帶回的消息無疑就是他相中的正乃洛學士的嫡女洛青蘭,這樣一來,寫帖子合八字,采納送禮等,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可是,有時候得到太順利的東西往往不是心中所盼望的那樣,揭開蓋頭的時候,他真的是失望了,她不是她。

  他後來才知道,他心裡的那女子是洛大學士的二女兒,是個姨娘所出的庶女。聽到這消息後他的不甘心被惆悵所代替,就算洛江氏沒有跟太太說錯了,他也沒法子娶她,誰叫他是家裡的嫡子,她卻只是個庶女呢,太太和父親根本不會准許他娶她為正妻。即便如此,他還是有些痛恨洛江氏,即便他娶不成洛清鳶,她也不該讓他娶了錯的。他如今娶的若是別人的話,他就不會陷入兩難的境地,這會兒他便可以拍著胸脯跟洛尹峰保證道,即便鳶姐兒嫁給他只能算是個貴妾,他也會待她極好極好。

  席陌凌只能想著等再晚一些的時候同太太提這件事,然後為表心意,親自去西陽走一趟,向洛家提親。加上洛尹峰之前對他的好感,這事十之八、九就成了。他是怎麼都沒想到,他的堂兄居然也會看上她,還當著他的面親口說了。如此一來,他若再堅持的話豈非光明正大地同堂兄爭女人了,這樣的話他又與禽獸有何差別?恐怕說出去都只會被恥笑詬罵!

  頭枕著雙臂趴案桌上,他忽地雙肩抖動,哈哈地苦笑起來。也罷也罷,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不過一個女人而已,大丈夫何患無妻!可是,這笑中卻全是苦澀,如水中漣漪一層層漾開,整個書房都好似充斥著一種苦澀的味道,苦得其他人跟著一塊皺起了眉。

  「爺是怎麼了,為何苦笑?」洛青蘭站門口看他,聲音輕柔,眉頭緊緊鎖著。

  席陌凌抬頭看她,斂起臉上所有情緒,淡笑了一聲,「夫人怎麼來了?」

  她微微一笑,「聽墨寶說回來了,便過來看看,餓不餓,叫廚房去熬點兒粥可好。」她走至他面前問道。

  他忽地就起身抱住了她,目光幽幽閃爍幾下,「沒什麼,只是有件東西求而不得,讓很苦惱。」

  洛青蘭展眉勸慰道:「爺無需總記掛心上,有些東西或許不屬於,但興許還有別的好東西等著,爺可別顧此失彼呀。」

  席陌凌微怔,接著呵呵笑了兩聲,眼中的澀意退去很多,「夫人正乃個萬事通透的妙,娶妳為妻真是一件幸事。」說到這兒,他輕推開她,將案桌上的布囊遞給她,「拆開看看,就當是給你的一個驚喜。」

  洛青蘭狐疑地瞅他一眼,慢慢解開布囊上繫好的帶子,待看到那折疊的紙信時,雙眼驀地一抬,驚喜地望著他興奮道:「這是……這難道是我娘家寄來的信?」

  席陌凌笑著點點頭,「此次堂兄回了京都一趟,是他從西陽捎帶來的,裡面是母親親自寫給你的私信。」指了指那扇套子,加到,「還有那桃花扇套子,是小姨子親自為你繡製的。」

  洛青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自然瞧見了那繡著幾朵桃花的扇套子,拾起桃花扇套細細打量幾眼,心裡納悶,這真是二妹親手繡的?為何這上面的針法路數一點兒不似二妹的。洛青蘭心裡嘀咕幾句,便忍不住興沖沖拆開了信封,思及當著席陌凌的面有些不妥,便辭了他回屋細細看起來,每看完一句,心裡便熨帖一分。看完後,有意無意地瞥了那扇套子幾眼,心中數落道:懶丫頭,該不會濫竽充數罷?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1 AM

第三十三章 勸說母親

  忠勇侯府人丁旺,門檻大,大房老爺承襲了忠勇侯位,是三個房中最為體面的,再加上嫡長子乃當今聖上最為器重的定遠將軍,極為風光。可是忠勇侯和大太太為了嫡長子婚姻一事已經愁了好幾年。

  按理說,以席夜楓這樣的門第,想嫁入忠勇侯府的人該是多不勝數才對。三年前席雲氏本看上了一樁不錯的婚事,沒想到那李承宣使家的閨女卻不慎落水,忽然就沒了。如此也就罷了,算席家晦氣,可那李家吳太太卻到處嚼舌根子,道席夜楓身上殺戮重,誰跟他定親都是要觸霉頭的,到時候好親事沒攀上,平白折了閨女就虧大發了。這樣一來,有些難免望族捨了將閨女嫁入忠勇侯府的念頭。

  再者,席夜楓雖身為定遠將軍,卻常年待西陽邊城之地,將閨女嫁過去就意味著讓自己閨女遠嫁。京都裡多是一些養深閨裡的大家閨秀,父母又如何捨得把自己女兒嫁到邊遠之地,過去幾年,定遠將軍身處激戰當中,誰也難保他會不會忽然就戰死沙場了。雖昨年打退了西羌,迫使西羌議和,可西羌本就是蠻子,誰敢拍胸脯保證今後幾年那西羌不會捲土重來。若真是如此,嫁過去的豈非活受罪。

  也有那種刻意衝席家高門第去的,可席雲氏愣是一個沒瞧上,再加上席夜楓本對此事根本不上心,這件事一直拖到如今都沒定下來。

  席雲氏越來越焦急的時候,席夜楓忽然鄭重其事冒出的一番話叫她吃驚不小。雲氏雙眼瞪大,緊盯著站自己面前的兒子,嘴巴張了幾張,驚喜交加問道,「楓哥兒,方才說的話可是真的?看上一個姑娘了?是哪家的姑娘啊?」雲氏越問越急,恨不得立馬將她想知道的東西都一股腦兒地從他嘴裡掏出來。雲氏以為是席夜楓此次回來後無意中看到了哪家的姑娘,他眼光素來不錯,就算是京都裡哪位門第較低的子女,但勝在自己兒子喜歡,她並非那不通情理之,若是她見了後也覺得不錯,早早將這事兒定下來也好。

  席夜楓沒有急著答話,朝雲氏身邊的小丫頭掃了一眼,「冷屏,下去給太太泡杯茶罷。」

  那叫冷屏的小丫頭長得唇紅齒白,丫鬟中也算個難得的美胚子了,雲氏也曾有意讓她伺候大少爺。此時忽聞自己思慕的人叫出自己的名字,冷屏心神一動,全身上下似乎都跟著欣喜地顫動一下,大少爺的聲音很好聽,喊她名字的那一刻,一顆心似乎就躺上了軟墊子裡,又軟又暖,整個都陷了進去。只可惜,這種許久才盼來一次的欣喜立馬就被後面一句話擊打得粉碎,她的一張俏臉瞬間漲紅,羞赧地死死埋著頭,急忙回了一句,「奴婢這就去。」大宸國,只有皇室及一些王侯等府邸中才這般正規地將丫鬟分為三六九等,稱謂也是奴婢或小人,冷屏乃伺候雲氏茶水的大丫鬟,此時便只能是用一聲奴婢來提醒自己的身份了。

  雲氏瞧席夜楓對冷屏態度冷淡,不由搖搖頭歎了口氣,任由她低埋著頭退了出去。

  「不過一個下人而已,冷屏嘴皮子嚴實得緊,就算聽了什麼事也從不會到處亂嚼舌根。」雲氏道了一句,雖然喜歡這丫頭,她可犯不著為了個下數落自己的兒子。

  席夜楓近旁的椅子坐下,看向雲氏時尊敬中帶了幾分鬆散的笑意,「母親,兒子這不是想跟你單獨說些私底話麼,母親難不成想個外人一旁聽。」

  雲氏雖極疼這個兒子,可近年來坐一處說些貼心話的次數卻越發的少了,這會兒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熨帖極了,心裡方才急於知道未來兒媳婦的騷動也漸漸平息下來,臉上雖有喜意卻也斂了許多,瞧著自己出色的兒子,和藹一笑,道:「楓哥兒,也別藏著掩著了,這會兒屋裡只咱母子兩個,說話也不必顧忌。到底是京都裡的哪位姑娘入了咱楓哥兒的眼,同一說,明個兒就找京都裡最好的媒婆上門下帖子。」

  想到鳶丫頭,席夜楓的表情便是笑中帶柔,讓雲氏心中嘖嘖一歎,心中納悶更甚,到底是哪家姑娘竟能令楓哥兒如此上心。雲氏為了席夜楓的婚事基本上是把京都中所有適合婚嫁的女子都打探了個遍,實是想不出到底有哪家的姑娘值得楓哥兒親口同她開口。

  「母親,她不是京都的姑娘,而是西陽認識的。」席夜楓看著她道,一句話才落,果見雲氏臉色已變。未及雲氏插嘴說什麼,席夜楓繼續道:「那姑娘姓洛名清鳶,想來她的父母母親您也是認識的,正乃前幾個月遭到貶謫的洛大學士,陌凌堂弟不久前還娶了洛家的大姑娘。」雲氏眉頭越皺越緊,席夜楓瞄了她一眼,趁她發飆之前乾脆一口氣說完,「幼時兒子作為當今聖上的陪讀,那洛大學士還當過經師,對亦頗多指教,恩情不小。洛老太太和姑娘路上遇到匪賊,路過時恰巧碰到救了兩,便對洛家二姑娘一見傾心了。」

  「楓哥兒。」雲氏忽地打斷他滔滔不絕的話,正色看他,問道:「洛家只有一個嫡女,口中所說之難不成是那個姨娘所出的庶女妹妹?」

  席夜楓忽略掉她眼中即將破土而出的怒火,鄭重點了點頭,「母親,她是姨娘所出無疑,可她從小是太太跟前長大的,跟嫡女差別不甚大。再者,她雖是個庶女,但舉止言語之大度就連京都裡這些大家閨秀都比不上。兒子的眼光素來高,只不過一向無身份門第之見罷了。母親難道不相信兒子識人的本事?」

  雲氏雖驚詫於大兒子第一次如此誇贊一個女子,但她總歸是個理智之人,豈會被這些言語糊弄,一張臉迅速沉了下來,正要斥責幾句之時忽地眸子轉了兩下,語調一變,笑道:「當什麼大事呢,既然楓哥兒喜歡,將她娶回來就是,早跟提過納幾個通房,以前你偏生不聽我言。如今看來也是對的,自個兒親眼瞧上的自然比看上的強,我過幾天就找些人一路護送媒婆去西陽的知州府上,到時候該有的禮下足了,咱就把你那心上人熱熱鬧鬧地迎進門,以後屋中你想怎麼寵就怎麼寵,只要那吃穿用度不越過正房太太就成。」雲氏越說,臉上笑意越深。

  席夜楓便跟著她笑,亦是越來越濃,看了她稍許後,悠悠地朝她道:「母親是不是聽差了什麼?兒子是想娶洛家的鳶姐兒做正妻,讓她分享一切榮耀,不是想納她入門做什麼貴妾,洛學士是個有骨氣的,他也不會答應,就算他答應了,兒子也覺得愧對鳶姐兒。」

  「有何好愧對的,難不成你們還私定了終身不成?」雲氏鐵著臉看他。

  「母親多想了,洛家家規素來很嚴,兒子就是想見她也見不成啊,難道母親以為兒子會翻牆而入,潛入家姑娘家的閨房不成?」席夜楓眉目一揚,難得地打趣了一句。

  雲氏平日裡見慣了這小子的嚴肅正經樣兒,他語氣忽然一變,倒叫她怒火降了不少,只朝著他語重心長道:「楓哥兒,如果真娶了一個五品知州的庶女做妻,不止你父親和我面子上掛不住,就是你自己也等同於自打臉面,說出去外人恐怕嘲笑不止。這樁婚事是真的不成。」

  「母親,可是兒子愛慘了她。」席夜楓眉頭皺起,漆黑兩眼直直盯著她,盯得雲氏竟想立馬轉頭避開這目光。

  「楓哥兒,如今正值年少輕狂,又加上不識情滋味,是以覺得這個鳶姐兒是你見過的最好的女子,倘若以後見了更好的,再回首時,今日這番話看來怕只是一段笑話了。」雲氏說這番話時,眼裡添了幾分滄桑,一雙眼睛細細看來與席夜楓的竟有五六分相似,利而透,只是較他少了份生氣和深邃。

  「不會的母親,因為兒子決定以後只娶她一個,不會有三妻四妾,只有她。」席夜楓定定地看入她一雙與自己相似的眼,眼裡的堅定也透過那雙眼一直侵入她心裡,讓雲氏徹底怔住。

  「我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這麼多年征戰沙場,兒子見慣了生死,如今只想放縱這麼一次,母親竟狠心不成全麼?」他又立馬補道,在她表情微微鬆動之際緊逼不捨。

  雲氏被他的話說得心中一澀,外人皆道她生活過得最為滋潤,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嫡女嫡子皆有了,府中也無妾室爭風吃醋之波,妾室們所出的庶女庶子對她亦是絕對的尊敬。可是,她的心中仍舊有著無法彌補的空缺和遺憾,她與忠勇侯之間雖談不上伉儷情深,卻也情分不淺,該有的面子和尊重忠勇侯是給足了的。她出身書香門第,年輕時自然也嚮往過很多東西,如今老了,那些奢侈的念想自然被慢慢磨平,深藏角落,可這一瞬間卻彷似被自己兒子的一句話激醒。

  「楓哥兒,可是認真的?」她問,眼裡有什麼情緒慢慢流轉。

  「母親,從未如此認真過。」他一字一字清晰吐出。

  雲氏忽地輕笑兩聲,「都說女大不中留,卻是兒子越大不不中留。」一手扶著額頭拄桌上,手掌遮擋住了一雙眼。

  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聲音低沉又帶著一絲無奈,「楓哥兒,這件事恐怕很難,我就算答應了,你父親也不會答應的。你還是……早些做做準備罷,那鳶姐兒的身份畢竟太低了些,不說這個,她嫡姐還嫁給了堂弟,若真娶了她,這其間關係豈不亂套了。」

  「這有何亂套?我若娶了鳶姐兒,堂弟他便端正地叫一聲堂嫂便是,誰說小姨子就不能成為嫂子了。等到娶親後,鳶姐兒自要隨我去西陽的,到時候她與二房眼不見心靜,母親也不必理會叔母嘲笑的嘴臉。」

  雲氏被他說得一笑,「這話叫你叔母聽到了,非要來這處鬧一場不可。」

  席夜楓掏心掏肺地跟雲氏說了許久,雲氏最後還是沒有應承下來,只道先思量一番,這結果早在席夜楓預料之中,甚至比原先的預料還要好上許多。

  忠勇侯府待了近三日後,皇上的軍餉也下來了。

  程梓墨憤憤地瞪了席夜楓幾眼,「軍餉給朕好好護著,丟了一個子兒,朕都要你好看!」

  「皇上不是專門挑了一支精英騎兵麼,又豈會出什麼岔子,皇上放心便是,末將還等著將這軍餉帶到西陽,給那群窮酸小子們娶媳婦用呢。」席夜楓朝他一揖,眼中笑意滿得竟似要溢出。

  程梓墨受不了他這副明明是狐狸還要裝白兔的樣兒,朝他揮揮手,「行了,走罷,每次看到你都沒好事,也只是剿殺叛賊和廝殺敵人的時候朕才能指望著你派上點兒用處。」

  「多謝皇上,我定會同西陽軍們傳達浩蕩的皇恩。」席夜楓長呼了一句,然後退了幾步抱拳,嘴角含笑道:「那末將便先告辭了。」

  「走,趕緊走,看到就糟心。」程梓墨恨恨道。等到席夜楓終於離遠了,程梓墨讓錢公公合計了一下國庫裡的銀兩,看到平白缺了這麼大一筆數字,直心疼地捶心捶肺。

 ★★★   ★★★   ★★★   ★★★

  席夜楓為首,另有騎兵三十護送兩大車軍餉,其中一位還是京都軍中的一位副將。礙於席夜楓定遠將軍的身份,三十個騎兵雖有些本事卻處處以席夜楓為尊,凡事皆聽他的指揮安排。兩三日相處下來,眾也便發現了這定遠將軍的性子,做正事時不苟言笑,私下裡卻是隨和得緊,一點兒沒有將軍該有的架子。騎兵們由一開始的一言不發逐漸演變為偶爾同定遠將軍小聊兩句。

  「將軍,恕小直言,西羌退兵議和之後,西陽邊城已無關將軍的事,為何將軍不回京都安定?就連忠武大將軍也回了京都頤養晚年,將軍為何仍舊留西陽?」副將李兆騎馬落他後面稍許,見此時趕路無聊,便好奇問了這麼一句。

  席夜楓目光正習慣性地掃視周圍的灌木草叢,聽他此言,回頭瞅他一眼,嘴角淺笑,「西陽待慣了,反倒不適應京都的生活,且如今西陽雖安定下來,可指不定哪日西羌就捲土重來了。想來李副將也該知道,打仗一事最忌失了先機,若不小心讓西羌鑽了空子,我們又得好一番苦戰。」

  李兆恍然看他,愧道:「小人實在佩服將軍,若換了我,只會貪圖安逸,萬不可能做出這等決定。」

  席夜楓笑了一聲,「李副將言重了,你或許只是捨不得家中父母,不似我,家中還有銘哥兒和小妹可以替我多多孝敬父母。」

  李兆赧顏低頭,「並非如此,小人——」還想說什麼的時候,前面之猛地勒馬停住。

  「將軍,怎麼了?」李兆微微驅馬朝前走了一步,疑惑問道。

  席夜楓慢慢闔住雙眼,頭微微一偏,那露出的右耳細微動了兩下,稍許後雙眼猛然一睜,嘴角冷冷勾起,長臂一伸,竟拔出了李兆腰上的佩刀,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眼中陣陣寒光閃過,右臂握刀朝前方樹上某個方位瞄準狠力揮去,眼中所有的寒光這一刻也似化為一道冰箭射出。



第三十四章 意外重逢

  伴隨著一道沉痛的悶哼聲,不遠處的大樹上,一個龐然大物破開繁密的枝葉,直直墜落而下,細一看,那東西有胳膊有腿,竟是個人。席夜楓擲出的刀已直挺挺地插入了他的前胸,而那人面朝地轟然一聲趴下的一刻,刀劍劈開血肉的聲音隨之響起,胸前的劍徹底沒入,使得背後的刀尖刺出,帶出一層黏稠的血色,一股股往外流。那人兩眼一翻,死了個透徹,手中還握著還未射出的毒箭。

  眾人面色大變,齊齊拔出了刀。席夜楓一臉冷然,急急翻身下了馬,伸腿將地上的刺客踢翻了身,呲的一聲將插在他血肉中的佩刀拔了出來,看到那刀上的鮮血,眼中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層猩紅,猩紅中又結了一層厚厚的浮冰。

  「李副將,接好!」手中的刀拋向李兆身子右側方向,李兆手臂一伸,牢牢握住了刀柄。

  就在此時,周圍草叢中忽然傳出一聲哨音,竟有百餘人朝這邊圍殺過來。

  席夜楓沉著一雙眼看向逐漸靠攏的一群人,薄薄的唇似含了一把冰刀,「給我,殺!」唇啟刀碎,化為陣陣寒光四射。

  刀光劍影中,鮮血成河,哀嚎聲一片。

  「將軍小心!」李兆忽地大叫一聲。

  席夜楓臉一側,一道利箭幾乎是擦著臉龐而過。他手臂迅速一抬,竟將那快箭握住了尾羽,猛然一轉頭,看向那箭羽發出之處,雖隔著數十人,那陰寒的目光卻彷彿穿透過所有,牢牢扎根在那發箭之人的臉上,那人目光狠毒,隱有傲然之氣。

  席夜楓嘴角驀然一勾,一聲長喝,已是駕著破風朝他衝去,腰間佩刀一出,所過之處,刀影掠過,慘叫聲連連響起,刀上的血已是越來越多,揮刀間竟血滴從刀上飛濺出,而他手中接住的那把箭卻同韁繩一直握在手中。離那只剩十餘步之際,馬上之人自奔馳的破風背上跳出,攜雷霆之勢朝放暗箭之人飛奔去,趁人逃竄之際,席夜楓騰空而起,一聲大喝,手臂猛然一揮,手中羽箭似將風劈開般,對準那人的心臟狠狠刺了進去。手一動,又刺進一分。

  周圍的廝殺忽然停在這一瞬。敵人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驚恐地看著他們的領頭就這麼被一箭刺死,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那人的手還握著刺穿頭領心臟的箭,然後,手緩緩一鬆,頭領已瞪著眼睛直直倒下,轟然一聲,塵土飛揚。

  不知誰叫尖了一聲,剩下的一群人已經邊打邊往後退。而席夜楓帶來的三十騎兵也損傷不小,死了五個,傷者達十。

  席夜楓看了看那群人逃逸的方向,雙眼危險地瞇了瞇,不知想到什麼,幽黑中一抹精光迅速閃過。驀然一調頭,朝並未負傷的李兆鄭重道:「李副將,勞煩你帶領大伙到下個小鎮歇息,待到傷勢不嚴重後繼續行去西陽,我臨時有事,必須先離開幾日。」

  李兆想了想,肅然點頭,「還請將軍早日返回,若那些賊寇再攻來,我等少了將軍還是應付不來的。如今皇上賜下的這些軍餉萬萬不能出一點兒岔子。」

  「我正是要去打探那群人的底細,若我沒猜錯的話,那些應該是我上回還未肅清的叛賊餘黨,這些人決不能姑息!這裡便勞煩李副將了。」席夜楓目光凌然,殺意頓現。

  李兆因為他的話一驚,「當今聖上即位已一年有餘,沒想到這些叛賊還是死性不改。」

  席夜楓嗤笑一聲,「睦王爺當初可是賢名在外,受過他恩惠之人何其少。若非是我,他或許已是這江山之主了,那些人如今沒法再與朝廷對抗,便想將我這個死敵置於死地。」

  「既然如此,將軍更不能隻身前去!」李兆臉色微變。

  席夜楓瞅他一眼,「放心,我並非去送死,只是想辦法打探到那群人的盤踞地,到時候才能來個一網打盡!李副將,這件事還望你多加保密,否則我處境會變得極為危險。」話畢,手中韁繩一收,破風已載著人馳遠。

 ★★★   ★★★   ★★★   ★★★

  西陽天氣漸漸轉涼,特別是席夜楓離開的這近一個月。洛清鳶身上的衣裳又加了兩件,可是潛意識裡盼著的那人卻一直沒有回來。

  「雪梨,你說騎馬從西陽到京都,來回一趟最多要花幾日?」洛清鳶低頭打量著手中早已縫製好的扇套,食指來回摩挲著上面所繡的竹子紋路。

  雪梨疑惑地瞅她一眼,「若是慢馬的話,晝行夜歇只怕也要用上大半個月,但若是那種日行千里的好馬,來回一趟連半個月都是用不著的。姑娘為何忽然問這個?」

  「沒什麼。」洛清鳶淡淡回了一句,眸子低垂,長長的睫毛懶懶地眨著,手中的扇套翻著看了好幾遍。

  「我看這扇套做得精致極了,姑娘怎麼瞧著不甚滿意的樣子?姑娘自打縫製好就會沒事拿出來看看,莫非這扇套能讓姑娘越看越歡喜?」雪梨捂著嘴偷偷笑了聲。剛開始她還沒想到,後來細細思量,這扇套一面繡竹另一面卻繡著柄寶劍,肯定是男子專用的折扇扇套,能讓姑娘這麼珍視的東西,那鐵定就是送與未來姑爺的。

  因著太太對席夜楓信誓旦旦要娶洛清鳶一事並未聲張,連身邊的李媽媽及吳嬤嬤都不知道,洛清鳶對此事亦是守口如瓶,就是同雪梨也沒說。畢竟這是個沒有定數的事情,這婚事能成自然好,若是不能成豈非鬧了個大笑話,屆時還要被別人暗中嘲笑一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洛清鳶忽然就覺得頭有些疼,為何席夜楓那廝要給她信誓旦旦地說那番話,給了這麼多希望。若到時候發現這不過空夢一場,她便不只是簡單地付之一笑,而是滿心的失望,失望到以後都可能不想再見這個人。果然,凡事都不能看得太重麼?一旦你真把一件事當成事了,你就會時不時地受到影響,變得不再像自己。

  抬手撩起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繫了死結的姻緣線,洛清鳶怔怔地發了許久呆,她到底在期待些什麼,時間已經長得超出了她所想,不管席夜楓回京都是為了國事還是為了……那件事,他早該騎著破風回來了才對,而不是這麼長時日裡都杳無音訊。

  就在洛清鳶心煩意亂的這幾日,西陽軍營處迎來了件大喜訊。當今聖上體恤西陽軍當兵之苦,特撥下一筆軍餉犒賞眾士兵,那些未成家的還多發了兩倍。這批軍餉據說是定遠將軍親自和京都的三十名精英騎兵一路護送來的。

  眾軍聽後歡騰極了,有的乾脆就地打了幾個滾兒。

  「有勞李兄和各位兄弟了,不知我們將軍現在何處?」石高興奮勁兒一過,忽覺不對勁兒,忙朝李兆問道。此話一出,其他士兵也都消停下來,齊刷刷地看向他。對,將軍為何沒跟著一塊來。

  李兆悲從中來,又是個不會收斂情緒的,什麼都幾乎是寫在了臉上,當即便讓眾人看出了不對勁。

  「難道將軍他出了什麼事?」劉明昊眉頭倏然一皺,當先問了出來。

  周圍一片沉寂。方才的那股歡騰喜悅勁兒蕩然無存。

  李兆本以為定遠將軍只是去追逆賊餘黨的下落,不出幾日便會追上大隊伍,可惜他領著一干人邊走邊等,一直走到了西陽也未等到他。李兆心裡已隱隱覺出不妙,想來這定遠將軍十之八、九是遇害了。如今面對眾士兵那一雙雙犀利的眼睛,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石高方才便看到了這些騎兵有的身上帶傷,如今見李兆支吾說不出一句話,不由急得大喝一聲,「將軍到底怎麼了?他是不是先回將軍府了?」這一聲如洪鐘般嘹亮,在整個校場上都回蕩了起來。

  「……我們半路上遇到了埋伏的殘餘逆賊,將軍率我等剿殺逆賊後,道此事嚴峻,需要向聖上稟明,所以先折回去了,我估摸著再過幾日將軍應該就能返回來。」李兆思量良久,這般回道。若是定遠將軍真的中了小人埋伏已經身亡,那麼這消息絕不可以走漏出去,他急需要先回京都將此事稟告皇上。

  聞此,眾人才大大鬆開了一口氣,可劉明昊眉頭仍舊皺著沒有鬆開,要是真如此,先前他為何一臉緊繃的表情,說話間也是在閃躲些什麼。他明顯在撒謊。石高雖面對他問話,但他本就是個少根筋之人,根本未注意到這些。

  劉明昊將這件事悶在了心裡,只希望將軍不要真的出事才好。

  李兆等人在西陽軍營歇了一夜,第二日便匆匆往回返。石高將兩車軍餉放在庫裡落了鎖,只等著將軍回來分發,到時候該娶媳婦的娶媳婦,整個西陽軍營裡都會熱熱鬧鬧的。可是,一直等了整整五日,還未見定遠將軍回來。

  洛清鳶病倒了。不小心染了風寒,一病就是好幾日。等到身子大好了,江氏還專門命廚子熬了些補藥送去。

  「你這孩子,好好的怎麼說病就病了?」江氏歎了口氣,看著那張愈發瘦削的臉。

  洛清鳶笑了笑,「太太莫為我擔心,我這病已經好透了,就是前幾日晚上睡的時候窗子沒關嚴實,這才不小心染了風寒,以後我定會注意些的。今個兒身子已經大好,本來該是我去跟太太請安,沒想到卻讓太太親自來探望我,女兒不孝。」

  「傻孩子,說什麼呢,身子有恙就該歇著,不過幾個早安禮,你祖母今個兒還問我你的狀況呢,老太太都不介意,難道我還看重這個不成?」江氏笑著探手摸了摸她的臉蛋,「的確是好了,臉也不熱了。」

  「太太,我覺得自己身子骨有些差,許是缺少些跑動,不如太太准我每日出去遛一遛馬,我好久都沒有出去了。」說到這兒,洛清鳶一雙盛滿水澤的眼望著她,話中還帶了一絲難得的嬌氣。

  太太呵呵一笑,「鳶丫頭這是想出去玩了罷?罷罷,這並非京都,離上次賽馬節也有許久了。不過,這次騎馬可要慢著些來,若是再遇到上回那事,你以後休想我同意你出去。」

  洛清鳶忙挽著她胳膊,笑嘻嘻道:「知道了知道了,女師傅早便給我換了匹馬,那匹馬溫馴得緊,我就是騎著馬慢慢溜上兩圈,不然這身子遇到個風吹雨打就倒下了,以後還不知給太太添多少麻煩呢。」

  「你這孩子就是容易叫我心軟。」江氏數落般道了一句,淡笑著搖搖頭。

  結果,江氏還是不放心洛清鳶一個人騎馬出去,又派人請了上回的女師傅陪同著。

  洛清鳶在大草原上繞著跑了好幾圈,額頭已有細密汗珠。

  「姑娘,可是心裡有事?」女師傅眼尖地問道,她與洛清鳶賽馬節前相處兩月之久,早已有了感情。她說話從不遮掩,必是有啥問啥,洛清鳶也比她原先所想的性子爽快,她挺喜歡這個姑娘。

  「可能是有罷。」洛清鳶淺笑兩下,眼中卻是苦澀。

  女師傅若有所思,沉默稍許後忽地一笑,「姑娘,走!我帶你去集市上逛逛。」

  洛清鳶微微張嘴,有些驚詫地看她,隨即興奮道:「多謝師傅,我早就想去集市上瞧瞧了,據說集市上還有很多西羌那邊流傳過來的匕首和飾品,我今個兒可要大飽眼福了!」

  女師傅見她高興起來,哈哈笑了兩聲,兩人騎著馬便朝西陽最大的集市行去。

  洛清鳶牽著馬,隨著女師傅走走停停,道路兩邊果真有許多小攤位,還有一種牛角做的器皿,女師傅在前面講解,她就偶爾笑著應了兩句。

  「姑娘,這個是西羌族的一種很珍貴的飾品,你看那手鏈子,每一個都是……」

  洛清鳶隨意聽著,那雙懶懶垂著的頭偶爾點兩下,忽然,那點頭的動作猛地頓住,雙眼一點點瞪大,暗淡的眼一下有了光彩,然後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正前方不遠處的那抹身影。他一身灰白色的粗布麻衣,頭髮鬆散地披著,頭上的一頂破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個頭,她驀然想起,前些日子似乎下了雨,很大很大。

  他的身子十分頎長健壯,一根似從衣擺邊沿扯下的帶子束住了腰,好看的身形便被顯露出來。此時,那人正蹲在一個老嫗的首飾攤位邊認真地挑選著,身後的一匹馬似乎跟此時的她一樣懶,頭耷拉著,即便這樣,它也顯得十分高大。

  洛清鳶不知為何,眼眶就一點點濕了,然後忍不住呵呵笑了兩聲。那人似有感應般驀然起身,立馬調轉了頭看向她。洛清鳶忙藏在了女師傅的身後,她不想見他,真是一點兒都不想!

  後面有極重的腳步聲響起,或許不重,重的是有什麼在一下一下有力跳動。擋著她的女師傅好像低聲笑了兩句,接著她只覺頭頂的光亮一下被密密實實地遮住,眼前立了個高大的男人。他的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起來。

  過了少許,一道低沉嘶啞的聲音帶著震驚的喜悅從他口裡蹦了出來,那灼熱的呼吸也跟著打在她頭頂。

  「鳶丫頭?!鳶兒!真的是你!」最後一句聲音高得周圍的人都能聽見,洛清鳶很想一把捂住他的嘴,可是她此時不想抬頭看他。

  「丫頭,我很想你。」席夜楓一把抱住她,整個兒都給裹在了自己懷裡,似覺得不夠,又忙補了一句,「我想死你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1 AM

第三十五章 草原溫情

  席夜楓抱住她的一刻,洛清鳶的身子僵住了,聽完他的話,整個身子已是不知不覺軟了下來。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抬起了頭打量他。一個月未見,他好像變了許多,身上帶了一種濃重的草泥味道,他看向她時,目光變得更加深邃,讓她看不清裡面究竟藏著什麼。因著下巴處的短小鬍茬,如畫似的臉兒硬是多出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豪放,像個江湖大漢。

  洛清鳶怔怔地望著他,那眼裡的柔情讓她這些日的擔憂彷彿瞬間消散,可滿滿的委屈卻湧了出來。

  「不是去京都辦事了麼,怎麼去當乞丐討飯了。」她不知道此時說出的話有多嬌氣,還帶了一股濃濃的鼻音。

  席夜楓忙低頭打量自己的裝束,哈哈地大笑了兩聲,「趕路的時候恰逢大雨,衣袍都濕透了,身上銀兩又不夠,只能用身上那濕透的衣袍跟當地的百姓換了如今穿著的這件。沒想到竟被鳶兒嫌棄成討飯的乞丐,讓人真個傷心。」

  洛清鳶被他緊緊裹懷裡,頭一低,額頭便抵了他的肩,他說話時胸腔震動,清晰朗然的聲音似乎通過那緊挨的身體,傳遍了她全身的五臟六腑,自己的身子也不由跟著微微顫動起來。

  朗朗的聲音似乎忽地停住,連那灼熱噴灑她頭頂的呼吸都好似一瞬間消失了。一隻有些粗糲的大掌抬起女子下巴,聲音沉而啞,「鳶兒,哭了?」

  洛清鳶覺得好笑,她怎麼會哭呢,明明只是眼睛有些發酸而已。猛然間意識到什麼,洛清鳶忙抬了頭朝街道兩邊的小商和行看去,果見眾人正笑盈盈地盯著他們看,偶有交頭接耳低笑著談論兩句。

  洛清鳶忽地想起,現如今她還是來往的集市上,女師傅就她身邊站著,這一幕被她盡收眼底。

  「快放開!」洛清鳶一張臉噌地變紅,低斥一句,忙推開一手環住她腰身一手捏住她下頜的席夜楓,這真是沒皮沒臉,大街上居然對她做出這種事。真是,真是厚顏無恥!

  席夜楓這麼久沒見心上人,心裡已是日思夜念,如今好不容易瞧見了,不止如此,他還切切實實地抱著了,溫玉軟香懷,滋味好得緊,只恨不得揉進懷裡才好,又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開。瞧她小臉兒紅了個透,曉得她臉皮子跟自己比真是差遠了,席夜楓心裡雖癢癢,卻真怕將她惹惱了,有些不情願地放開了手,朝她歉意一笑,「鳶兒,我只是一時太興奮了,你不曉得,我這一個月多想你。」

  這話讓洛清鳶心裡砰砰跳起來,忙朝他低喝一聲,「快些住口,這種事要說也不要……也不要當眾說出來!」她說得越急反而越有種欲蓋彌彰的味道。可是她真的很想踹他一腳,難道他沒發現,周圍一下靜了很多麼!

  席夜楓嘴角勾起,環視周遭,然後抱拳笑道:「讓大伙兒看笑話了,這是即將過門的媳婦,因公出差,一個月沒見了,怪想她的,這才沒忍住抱了她。媳婦臉皮薄,大伙兒就當啥也沒瞧見。」

  此話一落,周圍的商販和行們哈哈笑了起來,叫喧了幾聲。西陽,小倆口子手牽著手走已是常事,又聽聞這倆口子近一個月不見,小伙子難免有些把持不住了。

  「小伙子,好福氣呀,這媳婦長得如花似玉,趕緊的娶回去!」先前那老嫗一臉笑意,揮了揮手中的手鏈子,「方才挑中的這手鏈可是給這小媳婦準備的?瞧她手腕白得跟塊兒玉似的,這鏈子和她相稱極了。」

  小媳婦被別誇贊了,席夜楓心裡自然得意,十分爽快地用自己身上僅存的碎銀買下了那鏈子,當著眾的面就給洛清鳶戴上了。

  洛清鳶右手腕任他擺弄,低低埋著頭,恨不得立馬找個地洞鑽進去。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秀恩愛這種事會發生自己身上,還是這個等級分明的朝代。

  自見到洛清鳶之後,席夜楓臉上的笑意就未減少過,特別是給洛清鳶戴那手鏈子時,察覺到她手臂一開始不斷往回縮,他便強勢地牢牢抓手裡,不容抗拒地套上了那鏈子,末了,還用食指和中指指腹輕輕鏈子旁的肌膚劃過,看似非常無意的動作,惹得洛清鳶右手跟心尖同時一顫。

  等這手鏈戴好了,洛清鳶才得以尋得機會脫離他的束縛,手連忙縮到了袖子裡。不就是戴個鏈子而已,有何好緊張的。洛清鳶心裡將自己的沒出息狠狠鄙夷了一番。

  「先領著媳婦回去了,眾伙兒繼續。」席夜楓臉上似有春風拂過,那笑又柔又醉,看向低頭當小烏龜的洛清鳶,長臂一伸,攜了她的腰一把抱到破風背上,下一刻自己已翻身而上,緊緊依著她,左臂護著她腰身,右手握著韁繩。調頭看了女師傅一眼,「有勞師傅西邊那處大草原上等,我想單獨與鳶兒待一會兒。」

  女師傅笑呵呵地點了點頭。頭還未點完,他已迫不及待地策馬馳遠。周圍的商販們偶爾笑著談論兩句,集市又恢復了原來的熱鬧。

  「帶去哪兒?」洛清鳶還有些發怔,不知什麼時候就被他拐帶到馬背上了,他的手臂還緊緊箍著她的腰,不叫她往前一分,後背也是完全貼了他的前胸上。

  席夜楓微微低頭湊近她耳畔,灼熱的呼吸一簇一簇間斷地灑她耳畔跟頸間,聽她問出這話,不由低笑一聲,「許久沒見了,想帶你去個沒人的地方,我有一肚子的話想同你說。」

  洛清鳶垂頭想要避開那灼熱的氣息,席夜楓便任由她頭一個勁兒地往下埋,如此他便正好瞧見那露出的一長截白皙若玉的脖頸,心中立馬生出想要埋她脖頸間輕咬幾口的衝動,席夜楓深吸幾口氣,忍住了,不能這會兒嚇壞了小媳婦,不然日後她不願嫁給自己了怎麼辦。

  破風快跑時帶起的風卷來一層寒意,洛清鳶不由縮了縮身子,席夜楓便立馬放慢了速度,左手將她腦袋一扳,藏到了自己懷裡。

  「唔……幹嘛?快被憋死了!」洛清鳶後腦勺被一隻有力的大掌扣住了往身後那暖和的胸膛裡塞,那樣子竟似恨不得將她整個腦袋都嵌到自己懷裡才好。席夜楓驚得忙鬆了手上力道,她腦袋上揉了揉,低聲道:「只是怕冷壞了,還有,這麼好看整齊的髮髻被風吹亂了可不好。」說罷,忍不住又揉了她腦袋幾下,只覺那髮絲順而滑,把整顆小腦袋掌控手中的感覺亦十分好。

  「頭髮不會被風吹亂,只會被揉亂!」洛清鳶不滿地嘟囔一句,臉頰被他壓著貼了那結實有力的胸膛裡,聽著那一下一下強健有力的心跳聲,先前那種涼颼颼的感覺似乎立馬就沒了,周圍還似環繞了一層暖暖的氣流,她就這暖流的最中央,被一層層的暖流裹著,再覺不到了任何寒意。

  不知過了多久,破風慢慢停了下來。洛清鳶側頭,越過他的臂膀看過去,果然又是大草原,周圍幾乎一個人都沒有。

  「喂,不怕迷路麼?這些草原子看起來都是一個樣。」洛清鳶抬頭問,一眼先望見的是那冒出小鬍茬的下巴。忽然很想伸摸一摸,看看那觸感是怎樣的。

  席夜楓聞言,低頭看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看得他嘴唇發癢,不由抿了抿唇,朝她笑道:「信不信,整個西陽所有的大草原我和破風都走遍了,不管破風帶人跑出多遠,我們都能原路返回。」

  他說這話時,那種自信的表情讓人立馬忽視了此時的邋遢,反而由內自外地散發出一種迷人的氣質,這並非那恣意披散而下的髮和頭頂那破斗笠可以遮擋住的。

  洛清鳶有些狼狽地轉開目光,看他看得久了,竟覺得越看越移不開眼。那目光似乎能牢牢絞住的視線,那碰撞的目光上狠狠地打了個死結,移開目光,便要花費很大的力道,大得能扯斷那結。

  洛清鳶莫名地喘了口氣,忙轉移了話題,「你這次離開許久才回來,可是京都裡遇到了什麼事?」

  席夜楓目光不移地盯著她的臉看,聽她問話,便點了點頭,解釋道:「鳶丫頭,為了能娶妳入門,我有很多事要處理,回來的半路上又出了點兒狀況。……你是不是等久了?」

  洛清鳶低頭嗯了聲,隨即幾乎是立馬一仰頭,瞪了他兩眼,「你胡說什麼,誰等了!」

  席夜楓看著她呵呵笑了起來,低頭她額頭上印下輕柔的一吻,雙眼幽幽地瞧進她的明眸,出口的話愈發低沉,「鳶兒,我這一路上奔波勞累,真的是累極了,你就順著我點兒罷。我是真的很想你,難道你一點兒都不想我?」

  洛清鳶因為有些防備而踮著根兒的心聽了這席話立馬就蔫了下來,軟軟地躺那處,嘴裡囔囔地嘀咕起來,後面幾句才逐漸清晰,「……我沒有不想你。」

  席夜楓聽得雙眼噌地一亮,激動地差點兒抱住她狠狠啃吻起來。

  「將軍,你確定我以後真能嫁入席家?」洛清鳶緊盯著他問,不是信不過他,只是這件事真的有些難。

  「即便天大的阻礙,我也會給碾平。」席夜楓聲音錚錚,伸手將她鬢角吹亂的碎髮理了理,「鳶兒無需操心,只消乖乖府裡等著的好消息,屆時聘禮一下,我騎著破風將你風風光光地迎回府。」說完,捏住她下巴打量,眉頭一點點皺起來,「今日見面就覺得瘦了,如今細看才發現,何止瘦了一點兒,臉上根本是丁點兒肉都沒。才一個月沒見,怎的瘦成這樣了?府裡的飯菜不合胃口?」席夜楓越說越不滿。

  「沒什麼,只是近日胃口不太好,吃不下而已,過陣子就好了。」洛清鳶忙正了正頭,想躲開那輕捏下巴上的手指。

  席夜楓看她一副倔強模樣,慢慢鬆開手指,歎了口氣,道:「我真想早早把你娶回府,然後每日盯著你吃飯,將你餵得白白胖胖的。」

  洛清鳶聽聞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曉得了,我回去後定好好吃飯,你別瞎操心了。」

  「鳶兒。」席夜楓忽喚她,目光幽深。

  「嗯。」

  「如果日後不再是敬仰的大將軍,也沒有承襲忠勇侯的資格了,還願不願意嫁給我,當我唯一的妻?」

  洛清鳶明顯察覺到他問這話時,環她腰間的手臂微微收緊。眉頭微斂看他,卻發現他整個似乎都是緊繃著。

  「你若對我說的這些話都是真的,哪怕你日後只是個平民百姓,我也甘心嫁給你。」洛清鳶回道,然後他一雙越來越明亮的眼睛注視下,從懷裡取出個精致的小東西,遞到了他眼跟前。那雙一動不動的眼珠子終於微微滾動一下,落她手上的東西上,然後眼噌地亮了數倍。

  「喏,給你繡製的扇套。」洛清鳶微微噘起嘴道,臉頰上逐漸暈開一片紅。

  席夜楓忙接了過去,翻著看了好幾遍,看著扇套上所繡的竹子和劍,心裡掀起層層激浪,難以置信地盯著懷裡的女子,「鳶兒,這個真是你刻意給我繡製的?」

  洛清鳶不情不願地低低嗯了聲,「給你這個,你把原來拾到的那方絹帕還給我可好?」

  「鳶兒,兩個都很喜歡,可不能還給你。」席夜楓邊搖頭邊把扇套子塞進了懷裡,結果把這扇套懷裡找地兒安置好後,手往外退的時候卻帶出了另一個東西,露出了大半個頭。席夜楓驚得忙把那東西往回塞,可惜洛清鳶已眼尖地看了個清楚,那鴛鴦戲水圖樣子是她親手所繡的無疑。

  洛清鳶瞪大了眼睛看他,粉嫩的唇因為吃驚微微張著,然後眼睛一點點兒沉下來,狠狠盯著他,「席夜楓,你倒是跟我說說,這鴛鴦戲水扇套怎麼在你這兒?你這混蛋,究竟幹了什麼!,唔——」

  開開合合的小嘴兒被死死封住,滑溜的長舌也順勢溜了進去。席夜楓雙手緊緊把著她小臉,低頭一陣毫無章法地狂吻,舌頭帶著強勢的力道胡亂攪、舔、拌、纏,最後勾住那小舌拖入自己口中,好一陣吮吸,狠狠地吮,讓洛清鳶只覺舌頭發麻,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第三十六章 連矇帶哄

  除了耷拉馬腹上的兩腿,洛清鳶幾乎是整個身子都被身後的男人扭了過去,不容抗拒地禁錮了懷裡。被他吻得有些喘不過氣,洛清鳶一張臉已憋得通紅,忙伸手推他的胸,席夜楓卻立馬騰出隻胳膊狠狠箍住她腰肢,讓她好不容易推出的一點兒縫隙又立馬被密實地合住,緊緊地黏一起般,這下子連半點兒空隙都找不出來了。

  舌頭被他吸吮得發酸發麻,唇瓣也似乎被他啃咬得腫了起來,口腔裡每個角落都被他搜刮了好幾遍,捲了那津液後清晰的吞嚥聲讓洛清鳶腦袋發昏,微瞇著的眸迷濛濛地看著他如飲了烈酒般的陶醉,身子便不受控制地一點點軟了下來,洛清鳶發現自己越掙扎越無力,便乾脆整個兒地靠他手臂上,急促地喘著氣。

  其實,席夜楓真不是故意的,自打上回夜探閨閣,偷吻後不小心一掌傷了洛清鳶,他就反覆告誡自己,下次趁她張嘴發飆之際,一定不能動手,而是要先動口,這般來來回回地自我警告好幾遍,腦中那強烈的意識便造成了方才的結果。

  本來想只堵住嘴就好,豈料才一沾上,他就不受控制地撬開了她的唇,做起了那盼望許久的事情。然後,越吻越不受控制,越不受控制那動作就愈加孟浪了一些。席夜楓覺得,他這會兒就似身陷一方沼澤,越陷越深,他對此還甘之如飴,誰叫這周身的沼澤地如同摻了陳年桂花釀一般醇香,叫他恨不得被這香味醉死才好。等到那鼻子口都沒到了沼澤地裡,他才驚覺呼吸不暢,猛地回過神來,放開了那倍受凌掠的檀口,然後狠狠地大口大口地喘了起來。

  洛清鳶好不容易得了空擋,立馬撇開臉,軟軟地靠他懷裡吞吐氣息。好在席夜楓這笨蛋吻她的時候忘了用鼻子吸氣,不然等他主動放開還不知道啥時候呢,洛清鳶心裡慶幸道。

  席夜楓瞧著懷裡紅撲撲的小臉,許是她方才被自己欺負得狠了,眼睛蒙了一層水霧,唇瓣在自己一番用力吮吸下變得潤澤晶亮的,此時微張著,大口呼著氣,然後緊貼著她的胸脯便因著這大力的呼吸在他胸腔那處一起一伏,那軟軟的兩團就緊貼著他,軟得不可思議,似在誘惑他一起伏動般,席夜楓氣血噌地一湧,身下變得緊繃起來,喉結咕嚕地上下滾動一下。好在洛清鳶沒發現他的變化,席夜楓稍稍朝後移了移,特別是身下那處,真個緊繃得要命,被她發現的話,自己在她眼裡興許就成了禽獸了。

  「鳶兒,對不住,方才實在是我沒忍住,你別生氣。」席夜楓忙道歉道,一臉悔意,摟著她的力道亦鬆了幾分。

  洛清鳶還未回過氣,狠狠瞪了他一眼,繼續平緩呼吸。又過了少許,洛清鳶推開他的胳膊,帶了一絲怒氣,語氣發衝道:「席夜楓,除非我們實打實地定了親,不然的話,你休要再像方才那般對我!」

  那意思是,如果定了親的話,就可以像方才那樣?席夜楓心裡激動澎湃起來,身下還未退去的滾燙火熱立馬又脹大幾倍,驚得他忙朝後又挪了挪,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有些愧疚而苦惱地盯著她,「對不起,鳶兒,我真的是情難自控。我向你擔保,定親以前絕不再像方才那樣冒犯了。」

  洛清鳶見他對自己說這番話時討好意味兒十足,又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也就大方地不再多計較。可心裡還是有些小九九,以後若真嫁給他了便罷,若嫁不成,今個兒這悶虧吃得可大發了。拋開這件事先不談,有些帳卻必須跟他好好算算。

  席夜楓瞧著小媳婦那亮堂堂的眼直盯盯地看著他,心裡頓覺不妙,趁她開口之際,先一步道:「鳶兒,關於那鴛鴦扇套的事,正要跟解釋。當日李管事帶著太太的一封書信和你親手製的扇套給我,只道是洛夫人叫把信帶去京都,根本沒說這扇套……我就以為這是你親手給我做的,所以就自個兒收下了。」席夜楓聲音難得的低柔,說這話時還帶著一分失落。他以為這扇套是送給他的,結果不是,這能不失落麼。

  洛清鳶微微怔住,聽著那柔柔的音兒,自個兒的心也沒出息地跟著軟了大半,心裡才燃起的戰火唰的一下滅了,慢慢垂下腦袋,囁嚅道:「我們才認識多久啊,婚事都沒個准兒,幹嘛要送扇套。」

  「那方才不是送了一個?」席夜楓心情大好地低笑道。

  洛清鳶嬌嬌地哼了一聲,「那是你跟我說婚事沒問題,我才送與的。若你方才不說那些話,我就是將這扇套扔了也不會給!」想到什麼,洛清鳶忙補道,「最好不要叫別人曉得這東西是我送的,還有今日你帶我出來的事也不要洩露了,若要父親和太太知道了,我非得挨板子不可。」

  「鳶兒,這裡是西陽,不是京都。」席夜楓強調了一句,有些好笑地看著她紅暈一直未褪的小臉,連耳根子也是紅通通的,像是被染了色的白玉。

  「你少拿這句話搪塞,西陽怎麼了,西陽這種摟摟抱抱的事情就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你別以為我不知曉,就算是成了親的小夫小妻也只是街上拉拉小手,哪有像你今個兒這般死死抱住我不放的!好在女師傅不會跟太太亂嚼舌根,不然的話,我真要被父親好好大罰一頓了。」

  「好好,鳶兒,我錯了行不?保證下次絕不在多人的地方對你動手動腳,也不會叫別人欺負到你,哪怕是未來岳丈大也不成。」席夜楓連聲道,揉了揉她腦袋。

  「罷了,這件事暫不跟你計較,可是我必須弄清另一件事。你上回去知州府的那日晚上,有沒有做什麼事?」洛清鳶側臉斜睨著他問道。

  席夜楓心虛地移開目光,瞇著眼兒瞅向遠處的日頭,那日頭暖洋洋的,照身上可真舒服,「鳶兒,瞧瞧今日的陽光,真個兒燦爛啊,這草也比往日綠了不少。鳶兒肯定不知道,到了秋季,整個大草原金黃秋波一片,比這還要美上幾分,特別是那夕陽照到金黃牧草上時,天地澄黃一片,美得緊。我屆時親自帶你出來看這景色可好?」席夜楓越說越陶醉。

  洛清鳶被他說得心馳神往,也瞇著眼看了看懸半空的日頭,「好,到時候一定出來瞧瞧。」

  「鳶兒,時辰不早了,你坐正,我送你回去。」席夜楓將她偏著的腦袋扶正。

  洛清鳶低低嗯了聲,雙手掌馬背上,時不時摸一把那漂亮的深棕色鬃毛。席夜楓一拉韁繩,破風便調了個身,慢悠悠地往回走,看起來悠閒得緊。

  「席夜楓,你倒是走快點兒啊,照這速度,要等到何時才能跟師傅匯合?」洛清鳶不滿地催促道。

  「鳶兒,這事急不得,破風得先確定好來時的方位,然後才能一點點快起來。放心,一定準時送回去。」說著說著,左臂就自然地摟住她腰,下巴擱了她頭頂,暖暖的陽光斜射而下,那打在草地上的影子亦慢悠悠地移動著,馬背上的兩似融成了個整體,分不出彼此。兩間似有什麼東西緩緩流動。

  「席夜楓,我有件事必須問你。」洛清鳶懶洋洋道,腰以上的身子隨著破風前行輕輕地左右顛著。

  「你問。」席夜楓瞇著眸,嗅著她頭頂髮絲的淡淡味道,似乎被陽光照得久了,髮絲裡還有一種被曬了許久的乾草發出的那種清爽味兒。她身上的體香也若有似無地飄進他鼻子裡,誘惑著他一點點湊近她脖頸,差一點兒就將整個腦袋都埋了進去。

  「我問你,離開西陽的前一日晚上,你是不是偷偷溜進我屋裡了?」這件事洛清鳶一直等著找他算帳,豈是他可以隨便混弄過去的。

  席夜楓瞇著嗅芳香的眼立馬睜開,望了遠處一眼,雙腿狠狠一夾馬腹,破風立馬噠噠地跑了起來,風呼呼地吹過,他放大了嗓音問,「鳶兒,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洛清鳶迎著有些涼意的風,一開口便覺得冷風侵入到喉中,渾身都涼嗖起來。這廝絕對是故意的,洛清鳶憤憤想,別想著這事能糊弄過去,脖子上那一掌劈得她疼了好久,怎麼著她也要原原本本地討回來才是!此時不行,那就改日。她別的記不甚清楚,上回那一掌卻是記憶深刻得想忘都忘不掉。

  席夜楓見懷裡的不說話了,心情舒暢地勾著唇兒,帶著她奔馳在一片綠色的汪洋裡。

  女師傅似乎已經等了許久,牽著洛清鳶的馬那一塊地無聊地轉悠著,見到兩人後,立馬吁了口氣。要不是知道那男子乃百姓敬重的定遠將軍,她是萬萬不會助長這種事的,再者,她瞧著這兩人實在相配,若真成了,她便是定遠將軍的媒人了。

  「將軍和姑娘可總算回來了,再遲一些回去的話,還不知老爺和太太如何擔心呢。」女師傅瞅了兩一眼,特別席夜楓擱在洛清鳶腰間的手上多瞄了幾眼,臉上掛笑。

  洛清鳶心裡歎氣,女師傅真的是不該瞧見的都瞧見了,席夜楓日後若沒法子娶了她,她一定會恨得他身上咬下一塊血肉,誰叫他好似她身上烙了印記般,別人一瞧就知道自己是他的媳婦了。

  「鳶兒,你累了一日了,回去好好歇著,還有,記得好好吃飯,你再這麼瘦的話,我就找個大廚送到知州府去。」洛清鳶臨走了,席夜楓又加了這麼一句。

  看著女師傅越來越曖昧的眼神,洛清鳶不止一次地想要堵住那張什麼都說的嘴。急急騎了馬離開,再不管身後那道大咧咧看過來的灼熱視線。

  因著拜託了女師傅不要說這件事,兩人回得稍晚些,女師傅也只道是姑娘許久沒騎馬,一時未能盡興,難免忘了時辰,太太自然未怪。

  席夜楓一直目送小媳婦走遠後,才不慌不忙地朝西陽軍營行去。

  石高正監督著一群沒有精神的小兵持刀操練,無意間一個遠眺,竟發現軍營大門處正慢慢駛來一馬一人。那人一身打扮就像個江湖莽漢,頭上的斗笠遮住了大半臉,陽光斜照過去,投下的斗笠影子一直遮到了鼻子下,整個的面孔處於半明半暗下,如此便更得看不真切了。但是,他坐下的那一匹高頭大馬,傲然地、懶洋洋地一噠一噠走著的臭屁樣兒,石高就算是再笨也不會識不出來,那是破風!

  「將軍——」石高大嚎一聲,健碩的塊頭蹬蹬地迎了過去。其他士兵聞此震耳大吼,立馬轉頭看去。

  「是將軍!將軍回來了!」眾士兵將手中兵器一扔,歡呼著圍了過去。

  「將軍,沒事就好。」劉明昊笑道,因為跑得快,圍了最前面。其他士兵也挨個兒咋呼起來。

  「怎麼,一個月沒見,你們這群兔崽子想我了?」席夜楓雙手環胸,一臉笑意。

  「想啊,我們當然想將軍了!那京都來的李副將說將軍前些日子就該回來的,這幾日我們可一直盼著將軍回來。」李黑子笑呵呵道,一隻腳在地上搓著泥巴。

  旁邊的張大佑一巴掌拍他肩上,嗤了一聲,笑道:「小子哪裡是盼將軍,你是盼將軍早日回來分發餉銀,好早些娶那俏媳婦回來罷?」

  李黑子被他說得臉一紅,雙手一叉腰,黑鍋臉一揚,大聲道:「老子就是想媳婦了,怎麼樣?!」伸手指過群裡那些沒娶媳婦的,哼聲道:「你們這些個小子還不是同我一樣等不及了,大丈夫想什麼說什麼,你說你們是不是跟我一樣想娶媳婦了?撒謊的是縮頭烏龜——」

  眾哄笑起來,忙跟著他應和起來,「是!我們都想娶媳婦了!將軍,我們都等不及了——」

  席夜楓低斥一句,「一群沒出息的。」頓了頓,竟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全都好樣的,敢想敢說,這才是席夜楓的兵!走,這就發餉銀去,趕緊領了餉銀,娶了媳婦的拿回去養媳婦,沒娶的趕緊去娶——」

  周圍歡騰一片。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2 AM

第三十七章 革職削位

  西陽軍營裡一片歡騰,李副將李兆這方卻已帶領三十騎兵快馬加鞭地回了京都,急急將路上遭遇叛賊餘黨一事報給了乾元帝。

  程梓墨靠椅子上,聽聞這話,眉頭高高一挑,肚子裡本就不直的腸繞了好幾個彎兒後,臉色已是驟然一變,伸手就將桌上的硯台擲到地上,堪堪砸李兆的腳上,他疼得心中尖叫一聲,卻不敢亂動,只稍稍轉動了一下鞋裡的大腳趾,緩解一下疼痛。可是,皇上為何大發雷霆?李兆十分不解。

  「李副將,可知自己錯哪裡?!」程梓墨瞄了那一動未動的兩腳,身子端坐,一臉的慍怒。

  「臣愚昧,臣不知。」李兆死死低著頭,不敢去看發怒的乾元帝。

  程梓墨唰地一下起了身,走到他面前,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氣息。李兆身子微顫,思緒轉了幾轉,慌忙回道:「回皇上,臣知錯,臣不該放任定遠將軍一人潛入敵巢穴,將軍如有不測,臣願意以死抵命!」

  程梓墨瞪他一眼,懶散地坐回椅子上,那先前的怒火亦是說收就收,這會兒連火星子都讓人瞧不著了,李兆見之,困難地嚥了嚥口水。

  「李兆啊。」出口的聲音慵懶意味兒十足。

  「屬下在。」李兆額頭冒了一層冷汗。

  「方才你說的只乃其一,定遠將軍若是為了查探叛賊餘黨的下落,受了傷或者死了,朕定會第一個不饒你。其二,你們身負押送軍餉的重任,朕撥出這筆軍餉已是不易,若你們半路上讓這筆軍餉有了閃失,朕將你們統統砍了腦袋都是輕的!」

  「屬下知罪!皇上體恤邊城眾將士是以撥出軍餉,屬下該全心全力護著去西陽才對,萬不該讓將軍丟下這正事兒改而去查探另一件事。」李兆急忙回道,額上一顆豆大汗珠順著臉頰蜿蜒而下,啪地一聲墜落於地。

  程梓墨勾了勾嘴角,「愛卿知道就好,定遠將軍總以為朕對他萬事寬容,近些年做事便越發地沒了規矩。縱使是為了查探叛賊的巢穴,他也不該半路丟下爾等獨自離去,若是爾等路上不小心遇到了膽大包天意圖強搶官銀的匪寇,這丟失餉銀之罪,他席夜楓擔當得起麼?」

  李兆聽著乾元帝這輕悠悠飄乎乎的話,心裡為定遠將軍捏了一把冷汗。將軍半路丟下軍餉改追叛賊本是忠心耿耿,可皇上一頂天大的帽子蓋下來,那就變成了砍頭大罪。

  「皇上,定遠將軍他也只是一時糊塗,且他只是為了皇上才忘了此次的本職。」李兆忙幫席夜楓開脫罪責。

  程梓墨睨他一眼,「李副將豈不聞在其位司其職?既然朕讓他護送軍餉,他就該好生護著,亦如打仗中,士兵們必須聽從將帥的指揮,否則便是違抗軍令,當斬。」

  李兆微微張了張嘴,心裡悲涼叢生。

  忽而,程梓墨低笑幾聲,「李副將此次將軍餉安全送至西陽,也算有功。至於定遠將軍,雖此次犯了錯,但總歸是功不可沒,朕得想想如何罰他,好叫他多長長記性。」

  不知是否錯覺,李兆覺得皇上雖句句針對定遠將軍,說他犯下怎樣怎樣滔天大罪,可此時風輕雲淡地說出這句話,竟無絲毫怪罪之意。李兆愈發覺得乾元帝的心思難猜得緊,喜怒難辨不說,說出的話也是讓無從琢磨。

  李兆退下後,程梓墨深不可測的臉一下變了樣,懶懶地勾了勾唇,心裡罵了一句:混小子,真是逮著縫兒就鑽,這麼快就找到犯錯的機會了。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啊。嘀咕幾句後,程梓墨便令錢公公擬了兩道旨,一道直接送去忠勇侯府宣讀,一道讓快馬加鞭地送去了西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忠勇侯嫡長子兼定遠將軍席夜楓,身兼護送軍餉重任,卻藉故半路逃離,實棄朕厚望於不顧,居功自傲,罔顧聖意,即今日起,削去承襲忠勇侯爵位資格,廢去定遠將軍一職,暫留西陽,待下次將功贖罪之後再官復原職。欽此——」錢公公高聲誦完,忠勇侯府跪著的一地人卻是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忠勇侯,還不接旨。」錢公公提醒了一句。

  跪最前首的忠勇侯席晟奕失了魂地起了身,接下聖旨。一邊的雲氏聽完聖旨差點兒氣得昏倒,幸得旁邊的丫頭扶住,才得以站穩。

  席晟奕塞了銀子,細細打探了情況,這才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除了連連歎氣,已不知該如何詮釋此時的心情了。夜楓那孩子不過是半路追查反賊餘黨罷了,也算忠心一片,沒想到皇上竟拿這個說事,連帶著楓哥兒承襲忠勇侯的資格也奪了。若是回了京都也好,就算沒了官職和承襲爵位的資格,眾叔伯也可拂照一二,只是這小子一身傲骨,怕是不會接受別人的相助罷,且皇上也沒有召楓哥兒回京都的意思。忠勇侯緊皺著眉,頭一次為這個出色的長子發愁起來。

  「忠勇侯保重身子。」錢公公走前,囑咐了一句。就連他都看不透皇上此舉的意圖,莫說別了。但是錢公公可以肯定一點,以皇上和定遠將軍多年相交之情,皇上絕不可能真正害了定遠將軍。

  席雲氏聽完聖旨後腦袋發昏,回到屋中後便已紅了一雙眼。忠勇侯則一邊哄著,道此事必有轉機,此次不過皇上一時氣憤之舉。

  「老爺,楓哥兒自小就不需要我們操心。這麼多年他一直身居邊城,數次與敵廝殺,老爺可知這些年我是如何心驚膽戰地熬過來的麼?我常常做噩夢,夢見楓哥兒為國捐軀。這孩子性子倔,當年給我們磕了三個響頭便去西陽征戰了。雖然有銘哥兒和珞姐兒陪著,可我最心疼的卻是楓哥兒。他自個兒有本事,不消我們操心,我這個當母親的能做的便只有給他謀一門好親事,叫他早些成家,有個人陪著總好過一個人東走西跑。我眼瞧著楓哥兒苦盡甘來,沒想到今日卻發生了這事兒。」說著說著,雲氏眼裡的一直打轉的淚珠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夫人莫哭,夫人莫哭。」席晟奕忙上前扶住她,給她擦淚,一張剛毅分明的臉皺起了褶。「夫人豈不聞皇上後面幾句的意思,只要楓哥兒再立了功,皇上就讓他官復原職。如今被革職也只是暫時的事兒。」

  「若這只是皇上的搪塞之辭呢?皇上連楓哥兒承襲爵位的資格都給拿去了,他分明就是針對楓哥兒。如今楓哥兒除了忠勇侯府嫡長子的身份,真的是什麼都沒了。」雲氏拿著絲絹一個勁兒地擦拭眼角。

  席晟奕臉色微變,忙提醒了一句,「夫人慎言,這番說辭若被聽到告到了皇上面前,咱們便是冒犯聖上,難逃罪責。」

  雲氏怔了怔,住了嘴,只剩時而的抽泣了,席晟奕便抱著她細聲細語地哄。

  抽噎許久,雲氏才緩了勁兒,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事,眼裡湧上一層悔意,朝忠勇侯道:「老爺,上回楓哥兒央求我一件事,我沒有答應,也未同你說,如今想起更覺愧對他,那是楓哥兒頭一次央求我一件事,可卻……唉,可是老天報復?」

  「楓哥兒單獨找你說了事?」席晟奕疑惑問道。楓哥兒向來是個有主見的,雖對家中二老敬重,卻少有事求他這個父親,更別說是雲氏了,說是疑惑,其實席晟奕更多的是好奇,這小子究竟有何事竟讓他跟夫人開了口,還直接越過了他這個父親。

  雲氏點了點頭,道:「楓哥兒在西陽看上了個姑娘,央求我答應這門婚事,我當時覺得那姑娘門第太低了,老爺十之八、九不會同意,便沒直接應他,只道會多考慮一下,找個時機與老爺商量。老爺也是知道的,楓哥兒性子倔,有時候認定的東西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說到這兒,雲氏歎起氣來,席晟奕眉上的褶皺則又多了一道。西陽的姑娘?如此的話,門第自然高不到哪裡去。

  瞧席晟奕一下沒了音兒,雲氏知曉他同自己先前想的一樣,覺得對方門不當戶不對,真娶了那姑娘便是委屈了楓哥兒。

  「老爺,我還未同你說完,那姑娘正是洛學士家的庶出二女兒。」

  雲氏話音才落,席晟奕眼微睜,「夫人說的可是被貶謫到西陽做知州的洛大學士?」

  「正是洛學士,洛家的嫡長女前不久才嫁到給了二房家的凌哥兒。」

  席晟奕素愛有才之,洛尹峰身為文清閣大學士自然是滿腹經綸,席晟奕同他亦有過交集,此人雖迂腐了些,卻實乃見解獨到之,他也生出幾分敬意,曾經聽聞他有個適婚嫡女,還有過結親之意,只是那時卻被二房先一步定下了。

  「若是洛學士的嫡女,哪怕他這會兒被貶到西陽做了知州,也會考慮一二,可惜楓哥兒看上的卻是洛家的庶女。拋開這個不說,那嫡女如今嫁的正是二弟的嫡長子,若真同意楓哥兒娶了洛家的庶女,以後被嘲笑不說,楓哥兒也抬不起頭!」席晟奕沉聲說完這句,悶聲不吭地坐回椅上。

  「老爺,我便是這般想,當時才沒有應下楓哥兒,可如今看,才過不久,楓哥兒便遭遇如此變故,若皇上一直不恢復他定遠將軍的官職,他便什麼都不是了,還有誰肯將閨女嫁給他,到西陽邊城受苦?」

  「夫人何意?」席晟奕轉頭看她,瞧見她還有些發紅的眼眶,心不由一軟。

  「老爺,我的意思是,楓哥兒從未求過咱們任何事,如今只這一件,適逢他又遭了此番變故,咱們就應了他的請求罷。」雲氏柔聲細語道,話畢,便又拿起絲絹擦拭起眼角來,低泣道:「楓哥兒吃了這麼多年的苦,咱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好不容易看上了位姑娘,有了安定下來的打算,我和老爺卻因為門第之見不肯答應。楓哥兒好生命苦啊!」

  席晟奕煩悶越甚,本就被楓哥兒革職一事擾得心煩,如今又聽了這麼一樁大事,腸子都快糾結到一塊了。

  「夫人容我再多考慮考慮。」席晟奕只得這般道,雲氏悶聲悶氣地嗯了聲,哭聲漸止。

  定遠將軍席夜楓被革職一事很快傳開,朝堂之上幸災樂禍的也有,為其求情的也有。

  「……皇上,定遠將軍多年來隨忠武將軍征戰,功勞苦勞皆有,皇上就算看定遠將軍……」禮部尚書正滔滔不絕地求情。

  梓墨懶懶地瞇著眼,伸手揉了揉額頭,「諸位愛卿啊,席愛卿勞苦功高,朕自然知曉,只不過他這小子平日裡居功自傲了些,朕不跟他一般見識,不代表朕會睜隻眼閉隻眼。朕此舉也不過是磨磨他身上的銳氣,至於會磨多久,那就看看他自個兒的表現了。定遠將軍一位,朕會給席愛卿一直留著的。好了,無事便退朝罷。」說完,起身離開,雙手負背,讓覺得此懶散之餘又帶了一種凌人的氣勢。

  「錢公公。」回到御書房的程梓墨雙手往椅子把兩邊一搭。

  錢公公立馬應聲,「皇上有事盡管吩咐老奴。」

  「去把剛剛退朝離開的常左將攔住,叫他來朕御書房一趟。」

  錢公公張了張嘴,忙回道:「老奴這就去攔。」說完已是小跑著朝正殿趕去。

  程梓墨瞄了一眼錢公公,戲謔笑了兩聲,「叫你平日兒搜刮這麼多錢財。」瞧走遠了,才從奏折底下抽出一封密信,展開裡面的信又細細看了一遍,仰頭歎了聲,幽怨道:「臭小子,朕幫了你這麼多,再搞不定的話,朕都要鄙視你了。至於查出的這反賊餘黨巢穴,朕便先替你留著罷。」

  折了幾條痕兒的信紙被他往案桌前一推,信紙順著無形的道滑了過去,來回顛簸幾下,上面恣意揮灑出的草書密麻一片,落款正是席夜楓幾個狂狷大字。

  另一道聖旨亦於幾日後送到了西陽軍營,送聖旨的士兵遵從皇命,當眾宣讀了聖旨,眾人嘩然,有的情緒激動得差點兒拿刀砍了那宣讀聖旨之人。而席夜楓只是很淡定地接過聖旨,道了一句,「謝主隆恩。」低垂的眸子眼中閃過一道珵亮的光,光下激湧出的笑意被他立馬壓了下去,深藏起來。



第三十八章 皇上密旨

  宣讀聖旨的士兵幾乎是在眾人殺人般的眼光中逃竄而去。

  席夜楓展開聖旨來回瞧了兩遍,嘴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可惜胳膊微舉著聖旨,堪堪擋住那鼻尖以下,略略牽起的嘴角亦是密密實實地被遮擋住了。

  皇上,您可真是英明,不但革了末將定遠將軍一職,連帶著末將承襲爵位的資格也剝奪了去,這一點連末將都未事先想到。

  將明黃聖旨一層層卷好塞進了袖中,席夜楓表情不見喜怒。

  周圍一片死寂,沉悶的氣流中隱有壓抑的怒火慢慢彌散開。

  「將軍,皇上此舉未免太不厚道了!將軍分明是去追查叛賊餘黨的下落,他卻藉此革了將軍的職,我看皇上他這是早就策劃好了的!」席夜楓這幾日將軍餉挨個兒分發了,還說了半路去追叛賊餘黨下落之事。眾人聽得心驚肉跳,敬仰更甚,哪料到皇上不但不賞反而處罰將軍。石高一臉不忿地說出此話,雖微微壓低了嗓門,但周圍本是一片沉寂,此話一出,眾軍皆一字不差地聽了進去。

  「石千總!」席夜楓低喝一聲,臉上已有不悅,「不管皇上因何革了我的職,皇上都有自己的思量,以後萬萬不要在背後妄加議論天子的抉擇!」說完,一雙銳目一一掃過眾人,正色道:「以後若我再聽到誰對聖上不敬,軍法處置!」頓了頓,自嘲般嗤笑一聲,「也是,我這定遠將軍方被革了職,以後便同你們一樣,只乃西陽軍中的一個小兵而已,我也沒資格再管束你們了,你們想如何就如何算了!」

  「將軍一日是我們的將軍,終生都是,我們哪敢不聽將軍的!」士兵們見將軍氣極,連忙道。

  「將軍不叫我們亂說,我們以後閉口不言就是,將軍可不能不管我們。」石高急著道,「方才是我胡言亂語了,皇上英明神武,是我說差了。」

  席夜楓伸手一止,表情淡淡,「你們且聽我說,此次確是我做錯在先,是我不該丟下軍餉轉而追查叛賊下落,皇上說得對,我的確是居功自傲了。這麼多年我一直站在高處管束你們,而今稍作歇息也好。」

  眾軍悶聲低著頭,不發一言。石高喘著粗氣,顯然氣得不輕。

  「石千總,以後軍中大小事務便由你代勞。當然,若你們以後還想聽我指教或者和我切磋,我隨時奉陪。」席夜楓笑了笑道。

  「將軍,你若覺得平日兒太累,我石高自然幫你分著活兒做,可是將軍即便不是將軍了,我們也要尊將軍一聲大哥。將軍如今雖無職位,在我們這兒仍舊是最受尊敬的!大伙兒認為我說的對否?」石高瞪著眼朝人群裡掃了幾圈,喝問道。

  「石千總說的沒錯,將軍在我們心裡永遠是將軍!」李黑子高聲應道,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席夜楓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有兵如此,他這戎馬半生也不虛度了。

  定遠將軍被革職一事,因著西陽軍裡軍規嚴令洩露消息,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一些通商之人從往來京都的商隊裡聽得一些。可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洛尹峰也知道了此事。

  「本想著鳶姐兒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才得以博得忠勇侯府嫡長子青睞,許諾娶她為妻。哪知此事還未著落,便叫我聽到了這驚天消息。」洛尹峰歎道。

  江氏眉頭一直緊皺著,「老爺,鳶姐兒為何就如此命苦呢,定遠將軍才跟老爺許諾了結親一事,可如今卻……唉,定遠將軍一職沒了也罷,可皇上連忠勇侯府的爵位也不叫他承襲了,他若能回京都受些拂照也好,皇上卻讓他一直在西陽待著,如此的話,他又跟西陽的平民百姓有何區別?」

  洛尹峰背著手在屋中來回踱了幾圈,想通了什麼般,腳步慢慢停住,在近旁的椅子上落座,朝江氏道:「夫人,就這樣罷,咱的鳶姐兒怕是這輩子沒有做將軍夫人的命。」

  「若那定遠將軍一直便這樣了,老爺可仍要答應這門婚事?」江氏問,心裡難免替鳶姐兒覺得惋惜。

  洛尹峰思量片刻,道:「單說席夜楓此人,豪氣萬千,氣量也大,是個錚錚鐵漢子,就算真是個一無所有的平民百姓,鳶姐兒嫁過去亦不會虧。皇上若是真想革他的職,便不可能繼續困他在西陽。以後席夜楓得以回京都,哪怕沒能承襲爵位,忠勇侯和席夫人也會將席家的大半田地莊子交給這個嫡長子打理,屆時有了家底,什麼都好說。」

  「這也是老爺自個兒猜測而已,誰也難保定遠將軍會不會一輩子就待在這兒了。老爺本就說過聖心難測,咱們哪能按照常人心思量這事。」江氏回道,一顆心又揪了起來,為何鳶姐兒的婚事就不能同蘭姐兒的一樣順心。思及此,江氏忽地就想起當初蘭姐兒回門省親時笑中帶苦的樣子,忍不住又憂愁起來,心中長歎,誰說蘭姐兒嫁的就比鳶姐兒好,還不是一樣讓人操心。

  洛尹峰一時拿不定主意,去了清幽閣問老太太,老太太聽完後立即低斥一句,「我兒糊塗!」

  「兒子有時確實糊塗,還望母親明示。」洛尹峰低頭,恭敬地聽著老太太的見解。

  洛老太太掃他一眼,「你就是聖賢書讀多了,這明擺著的理兒都瞧不清。定遠將軍在西陽待了多久,你豈會不知?!多年建立起的威望哪會因為皇上革職便受影響,百姓還不照樣尊崇他。就算他一輩子都待在西陽這地兒,他也是這裡最大的主兒,連你這五品西陽知州都越不過。再者,他再無官無職無爵位,他也是忠勇侯府的嫡長子,鳶姐兒嫁給他又豈會吃虧?」

  洛尹峰聽到這兒已明白過來,忙道:「多虧了母親提點,不然鳶姐兒一樁好親事就叫我毀了。」

  「那孩子時常過來陪我這個老婆子,乖巧懂事,叫人疼惜,我這當祖母的自然也要替她多留意些。這席姓小子我也早早見過了,一表人才不說,做事也極為細心,和鳶姐兒站一塊那便是觀音坐下的金童玉女,匹配得緊。你可要好生應付這門親事。」洛老太太一直記著當時半路遭遇劫匪定遠將軍出手相救一事,當初那小子連住店打尖這些瑣事都著手安排好了,還親自護送了小半路,光衝著這點,老太太也是極為喜歡此人的。

  洛尹峰聽聞老太太一席話,心裡已有計較,適逢有下人來報,道定遠將軍有事找來,正於正廳候著,洛尹峰吃了一驚,忙辭了老太太處,去接待這未來女婿。

 ★★★   ★★★   ★★★   ★★★

  洛清鳶待在自己的依月閣,聽說了定遠將軍來到府中一事後,心裡竟生出一種強烈的想要見他一面的欲望。她前幾日還怪他回得遲了,沒想到他一回來便被皇上革了職,這其間發生何事她是不知,但她卻感到了席夜楓的不易。在京都的那幾日,不只要應對皇上所交的差事,還要抽時間勸說父母答應兩人的婚事,他雖在她面前拍著胸脯保證沒有問題,其實根本就沒他所說的這麼簡單罷。

  倚著窗兒看向外面,洛清鳶怔怔地看著大樹下的那處空地,周圍的明光似乎一點點淡了下來,很快交替為暗黑的夜,他那時就站在樹下,一臉醉醺醺的樣子,連眼睛都醉得睜不全,半瞇著望著她,懵懵的表情像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還大著嗓門問她自己在哪兒。洛清鳶擔保,那時他絕對是下意識地放低了聲兒的,不然他高聲吼起來,周圍歇息的丫鬟婆子們指不定就聽著了。還有,他總愛欺負她,第一次在草原上跟他表白,不顧她意願強拉她上馬,還偷吻了她,洛清鳶忿忿地朝窗外揮了揮拳,厚顏無恥的傢伙!第二次來府中竟敢半夜闖入她閨閣,她被他吵醒後,剛睜眼瞧見一個影兒和那雙珵亮的眸,就被他一掌給劈昏了。渾蛋!更甚,上回他居然當街抱她,她要質問他鴛鴦戲水扇套為何在他那處,他就拿嘴堵他的話,無恥!沒皮沒臉!她能遇到個這麼萬裡挑一的奇葩,她果然是運氣太好了麼?!

  「姑娘高興成這樣,可是想到什麼好事了?」雪梨在她右側站著,笑嘻嘻地看著她問。

  「好事?我哪裡在想好事了,我明明在心裡罵人!」洛清鳶悠悠地轉頭瞪她一眼,然後繼續望著窗外發呆。

  「呀?我今個兒算是長見識了,罵人還能罵得姑娘嘴巴上翹,這被罵的人可得在心裡偷著樂了。姑娘不妨跟我說說,讓我瞧瞧,誰這麼好福氣,竟能害姑娘罵著罵著就笑起來了。」雪梨咯咯地笑道,眼睛往洛清鳶手腕上瞅了瞅,「姑娘藏得再死,我這時時刻刻伺候著的丫頭怎麼可能瞧不見,早些日子左手腕上便多了條紅綢線,前幾日右手腕上又戴了個鏈子,姑娘倒同我說說,這兩件東西怎的就忽然冒出來了?」

  洛清鳶將袖子往下擼了擼,擋住手腕上的姻緣線和手鏈子。她雖覺得沒什麼,可私相授受總歸不是件光彩的事,哪能光明正大地同這丫頭說了,只同她道:「這紅綢線是廣濟寺姻緣祠求來的姻緣線,當初我瞧著好看就收起來了。」見雪梨眼露狐疑,忙又補了一句,「我自然是收在你瞧不見的地方。至於這手鏈子,前幾日出去遛馬的時候,女師傅偷偷帶我去逛集市,我順便買的。」

  「姑娘你去了集市?」小丫頭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洛清鳶呵呵一笑,「你可替我保密著,若被太太知道鐵定數落我一番,指不定連遛馬都不准了。下回我再有機會去集市的話給你也帶上一條。」

  「我可不敢。」雪梨連忙揮手,「姑娘的私房錢本就不多,還是自個兒留著當嫁妝罷。」

  「嫁妝自有太太準備,你個小丫頭操什麼心。」洛清鳶敲她腦袋,兩人小打小鬧著,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洛清鳶先前便覺得自己心裡好似一直在期待著什麼,直到這會兒聽了消息,心中頓感失落。定遠將軍已經離開知州府走了,這一次並未同父親痛飲,也沒有宿在府中。

  洛清鳶先是坐在軟榻上繡花,接著翻了本書隨便瞧上兩眼,最後乾脆趴在床上,時不時歎兩聲氣。難不成她在期待席夜楓深更半夜再鑽一次窗?洛清鳶皺眉。她先前好像是有這麼個打算,晚上裝作已經熟睡,然後豎著耳朵聽他如何破窗而入,等他靠近了,再狠狠地在他腹上踹一腳。結果精打細算的計劃沒用上,她自然會因此感到失落。這麼一分析,洛清鳶心情好上許多。

  席夜楓此次前來知州府卻是為了正事,離開京都前程梓墨交給他一道密旨,叫他轉交給洛尹峰,那道密旨上寫的什麼就連他亦不知。自然,席夜楓順道也辦了辦私事,先主動同洛尹峰說了自己被革職一事,後又拍胸脯地保證對鳶姐兒好。洛尹峰本聽了洛老太太一席話後,這門親事本就看好,只好好叮囑他娶了鳶姐兒後要好好相待。

  「洛大人放心便是,等鳶姐兒過了門,我掏心掏肺地對她好,叫她不受半分委屈。至於我被皇上革職一事,洛大人也無需憂慮,就算我不再是定遠將軍了,我也有的是法子讓鳶姐兒過上好日子!」

  洛尹峰聽著這話,心裡便真的是半分擔憂都沒了,這麼好的女婿哪去找,整個西陽整個京都也便只他席夜楓一個了。

  等送走了席夜楓,洛尹峰這才揣著一顆忐忑的心打開了皇上的密旨,快速瀏覽完密旨上的字,洛尹峰的表情逐漸沉重起來。難道西陽也盤踞著睦王爺留下的叛賊餘黨?當年,睦王爺領兵逼宮,事敗被擒,後才有如今的乾元帝。但是睦王爺素有賢名,擁護之人何其多,一時根本無法肅清。當年的駙馬馮安國也參與了睦王爺一事,如今被流放到西陽做苦力軍。皇上的意思是叫他暗中多盯著他。此事交予定遠將軍太過招眼,而他一介文官,做此事做適合不過。更重要的是,定遠將軍才被革職,若有叛賊盤踞於此,這段時間怕是會有所動作了。

  洛尹峰大喜過望,皇上既然能交如此重任與他,想來心裡對他還是看重幾分的。若能立得大功,回京都亦是有望。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2 AM

第三十九章 軍中喜事

  洛清鳶不知道席夜楓跟父親說了什麼,只知曉這幾日父親早出晚歸,所做的事也是神神秘秘,雖偶爾露出倦態,卻擋不住眉宇間那不經意間流瀉出的喜意。

  定遠將軍被革職一事終究沒能瞞住,席夜楓乾脆任其擴散,還這消息中主動強調了自己的失職,以及皇上體恤邊關將士撥下軍餉的浩蕩皇恩。不管百姓心中作何思量,對這心中的威武將軍還是一如既往地尊敬。至於席夜楓,面上雖革了職,實則半點兒未受影響,軍中的大小事雖由石高處理,可事先都要暗裡詢問席夜楓一番,士兵們該切磋的時候仍舊切磋,席夜楓還是一邊觀望指教。皇上只是說革去定遠將軍一職,並未說其他,石高等便鑽了空子,仍舊讓席夜楓住營中的將軍主屋。

  「呔!劉兄弟,吃一拳!」校場上,石高與劉明昊赤手搏拳,士兵們水洩不通地圍了密麻一圈,雙眼緊盯著搏鬥的兩人看,喜歡咋呼地便叫喚著起鬨幾句。

  「劉兄弟,石老哥這身子骨壯得跟頭牛似的,可得閃躲著點兒,這一拳下去勁道厲害著呢!」李黑子朝正搏鬥的兩人大笑著道了一句。

  旁邊有立馬打趣道:「黑子老兄,可說對了,石老哥的拳頭就是厲害,記得上回一拳打在你右臉頰下,那臉頰上的肉立馬塌了進去,好些日都是半邊臉大半邊臉小,哈哈……」營裡的兵是慣愛打趣玩笑,當即便有其他士兵附和起來,叫李黑子好沒面子。

  李黑子一張黑臉上泛起幾抹紅暈,朝取笑的士兵們大喝一聲,道:「老子上回就是輸給石老哥了,如何?你們有本事也上去跟他切磋切磋,到時候你們可不只是被打臉這麼簡單,指不定屁股都給他踹飛了!」

  此話剛落,就聞一聲粗噶的悶哼響起。劉明昊恰使了巧勁兒躲開石高的一拳,然後橫腳側踢,實實地踹了石高的腹上,石高被踢得吐出一口濁氣,快速道了一句,「好小子,長進不小。」然後又狠力攻了過去。

  眾先是一愣,然後紛紛拍掌叫好,有的朝李黑子大笑起來,「李黑子,可瞧瞧,劉兄弟非但沒被石老哥踹飛,反而踹了石老哥一腳,這馬屁沒拍到馬屁股上卻拍到馬尾巴上了!哈哈……」

  李黑子鐵著臉瞪過去,想說什麼卻無從反駁,只得將悶氣往肚裡嚥。

  席夜楓環胸站高處看著,隨著兩人的搏鬥時而蹙眉時而舒展,然而嘴角那抹淡笑卻一直未退。

  待到校場中兩人終於打得累了,分別坐在地上大口喘起氣來。

  「大哥,你倒是過來說上幾句啊,演示演示也好。」李黑子朝台上的席夜楓嚷道。

  席夜楓定原地未動,沉默稍許,才所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悠悠地邁著步子踱去,沒有走到石高和劉明昊跟前,而是直直走向李黑子,笑著看他兩眼,趁他未回神之際,長臂猛一伸,一手掐住他肩,一手拽住他前衣襟,連聲兒都沒出一下,就已將他整個提起,眾還未來得及眨一下眼,就看到李黑子在席夜楓肩上繞過一個漂亮的弧,然後咚的一聲摔地上,四肢張開呈大字形。李黑子頓時疼得大叫起來,連忙回頭看去,咧著牙哭喪著臉,「將軍為何摔我?」

  眾人驚大了嘴,席夜楓悠哉地雙手叉腰,瞄了前面幾人一眼,笑問,「演示完了,這一招學得如何?」

  「大哥這一招好極!」劉明昊歇息夠了,從地上站了起來,順便拍了拍腿上的土,興奮地朝席夜楓道。其他人也立馬嚷叫起來,嘻嘻哈哈的,還叫席夜楓多教幾招。

  半個時辰後,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些有氣無力的士兵,剩下的自動站得老遠,警惕地盯著站最前首的那人,心裡揣測道:將軍莫不是還為革職一事心情苦惱,不然為何下手如此重,但凡嚷著叫將軍叫拳腳的士兵都被將軍修理得很慘,當然,他們這些旁觀的卻是看得爽極。

  劉明昊被席夜楓拿來演示了三招,橫刀掃、破空翻,飛雲踹。劉明昊捂著肚子,痛苦糾結一起的眉好久才得以舒展,看向抱胸站在他前面的人,因為逆著光,強烈的明暗對比使得他一張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只能看清那光線勾勒出的挺拔身形,他的雙腳微微分開一個角度,站得筆直,他的下頜微抬,一雙眼那一片陰暗中得以綻放出唯一的光亮,叫移不開眼。這樣的人恐怕永遠都是傲然而立於世的,劉明昊如此想。戎馬半生,饒是誰都無法接受皇上說革職就革職罷。縱橫戰場的定遠將軍也落得如此下場,那麼他呢?他一直想著如何出人頭地,卻從未真正考慮過自己想要什麼。席夜楓或許是那種戰場上可以熱血沸騰的殺神,他卻不是,自願來西陽磨礪亦不過是為了以後可以更好地就職。想到這兒,劉明昊雙臂一展,乾脆躺了地上,心中苦笑一聲,他想成為席夜楓那樣的人,卻又害怕成為那樣人。

  「喂,劉兄弟,躺著作甚,難不成被將軍打怕了?」坐一邊的李黑子笑呵呵地拿腳尖他腿上踢了踢。

  「不是。」劉明昊輕笑了一聲,「只是覺得太累了。」累得什麼都不想幹。

  「瞧你們一個個的,多是平日沒好好操練。石千總,記得多督促督促他們。」席夜楓瞅了石高一眼,道。

  「大哥放心,明早開始每繞著校場跑十圈。」石高檢討道。眾軍立馬苦了臉。

  「此事暫且不說。我想問的事,你們前些日子軍餉也領了,沒有娶媳婦的怎麼還不娶,怎的,難道還要我親自給你們一個個地去姑娘家提親?」席夜楓環著胸走近幾人,話中帶著明顯的笑意。

  方才還以為將軍心情不好的人聽了此話總算是吁了口氣。

  「此事哪勞大哥操心,家中老娘早就去那姑娘家提親了,八字也合了,道是天配良緣,連日子都選好了,就下個月初六。」李黑子撓著撓頭嘿嘿笑道。眾人聽完,哄笑起來。

  席夜楓聽眾人一一道完了,方知道大多已定好了良成吉日,皆集中下兩個月,目光掃視一周,停劉明昊身上,見他表情淡淡,不由走上前,俯身看他,雙眼微瞇出一絲笑意,「劉兄弟,你雙親雖遠在京都,但是納妾無需繁禮,上回賽馬那姑娘既對你有意,可莫要辜負姑娘一番心意,讓人家姑娘久等了。」

  席夜楓話音一落,其他立馬附和起來,全道要劉明昊馬上納了人家姑娘。

  劉明昊坐起身子,被眾說得臉一紅,當初就是被大伙兒鼓動得寫了信寄給京都的太太,後來想想只覺得可笑,好似自己是個貪戀女色之,他是來西陽歷練的,豈是為了來這兒逍遙。可是,他總歸是接了那姑娘的馬鞭,這會兒回拒已是不可能。除此之外,太太的回信他前日也收到了,太太信中道,納妾乃小事一樁,由他全權處理。

  而劉明昊不知道的是,王氏收到他書信之前的半個月便收到了洛江氏的退婚之信,本就憋著氣,又聽他西陽想納妾,當即便回信答應了,心裡傲氣道:等著給昊哥兒做妾的到處都是,更莫說那正室之位,洛家太太遲早會後悔,鳶姐兒也沒可能嫁得更好!

  「將軍,此事不急,等大伙兒都成親了,再辦這事。」聽聞周圍一片歡聲笑語,劉明昊便也衝著席夜楓笑了笑。

  席夜楓一隻手擱他肩上,劉明昊不自覺地就感到了一種威壓,望著他的那眼中黑色似乎慢慢變深起來,嘴角勾了勾,「大伙兒的好意劉兄弟可莫辜負了,正逢近日軍營中氣氛沉悶,不如劉兄弟便做這頭一個,我前幾日正好外面看中了一套小院,已經讓李管事提前定下來,你若點頭了,我馬上命人給你布置新房,叫你早早把那姑娘迎進門。」

  劉明昊驚得不輕,「將……大哥,這萬萬使不得,怎能勞煩大哥操心諸多,明昊承受不起!」其他士兵此時也是驚詫地瞪大了眼,將軍的心腸什麼時候變得跟菩薩般了。

  席夜楓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那套房屋離軍營近,你每日來軍中操練也方便。反正劉兄弟西陽也只待一年,等你走後,那房屋自然是要收回的,所以無需跟我客氣。」

  「劉兄弟倒是快答應啊,這麼好的事,我們求都求不來呢!」周圍的士兵笑著起鬨道。

  劉明昊垂頭沉默了片刻,然後抬頭看他,感激地點了點頭,「謝將軍厚愛。」

  以席夜楓說一不二的性子加上軍中眾人的調侃起鬨,劉明昊於五日後將那姑娘迎進了門。小院子裡擠了二十多個兄弟,一人敬了新郎官一碗酒後,才不甘不願地被席夜楓趕走了,身子被趕著往出走,一個個的卻是伸長了脖子往屋裡探。席夜楓一聲大吼才將眾人嚇得趕緊跑遠。

  等到都走光了,席夜楓才側了耳朵去聽。一陣窸窸窣窣的脫衣聲後,該聽到的聲音都聽到了,席夜楓眉頭一揚,嘴角一挑,手往後一背,踱著步子悠哉悠哉地走了,也不知想到啥,耳根子微微泛紅,屋中聲響本是不大,可經了席夜楓的耳朵,所有的音兒似乎都放大了好幾倍,女的嬌吟,男子的粗喘,屋中的旖旎景色席夜楓都能想像出數十種,然後那屋中的兩人慢慢地就變了容貌,成了他和……微紅的耳根咻地變成深紅,滾燙滾燙的。席夜楓邁大了步伐,幾乎是落荒而逃。

  接下來的兩個月,軍中打光棍的小伙子接二連三地成了家,整個西陽軍營中喜氣一片。

  「大哥單獨找我出來為了何事?」劉明昊面露疑惑,許是這些日子嘗到情滋味,整個看起來神清氣爽。

  席夜楓席地坐著,示意他坐自己對面。

  劉明昊見他一臉沉重,像是有什麼事難以啟齒的樣子,心裡愈加納罕,何事竟讓將軍也發愁至此,還跟他有關?

  劉明昊盤腿坐他的對面,「大哥有心事的話不妨同我說說,總好過一個人憋悶心裡。」

  「劉兄弟,其實我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席夜楓皺著眉看他,眼裡似有萬千愁緒糾結其中。

  劉明昊微微愣住,頓了片刻,道:「大哥直說無妨。」

  席夜楓蹙著眉仰頭歎了一口長氣。

  「究竟何事讓大哥煩躁至此?」劉明昊不由跟著擰緊了眉。

  席夜楓端正了身子看他,目光幽幽閃了閃,「劉兄弟,我同你們說過,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子,以前並不知她身份,上回賽馬節帶你們前去賽場,本也是為了找她,可當時根本沒有看到她。」

  劉明昊打斷他的話,「難道大哥到現在還未找到那女子?大哥正是為了此事發愁?」

  席夜楓有些惆悵地搖搖頭,苦笑一聲,幽黑的眸子直直盯著他,「恰恰相反,前不久打探到她的身份,發現她竟是洛知州的二女兒。」

  劉明昊腦子轉幾個彎後已明白過來,「大哥莫不是為她的身份發愁?畢竟將軍乃是忠勇侯府的嫡長子,而她卻是洛大人的庶出女兒。」

  席夜楓眉目一挑,「劉兄弟難道不覺得此人聽著很耳熟麼,她難道不是劉夫人為你瞧上的正妻人選?」

  先是怔了怔,劉明昊忽地大笑起來,「將軍難道是以為鳶姐兒會嫁給我為妻,所以為此事發愁?」見他悶不吭聲地看著自己,劉明昊失笑地搖頭,「大哥真是多慮了,太太上回的確是說想我娶鳶姐兒為妻,但是根本沒有定下來,這次來信中又說了,鳶姐兒同我不合適,她會另謀一門親事。」

  「劉兄弟難道不覺得惋惜?」席夜楓問,目光一動未動。

  「惋惜?呵呵,大哥說笑,我連這鳶姐兒的面都沒見過,何來惋惜一說,倒是我那小妹偶爾在我面前提過一兩次。早便同大哥說了,我需要的只是一個賢妻,至於這人選並不在意,這也是太太需要操心的事。大哥既然看上鳶姐兒了,該早早想辦法娶她進門才是,至於用什麼法子,那便是大哥自己的事了。」

  「她是個很討喜歡的女子,劉兄弟當真不意?」席夜楓似不死心,又追問了一句。

  劉明昊大著膽子他肩膀捶了一記,笑道:「大哥只管娶來,以後我見了自當喚一聲嫂子。」

  席夜楓這才吁了一口氣,回手捶去,朗笑道:「既然劉太太沒有讓她做兒媳婦的打算,你也不介意未來的妻子是誰,那我便不客氣地行動了。」

  「大哥速戰速決罷,這會兒可是好時機,忠勇侯指不定就答應你了。」劉明昊建議道。

  席夜楓道了一聲好兄弟,當即回了屋,提筆寫了一封家信,托劉明昊找個人送往京都。見劉明昊走遠了,才環著胸靠門框邊,望著他的背影,哼起了一首悠揚小調。



第四十章 再回京都

  依席夜楓對自己父親的了解,發生被革職一事後,太太定會將自己想娶鳶姐兒一事告知他,是以方才寄出的這封家信也只是起個推波助瀾的作用。他頭一次求忠勇侯一件事,還是在他幾乎一無所有的時候,父親就是再顧忌自個兒的顏面也會對此多幾分思量。他敢肯定,在母親的說服下,父親已在動搖,如今不過是一個時間長短的問題。

  也罷,那他便再忍忍,如今這個現成的兒媳婦就在眼前,這抱孫子的機會也在面前擺著了,父親和母親還能忍多久?父親這會兒最顧忌的亦不過是嫡庶之別了,世人眼光再重要哪及得過他頭次跟父親求一件事。父親和母親前些年不還念叨著想要孫子麼?你倆趕緊答應罷,別忍著了,多辛苦啊。

  席夜楓身子朝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渾身都似乎鬆軟下來,漆黑的眼瞳偶爾閃過一兩道算計的亮光,就這般懶散地仰躺著許久,恍然間想起什麼,伸手自懷裡掏出了洛清鳶親手繡製的扇套子,一共倆個,鴛鴦戲水花樣子扇套、竹子和劍的扇套。原先還覺得這鴛鴦戲水扇套最好看,如今細細一對比,席夜楓覺得這個繡著竹子和寶劍的扇套才是最精致漂亮的,十分合他口味。

  「竹子和劍……」席夜楓瞇著眼低低呢喃一句,嘴角緩緩勾起,輕柔的笑一層層漾開,一身的祥和。他沒記錯的話,在季家作客的那次,他托鳶丫頭送的那把金鎖就是這樣的圖案。

  當時,他急著離開季府去查探叛賊餘黨一事,是以只同姨父和表兄道了聲喜便走了,但是就在快要從角門離開的時候卻用眼角風掃見了三個女人。無意多做停留,他走得很快,可就在長亭上拐了個彎的那一瞬,他的目光無意朝那邊瞧了一眼,只隨意的一眼卻叫他心湖中忽捲浪花。

  跟在兩位太太身後的那個女子可不就是他擱在心裡的那人?她低著頭,柔順地踱著小步,兩年不見,她又長高了一些,要說那會兒還未完全退去女子稚嫩的話,這次見到的她卻完全變成了一朵綻放的鮮花,只一眼那目光就能被她牢牢地抓住,許久都無法移開。

  她的那副嫻靜淑德的樣子讓席夜楓忽地低聲笑了出來。別人或許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這丫頭在裝呢,那垂下的柔順眉眼此時指不定全是不耐煩,可是他敢擔保,知道她真性情的人沒有幾個,就連養大她的洛太太也被她騙了過去。

  她的一雙眼裡藏了很多複雜的東西,兩年前他便看出來了,有一種想衝破牢籠的東西被她自己死死地禁錮在了心中某一處,有一種炙熱灼人的火焰躲在那一雙亮晶晶的眼瞳裡,一不小心沖出來便會燒掉大片的草原,就連近旁的那人也會跟著一塊捲進去,同她一起燃燒。

  至於她眼裡還有什麼,他很想親自一層層地剖開慢慢看。這種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讓他心情十分愉悅,兩年前他只一眼便將她牢牢記在了心裡,生出一種強烈的渴望,等她長大一些,定要娶她為妻,然後一點點將她眼裡藏著的東西釋放出來,叫她待在自己身邊無拘無束。等再次見到,這種感覺便更加濃烈了,他那時竟有種立馬調頭走向她的衝動。

  自己瘋了嗎?沒有。他感官敏銳,腦中一晃而過的念頭絕不是心血來潮,他就是想要這個女人!沒有原因。

  出了季府後,他沒有立馬離開,而是去了就近的一個首飾鋪子,挑選了一把看得過去的小金鎖,他有種直覺,他和那丫頭還會碰上。返回季府後,他慢悠悠地揀了個小道走,那小道一邊通往前廳,另一邊的不遠處便是後院的女賓們歇息地。果然,他偶爾回頭時又看到了她。趁她沒看到自己,席夜楓繞了個大圈,繞到了她後面。接著,他就這樣急急追了過去,待到她察覺,他便裝作有急事的樣子往前趕,後面的事情順理成章,小丫頭似乎對他印象不錯。

  憶及此,席夜楓將手中的扇套放在鼻尖嗅了嗅,上面纏繞著一種女子才有的淡淡香氣,他在想鳶丫頭是不是跟他這會兒一樣,把這扇套子時常揣在懷裡攜帶著,不然這扇套上的香氣為何跟她身體上散發出的那種醉人香氣一模一樣。當初那把小金鎖,鳶丫頭一定來回翻著看了好幾遍,因為這扇套上的圖樣子跟那金鎖上的很像。席夜楓嘴角一揚,指不定小丫頭那會兒就對他上心了,不過自己沒發現而已。

  「大哥——」

  門外一聲叫喊,席夜楓拿著扇套子的手一顫,忙不迭地將扇套塞回了懷裡,低頭來回查探了好幾眼,確定塞嚴實了,才連忙端坐身子,從案桌上迅速拽出一本兵書,打開到十來頁的樣子。低頭,垂眸。

  「進來。」席夜楓的嗓音沉而穩。

  劉明昊笑呵呵地走了進來,道:「將軍的信我方才已找去往京都的商隊幫忙帶過去了。我瞧那商隊耽擱少,想必小半月就能抵達京都了。」

  「多謝劉兄弟了,若我順利娶得鳶姐兒為妻,劉兄弟便是我的第一個大恩人。」席夜楓朝他微一抱拳,笑意璀然。

  劉明昊忙搖頭,「大哥折煞小弟了,明明是大哥幫助我諸多,娶媳婦和房子之事都是大哥幫忙置辦的,大哥才是我的大恩人。大哥這人情我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不清了,只能早些祝願大哥得償所願,娶得想娶之人為妻。」

  席夜楓激動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昊真乃我的好兄弟,有你的祝福,我以後定會和鳶姐兒白頭偕老,我也祝願明昊小兄弟回京都後能夠心想事成,萬事皆如你意。」

  劉明昊有種被看穿的窘迫,朝他咧嘴笑了笑,「多謝將軍。」

  軍中接二連三的喜事過後又逐漸冷清下來,似乎隨著西陽天氣漸涼,人也變得有些懶散。不過每日天未明,便有石高一聲大喝,眾軍對早起操練一事哪還敢有半分怠慢。

  天兒雖涼了,席夜楓的心卻燥熱地燒著,信送出後三個月都快過去了,可到這會兒了都未見到回信,難道老頭子還在這件事上煎熬?他算哪門子的煎熬,煎熬的是他這個盼得望眼欲穿的年輕力壯的大男人!軍營裡一個兩個的都娶媳婦了,私下裡盡談些那檔子事,什麼小媳婦抱著多軟和,做那事兒時滋味多銷魂,就像在雲尖上飄著似的,席夜楓每每鐵著一張臉走過去的時候,眾人很識趣地立馬轉移了話題。可憐的將軍,這都小半年了,還沒有將嫂子拿下,李黑子的媳婦肚裡都有娃兒了。

  以前行軍打仗的時候,席夜楓聽多了這種事,那些有家室的士兵私下裡偶爾會談及,為了紓解士兵們的欲望,軍中也有專門的軍妓供他們排解,這算是緩解戰爭壓力的一種好辦法。士兵們幹完那檔子說出的話就更大膽了,什麼令人血脈賁張的話都敢說,只是席夜楓一向潔身自愛,自制力也非一般的強悍,聽完後竟跟個無事人似的,為此,李黑子等還曾豎起大拇指稱贊。可如今,席夜楓明顯覺得自己的自制力下降了,無意間聽完這些事,腦子裡不是空白一片,而是滿腦子自己想像出的旖旎畫面,周身的血氣都往身下的某一處湧去。

  父親大人,你再不答應我的親事,你的嫡長子就要快憋出病了。席夜楓在心裡哀嚎一聲。每日夜間,席夜楓一個人縮在被窩裡,感覺渾身涼颼颼的,要是有個小媳婦可以抱,那一定暖和極了。

  就在席夜楓忍不住再親自回一趟京都的時候,忠勇侯的回信終於送到了他手裡,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看到信上內容後,席夜楓哈哈大笑起來,終於成了!

  忠勇侯席晟奕在信上說,雖洛家姑娘人在西陽,但這該有的禮數都得有,六禮缺一不可。太太會在京都裡找好媒婆,派人前往西陽上門說親,再求得鳶姐兒的生辰八字,請廣濟寺大師合完八字,席家就可以正式下聘,等鳶姐兒滿十五,兩家便擇個黃道吉日將婚事給辦了。

  聽到這麼多繁瑣禮節,且思及西陽跟京都離得遠,這麼一來一回的,少說又是好幾個月,席夜楓只覺得心肝都要等得酸疼了。

  就在席夜楓安心等著京都來人之際,西陽這處卻發生了一件不小的事。

  因著西陽為西部邊城,有許多罪犯被流放至此做苦力軍,不似南部邊城,罪犯們被派去開山取道,西陽的罪犯們多是用來開渠引水。以往,席夜楓也會偶爾騎馬過去督促,他清楚地記得,馮貴妃之女平寧公主的駙馬馮安國也是罪犯之一,一年多了,這些人倒也規矩,席夜楓自革職後便沒有再去。

  就是在這鬆懈的空檔,西陽境內蟄伏著的一些不安分之人竟開始動作,在罪犯們開始剛挖完一道溝渠暫停歇息之時,百餘名喬裝百姓闖了進來,殺掉了監工軍頭,企圖救走馮安國及其他幾個參與過睦王爺之亂的叛賊。

  眼看著百餘人就要突出重圍,另一撥人卻出現了,將叛賊們團團圍了起來,弓箭手中的箭齊齊搭在了弦上,再往前一步便是萬箭穿心的下場。馮安國等人最後只得束手就擒。面露病態、臉色蒼白的馮安國早不復昔日的驕傲,見最後的突圍被破,仰頭大笑幾聲,從身邊之人手上奪過大刀,一抹脖子,血濺當場。

  那些圍攻之人正是洛尹峰這幾個月從各縣暗中調來的捕頭衙役。見連日的辛苦布網終於有了結果,洛尹峰吁了一口氣。

  此事已被洛尹峰派人快馬加鞭報至京都,皇上知道後龍顏大悅。

  「哈哈……洛愛卿果然不負朕望,潛伏許久,終於將盤踞在西陽的叛賊悉數圍剿。洛愛卿在西陽受苦許久,此番回京都後,朕定要好好獎賞洛愛卿,哈哈……」

  此話一出,眾臣大驚,原來如此。怪道洛大學士好好的便被貶謫去了西陽,原來聖上早懷疑西陽蟄伏著叛賊餘黨,特意派洛大學士前去查探。洛學士乃文人一個,自然不似定遠將軍一般招眼,適逢當下定遠將軍被革職,那些叛賊早已等不及要救出駙馬馮安國。

  程梓墨大贊洛尹峰的同時,順道痛斥了席夜楓一頓,「席愛卿在西陽待了數年,竟絲毫沒察覺出西陽近一年多出的眼生之人,若非朕多長了個心眼,這次盤踞在西陽的叛賊何時才能被拔除?!」

  此話傳至忠勇侯耳裡後,當即又令他提心吊膽了一番。

  「好在皇上並未因此事對楓哥兒窮追不捨,要不咱楓哥兒就又要被扣上一條大罪了!」席晟奕朝雲氏歎道。

  雲氏也驚出了一身冷汗,眉頭緊皺,「照此番看來,楓哥兒怕是無望官復原職了。」

  「夫人莫再盼著楓哥兒官復原職了,他能繼續保持如今這樣已是不錯了。」席晟奕緊抿著唇道,「我只是指望著皇上什麼時候大發慈悲准楓哥兒回京都,就算無官無職,他也是我席晟奕的嫡長子,我這些年攢下的家當足夠他娶妻生子,再不濟,以後便叫楓哥兒開些店鋪過活,日子照樣能過得滋滋潤潤。」

  聽聞這話,雲氏輕笑出聲,「老爺這話深得我意。」

  「不過我沒想到的是,洛大學士竟是奉了皇命前去西陽,他這人倒是將此事瞞得密不透風,如今皇上旨意已下,只怕再過一個多月,我就要見到這未來親家了。」席晟奕說這話時舒了口氣,道:「看來,答應這門親事是對的,如今楓哥兒什麼都沒有,洛大學士回京都後卻是風光無限,哪怕那鳶姐兒是個庶出女兒,配楓哥兒也算不差了。聽說鳶姐兒亦是被洛夫人從小帶大的,想必禮儀舉止皆不比嫡女姐姐差罷。」

  雲氏給他捏了捏肩,笑道:「如今看來,老爺是完全應承下來了,我還道老爺給楓哥兒回的那封信不過乃搪塞之言。」

  席晟奕擼了擼下巴上的短鬚,慚愧地哈哈笑了兩聲,「不瞞夫人,我一開始確實是半分搪塞半分真,本想著再拖上幾個月興許皇上就讓楓哥兒官復原職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洛大人回京都的消息,世事總是無常啊。」

 ★★★   ★★★   ★★★   ★★★

  洛尹峰剿反賊一事報得快,乾元帝所下旨意也回得快,洛尹峰看到回京都的聖旨後,雙手竟輕顫了起來,在西陽待了半年之久,終於又返回京都了!洛尹峰欣喜的同時心中也生出一種恍然之感。

  不敢耽擱回京都一事,洛尹峰很快便讓府中收拾了行囊,短短五日後,滿府的人已經將府中貨物大車小車地裝好,馬車也已備好。

  「母親,此次回京都,兒子終於可以一路照顧著您,上次的事兒子一直都覺愧對母親。」洛尹峰扶著洛老太太上了馬車。

  老太太因著洛尹峰回京都一事,心情本就大好,又見兒子如此孝順,頓時笑開了眼,道:「上次是我身子不適,不干你事,何況鳶姐兒也將我照顧得很好。此次回京都,鳶姐兒的婚事也可以辦得更體面一些。」

  幾人說說笑笑地上了馬車。洛尹峰和江氏、豁哥兒乘一輛,洛老太太還是和鳶姐兒一起。

  見洛清鳶低垂著頭,表情無甚欣喜,洛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笑道:「鳶姐兒該高興才是,回到京都後,老爺和太太就能把你跟席小子的婚事辦得更體面,也叫別人看著眼紅去。」

  洛清鳶聽了她的話,低笑了聲,「祖母淨說些羞人的話,我也不需要多風光,我自己的身份還是曉得的,跟祖母說實話,嫁給席夜楓這事,我以前想也沒想過。他現在什麼都沒了,我反而覺得輕鬆。」

  洛老太太眼瞳往裡沉了沉,裡面的黑色似乎更深了些,不知思索著何事。

  馬車骨碌碌地行了不過半里,遠處一陣噠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

  「洛大人,可否讓我再見鳶丫頭一面!」

  聽聞這聲兒,洛清鳶被老太太蓋住的手頓時一僵。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3 AM

第四十一章 大婚前奏

  席夜楓自得到洛家要搬離西陽的消息後已是吃不香睡不著,後又有洛府的一個小廝奉了洛尹峰之命來報,說洛知州一家於今日舉家返回京都。席夜楓一聽這話,想也未想,當即便騎著破風奔向知州府。此次一別,再見面的話那便真的只能等到三媒六娉之後,娶鳶姐兒進門的大婚當日。京都不比西陽,就算他回了京都,礙於禮教,怕也是見不上面了。

  席夜楓追到洛尹峰的馬車跟前,急匆匆地道了這麼一句,「洛大人,可否讓再見鳶姐兒一面。」話後才覺有些唐突,忙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前。

  洛尹峰從車內探頭出來,眉頭先是微微一擰,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因著走得早,又是知州府周遭,並無什麼閒人。吁了口氣後,洛尹峰探身下了車,同他對立而站。雖知席夜楓性子極為豪爽,但大街上說這種毫不避諱的話,洛尹峰還是有些不喜的。

  「方才是唐突了,還望洛大人莫跟這粗野之人一般見識。」席夜楓朝他略作一揖,面帶愧色。

  洛尹峰面色稍緩,朝他搖搖頭,「知將軍是個隨性之,方才是我太拘小節了,這裡畢竟不是京都,不需要那一套約束禮教。」見他目光時不時打向鳶姐兒所的那一輛馬車上,洛尹峰心裡無奈搖頭,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受不得這兩地相隔的分離之苦。其實他真正納悶的是,席夜楓征戰沙場多年,閱歷多、見識廣,為何就單單看上了還未滿十五的鳶姐兒。京都裡要什麼女人沒有?

  「還未恭賀洛大人再回京都之喜,這兒先向大人道喜了。」席夜楓道,話才畢,已顯得迫不及待起來,立馬又道:「待大人一回京都安定下來,家母便會找京都最好的媒婆上門下帖,不會讓洛大人等太久的。」

  聞此,洛尹峰有些意外,「忠勇侯和席大太太已經准了這門親事?」他以為還需要一段時日。

  「准了!」席夜楓聲調一揚,「屆時聘禮一下,等鳶姐兒一滿十五歲,就上門迎親。」

  「哈哈,好!」洛尹峰笑道,「算著日子也不過幾個月之久,屆時自會把鳶姐兒交予你手中,只是這會兒應該是要避避嫌的。」說罷,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夜楓啊,你經歷的也不少了,該有的忍耐還是得有,既然答應一年之內不給鳶姐兒另謀親事,我自會說到做到。此番回京都,皇上十之八九會讓我官復原職,鳶姐兒眼看著也馬上到了適婚的年齡,上門說親的估計少不了,我和太太皆會婉拒掉。如今你雖無官無職也沒了爵位,但我覺得將鳶姐兒嫁給你是個正確的決定,你可莫令我失望。」說完,有些悵然地歎了口氣,「鳶姐兒嫁給你之後自要隨待西陽,她一個人在西陽無親無故,以後便只能依仗你一個人了。」以前是擔心蘭姐兒一人遠在京都無依靠,如今卻又成了鳶姐兒。

  「洛大人放心,我不會讓鳶姐兒吃半點兒苦。」席夜楓聲音沉而重,讓人不由信服。眼角餘光掃了掃洛清鳶所乘的那輛馬車,嘴唇翕了翕,最終只是緊緊一抿,朝他道:「那洛大人一路順風。」頓了頓,加到,「不如讓幾個兄弟護送大人前往京都。」

  洛尹峰笑了兩聲,「不必了。夜楓如今被皇上革了職,不該再叫皇上抓到把柄,我也派人打探過了,若一路行官道的話,是無甚賊寇的。再說,這幾車貨物也值不了幾個錢。夜楓心意,我領下了就是。」

  「如此的話,大人一路保重。」席夜楓忽覺無話可說,沉默半響才擠出這麼一句,心裡的那些翻滾欲出的話好似一下被用東西罩住,只得悶在罩子裡胡亂奮力掙扎不得出口,一時悶得慌。

  洛尹峰滿意地點了點頭,笑道:「夜楓還是回去罷。」說完已返回了馬車,馬夫手中長鞭一揮,車再次骨碌碌地行了起來。

  席夜楓目光定定地看著第二輛馬車從自己身邊駛過,那湖藍色的車簾子竟然密不透風,連個小縫都沒被掀起,席夜楓很想幾步走過去把那簾子撩開,將裡頭坐著的洛清鳶狠狠抱入懷裡,最好再沒天沒地地吻一遭,但他清楚自己這會兒只能忍著。直到丫鬟婆子的下等馬車也從自己身邊經過,席夜楓還拉著破風站在遠處,看著湖藍色車罩子,幾乎望眼欲穿。一馬一人孤零零地站遠處,看起來落寞極了。

  摸了摸破風的腦袋,席夜楓騎著破風往回走。

  洛清鳶自打車內聽到那聲兒後,整顆心都繃緊了起來,後面的話她聽不清,也不知父親和席夜楓說了什麼,父親這半年來受西陽風俗影響雖也開明不少,但是席夜楓那廝卻大道上毫不遮掩地說出想見她之言,擱在平時,父親早將其歸為紈袴之類了,好在父親與席夜楓相處過,也了解這人的秉性,方才頂多有些臉上掛不住罷了。直到車一顛簸,再次行駛起來,洛清鳶才覺出心裡的失落,偷偷瞄了洛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瞇著眼,似乎假寐,也似乎是真的有些乏累,已經睡了過去,洛清鳶目光越過她看向一邊的車簾子,那個男人好似就車簾子外,只要將簾子一打開就能看清他的面容,可她終究沒有。罷了,不過是再等幾個月,他若真有本事就趕緊上門提親娶了她。

  嘴角微勾起一個小弧度,就似飄落的桃花瓣被風輕輕吹起兩角,洛清鳶垂頭,後背倚著車壁,眸子一點點闔起,忽然覺得周圍一片寧靜,除卻這就近的車輪骨碌聲外,不遠處的馬蹄聲噠噠地行遠,像是一下下踏了她的心尖上。聲音一點點變小,漸漸湮滅一片塵囂中。

  半個多月後,京都洛府門前的兩盞落了灰塵的大燈籠換成了兩盞嶄新的大紅燈籠,洛府又恢復了以往的生氣。才將東西安置好,京都中的許多舊友便遣送來了拜帖,也有許多府中的太太給江氏送了帖子。江氏一一翻著看了看,竟看到了忠勇侯府席大太太送來的賞菊帖,還道另請了京都裡的許多官夫人。江氏稍稍一想便瞧出了這席家大太太的意思,不過是藉著賞花的由頭想看看鳶姐兒這個未來兒媳婦罷了。

  江氏將此事告知洛尹峰後,洛尹峰伸手一捋鬍鬚,呵呵笑道,「夫人莫非對鳶姐兒沒有信心?鳶姐兒也是夫人一手帶大的,同蘭姐兒一道跟嬤嬤學過禮儀,見到席家大太太后該有的禮數也斷不會少,便放心地帶去讓大太太瞧瞧。」

  江氏聽了此話後放下心來。鳶姐兒這孩子確實乖巧,以往帶去別家做客時聽到的也盡是贊美之言,這席家大太太就算再挑剔也挑不出多少毛病。

  洛尹峰抵達京都的消息很快傳開,乾元帝聽後龍顏大悅,還派錢公公親自到洛府傳了口諭,召其入宮。

  御書房

  「此次洛愛卿勞苦功高,朕定要大大嘉賞。」程梓墨心情極好。

  洛尹峰微弓腰,低著頭,聽他此言,忙搖搖頭,「皇上讓臣回京都已是天大的恩賜,臣不敢再有所求。」

  程梓墨呵地笑了聲,一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目盯著他,話中似乎夾雜著一種愜意的調笑,「洛愛卿,老實跟朕說,朕將貶謫到西陽的時候,你的心中對朕可有怨忿?」

  洛尹峰聽後,心一驚,忙回道:「臣不敢!」思酌稍許,接著道:「不瞞皇上,當初聽到臣被貶謫去西陽的消息後,臣是不解多於不甘,臣只是覺得自己罪不至此,又因著皇上您做萬事自有自己的章法,是以當初臣是懷著一份複雜不解的心情離開京都。」

  程梓墨掃他幾眼,笑道:「洛愛卿對朕忠心耿耿,朕豈會平白無故地貶謫。先前沒直接告訴你朕的動機,不過是想在西陽多磨磨你身上的迂腐之氣。」

  洛尹峰抬頭瞄他一眼,又立馬垂下眸。這個年輕的帝王比起先帝有過之而無不及,心思難以捉摸,平裡看似一副慵懶怠慢的樣子,實則心裡對萬事都明堂得緊,聽他說自己迂腐,洛尹峰只得苦笑接受。他不過凡事按部就班而已,竟被皇上看成了迂腐,若他真是迂腐,皇上實施新政的時候他便會站出來反駁了。

  「臣不知皇上一直對臣如此器重,臣受寵若驚。」洛尹峰惶然接話道。

  程梓墨嘖了一聲,「看來洛愛卿還是一副老樣子。也罷,本性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愛卿對朕忠心便夠了,何況洛愛卿還是朕幼時的經師,一日為師終生為師,這份恩情朕一直記心裡。」

  「這些都乃臣的職責,皇上無需掛懷。」洛尹峰回了一句,頭又低了低。

  程梓墨無趣地揉了揉額頭,掃了眼那因埋得太低露出森森一片的黑髮,歎氣般道:「真不知洛愛卿的女兒究竟有何迷人之處,竟將定遠將軍迷得失了魂兒似的。」

  洛尹峰猛然一驚,抬頭看去,「皇上方才說什麼?」

  嘴角朝一邊一咧,程梓墨一雙眸富含深意地看他,「以洛愛卿的學識,想必也看得出,朕是不可能因為定遠將軍功高蓋主便要了他的命,朕革他的職也是一時之事。大宸國少有他這樣的能戰之人,朕沒有開拓疆土的雄心壯志,只求保大辰國領土不受半點兒侵犯,所以定遠將軍一職非席夜楓莫屬。洛愛卿只是不知道朕在何事讓他官復原職罷了。」

  程梓墨每說一句,洛尹峰的心就涼一分,額頭也湧出了一層冷汗,「不知皇上此話何意?」

  程梓墨悠悠道,「洛愛卿也算是看著我們幾位皇子一起長大的,朕能坐上今日的皇位,席愛卿功不可沒,他跟朕也算是綁一塊的,朕今後對他只會重用。這麼個重臣卻婉拒了朕要親自指婚的好意,只道自己有心上人了。洛愛卿,你覺得什麼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洛尹峰低垂的頭微皺起眉,又立馬鬆開,不敢皇上的面前露出別的表情。

  不等他回答,程梓墨悠然一笑,「朕覺得至少要門當戶對才行。朕聽聞洛愛卿家中有一庶出女兒,與席愛卿般配得緊,若她是個……嫡女就好了。」話至此,程梓墨驀地收住了話音兒。

  洛尹峰眼一閃,心中已有計較。
       
  「唉,今個兒跟洛愛卿掏心掏肺地說了許久,頭都疼了。洛愛卿從今日起就官復原職罷,明日一早記得按時早朝。」朝洛尹峰擺擺手,一副睏乏的樣子。

  洛尹峰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直到走出整個皇城,洛尹峰的腦子裡都想著這件事。原來楓哥兒早跟皇上說了自己中意鳶姐兒一事,從方才皇上的言辭中可看出,皇上對席夜楓不是一般的器重,若他沒感覺錯,席夜楓不久就會官復原職,屆時鳶姐兒跟他的親事還會跟他所想的一般順利?皇上的言外之意是要將鳶姐兒記到太太名下,這樣便跟嫡女無甚大差別了。可是記名到太太底下並非一件易事,要到江南老家找幾位叔嬸改族譜,看來這件事讓老太太出面最好。原本洛尹峰想的是,鳶姐兒嫁個不錯的人家便成,當時覺得席夜楓就算不能官復原職,也是個好人選。可如今皇上親自攪了這水,那他就必須正視起鳶姐兒跟席夜楓的婚事。

  跟江氏說了此事後,她也只是猶豫了稍許便點頭答應了,而洛尹峰跟老太太說的時候自然捎帶著將皇上的話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

  老太太見解深,聽聞此言後,欣然道:「這是好事啊,皇上的言外之意可不就是他已經應允了此事。待到鳶姐兒記到太太名下,哪怕楓哥兒官復定遠將軍一職,鳶姐兒也配得起他。」

  這件事對洛清鳶來說卻無異於一件驚天喜訊,江氏同她提及此事時,洛清鳶整個人都是遊離的。

  「太太,沒聽差?老太太三日後就帶我去江南老家?」洛清鳶嘴唇翕合,驚詫至極。

  「鳶丫頭,可是高興壞了?」江氏笑了笑,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好孩子,等族譜一改,便正式成了我的女兒,出嫁的時候嫁妝都能體面得多。」

  洛清鳶以前對江氏也只有敬重,此時卻多了一份親近。似乎真的是高興壞了,洛清鳶沒規沒矩地抱住江氏的胳膊將頭倚了過去,親暱地連連道了好幾句:「謝謝太太!」

  「府中諸多事需要打理,我便不陪著你去了。這一路上要好好聽老太太的話,見到叔公嬸婆後一定要做足禮數,不要在禮數上叫人詬病。我雖和老爺同意了,此事還得叔公嬸婆點頭才行。有祖母親自帶你去,我也放心許多。」江氏順了順她的頭髮,囑咐道,眉目是她從未見過的柔和。

  洛清鳶連連點頭,眼睛有些酸澀。

 ★★★   ★★★   ★★★   ★★★

  因著洛清鳶隨老太太去了江南老家,自然沒能跟著江氏一道去席大太太的賞菊宴。席雲氏難免有些遺憾。見這洛夫人舉止投足無絲毫傲然浮躁,席雲氏對這親家太太的印象極好。

  劉節度使夫人王氏也應邀來了席大太太的賞菊宴,看江氏和雲氏聊得極歡,心中暗湧酸水,洛尹峰被召回京都官復原職一事本就讓她不爽快,沒想到江氏這麼快就跟席雲氏聊到了一塊。莫非江氏有意跟忠勇侯大房家的銘哥兒結親?王氏轉念一想,搖了搖頭,嫡長子都未成家,又哪裡輪得到嫡次子,何況這銘哥兒不過才及十七,再過一年才可娶親。說到這嫡長子席夜楓,王氏暗暗發笑,原本是個眾人景仰的定遠將軍,另有爵位等著,結果一不小心辦錯事,弄得兩手空空,成了個大笑話。以前便聽說他身上殺戮重,沒人願意將女兒嫁過去,現如今只怕是更加無人願意了。不過,誰若想跟忠勇侯府攀上關係的話,倒可以將自己的女兒賣了般地嫁過去,這樣的親家席雲氏大抵也是瞧不上眼的罷。

  王氏往過湊了湊,加入了兩人的話茬子,「席夫人這園子裡的菊花就是美,不似那小院裡,只有幾株小菊花蔫巴巴地長著。」

  江氏睨她兩眼,緘口不言。

  席雲氏笑著解釋道:「以前這處本來種的芍藥和牡丹,只是楓哥兒小時候慣會胡鬧,整日舞刀弄槍的,把這園子裡的花都殘害得不成樣兒。後來才曉得,楓哥兒那皮孩子是嫌這話長得太花哨,呵呵……自那後便讓人換成了黃菊,每至秋季,這菊花金燦燦的一片,倒也好看。」

  說到她口中的楓哥兒,席雲氏明顯愉悅不少。王氏一眼看出,席雲氏定是極疼嫡長子席夜楓的,只可惜,這定遠將軍如今風光不再,也只能西陽那邊遠地方待著。

  臨行前,王氏又瞧見席雲氏和江氏兩人耳語,不知在說啥,聊得極為開心。王氏忿忿地哼了一聲:趨炎附勢!

  一個多月後,洛老太太和洛清鳶從江南返回了京都,洛老太太臉上笑開了花,直誇贊鳶姐兒在幾個叔公嬸婆面前表現得如何如何得體,幾個長輩也誇鳶姐兒懂事,改族譜一事也順理成章地辦成了。

  忠勇侯和席雲氏聽說了鳶姐兒歸到洛太太名下一事時,驚詫之餘自是歡喜,如今這親事便真的算門當戶對了。席雲氏當即便找媒婆上門送了帖子,八字一合,竟是上佳。兩家互換了庚帖,婚事便定了下來,只等下好聘禮擇一良辰吉日完婚。

 ★★★   ★★★   ★★★   ★★★

  西陽軍營

  「將軍,小人是京都的禁衛軍,奉皇命快馬加鞭送來這個。」一個小兵從馬背上翻身而下,送上一封密函。

  席夜楓這段時日本有些精神不濟,聽聞是京都的信,眸光一閃,迅速接了過來,待看到信上熟悉的字體時,心中已有猜測,是皇上寄來的!

  信上只有幾個大字:時機成熟,速回。

  席夜楓哈哈大笑幾聲,眼裡的光珵亮珵亮的,將密信往懷裡一揣,伸手就唇邊吹了一記清脆悠長的哨音,破風聽到聲音已噠噠地跑來。

  「石千總,取我的包裹來!」語調上揚,像是哼著小調般。

  片刻後,連人帶馬已沒影跑出老遠。

  士兵們瞪大了眼睛瞅向那捲起的飛塵。

  「石老哥,將軍什麼時候備好了包裹?」

  石高撓撓頭,「也不知道,好像那包裹擺將軍的案桌上有幾個月了。」

  「大哥,是不是皇上召回京都辦事啊——」李黑子拉長了聲兒問。本以為將軍沒有聽見,或者聽見了也懶於回答。豈料席夜楓竟高舉著手朝眾人擺了擺手,回頭大嚎了一句,「回京都娶媳婦去嘍!下次帶你們嫂子回來——」

  眾人默了片刻,然後歡呼起來。他們的頭兒終於恢復正常了,嫂子真厲害!



第四十二章 席家下聘

  因著乾元帝派人送至西陽的是密信,除卻西陽軍營裡這些常伴席夜楓的士兵,京都裡基本無人知道席夜楓暗中回了京都,是以當眾人聽到近日盛傳的這個消息後,大為吃驚。席夜楓領兵五百將一伙兒盤踞在青州的叛賊餘黨成功圍剿捉拿,基本沒費一兵一卒?可是,如果沒有皇上的旨意,被革職的席夜楓哪能擅自離開西陽,又如何能調遣京都裡的禁衛軍?

  就在百官納悶不已的時候,朝堂上的乾元帝龍顏大悅,笑聲在整個大殿裡來回震蕩了好幾遭,震得眾人耳膜都跟著顫動。那雙狹長丹鳳目掃過文武百官,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能犀利地洞穿每個人暗藏的心思。乾元帝微抬手彈了彈自己的袖口,愜意中又透著幾分平時的慵懶勁兒,慢悠悠地解釋道:「眾愛卿不用胡亂猜疑了,此次席愛卿回京都確實是朕下了旨意。有件事朕恰好要跟眾愛卿說,上回席愛卿半路丟下朕交給他的軍餉,正是去青州查探這叛賊餘黨下落,只可惜當日查到的不過寥寥幾個叛賊碰面的巢穴,朕乾脆將計就計,革了席愛卿的職,讓那群螻蟻疏於防範,然後越聚越多,最後來個……一網打盡。」說到後面,語氣輕落落的,卻讓人從中聽到了一種殺伐果斷的狠意。

  「席愛卿此次立了大功,朕本該重賞的,可惜席愛卿已經是人人敬仰的定遠將軍了,他又不願留在京都,官職是也沒法子再往上提了,賞賜金銀珠寶的話又顯得俗氣。」說到這兒,程梓墨沉默下來,擱在龍椅扶手上的手登登地敲了兩下,目光犀利地掃過百官,語氣懶懶地問,「席愛卿這人啊是個倔脾氣,朕也奈他不何,他想留在西陽,朕也只能准了。不知眾愛卿可有什麼法子,叫朕的賞賜既不顯得庸俗,又叫席愛卿真心歡喜。席愛卿是朕的心腹,讓他留守西陽,朕極為放心卻更為惋惜。」

  程梓墨這一番話下來,文武百官已經清楚地明白了定遠將軍在乾元帝心中的重要性,乾元帝說話的口氣儼然是把定遠將軍當成了不啻於有兄弟之情的愛將,更視為了自己的左臂右膀。思及定遠將軍幼時便是乾元帝的陪讀,雖後來定遠將軍去邊關參戰,兩人之間相處時日漸漸少了下來,但是兩人一直未斷書信聯繫,就衝著當初睦王爺之亂,席夜楓出人意料地出現在京都,打退了叛賊一事,眾人便能看出乾元帝確實是極為器重定遠將軍席夜楓的。是以如今乾元帝說出這番話並不顯得突兀。

  乾元帝話音落下許久,大殿裡一片沉寂。照皇上所言,對於席夜楓來說,確實無甚可賞了,因著席夜楓本就算是外放為官,正三品定遠將軍一職已是最高,除非留守京都,不然沒法子再升官職。

  片刻後,禮部右侍郎出列,道:「皇上,微臣記得皇上取消了席將軍承襲爵位的資格,不若皇上收回上次的話,讓——」

  「不妥。」話還未說完,程梓墨便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打斷道,「君無戲言,朕說出的話豈可反悔。且席愛卿一心要留在西陽邊城,要這忠勇侯爵位有何用處?」

  禮部右侍郎訕訕退下。

  「皇上不若召定遠將軍入朝堂,親口問定遠將軍要什麼賞賜。」劉節度使忽建議道。

  程梓墨瞅他一眼,「定遠將軍方剿滅叛賊,這幾日正需要歇息。」說到這兒,頓了頓,似忽然想起什麼,勾了勾唇,「朕記得劉愛卿有一子中了武科榜眼,去了西陽隨定遠將軍磨礪,想必一年後會出息不少。」

  劉節度使未料到乾元帝忽然提及昊哥兒,驚詫之餘忙回道:「犬子若有出息,也全賴定遠將軍的指教。」

  程梓墨呵呵笑了兩聲,「既是定遠將軍親自教出來的,等他回京都後,朕自當好好重用。」

  劉節度使又驚又喜,忙謝恩。

  程梓墨跟眾臣耗了許久,目光終於轉到一言未發的洛尹峰身上,「洛愛卿自打回京都後,話茬子更少了。」

  洛尹峰忽然被這麼指名,忙出列,躬身回道:「微臣也在想皇上所說的事,只不過暫時沒有想出來而已,是以臣一直悶聲不吭。」

  程梓墨一直瞅著他,忽地悠悠一笑,眼中閃過精光,「朕聽聞洛愛卿家中兩女一子,兩個女兒皆是眉目如畫的可人兒,長女已經出嫁,二女兒還待字閨中?」

  聽聞此話,洛尹峰心裡已隱有猜測,激動得連攏在袖子裡的手都顫了兩顫,思酌稍許回道:「稟皇上,微臣確有一小女待字閨中,小女洛清鳶本是姨娘所出的庶女,但從小養在太太身邊,舉止端莊,前些日子剛改了族譜,如今已經歸到了太太名下。」洛尹峰在西陽並未白待半年,好歹學會了一件事,有時候不能過分自謙,該怎樣就怎樣,何況他方才說的並非假話。

  眾臣從兩人的對話中已聽出了些門道,乾元帝才提到定遠將軍,這會兒便問到了洛大人的女兒,顯而易見是想給定遠將軍指一門親事。乾元帝剛登基不久的時候也有過給席夜楓指婚的意思,只是這話還未提出,席夜楓便婉拒了。直到如今,定遠將軍都二十又二了還未成家,乾元帝若有意指一門婚事,對定遠將軍來說,算得上一件好事。洛學士家的二女兒既已歸到正房太太名下,那便跟嫡出女兒無甚大差別,說起來與這定遠將軍也算般配。

  「洛愛卿不久前才在西陽圍剿了叛賊,立下大功,而今定遠將軍也在青州立了同樣的大功,你家小女未嫁,朕的大將軍也未娶,你們同在西陽待過。如今這麼一看,真乃上天注定的良緣,哈哈……」乾元帝看起來極為愉悅,大笑起來,「朕終於想到如何賞賜席愛卿了。錢公公!」

  「老奴在!」旁邊候著的錢公公立馬弓腰應道。

  「立即替朕擬三道旨,一道讓席愛卿官復原職,另兩道朕要給席愛卿和洛愛卿的小女賜婚!你今個兒就去忠勇侯府和洛府宣讀聖旨,再跟忠勇侯說一聲,等良辰吉日選好了,上報與朕,朕親自去主婚!」

  此話一出,眾臣嘩然一聲,然後立馬靜默不言。看來,皇上對這定遠將軍可不是一般的重視,皇上親自主婚,莫大的榮耀啊!

 ★★★   ★★★   ★★★   ★★★

  忠勇侯府跪了一地的人,以忠勇侯席晟奕和嫡長子席夜楓為首,此次聖旨下達距離上次不過寥寥幾月,席晟奕心中感概萬千,楓哥兒這次領兵剿滅了數千叛賊餘黨,功勞不小,錢公公即將宣讀的這聖旨極有可能是楓哥兒官復原職的旨意。果然,錢公公宣讀的內容和他所想不差多少,楓哥兒依舊是定遠將軍,皇上還在聖旨中大加褒獎了一番,席晟奕心中總算落了塊大石頭。

  席夜楓伸手接下聖旨,嘴角微微一揚,很快又恢復成一條輕抿的直線。

  見幾人就要起身,錢公公忙笑著止住,「將軍和侯爺可別急著先起來,咱家這可不止一道聖旨。」

  忠勇侯疑惑地皺了皺眉,有些緊張起來,而席夜楓只略微挑了一下眉,似乎突然想到什麼,微垂的雙目唰地一抬,裡面的狂喜就要噴薄而出!

  錢公公臉上的笑已經快要堆成一朵花,從袖中取出另一道聖旨,瞄了席夜楓一眼後,才將聖旨慢悠悠展開,高聲念了起來。

  席夜楓聽完,眼角和眉梢高揚,雙眼亮得好似盛了夜中滿空的繁星。

  「有勞錢公公了!」席夜楓收下聖旨,朗聲道。

  「定遠將軍折煞咱家了,咱家先跟將軍道聲喜,到時候咱家隨皇上前來,將軍別忘了讓咱家也喝上一杯喜酒。」錢公公笑道,心裡卻在納罕:這定遠將軍不是對自個兒的婚事一點兒不上心麼,怎的方才聽到皇上親自賜婚一事後,臉上的笑一下燦爛起來,連眼睛裡都擠滿了笑意。真個奇怪了,莫非這洛學士家的閨女已是美名遠播,定遠將軍早有與其結親之意?

  「錢公公,皇上他真要親自來我忠勇侯府主婚?」席晟奕到這會兒還有些沒回過神。

  錢公公蘭花指一揚,笑瞇瞇道:「忠勇侯,你可沒聽差,皇上將洛學士家的二女兒賜婚給了將軍,還叫老奴提醒忠勇侯一聲,大婚當日,皇上會親自來主婚。忠勇侯可要好生準備著。」說完,笑著朝兩人拱了拱手,「咱家先告辭了,咱家還要及時去洛府宣讀聖旨。」

  聽到他提及洛府,席夜楓的眸子一閃,又黑又深,把著聖旨的手來回在面上搓了兩下,然後一雙手慢慢收緊。

  席晟奕早令人準備好了賞銀,鼓鼓的一大荷包塞到了錢公公手裡,錢公公立即眉開眼笑地收下,揣進了懷裡,「如此的話,咱家先告辭了。」

  錢公公坐在轎子裡,瞇著眼頭一顛一顛地隨了轎子晃動,看起來愜意極了,他生平沒啥嗜好,除了愛斂財,這次到忠勇侯府宣布這等大喜事,賞錢可是少有的足量。

  洛府

  洛清鳶被指名叫出去迎接聖旨的時候著實吃驚了一番,聖旨中若不涉及家眷,女子是無需出去跪接聖旨的,而此次特意叫了她出去,聖旨定跟她有關,洛清鳶一時想不出是何事。

  隨父親洛尹峰和豁哥兒跪了下來,其他未來得及迴避的下人直接在原地下跪。洛尹峰雖在今日早朝便知此事,可未料錢公公竟來得如此之早。

  錢公公先是跟洛大人道了聲喜,接著諂笑著一張臉大聲念了出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洛大學士洛尹峰之次女洛清鳶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朕躬聞之甚悅。今朕愛將定遠將軍席夜楓年二十又二,早及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洛家小女洛清鳶待字閨中,與定遠將軍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汝許配定遠將軍為妻。擇良辰完婚。欽此。」

  幾人叩禮謝恩,聖旨由洛尹峰接下。

  同錢公公虛禮客套一番,洛尹峰送了一錠銀子。錢公公看著那錠銀子,嘴角微微抽動一下,然後收入袖中,道賀了幾句便又坐著轎子離開了。轎中的錢公公左手拿著忠勇侯送的滿滿一荷包銀兩,右手手心攤著洛尹峰塞的那一錠白銀,不要撇嘴搖了搖頭,嘴裡嘟囔道:「好歹是個正三品大學士,出手也忒小氣了些。」

  錢公公走後,洛清鳶愣愣地看著洛尹峰手中那明晃晃卷起的聖旨,有種踏在雲尖深處霧裡的不真實感。

  「父親,皇上真給女兒賜了婚,屆時還要親自主婚?」洛清鳶吶吶問道。

  洛尹峰心情大好,「鳶丫頭,皇上今個兒早朝確實親口說了要給你和定遠將軍指婚,我只是沒有想到還未來得及同你母親和祖母說此事,這聖旨就下來了。鳶丫頭,你當真好福氣啊,皇上親自給你二人主婚,莫大的榮耀啊,哈哈……」洛尹峰捋著鬍鬚,一臉自得。

  未至片刻,整個府中都知道了此事,雪梨瞪大了眼睛看洛清鳶,「姑娘,姑爺竟成了定遠將軍,皇上親自賜了婚,大婚當日還要親自主婚?我可是聽差了?」

  洛清鳶拄著腦袋看著正對著自己的窗子,窗半開,恰能看到一棵半高的柳樹,然後嘴角不知不覺就往上勾了勾,她想,若在西陽的時候,依月閣外栽的是棵柳樹,諒他本事再大也沒法借著那軟趴趴的柳樹枝鑽進她窗子裡。

  雪梨見姑娘只顧看著窗外發呆,便兀自思忖起來,眼睛溜溜地轉了幾下後猛地低呼一聲,「怪道離開西陽之際,我聽到了將軍說想見姑娘你一面,當時候我就納罕這定遠將軍好端端地怎麼要見姑娘,敢情是早就看上姑娘了。因著太太吩咐過此事不准亂說,我們才憋在了肚子裡。這會兒連聖旨都下來了,姑娘可不准我憋著不說了。我思來想去,姑娘和老太太前往西陽的路上遇到匪賊,虧了將軍相救才無大礙,想必從那時此,姑娘和定遠將軍的緣分就定下了。這可是天定的良緣!」

  洛清鳶瞅著雪梨那張開開合合的小嘴和眉飛色舞的樣子,忽地咧嘴一笑,道:「如今天子親自主婚,就算原本不是天定良緣,經了這麼一茬,就是切切實實的天賜良緣了。」

  「姑娘可滿意這婚事?」雪梨笑嘻嘻問道,忽然想到什麼,雪梨哼了一聲,「要我說,就算定遠將軍不能官復原職,也比劉節度使家的公子強,未來姑爺可是忠勇侯府的嫡子。」

  洛清鳶轉了轉手腕,上面的紅綢繩跟著飛舞起來,彷彿提前帶來了一片喜氣。默了片刻,洛清鳶才勾唇道:「我對這樁婚事自然滿意至極。」話畢,漾水黑眸慢悠悠轉向她,語氣帶著一種自己都未察覺到的雀躍,「忘了告訴你,父親方才跟我說,定遠將軍已經官復原職,且那賜婚聖旨上也註明著。」

  「什麼?!那姑娘嫁過去後豈不就是將軍夫人了!」雪梨驚呼道,難掩震驚。

  「傻丫頭,若沒官復原職,以他無官無職的身份,哪裡擔得起皇上親自指婚。」洛清鳶敲了她腦袋一記,輕笑道。在屋中轉了兩個圈,翠色的裙擺跟著鼓起一個可愛的小包,然後她坐在床榻上朝後一仰,雙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許久沒有說話。

  雪梨看她歡快的樣子,心裡直替她感到高興,唧唧喳喳地說了幾句話不見反應,回頭看她,卻見她以手捂眼,雙肩微微抖動著。雪梨狐疑地走過去,慢慢掰開了她的手,感覺到這手心裡一片濕濡,而姑娘的一雙眼早已是水濛濛一片,像是一片泠泠流動的泉水忽然泛濫,淹了周遭的綠油草地。

  「姑娘,你這是怎麼了?」雪梨嚇了一跳,忙取了方絹帕給她擦拭眼淚,卻似乎越擦越多,怎麼都止不住。這雙波光瀲灩的眸子激蕩出股股洪流,直往外湧。

  洛清鳶直盯盯地看著頭頂的簾帳子,任著眼中的水四處泛濫。

  「雪梨,我沒事。」良久,她才悶聲回道。

  「姑娘可嚇壞我了。」雪梨繼續給她抹眼睛,微微皺了眉,「姑娘難道不喜歡這門親事麼,心裡覺得委屈了?」
       
  洛清鳶嘴角一揚,「不是委屈,只是覺得許久沒哭了,好想一次哭個夠。」

  雪梨聽聞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等到大婚當日,可有姑娘哭的!」

  洛清鳶溢滿水的眸子微微轉了轉,看向她,「其實,我只是覺得這婚事來得好快,讓我高興得恍如置身夢中……」

  「母親,這會不會太慢了些?」忠勇侯府裡,席夜楓圍在雲氏面前打轉轉,大掌偶爾不耐地搓著衣擺。

  雲氏又怒又笑,瞪著他停不下來的身影道:「楓哥兒,你什麼時候成了這副急性子了!我已經吩咐最快的速度辦置聘禮,你再急也無用。若非當年我欲要你娶李承宣使家的嫡女,因而事先備過一次聘禮,這一次還要更慢些。皇上親自指婚,那聘禮自然要下足,不過十來天的事兒,我把這聘禮再補足些,你再等等又如何。再說了,早早下了聘禮,鳶姐兒不及十五歲你也沒法子娶回來呀。」

  席夜楓腳步一頓,找了個椅子坐下,看向雲氏,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種委屈的表情,「不瞞母親,為了娶到鳶姐兒,兒子吃了不少苦頭,期間多少磕磕絆絆母親又豈會曉得。只有下了聘禮,確定了婚期,兒子才能稍稍舒口氣。」

  雲氏笑罵道:「既然都等了這麼久了,你再多等幾個月就使不得了?」

  「回母親,確實使不得了,兒子片刻都不想等。」席夜楓定定地看著她,眉毛都擰成了一根線兒,一臉的苦楚。

  雲氏狠狠地瞪了他兩眼,「我道我的楓哥兒是最有出息的一個,經過這麼一遭事,我才曉得楓哥兒也是個沒多大出息的。」說罷,扭臉不看他,瞧兒子那臉上的糾結樣兒看得她都想皺眉了。

  「兒子也是為了早些給母親盡孝道,古人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兒子不過是想早些將鳶姐兒娶進門,好早讓母親和父親抱到孫子。」席夜楓正色道。

  雲氏掃一眼那正經的樣子,有些哭笑不得,朝他擺擺手,「罷罷罷,我等會兒再去催催,盡量在五日內備好所有的聘禮,備好後立馬就去洛府下聘,然後商議婚期。」見他又欲說什麼,白了他一眼,立馬補到,「楓哥兒放心,我盡量挑一個早點兒的黃道吉日。」

  「兒子謝過母親!」

  「瞧你那沒出息樣兒。」

  「兒子出不出息,母親還不知道麼?」席夜楓話中帶笑,一臉的飛揚。

  五日後,忠勇侯府的聘禮一路抬向洛府,整整一百二十抬,若不是有皇室才能一百二十八抬的限制,只怕會更多。此事一時廣為京都百姓樂道。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4 AM

第四十三章 大婚當日

  席夜楓倚窗子前,藉著月光打量手中的玉佩,玉佩質地上乘,月光下透著翠翠的光,上面的牡丹紋路凸起亦雕琢得十分精細,而席夜楓有些粗糲的大拇指時不時地撫摸過那牡丹花紋,最終停留右上角一方小小的凹坑中,凹坑裡雕刻著一個小小的鳶字,字體十分娟秀。聽洛家夫人說,這字是鳶姐兒親自寫下後令巧匠謄刻玉佩上的。想到這兒,席夜楓摩挲的手指動得愈快,似要從那一方小字上摩擦出一團火來,燒得他手指發熱發疼才好。

  望著高懸空中的月牙兒,席夜楓忽地輕笑出聲,寂靜的黑夜裡顯得極為突兀,夜裡的清冷卻因著這一笑彷彿環繞了一層暖暖的熱流。

  將玉佩小心地收進懷裡,席夜楓環胸靠著窗,一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窗外。

  席雲氏一個月前到洛府下了聘禮,雙方交了定親信物,洛夫人交給席雲氏的信物正是席夜楓手中寶貝似的捏著的這塊玉佩,而席雲氏交換的是一根精致的聘簪。婚期也定下了,據說是忠勇侯親自翻看黃歷後選中的一個黃道吉日,因著席雲氏刻意提了一句,忠勇侯才挑揀了個離鳶姐兒生辰最近的日子,正是她滿十五周歲的第五日。席夜楓知道後只是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席雲氏卻曉得那正經樣兒不過表象,裡面的一顆心兒估計早就樂壞了。

  自那後,席夜楓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大晚上的睡不著覺,然後大開著窗戶看著天上的月亮,一直看到這月亮由圓圓的大盤子變成了這會兒的彎彎小芽兒,有事沒事地就對著夜空摸著手裡的定親信物,偶爾當月嘀咕嘟囔幾句。

  有一次,這副樣子的席夜楓被半夜起身去淨房的小丫鬟看到了,當即嚇了個半死,連淨房也顧不得去了,原路返了回去,腦子裡一直回想起方才看到的那雙瞪得圓溜珵亮的眼睛,柔和中透出一絲利光,就像是她小時候村子裡看到的狼,還有那神神叨叨的嘀咕,像是村裡要飯的一個老瘋子。小丫鬟將這事同太太身邊的冷屏說了,換來冷屏一聲低斥,吩咐她不准亂嚼舌根。

  待到那小丫鬟訕訕退下,冷屏才目光晦澀起來。這些年來她從未見過大公子發呆失神的樣子,更莫說半夜睡不著覺對著月亮嘀咕。真不知洛府家的千金究竟有何本事,竟讓大公子變成了這副樣子。冷屏除了歎氣便只剩羨慕了。她自小進了忠勇侯府,可謂是同大公子一起長大的,她的這份心思大太太也清楚,不知道大太太會不會看她侍候多年的份上成全她。哪怕只是做個通房,她也甘願。

  其實,席夜楓只是興奮過頭了,擱以前,他絕不會如此奢侈,對於打仗之來說,睡眠何其寶貴,豈容他這樣浪費,是以他的睡眠一向很好,可這次他真是沒法控制了,一想到再過兩個月便能娶到洛清鳶,他的血液似乎就沸騰地止不下來,渾身上下每一處地方都亢奮起來。像這會兒般安靜地對月摸物思人已經是平靜不少了,若換了西陽的大草原,他指不定就把酒舞劍,再對月大聲嚎上幾首歌。離開西陽的前一個月他已給石高寫了封信,裡面將西陽的一切事宜都安排好了,要不然,他也不會這般放心地待在京都,除了鳶姐兒啥都不想了。

  定遠將軍要娶洛家二姑娘一事早已京都傳開,許多官夫人偶爾也私下裡談到這事,大多羨慕這洛家兩位姑娘,也有肚裡泛酸水的。適逢一次劉節度使夫人和李承宣使夫人碰到一遭,兩人各懷心思。

  「李夫人可能不知曉,這洛夫人本來是要跟我們劉家結親的,老早就跟通了氣,說會將鳶姐兒許給昊哥兒,我們家老爺和洛學士的交情擺那兒,又加上鳶姐兒長得確實可人,我才應下了這門親事,哪料後來洛夫人竟又跟推了這門親事。原本還不知道,現如今這不明擺著的事麼?人家是攀上高枝了!」王氏的語氣怒中帶酸。

  一塊走著的李承宣使夫人正乃三年前欲把嫡長女嫁給席夜楓的吳氏,兩家才合了八字得了個上上之籤,吳氏的閨女就不慎落水淹死了,心裡本就一直怨著席家,這會兒聽了王氏的言辭,立馬哼了一聲,「忠勇侯府大房家的楓哥兒乃是多年征戰沙場的大將軍,手上要了多少命,身上又沾了多少血!誰把女兒嫁過去才是找罪受,既然洛夫人反悔將鳶姐兒嫁給昊哥兒,那便讓她嫁吧,倒要瞧瞧,這鳶姐兒嫁過去能活多久,劉夫人莫瞧這籤上寫的上佳,誰知道是不是席大夫人私下裡找人講好了,將個下下籤改成了上上籤!」

  王氏瞅了她一眼,心裡嗤笑一聲:道誰都跟你那短命女兒似的?嫁入忠勇侯府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呢,哪裡會少了去,不過人家席大夫人瞧不上而已。鳶姐兒也真是好命,竟能改族譜記到太太名下,還得到當今聖上親自指婚,她的袖雪怎的就沒有這麼好命。不過雪丫頭還小,今年也才十三,等到她十五及笄之年,她一定要京都裡找一門比鳶姐兒還要風光的婚事。

  王氏眉頭微微一擰,一邊的吳氏卻忽地咦了聲,側頭朝她道:「劉夫人,聽聞定遠將軍沒有復職的時候,席大太太便京都找媒婆去洛府下了帖子,要照我的意思,那會兒的鳶姐兒已經改了族譜,何愁嫁不到更好的,洛夫人為何就答應了席家的親事?我雖然不喜歡這席家大房的,但覺得洛夫人不似那攀附權貴之,何況洛學士本就是個高風亮節之人,連我家老爺都時常誇贊他。想必劉夫人對洛夫人是有什麼誤會罷。」

  聽到李夫人為江氏辯解,王氏氣得差點兒咬碎一口銀牙,見她看過來,便勉強牽了牽嘴角,訕訕地回了一句,「聽李夫人這麼一說,似乎我是真的冤枉了洛家太太。」說了這麼一句,便不再開口,眼中盡是妒意。

  「我猜想洛家太太是想將鳶姐兒嫁到西陽,適逢當時楓哥兒被革了職,洛夫人認為楓哥兒不做將軍對鳶姐兒來說是件好事,是以回京都後才和席大夫人暗中通了氣,若不是楓哥兒恰被革職又削了爵位,以為席大夫人會這麼爽快地答應這門親事。沒想到的是,此事竟然得到皇上拂照,不但賜了婚還要親自主婚。可惜鳶姐兒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嫁給了這麼個草野莽夫。」吳氏沒有見過席夜楓,雖聽別提到此人長得一表才,但她心裡下意識地覺得征戰沙場數年的將軍就該是個十分魁梧的大漢。

  兩人說了片刻,轉而又聊了些別的。

  席夜楓自領兵打仗後第一次京都裡熬過了整個冬日,這段時日,程梓墨常叫他進宮敘舊,席夜楓偶爾也會在府裡練練刀槍,日子不算太無聊。終於艱難地等到了次年春暖花開,席夜楓整顆心都暖呼呼起來,待到近幾日,已經由暖呼呼變得灼熱滾燙,一顆心跟燒火似的。

  忠勇侯府和洛府都開始張燈結彩。尤其忠勇侯府,紅豔豔的一片,喜慶極了。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整個府裡都清掃了一遍,連那些旮旯角都沒放過。席雲氏早早便找好了喜娘和好命婦。新房是一直給楓哥兒留著的一間大房,席雲氏已經讓好命婦將屋內的喜床搬到了適宜位置,待到大婚前日,再由好命婦負責鋪床,將床褥、床單及龍鳳被等鋪床上,並撒上各式喜果,紅棗、桂圓、荔枝乾、紅綠豆這些吉利果子。等到喜房布置好,席雲氏特意吩咐閒雜人不得進去,免得破壞了屋裡的喜氣。

  席夜楓心裡一直扳著手指頭數,終是數到了大婚前夕。

  忠勇侯府內,忠勇侯席晟奕同席夜楓面對面而坐,兩個大老爺子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地聊了許久。

  「父親,以前是兒子不孝,光想著報效大宸國,卻沒有顧忌母親和您的感受,您二老這些年操勞了。」席夜楓微垂頭,一臉愧色道。

  席晟奕笑了兩聲,拍著他肩膀道:「楓哥兒,你也老大不小了,這些多愁善感的事就別說了,在我席晟奕的心裡,你是個有出息的兒子,這些年一直給我爭光,全京都聽到定遠將軍的名號,哪個人不誇贊。」笑著捋了捋鬍鬚,席晟奕的語氣轉而變得低沉起來,「楓哥兒,明日就要成家了,我和你母親知道你不會在京都待太久,以後你回了西陽,要好好照顧自個兒,也記得時常回來看看我和你母親。ˇ母親雖然口上不說,其實她想你想得緊。還有,我和你母親急著抱孫子,你小子結婚後多加把勁兒。」說到最後,笑意愈重。

  席夜楓嘴角一翹,「父親放心,一年之內包您和母親抱得大胖孫子。」

  聽聞這話,席晟奕盯著他富有深意地一笑,朝他擺擺手,低著聲兒道:「兒子,且湊過耳朵來。」

  席夜楓狐疑地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沒料到自個兒一向嚴肅的父親也會露出這種奇怪的表情,身子前傾,湊了過去,「父親想囑咐什麼?」

  「楓哥兒,你這麼多年征戰西陽,也不曉得沾過葷沒,不過這件事還是要提醒你一下的。明日新婚夜晚,做那檔子事的時候切莫太過急躁,你要慢慢來,若是讓她疼得厲害了,以後許就不樂意做這事了。」席晟奕輕輕拍了兩下他的肩膀。

  席夜楓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耳根微紅,忽地就哈哈大笑了兩聲,「父親太小看兒子了,這麼多年待在軍營,那檔子事見得不少,說的兒子可都清楚。」

  「明白就好,我和你母親等著抱孫子了。」席晟奕微微一笑,捋了捋下巴上的一寸鬍鬚。說話間,根本沒注意到席夜楓喉結上下滾動了滾動,不知想到啥,瞳仁裡已經燒了兩把火。

  而這會兒的洛府,江氏也正同洛清鳶囑咐一些事。

  洛清鳶聽著江氏說那老一套女綱女德,如何相夫教子,心裡笑,面上卻是紅著臉慢慢聽完。

  「鳶丫頭,楓哥兒不似別人,他是要長待西陽的,若嫁過去,你便會跟著他一起回西陽。不用每日看夫家的臉色自是好事,可也莫要掉以輕心,要記得好生伺候著他,雖說楓哥兒在你父親面前承諾以後只娶妳一個,可誰知以後是個什麼樣。」江氏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母親,這些事我都明白,母親放心便是。」洛清鳶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微微垂著頭,看起來嬌羞得緊。

  江氏拍著她的手,眼中慢慢沉澱出一片黝黑的色澤,較以往多了份沉重,看著她,許久都沒有說話。

  洛清鳶抬頭看她,微微皺了皺眉,「母親可是想說什麼?」

  江氏眉頭緊緊糾結一起,就這般纏繞了許久,愁緒才被她一點點解開,手微微發顫地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有些低也有些啞,「鳶丫頭,明日就要出嫁了,有件事再不同你說便沒有機會了。」見洛清鳶只是狐疑看她,一副純真不知所以的樣子,江氏長歎一聲,稍稍握緊了她的手,「我以前做了件錯事,希望你知道後不要怨恨才好。」

  洛清鳶看她一副愧疚的樣子,微微眨了眨眼睫,勾唇笑道:「母親,我明日就要做新娘了,那會是一生中最重要也最開心的日子,此日之前的事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母親就算真的做了什麼對我不好的事,就衝著母親讓女兒改了族譜一事,女兒都要感激母親一輩子的,所以母親無需愧疚。」

  江氏眼眶微濕,終於釋然,便細細將一年前的那事跟洛清鳶說了。

  忠勇侯府二房家的太太尤氏特意遞上帖子找了她,先是客氣地寒暄了一番,後來漸入主題,竟道他們家的凌哥兒看上了洛家的嫡女。洛府嫡女只有洛青蘭一個,江氏自然以為尤氏說的是蘭姐兒,這兩人也算門當戶對,兩人沒啥意見,當即便說定了。後來江氏要李媽媽送尤氏出府。那李媽媽卻無意間聽到了尤氏跟身邊貼身丫鬟的對話。

  「夫人不是要幫公子找麼,為何連問都沒問就說公子看上的是洛府嫡女?」叫玉環的丫鬟似乎頗得尤氏喜歡,尤氏也不怪她多嘴,反倒回了一句,「聽聞洛府兩個女兒,不管是哪個,要嫁入席家的必須是他洛府的嫡女。」

  李媽媽告給江氏時,江氏一開始也有些氣憤,後來想的卻是,要是凌哥兒看上的是鳶姐兒,尤氏必然不會同意,比起這樁婚事沒了,還不若讓蘭姐兒嫁過去。說起來蘭姐兒比鳶姐兒賢淑文靜,男人都喜歡那樣的,指不定凌哥兒看上的就是蘭姐兒,就算不是蘭姐兒,兩相處時日長了,也會漸生感情。尤氏正是懷著這僥倖心思,這件事上才沒有吭聲。後來得知蘭姐兒過得並不如她想的那般好,江氏才明白過來,凌哥兒看上的是鳶姐兒。她一直忐忑著,就怕蘭姐兒嫁過去吃苦。一顆心就擔心蘭姐兒過不好與對鳶姐兒的愧疚中煎熬,從未輕鬆過。直到前兩個月收到蘭姐兒的信,說已有孕兩個月,江氏這才稍稍放心下來,加之鳶姐兒婚事也定了下來,江氏這一年多的痛楚總算可以結束了。

  洛清鳶聽後完全愣在了那,片刻後才呵呵一笑,「道是啥事呢,母親竟是為了這等小事不能釋懷。其實,要怨只能怨席家二太太,干母親何事。就算姐夫當初看上的是我,我跟他也成不了,反倒是大姐,洛家嫡女的身份跟姐夫門當戶對。母親也看到了,大姐這會兒好著呢,上次不才來信道喜了麼,再過不久,母親就要有外孫了。」

  江氏見她一臉笑意,無半分虛假,欣慰地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裡,「好孩子,如今總算是可以完全舒口氣了。」說出這件事後,江氏覺得自己渾身都放鬆起來,臉上再無半點兒愁緒。

  同洛清鳶又叨叨許久後,江氏才將一開始就帶進來的一個小匣子遞到她手裡,湊近她耳邊低語幾句,看到鳶姐兒耳根泛紅,才輕笑了聲離開了。

  待到人走後,洛清鳶忙將門和窗子都關實,捧著小匣子低頭瞄了兩眼,然後單手利落地打開了盒蓋子,將裡面的《房事秘笈》取了出來,看到書面上這幾個字後,洛清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洛清鳶坐到小圓桌前,就著燈光開始翻看。手一頁一頁地打著,雙眼一定不定地看著上面的內容,動作似乎被施了法般遍遍重複著,可是,臉蛋卻漸漸染上了一層粉色,一直遍布到耳根,最後連脖子根兒都紅了個透。

  忘了這一夜是怎樣度過的,只覺得再眨眼時,雙眼有些疲憊地睜不開,因著今日要一番隆重的梳妝打扮,吳嬤嬤和雪梨幾個一大早便敲門叫醒了洛清鳶。

  洛清鳶暈乎乎地坐梳妝台前,由著幾個丫鬟婆子自己身上一番折騰。吳嬤嬤給洛清鳶開了臉,將額前的瀏海完全梳了上去,盤了一個高高的髮髻,身下也沒閒著,雪梨一旁遞衣裳,方嬤嬤將她裡裡外外裹了好幾層,最後才把一身紅得刺眼的霞帔穿她身上。戴上鳳冠後,整個脖子一下被壓得縮了縮。洛清鳶連忙直了直身子。

  穿戴完畢後,幾人齊齊驚歎出聲。

  「姑娘今個兒美極了,姑爺看到後定也會大大驚豔一番!」吳嬤嬤笑贊道。

  洛清鳶抿嘴笑了笑。等到蓋頭一蓋上,眼前便真的是漆黑一片。府外的鞭炮聲早已震耳響起,她的耳邊炸個不停,可是洛清鳶卻覺得周圍寧靜得如同一片淨土,只有她心跳的聲音格外清晰,一下一下的,像是咚咚地敲著什麼。

  盯著腳底的紅色繡花鞋,上面繡著的兩朵牡丹彷彿一下子她腳尖上開了起來,隨了風搖搖擺擺的。洛清鳶被江氏牽著往外走。還未至府門口便被一道灼熱的視線狠狠絞住,那視線彷彿她身上纏了好幾遭,將她整個兒的裹了起來,恨不能把她一下拽過去似的。洛清鳶的步子不自覺地就頓了一下。

  席夜楓今日著一身大紅喜袍子,平日隨意紮住的長髮被梳得極為整齊,那一臉明媚的笑宛如周圍催開了無數朵鮮花,讓人移不開眼,身下頭戴大紅花的高頭大馬也是極為俊美,一人一馬在洛府門口停下,看起來意氣風發,樂滋滋的樣子彷彿等著擁有整個天下。

  看到新娘子出來,席夜楓雙目明顯睜大,本就如星的眸子又瞬間變亮了許多,裡面的光彩真個兒刺目。

  洛清鳶好似什麼都聽不見了,只能隨著腳尖上的兩朵牡丹慢慢地開了一路,終於一雙紅靴面前停下。那是一雙長而寬的腳,裹在一雙紅靴中卻擋不住那隱藏的力道,因為他往前走了幾步,洛清鳶清楚地看到那雙腳是如何有力地踏著地面,直直停在她的半步之外。

  「好女婿,鳶丫頭就交給你了。」洛尹峰大笑一聲,江氏這才放了手,將那白皙如玉的纖細玉手搭了在男子手裡。席夜楓幾乎是立即攥了自己的手心。

  洛清鳶清楚地感受到那手心的溫度滾燙至極,還帶著一層細密的汗,濕濡得似將她的手也黏了上面,然後她緊張跳動的心緩緩平穩起來,揚了揚嘴,笑了。

  「岳父岳母,小婿這便帶鳶兒走了,二老保重。」席夜楓爽朗一笑,扶著身邊的女子慢慢上了花轎。

  不捨得鬆開她的手,放開之前,席夜楓用力地捏了捏洛清鳶的手指,聽得她一聲悶哼,席夜楓才呼了口氣,輕笑了兩聲。

  前面是意氣風華的定遠將軍新郎官,後面是八抬大轎裝著的美嬌娘,百姓看得都傻眼了。



第四十四章 洞房花燭

  洛清鳶聽著花轎外鑼鼓嗩吶等不知疲倦地吹響,還夾雜著百姓的竊竊私語。笑聲不斷,熱鬧極了。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她也能想像出這會兒的席夜楓該是坐那匹高頭大馬上,神采奕奕地駕著馬,一身遮蓋不住的喜氣。

  洛府離忠勇侯府算不得太遠,可洛清鳶卻覺得經歷了大半天那麼長。按大宸國習俗,新郎官晌午過後迎親,那麼這會兒的天色應是三月驕陽。反正蓋著喜帕是看不見的,白天黑夜又有何差別,洛清鳶抿嘴笑了笑。她確定席夜楓事先給了轎夫足夠的賞銀,因為這轎子一點兒都不顛簸。花轎慢慢落了下來,十分沉穩,洛清鳶的一顆心也彷彿終於塵埃落定。

  周圍比她想像的安靜許多,只有一些女眷的低笑聲。洛清鳶猜想,那位親自指了婚的乾元帝已經來到了忠勇侯府,且已正廳候著,是以眾人言語上不敢太過放肆,而她此時只需要等著新郎官的三根箭羽射進來,然後由喜娘撩開轎簾子扶她出去,再接過夫家長輩遞來的打成同心結的紅綢緞,被席夜楓一步步拉向正堂。

  席夜楓著一身大紅袍子,長腿後跨,從破風背上踏了下來,笑呵呵地走至幾步外,站定。

  「快取弓箭來。」有高聲道,正是三房家的太太薛氏。「楓哥兒,可等不及了罷。」薛氏打趣道。

  「是啊,三叔母,大侄子可是盼了好久了。」席夜楓大笑幾聲,爽朗的笑聲似將周圍的氛圍一下點燃起來,歡聲笑語如火般往出躥燒。

  下已取來三根磨平了尖兒的箭羽,箭羽用朱砂染成了紅色,看著極為喜慶,而那長弓弓把上也纏著紅綢線,席夜楓笑意盈盈地接過弓箭,先低頭認真檢查了一遍箭羽,還用手摸了摸箭頭,確定平平的沒有一點兒尖,這才將箭搭了長弓上。

  「新郎官,這射出的三箭只需砸到轎門即可。」喜娘堆著一臉的笑,解釋了一句。

  席夜楓瞅她一眼,嘴角一點點勾起,手臂用勁兒一拉,第一箭咻的一聲射出,眾人一聲驚呼中已經牢牢扎入花轎轎門上的橫木。沒有箭尖居然也能這麼扎實地射進去!眾人還未驚呼完,剩餘兩箭已分別扎入轎門的一左一右,就像是兩個長長的細扶手。

  周圍的歡呼起來,喜娘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高叫道:「新郎官三箭皆中,邪氣晦氣盡除,開始迎新娘——」話畢,已走過去將簾子撩了起來,笑嘻嘻地道了一聲,「新娘子,可以出來了。」

  喜娘扶著洛清鳶下了轎,一邊的薛氏忙將繫有同心結的紅綢繩遞過一端,另一端交到席夜楓手上。

  席夜楓緊緊捏著那紅綢繩,看著繩子另一端的女子,雖然鴛鴦紅蓋頭遮住了她的臉,但是裡面的女子是他的鳶兒無疑,他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似乎都已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體香,誘惑著他恨不能立刻走過去抱著入了洞房。

  「大侄子,還不拉著新娘子去正廳,客人們都已等了許久了,連皇上都早早坐那兒了。」薛氏小聲提了一句,一臉笑意。

  席夜楓朝她點點頭,慢慢拉著紅綢繩對面的洛清鳶往裡走。

  「新娘子仔細這門檻,萬不可踩到。」快至大門檻時,扶著洛清鳶的喜娘提醒道。

  喜帕下的女子微微點了點頭,帶動著那紅豔豔的蓋頭輕輕晃蕩兩下,讓無意間回頭看過來的席夜楓心裡發癢。即便想快點將她娶回去,他也不敢走得急了,就怕她一不小心絆倒。

  入了正門後,裡面明顯熱鬧許多,洛清鳶不消看亦能猜到賓客滿堂。熱鬧歸熱鬧,卻無人敢瞎起鬨,

  洛清鳶被扶著踏過火盆,晦氣邪氣皆不帶來,再跨過馬鞍,從此一生平安。也不知走了多久,洛清鳶終於被紅綢繩另一端的男子拉著進了正廳。

  「席愛卿啊,可算來了,要朕好等。可知道,朕是放下了一大堆要處理的公務前來給你主婚,今個兒你不被朕灌醉的話休想入洞房。」懶洋洋的腔調除了當今聖上程梓墨再無他。

  正廳內,正中坐著忠勇侯和席雲氏,而程梓墨坐一側,身下的紫金軟椅還是錢公公特意從宮中搬出來的。此時的程梓墨雖坐於旁側,可那懶散之態中透出的威嚴王者之氣讓眾人覺得他才是正廳中最大的主兒。忠勇侯和席雲氏正襟危坐著,席晟奕搭膝蓋上的微微攥著,顯然是有些不自在或者說緊張,天子就坐他的身旁,他如何輕鬆起來。

  席夜楓才帶著新娘子進了正廳便聞程梓墨這一句話,真想嗤笑一聲,別人不知道就罷了,他可是清楚得很,要他一天到晚坐御書房批閱奏折比登天還難。答應了來主婚,不過也是他自個兒無聊罷了,還能順帶著讓自己欠他一個大情。這傢伙成天就會想著敲詐別人。也罷,欠情就欠情,這大宸國他替他好好守著便是。

  「末將謝皇上厚愛,等會兒末將定當敬皇上幾杯。」席夜楓朝他拱手一拜道。

  程梓墨擺了擺手,嘴角略略一勾,「今個兒是大喜之日,在座的客人每人都要向你敬酒,你可別推掉,至於朕嘛。」頓了頓,朝身後瞟了一眼,規矩站著的錢公公立馬遣端上來一瓶宮中御酒。

  「這朝夕酒就是擱宮宴上,朕也捨不得多喝幾口,今個兒愛卿大婚,朕特意讓錢公公從宮中帶來的,席愛卿可要喝乾淨,莫辜負了朕的一番好意。」

  程梓墨話音一落,在座的大臣等賓客差點兒笑出聲,皇上這不是故意刁難定遠將軍麼。這朝夕酒取夕醉朝醒之意,還有個別名叫做一杯倒。聽聞定遠將軍席夜楓酒力過人,就算如此,也是經不起這滿滿一瓶子的朝夕酒。皇上是鐵了心要折騰席夜楓,不要他輕易抱得美人歸。眾人心裡偷笑,席夜楓卻苦著一張臉瞧了程梓墨兩眼,回道:「末將定不辜負皇上好意,這酒末將就收下了。」

  程梓墨笑著點點頭,「好了,開始大禮罷,朕可不能叫席愛卿等急了。」

  此話一落,喜娘才慌忙地扶著新娘子站好了位置。

  程梓墨微微朝後一仰,靠座椅上,周圍已是一片沉寂,無人敢言。

  「大禮開始。兩位新人一拜天地。」程梓墨說得乾脆,連個長調也未拉。

  席夜楓側頭看了大紅霞帔的女子一眼,和她一起慢慢彎了彎腰,行拜禮。

  「二拜高堂。」

  忠勇侯和席雲氏看向拜向自己的兩個新人,滿心的欣慰。楓哥兒終於成家了。

  「夫妻對拜。」程梓墨話中帶笑,瞧著一臉春風得意的席夜楓,不由撇了撇嘴,如今倒是心想事成了,可他總覺得這席夜楓事事得意,這次萬不能讓他很容易地就入了洞房。適逢他這幾日在皇后那裡受了氣,怎麼也要想辦法從他這兒找回點兒樂子。

  席夜楓握著紅綢繩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看著對面紅裝圍裹的女子,那紅色好似變成了一團灼的火,燒著他所有的感官。見她彎腰,席夜楓嘴角一掀,同她對拜。

  「禮成。送入洞房。」程梓墨話畢又加了句,「掀開蓋頭看到自個兒的美嬌娘後,席愛卿可莫忘了回來敬酒。」

  席夜楓腳步微頓,然後拉著紅綢子被喜娘領著往新房走。

  席府的本親另坐一桌。桌上一男子望著兩位新人的背影,只覺得滿目的紅色都刺得他睜不開眼,更充滿了濃濃的嘲諷。

  「堂兄怎麼了?今個兒大哥喜慶日子,怎麼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說話的正乃忠勇侯的嫡次子席岳銘。

  席陌凌微愣,他的反應很明顯麼。忙擠出一抹笑,朝他道:「怎麼可能悶悶不樂,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不過是昨日染了風寒,今日身子有些不適罷了。」

  席岳銘了然,思忖了稍許,樂呵呵道,「不如堂兄先回去罷,大哥敬的酒我一道喝了便是。」

  「……多謝堂弟了。」席陌凌扯了扯嘴角,趁眾人未注意的時候悄悄離了席。他一直以為席夜楓要娶鳶姐兒為妾,礙於兄弟關係和自己的尷尬處境,他才沒跟他搶,直到幾個月前皇上親自賜了婚,他方明白過來,鳶姐兒做的不是妾,而是他的堂嫂。席陌凌苦笑一聲,心裡對席夜楓有嫉妒,更多的卻是酸澀和折服。他確實不如他,不說別的,只說這件事,自己最多只能給鳶姐兒一個貴妾的名分,而他卻能讓鳶姐兒風風光光地當了他的正妻。他……還有什麼好不甘的。或許他根本算不得多喜歡鳶姐兒,不過是忘不了那一次偶爾的相遇罷了,那就像一次美好的邂逅。她早就忘了,可是他卻記得很清楚。他到底是太年輕了,有那麼一次悸動,就想牢牢抓住,現他也迷惘。他想,這大概是一種短暫的迷戀罷,終究不會長久……
       
  新房內,女子端坐鋪有各種果子的大紅床褥上,忍著那咯人的感覺,洛清鳶雙手搭膝蓋上,微微垂著頭。

  席夜楓就站她面前,怔怔地看著她,一時竟有種不知所措之感。

  「新郎官,該挑開蓋頭了。」喜娘笑呵呵端來紫檀木盤子,裡面放有用紅布包著的秤桿。兩位叔母和幾個本家的嬸娘也門口湊熱鬧等著,待新郎官一離開,她們就進屋瞧瞧新娘子。

  尤氏臉上笑著,雖然她心裡有些膈應,但這畢竟是皇上親自指的婚。說起來,這鳶姐兒只是她兒媳婦的妹妹,跟她相比,還不得稍遜一籌,一想到這兒,尤氏就覺得十分舒爽。

  屋內,席夜楓抿了抿嘴,從木盤子裡取出秤桿,然後走近新娘子,慢慢地挑開了蓋頭。那挑蓋頭的動作輕柔起來,像是要揭開一件稀世珍寶,小心翼翼的。

  密而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微微瞇著眼適應了屋中的光亮後,那長睫一抬,晶亮的水眸一下看入他的眼睛。雙眼一對上似乎就馬上絞了一起,眼裡的柔意或其他慢慢滲入到對方眼裡,愈來愈深。

  喜娘驚歎了一聲,從呆立住的席夜楓手裡接過了喜帕和秤桿,笑道:「新郎官和新娘子該喝合巹酒了。」

  席夜楓愣愣地任由喜娘推到桌前,兩小杯已經擺那兒,洛清鳶和他面對面坐著,兩人胳膊纏繞,端起酒盞,一俯一仰間合巹酒已經飲盡。

  喜娘笑盈盈地一邊道:「新人喝了合巹酒,從此歡歡喜喜,恩愛甜蜜。」

  席夜楓還想多看幾眼,已經被喜娘吆喝著往外趕,「新郎官該出去應付賓客了,要等待賓客散盡才可入洞房。」

  席夜楓臨走前鎖著洛清鳶的小臉看了好幾眼,將賞銀給了喜娘後才大步離開了新房。心裡想的是,早些將這群人應付了,好回來抱美嬌娘。

  新郎官走後,幾個長輩便進去了。

  看到坐床上的新娘子,幾人好生驚豔了一番。

  薛氏回過神後笑道:「難怪楓哥兒迫不及待地要娶鳶姐兒進門呢,瞧瞧這相貌,方才都把人的魂兒勾去了。尤其這眼睛,水靈靈,像裝了水似的。」

  旁邊一嬸母也應道:「可不是麼,比我那兒媳婦美多了,呵呵,楓哥兒好福氣。」

  尤氏卻心裡哼了一聲,跟她那兒媳婦長得差不多,哪有她們說的那般美。

  幾人調侃了幾句,見新娘子只是嬌羞地笑了笑,也不再打趣,一一離開了。

  洛清鳶確定無再來,自個兒便對著銅鏡將頭上的鳳冠摘了下來,扭了扭脖子,長吁一口氣。聽到門吱呀一聲打開,洛清鳶忙坐回床上,一看是陪嫁過來的雪梨,不由得身子一軟,仰躺著倒了床榻上,才躺下立馬被硌得坐起身來。

  雪梨見後,捂嘴笑了笑,「姑娘,這床上的果子還未拂開呢,哪裡能躺。」從手中的銅盆放木架子上,「姑娘過來淨面罷。」

  洛清鳶淨了面,又換了紅褻衣褻褲,頓覺渾身舒展不少。「將軍這會兒還陪賓客飲酒?」洛清鳶狀似無意地問了句。

  雪梨咯咯笑了兩聲,「姑娘,聽說姑爺可慘了,客人們被下了皇命似的,每個人都給姑爺灌酒,今晚回房後還不知醉成何樣呢。」

  洛清鳶抿嘴笑了笑,吃了雪梨送來的一小碗蓮子粥後,便遣退了雪梨,一個人待著。屋內一片耀眼的紅,桌上的龍鳳燭刺啦啦地燃著,光暈透著一種柔和的暖意,紅色的簾帳子被銀鉤整齊地勾著,大紅的喜床上,另一角擺著疊放整齊的鴛鴦喜被。折騰了一日,洛清鳶很想馬上躺床上睡過去。可是江氏大婚前夕特別強調了一定要等著新郎官回來,伺候著對方睡下才可。雖然席夜楓給她一種可以寵到無邊的認知,但是她明白,有時候寵愛不是用來揮霍的,所以她忍著疲憊一直等著,累了就靠著床頭歇息稍許。

  腦袋一直昏呼呼的,還沒等多久,門外就傳來守門丫鬟的聲音,「姑爺這是怎麼了,醉成這樣?」

  門打開後,兩個小廝扶著席夜楓進來,不敢在喜房待得太久,將新郎官放進門的長踏後便離開了。

  洛清鳶訝異地走上前看他,這傢伙完全是不省事了,正要叫送點兒熱水來,那方才還不省事的人閉著眼長臂一伸,將俯身看他的女子一把拽進了自己懷裡。

  洛清鳶低呼一聲,沒來得及說話已被他用嘴堵住,唇舌被他纏著胡亂吻了片刻。席夜楓的嘴裡一股濃重的酒味,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嘴裡殘留的酒給熏得醉了,洛清鳶只覺得自己的頭愈發的昏脹。

  「怎麼沒醉啊?」洛清鳶頂著昏呼呼的腦袋看他,雙眼懶懶地瞇成了一條縫,逢裡透出兩點亮光。

  席夜楓惡作劇般朝她臉上哈了幾口氣,笑道:「鳶兒覺得醉了麼?」

  洛清鳶用手鼻子邊搧了搧,嬌嬌的音兒裡帶了分嫌棄,「喝的什麼,酒味好重。」

  席夜楓緊緊將她嵌進自己懷裡,一隻大掌已經在她腰間流連,聲音放得極低,沙啞而魅惑,笑中帶了絲得意,「他們想灌倒我,可是哪裡有那麼容易,我直接將皇上賜下的那一小瓶一杯倒一飲而盡,接著當眾倒下,這酒的勁道眾人也知曉,昏倒的話再正常不過。」

  洛清鳶懵懵地看著他,然後哦了聲,點點頭。

  席夜楓怔住,掩嘴哈了口氣,酒味的確是重了點,還是一杯倒的酒味。忙伸手拍了拍洛清鳶的小臉,臉上帶了分懊惱,「鳶兒,可別醉倒了,咱還沒洞房呢。」

  「胡說,酒量好著呢,怎麼會醉。」洛清鳶朝他嘿嘿笑了笑,露出兩排好看的貝齒,手指尖戳著他面帶懊惱的臉,一下一下的,戳到了席夜楓心坎上,當即便咕嚕一聲滾動下喉結。懷裡的女子臉蛋嬌紅,小嘴微嘟,像是玩著玩具般戳著他半邊臉,白玉般的脖頸,抬起的手臂讓褻衣的袖子自然堆到了臂膀根兒,然後這一截白嫩嫩的藕臂就在他跟前晃。

  席夜楓本就飲了酒,渾身燥熱,見了這一幕後,那全身的血氣直往某處湧去,叫他差點兒支不起身。低頭在洛清鳶的唇瓣上快速啄了幾下,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幾乎是立即幾大步邁向床榻。

  洛清鳶雙手攬住他脖頸,身子亂動,笑了起來,「我怎麼覺得自己飛?席夜楓我們是不是在天上飄啊,嘻嘻,真好玩。」說著,雙手拽著他的頭髮借力往上探身,好像要越過他看看周圍有沒有飄著的雲。

  鳶兒,別再露出這種表情了,快忍不住了!席夜楓心裡哀嚎。幾下將她剝乾淨放了床榻上,自己的已被他一路扯到了地上,滿屋的狼藉。

  「席夜楓,我冷,要被子。」洛清鳶不滿地瞇著眼看他,手探到一邊就欲拽大紅喜被。

  席夜楓一把拍掉她的手,見她委屈地癟了嘴,連忙又拾起手放自己嘴邊吻了吻,柔聲道:「鳶兒乖,一會兒就不冷了,我來當的被子。」說罷,俯身蓋住了她。

  洛清鳶覺得這被子暖烘烘的,忙伸了手抱住,還伸了腿兒牢牢勾著,讓席夜楓身子瞬間一僵,臉憋了個通紅,身下某處更是硬的不行,差點兒就要一瀉千里了。笑話,這還沒開始辦正事呢,怎麼可以先投降了。

  「重。」洛清鳶嬌嗔地睨他一眼,有些委屈道。

  席夜楓捧著那委屈的小臉落下一陣密密麻麻的吻,邊吻邊哄道:「一會兒就不重了,真的,等會兒包你輕飄飄的。」

  洛清鳶嘀咕幾聲,乖乖地抱著他,迎接他的吻。

  有些粗糲的大掌那光滑如絲的肌膚上不斷遊移,從好看的腰線蜿蜒而上,覆蓋過一小片平原,帶著一分急促往上探,那手下的觸感立馬從平坦變為凸起,圓潤的雪峰完全被他一隻大掌裹住,輕輕撫摸揉捏,最後兩根手指雪峰尖兒上的紅色蓓蕾上輕捻扯拉,不捨地罩蓋住雪峰許久,才從峰間的小溝渠盤旋而上,在兩片鎖骨上流連。而那濕濡有力的吻從那粉嫩的唇瓣轉而移至晶瑩的耳垂,然後是長而纖的脖頸,粉色的梅花順著他的吻如雪的肌膚上開了一路,曖昧又誘惑。濕濡的吻慢慢變深、變狂、變瘋,漸漸變為輕輕的噬咬。

  身下的女子疼得嚶嚀一聲。

  席夜楓的呼吸越來越渾濁,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蜿蜒而下的吻到了她的大腿根時,目光不經意地看到了某處幽谷,目光一下變得深沉起來,又黑又亮。再也忍不住了,席夜楓一下往上探去,鎖著洛清鳶的小嘴兒一陣凶猛的吻,湊近她的耳邊,忍耐的聲線破開渾濁的呼吸道,「鳶兒,對不住了,我實受不了了。」

  話音才落,席夜楓將她隨便勾在腰上的長腿兒往兩邊掰了掰,瞄了一眼自己的下身,慢慢靠近那處幽谷,一點點往進擠,豈料找了三次都沒找對地方。終於給擠進了個頭,席夜楓已是滿頭大汗,吁了口氣後,開始往裡進攻。忽然想起什麼,席夜楓目光床上掃了掃,將自己先前拂開的白絲絹墊了在兩人結合的地方。

  越往裡推,洛清鳶身子就弓起一分,難受地皺起了眉,「難受……」然後雙手按著他肩上,身子借力往上移。

  席夜楓乾脆低頭堵住她的嘴兒,使了兩分狠勁兒,堅硬的什物終於推進去大半。進行到這兒,席夜楓伸手將被汗水浸濕的鬢髮拂到一邊,有預見性般密密實實地裹住了洛清鳶的嘴兒,連個小縫兒都沒留,然後,腰身大力一挺,一貫而入。

  「唔——」洛清鳶疼得叫出聲,聲音卻在喉嚨間蕩了幾遭然後湮滅下來。洛清鳶雙眼瞪圓看著壓著她的男人,酒一瞬間醒了大半。

  席夜楓啄了啄她的嘴,緩慢地動了起來。洛清鳶皺眉抱緊他的肩膀,「席夜楓,輕點兒,疼……」

  「鳶兒,再忍忍。」席夜楓咬了兩口她的下巴,聲音已經低啞得不成樣。

  洛清鳶一隻手放開他的肩,緊緊抓住了身下的床褥。

  動作微微加快,大概動了十來下的時候,洛清鳶才慢慢從疼中覺出了絲不同的感覺,只是這感覺才到,便見身上的男子全身猛一僵直,下身一洩如注。

  洛清鳶愣住了。

  席夜楓也愣住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4 AM

第四十五章 心想事成

  「完……完事了?」洛清鳶小嘴張了張,一雙水霧霧的眼綴著閃耀閃耀的亮光直盯盯地敲著她,語調隨著因為訝異而上揚的調兒擠了出來,一副呆萌的樣子,眼裡更多的是難以置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埋在她體內的那什物向堅硬灼燙的利劍進進出出,然後才十來下的樣子,利劍猛地往裡一聽,體內一陣濕濡的灼熱,那堅硬的東西瞬間癱軟下來,如今還軟趴趴地藏在她身體內。

  洛清鳶雙手劍撐著身下的大紅床褥,準備將自己拔出來。

  「別亂動!」嘶而啞的聲音沉沉響起,席夜楓將她才撐起一點點的身子一把按在床上,一雙綻放利光的眼一動不動地看向被他覆蓋著的女子。在洛清鳶看不見的地方,席夜楓的兩耳在方才那一刻已經蹭蹭地紅到了耳根,連帶著整個後頸都湧起一層紅色。席夜楓從洛清鳶上揚的話音兒裡聽出了譏笑,從她霧濛濛的幽黑眼中破開的兩竄星光看到了赤裸裸的鄙視,微張的小嘴兒不經意間勾起了一個小弧度,絕對是他剛才的嘲諷。席夜楓頭一次覺得自己丟臉了,還是在心上人跟前丟臉了。不僅丟臉了,他的自尊心也收到了極大的打擊!一雙幽幽的眼盯著洛清鳶,慢慢布上一層密麻的紅血絲。不是生氣,是羞憤,羞憤到一雙明亮的黑眼幾乎抹了一層血色。

  洛清鳶盯了盯那雙倏然變紅的眼,不由嚥了嚥口水,吶吶問,「怎麼了?」說完又立馬加了一句,聲音更是細如蚊吶,「時辰不早了,既然完事了,咱們早些歇著罷。」聲音柔柔,絕對沒有譏諷,雙眼在龍鳳燭的光暈下明明滅滅,可憐惹人愛,絕無挑釁和鄙視。

  可是,席夜楓看到的完全相反,悶聲不吭地俯視著她,雙眼紅紅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兒,似乎因著方才的打擊,唇線微微下撇出一道弧,有種委屈的意味兒。然後,他一點一點地俯下身子,沒有一絲縫隙地貼近她,湊近她耳邊沉壓著嗓子道:「鳶兒,方才那次不算,咱們再來。」

  洛清鳶身子不由一僵,她明顯感覺到埋在她體內不肯出去的軟趴趴,幾乎是在他說完這句話後立馬亢奮起來,變得又硬又燙,給人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洛清鳶因為緊張,身體不由緊縮起來,忽聞身上男子類似於舒服般喟歎一聲,身子更是止不住地微微發顫。

  「冷的話抱緊我。」席夜楓湊近她耳邊低語道,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邊和脖頸處,讓洛清鳶肌膚顫慄起來。

  「夜……夜楓,天色不早了,咱早點兒歇著罷,今個兒忙了一天,我累極了。」洛清鳶頂著一雙水汪汪的琉璃眼,委屈地望著他,小手順便搭在他肩膀上揉捏捶打了幾下。

  席夜楓一勾唇,笑瞇著眼垂下看她,大掌已在她腰腹間揉搓起來,「鳶兒,咱還沒洞房呢。」

  洛清鳶也朝他咧嘴笑了笑,「方才不是已經洞房了麼,而且這會兒我下身還痛著呢。」

  顯然被戳到痛楚,席夜楓眼更加瞇起,危險得就像那夜中狩獵的野豹子,大掌就在她腰腹那處來回遊移,所過之處似乎都點燃了一把火燙得洛清鳶難受地想蜷縮起身子,可惜被身上這人肉被子給密密實實地蓋著,根本動彈不得。

  席夜楓決定很有必要用行動來證明一下自己的勇猛,他堂堂定遠大將軍,征戰沙場數年,誰能比得過他的勇猛和……持久。

  在心裡哼了一聲,席夜楓開始調整位置,上身微抬,使得身下的女子不必承受他的重量,但又不離得太開,讓他可以挨著她暖烘烘的肌膚,等會兒開戰後,因著利劍前後進出的動作,他可以感受著女子雪峰上的紅色蓓蕾在他胸膛騷撓,偶爾畫一兩條曲線,或者跟他的兩顆碰撞糾纏,帶來一種令人血脈膨脹的觸感,伸手將她酒醒後規矩打在兩邊的長腿兒又抬高,繞在了自己的精腰上,順便將大腿根兒往兩邊推了推,讓自己的下身埋得更深,聽到洛清鳶悶哼了一聲,席夜楓嘴角一挑,頓時神采飛揚起來。一切準備就緒,席夜楓開始一次持久戰。

  「席夜楓,我我……我好睏!」洛清鳶看著這架勢,隱隱覺出不妙,特別是席夜楓那雙幽黑的雙眼慢慢爬上一層紅絲線,洛清鳶很想想找個充足的理由阻止他,可是想了半天才擠出這麼一句話。

  席夜楓埋頭在她頸間嗅了兩下,深深地吸了口氣,在那微微開啟準備隨時跟他討價還價的小嘴上啜吻起來,然後身下開始慢慢進攻起來。

  「嘶——好疼……」方才雖然時間短了些,但畢竟一貫到底了,疼痛還未緩過勁兒來,這男人便又開始那磨人的運動。

  「鳶兒,乖一些,忍一會就不痛了。」席夜楓在她唇上慢慢廝磨啃咬,舔著吻、咬著吻、廝磨著吻、纏著吻、唇舌並攻地吻,一通胡亂搗鼓,然後身下也同時併進,斜著研、側著磨,時快時慢地擦著壁,左邊搗鼓幾下,右邊戳插幾下,洛清鳶被他搗鼓得只能瞎哼哼,偶爾被他弄得疼了,眉頭微微皺起,身上覆蓋著的男子便放柔了力道,或者換了個角度,但是不管每次多麼慢,一定要刺進最裡端,一定要埋得很深很深,每次都頂得洛清鳶有些呼吸不暢般狠狠喘著氣,而他自己也是呼吸粗噶,渾濁中帶著灼熱的溫度。

  洛清鳶實在有些受不了這折磨,表面上是親暱地環著他寬肩,實則是撐著他的肩膀朝上不著痕跡地拔動自己的身子。

  席夜楓識破了她的小把戲,也不阻止她,衝伐間隨了她的動作慢慢往上移,愜意地半瞇著眼兒。

  砰地一聲,在這寂靜的夜間響得格外清脆,洛清鳶痛得哎喲出聲。

  席夜楓看著她腦袋撞上床頭的玉枕,不由低笑出聲,撐在她身側的手騰出一隻,將長長的雙人玉枕慢慢移到了床裡頭,然後雙手把著她纖細的腰身往下一拽,利劍順便來了個又深又重的進攻,讓洛清鳶因為疼而溢出的聲兒立馬變了調兒,一下揚得老高,隨後又慢慢墜落,呼吸變得更加急促。

  「席夜楓,你到底……完事了沒?我快被……你折騰死了。」洛清鳶有氣無力道,因著他的動作,自己出口的話被斷成好幾截,若說剛開始是因為被他渡了酒而有些昏呼呼的,這會兒卻是被他研磨得腦袋昏脹,赤裸的身子被他的熱度環繞著,他一進一撤的動作帶著她的身子也前後蠕動著,呼吸的不暢使得胸脯上下起伏,連鎖骨都輕輕抖動起來,全身上下都在劃著輕微的曲線,脖子梗兒也帶著腦袋輕輕地一點一點的。他撞得狠了的時候,她便不由弓起了上身,頭也跟著一揚,尖細的下巴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讓那截又細又長的脖頸在他低垂的眸子下完全展現了出來,連脖子上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席夜楓抿了抿嘴,一低頭埋入她的頸間,輕輕地啃咬起來。

  「鳶兒,你真香。」席夜楓大咧咧地伸出大半根舌頭,在一片白玉般的脖子上舔過,白玉便如同浸在了水中又拿出來,晶亮亮的一片,然後他優雅地、慢慢地吮了起來,一寸一寸地啃咬起來,在脖間留下一排排牙印兒,不久後,牙印兒下便暈開一片粉色,綻開了一朵紫紅色的梅花。

  上面一入神,下面就忘了,洛清鳶被他折磨得夠嗆,拿腿腹磨了磨他的腰眼,幾乎是帶了哭腔,「你倒是動啊,這樣實打實地埋在裡頭,我快喘不過氣兒了。」

  席夜楓微愣,眉目瞬間飛揚起來,眼裡放出亮光,嘴角勾得老高,放了她的脖子,湊近她耳邊啞聲道:「鳶兒別急,我這就來了。」說完,開始鬥志昂揚地挺進起來,速度較方才快了一些,好似是他計劃中的第二波進攻。

  洛清鳶覺得他誤會什麼了。他動的時候自己好歹趁他抽身的時候可以喘口氣,可是他若光埋在裡頭啥都不做的話,這感覺就像喉嚨裡卡了根兒刺,嚥不下去取不出來,最後呼不過氣就死翹翹了。

  顯然,洛清鳶的話鼓舞了席夜楓,讓席夜楓頓時有了男人的成就感,然後收回撐在她身子兩側的手,改而掐住的腰,一下一下,有力而又深入地衝刺、衝刺,再衝刺;進攻、進攻、再進攻,長劍出鞘回鞘,退兩步進一步,再退三步進兩步,往左擠擠,往右壓壓。

  洛清鳶死死抱住他的肩,蔫蔫地呻吟出聲,帶了絲難耐的哭腔。這都多久了,怎麼還不完事,第一次難不成是她的錯覺?

  席夜楓絕對是想她把第一次當成錯覺的!換了法子地在她身體內搗鼓,展示著自己勇猛的戰術。

  洛清鳶疼得麻木了,疼痛之上開始慢慢覆蓋上另一種奇異的感受,自個兒的身子變得跟他一樣滾燙,體內有什麼東西一個勁兒地朝下湧去,就像一股溪流想要急衝衝地化為瀑布一瀉而下,卻又沒有溪流那種清爽,反而帶了濃度和密度,還灼熱灼人的,一直燒到她的小腹之下,隨著席夜楓下一個挺進,洛清鳶死死抱住他的肩膀仰起了頭,然後體內的水澤沖到了他的劍尖上,瞬間泛濫成災,淹沒了他還在衝刺的堅硬什物。洛清鳶身子逐漸癱軟下來。

  席夜楓的呼吸在這一刻加重了幾分,在她軟軟的腰上揉捏著,湊近她耳邊,不由悶笑出聲,她甚至能夠感覺到與他挨著的肌膚因著他的笑聲,隨了胸腔一直震動。

  「鳶兒,剛才好舒服,熱烘烘的,我埋在裡頭都不想出來了。」席夜楓沒皮沒臉地說,笑意愈濃。

  洛清鳶懶懶地剜他一眼,抬起軟綿綿的胳膊在他肩上捶了捶,「你快出去,我是真的累了,咱改天再做這事兒好不?」

  席夜楓在她唇瓣上啜吻好幾下,低著聲兒哄道:「馬上就好,今個兒就這一次,我曉得女人第一次受不得苦的。」

  洛清鳶很想白他一眼,這明明是第二次了好不好,雖然……第一次短得可憐。嘴唇翕合兩下,洛清鳶瞧著他鬥志昂揚的樣子,終究沒有說出口。

  席夜楓方才為了男人的自尊一直是忍著的,自個兒的那什物早就腫脹不堪,此時見小媳婦到了一次,便不再較勁兒了,掐著洛清鳶的纖腰就快速大力地聳動起來,精腰窄臀強而有力地挺動,動作大得讓眼前的兩處雪峰也顫顫巍巍起來,席夜楓看得血脈膨脹,一邊痛快淋漓地衝刺,一邊埋在她兩座雪峰的溝裡瘋狂地來回啃咬舔舐,灼熱的氣息一簇簇打在她的肌膚上,讓洛清鳶身子繃直。

  挺動的速度越來越快,洛清鳶的身子也跟著他大力聳動起來,脖頸上頂著的一顆腦袋因著這劇烈的動作一顛一顛的。有些喘不過氣了,洛清鳶狠狠拽住他的頭髮。

  席夜楓只嘶了一聲,動作不停,狠力地伐撻幾下,最後一個緩而慢地挺進,身子繃直,利劍在劍鞘底直直射出一股灼液。

  席夜楓身子癱在了洛清鳶身上,呼吸沉而重。

  「重……」洛清鳶綿綿道,懶懶地瞇著眼道,推了推他。

  席夜楓嗯了聲,抱著她不想起身,停留了好半會兒才慢慢讓癱軟的劍退了出來,瞧著身下一片狼藉,席夜楓得意地勾了勾唇,然後環顧四周,在地上拾了件粉紅褻衣幫洛清鳶細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則隨便擦了擦。吁了口氣,席夜楓大咧咧地仰天躺著,看到臉邊挨著的小白腿兒,側臉就是一個啃吻,然後啵啵兩下。小腿兒抗議地動了兩下,側了個面兒。

  總算是舒爽夠了,席夜楓一臉遮不住的春風,眉梢上都似乎開出了花。忽地想起什麼,席夜楓忙起了身,尋到那方落了血梅的白絲絹,整齊疊好,放在了床腳邊的一個小圓桌上,然後光著身子,毫不避諱地下了床,將地上散亂一地的大紅袍子和粉紅裡衣等都疊好了放到一邊。

  一切搞定後,席夜楓才回了床,豈料自個兒的小媳婦不見了蹤影,眼睛往裡一探,才發現小媳婦已經兀自取了鴛鴦喜被,把自己裹成了個粽子,連個縫隙都沒留。

  席夜楓幾步挪過去,拍了拍洛清鳶的肩膀,小粽子只晃了晃肩,然後又不動了。

  「鳶兒,你倒是給我留點兒被子啊。」席夜楓在洛清鳶的耳邊道。

  洛清鳶哼唧兩聲,拽著被子的手慢慢鬆了下來,席夜楓瞄准時機,趕緊找到那被子頭,將被子慢慢撩開,自個兒縮了進去。

  啊,小媳婦的身子就是暖和,席夜楓喟歎一聲,牢牢抱住洛清鳶的腰,聞著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入眠。

  總算可以睡覺了,意識迷糊前,洛清鳶彎了彎嘴角。

  洛清鳶睡得最沉的便是這一次了,次日一睜眼,眼前放大的面孔讓洛清鳶低呼了一聲,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已不是黃花閨女,而是嫁做人婦了。席夜楓的臉就在她面前一寸之外,均勻的呼吸已經滲透進她的氣息裡,兩相糾纏。他睡得很安穩,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個小弧度,睫毛黑兒長,卻雜亂得像一堆草叢。

  覺得腰間有些發燙,洛清鳶這才注意到他的一隻手搭在自己腰上。

  「席夜楓,起床了……起床了!」洛清鳶推了推他,見他睡得死沉,不由微皺起了眉。等會兒還要給公婆敬茶,萬不可睡得太過了。該怎麼叫人,這一點兒洛清鳶還真不知道。忽地,一雙亮晶晶的眼放出異彩,洛清鳶慢慢湊近他,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見席夜楓長眉朝兩邊一揚,洛清鳶忍住笑,忙閉著眼裝睡。



第四十六章 恩愛甜蜜

  席夜楓睡了美美一覺,夢裡正摟著洛清鳶,兩人抱成了一團兒,體溫互渡,渾身都暖烘烘的,席夜楓本欲壓住小媳婦準備磨槍上陣,順便來個香吻,豈料還未吻上那粉嫩嫩的唇,他的鼻子裡就似被人拿塞子堵住了,一點兒氣兒也出不了,席夜楓憋得肺都脹大了一圈,猛然間記起嘴巴可以透氣兒,忙張大了嘴巴吸氣,張大嘴巴的空檔,鼻子也正好不堵塞了,兩處並用,呼吸終於恢復了正常。

  經了這麼一折騰,席夜楓美夢斷了,睡意也消了大半,慢慢睜開眼,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眸子後,雙眼倏地瞠大,他是真的得償所願了!日盼夜盼的小媳婦此時此刻就被他攬在懷裡!席夜楓笑得勾了勾唇,往洛清鳶又湊近了一分,刻意加重呼吸,讓一簇簇濕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臉上,看到洛清鳶睫毛翹了翹,席夜楓本就微勾著的唇翹得更高了。

  洛清鳶明顯感覺到有灼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強勢侵襲著自己,非要跟她的呼吸攪合在一起,幾乎都打進了她的鼻中。那擱在她腰眼上的手也輕輕地摩挲兩下。

  受不了了!洛清鳶一咬牙,慢慢睜開眼,砸吧兩下嘴,裝作自己才睡醒,惺忪的睡眼半睜半瞇,懶洋洋地看他,「醒了?」

  「嗯,醒了。」席夜楓看她一副剛醒來有些睜不開眼的樣子,湊過去就在她小嘴兒上啄了幾下。

  洛清鳶推了推他,「別鬧了,起罷,等會兒還要去見公公婆婆呢。」

  喜被下兩人本就緊挨著,席夜楓聽聞她的話,眉頭一揚,然後矯健長腿一伸,搭在她的纖細小白腿兒上,往自己身邊勾了勾,擱在她腰上的手也將她的腰肢往身邊攬了攬。

  「都說別鬧了,什麼時辰了,你還要賴床?」洛清鳶有些不滿意了,晃蕩了下身子,試圖從他的束縛中掙脫出來,豈料他的長腿使了幾分勁道,牢牢夾著她,手也一點兒不鬆動。

  「夫人,還早呢,再睡會兒。」席夜楓沒聽見般自顧自道,臉上的笑容愜意得像是剛泡了個熱水澡,渾身懶洋洋得不想動彈,就差伸個懶腰、打個哈欠,然後抱著自個兒的小媳婦繼續做美夢。

  洛清鳶嘴唇翕了翕,為何她忽然感覺這傢伙跟她成親後一下子就變了。以前認為席夜楓這廝臉皮雖厚但也算一個規矩正派的大將軍,如今這潑皮樣兒哪還有一點兒大將軍的樣子?根本就是個不受禮數管教之人!

  「我在給你說真的,耽擱了請早安的時辰,不止我被人說道,你自己也是沒有面子的。」洛清鳶皺眉看他,將他沉沉的手掰開,擱置到一邊,被夾住的腿兒先是來回抽了抽,見無多大作用便乾脆狠狠一用力,從他腿裡拔了出來。

  席夜楓無奈,長歎一口氣,捏了捏她氣得微微鼓起的小臉,放柔了聲兒道:「我這就起來了,你生氣作甚,你看,你這好看的眉都擠做一堆兒了。」說罷,揉著她的眉心,自己起身的時候將她也一塊拉了起來,抱在了懷裡,「其實晚一些也沒關係,母親和父親都是開明之人,這些日子我怎麼過來的,他二老可都看在眼裡,雖我常年在外,他們卻極疼我。」湊近她耳邊笑了聲,「鳶兒,難道你沒發現,這會兒根本沒有丫鬟婆子過來催麼?一切還不是母親暗中吩咐了的。」

  洛清鳶掃他一眼,取過床頭小桌上擺好的新衣裳,哼唧一聲道:「你道這裡是西陽的將軍府呢,這裡可是京都的忠勇侯府!事兒也不是你說了算。大房、二房、三房,多少隻眼睛瞅著,我若真在禮數上做得不足,還不叫人說三道四?!而且,這婚事還是皇上親自指的婚,事無巨細,都該做好。」末了,立馬又補了一句,「這也是為你掙面子。」

  席夜楓微一愣,呵呵地笑了兩聲,「夫人考慮得真是周到。」話畢,也取了一旁的裡衣穿了起來。見洛清鳶特意背對著他穿肚兜,前面的光景已被擋住,此時胳膊後繞,就要繫肚兜上的繩子,席夜楓雙眼亮亮的,立馬蹭著床褥往前挪了一步,下巴抵在她軟肩上,又柔又輕地道:「這種事一個人不好做,我來幫夫人。」說話間,眼睛很不小心地往肚兜你瞄了瞄,看到一片雪白的隆起後,喉嚨發出細微的咕嚕聲。

  洛清鳶狐疑地側臉看他,席夜楓便立馬收回目光,頭也撤了回去,然後專心看著從她手裡接過來的紅繩,慢慢地繫了起來,偶爾瞟一眼紅繩下的大片雪白肌膚,覺得賞心悅目極了。
  繫好了肚兜上的紅繩,席夜楓盯著紅繩下的一截白嫩脖頸許久,忍不住抱著小媳婦的肩膀,低頭吮吸了幾口。洛清鳶拿胳膊肘頂他兩下,「趕緊著衣,不能再耽擱了。」

  席夜楓含糊不清地應了聲,在紅繩跟前啵啵親了幾下。無意間瞧見洛清鳶的手腕,席夜楓一下抓到了自己手裡,打量幾眼,笑道:「夫人,昨個兒夜間沒細看,這會兒我才發現,這姻緣繩繫在你手腕上就是好看。」

  洛清鳶抿著的嘴微微勾起,將手收回,轉過了身正對著他,避免那道灼熱的目光繼續在她背上游移,然後看著他,有些怪意,道:「你就是個胡鬧之人,這姻緣繩要是打個活結也好,可以方便取戴,可你偏生繫了個死結。昨個兒穿喜服的時候,這東西被嬤嬤看到了,差點兒用剪子剪了下來。」

  席夜楓聞言,捧著那小手放在嘴邊一吻,笑得瞇了眼,「這不是還在麼,就戴著別取下來了。誰敢拿剪子剪,我跟她急。」

  洛清鳶輕笑出聲,驀然間想起什麼,眉頭微擰,瞧著他,問,「方才你給我繫肚兜的時候,不會也是繫了死結罷?」說完,就要伸手探去。

  席夜楓眼微睜了一下,看見她的動作後,一把伸過去裹住她的手,笑道:「鳶兒,我哪有那麼笨,這肚兜乃常穿之物,若是繫了死結,下次還怎麼穿。」瞄了一眼洛清鳶脖頸後面的紅繩,席夜楓在心裡嚥了嚥口水。糟了,方才一時忘記,真給繫了個死結。

  狐疑地看了他兩眼,洛清鳶也不再較勁,拿過乾淨裡衣穿了起來。

  似怕她不信,席夜楓還刻意加了一句,「那繩子被我隨便一拉就能拉下來,等今個兒晚上歇息時,你就知道了。」

  洛清鳶嗯了聲,繼續穿戴,著好了裡衣準備下床,伸腿時明顯感到腿間的不適,又酸又疼。踩著繡花鞋,洛清鳶慢慢往起站,豈料才站起的那一瞬,雙腿吧嗒朝外一軟,身子也斜得往一邊倒。

  席夜楓眼疾手快地接著她,瞬間明白過來,有些懊惱地把她抱回了懷裡,開始揉她的腰和大腿,邊揉邊自責道:「是我昨晚上要得狠了些,以後不會了。」

  雖然揉的力道不算最舒服,但洛清鳶腰間無力,雙腿發酸發軟,又見他細聲細語地哄著,乾脆倒在了他的懷裡,含糊著聲兒道:「你曉得就好,以後若再這般,我便不從你了。」

  聽了這話,又思及自己父親在大婚前夕給他囑咐過的事,席夜楓心中警鐘大作,手上的力道越發柔了,舒服得洛清鳶瞇著眼直哼哼出聲。

  到底是不敢繼續耽擱,洛清鳶覺得差不多後,便忍著身體的不適下了床,自個兒穿戴整齊了便開始伺候席夜楓更衣。江氏教導過,雖然可以叫丫鬟做這些活兒,但是親力親為最好,夫妻感情也會更深一步。

  「鳶兒,像這些活兒我自個兒來就行,在西陽的這麼多年都是我自己穿衣束髮,已經習慣了。」席夜楓見小媳婦要給他更衣,驚得甜死了,可又不想她幹這些。

  洛清鳶挑了挑眉,補道,「以後你自己穿裡衣和靴子,我只給你穿外面的袍子,還有束髮,你也自個兒來,等我學會了再幫你梳頭。」

  果見小媳婦手裡只拿了青衣袍子和束腰帶,小腦袋微揚著,尖細的下巴對著他,一臉的小得意樣兒,席夜楓眼中滿是寵溺,笑意淺淺。兀自穿戴好裡衣,又取了長褲開始套,見她尷尬地移開目光,席夜楓不由悶笑一聲。套好長靴後,席夜楓已站在了洛清鳶的身後。

  「鳶兒,都是我的夫人了,怎的還這麼害羞?」席夜楓輕笑。

  「把手展開,我給你穿衣。」洛清鳶微垂著頭。

  席夜楓直直地展開雙臂,認真盯著她看,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擺弄。

  外面伺候著的丫鬟婆子早已聽到裡面的動靜,只等著裡面的人吩咐。因著大太太特意囑咐了不必去打攪少爺和少夫人,是以她們只乾等著。周嬤嬤本以為會候上許久,哪料大清早的便聽到屋內少爺和少夫人的私語聲,這會兒估計已在更衣。作為洛清鳶的陪嫁丫鬟,雪梨也一早侯在了門外,因著她頭次來,許多地方不熟悉,嬤嬤又另帶了丫鬟過來伺候著。

  覺得是時候了,外頭候著的周嬤嬤低聲問了句,「大少爺和少夫人可要梳洗?」

  洛清鳶這會兒方給席夜楓繫好了腰帶,見兩人穿戴整齊,便朝外回了聲,「嬤嬤進來罷。」

  得了准信兒,那周嬤嬤和雪梨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另一個丫頭則去小廚房打了熱水,準備一會兒伺候兩人淨面。

  周嬤嬤先向兩人恭敬地點了點頭,見兩人都穿戴整齊,連席夜楓亦是衣衫工整地站在了那裡,周嬤嬤面帶笑意,走到床邊找到了那方滴有落紅的白絹帕,仔細瞧了兩眼,眉梢帶笑,然後將那絹帕小心收了起來。雪梨則收拾了床褥,將換下的喜服疊好了收起。

  「少爺,少夫人,熱水來了,淨面罷。」端著銅盆進屋的丫鬟笑意柔柔道。

  洛清鳶不由多看她幾眼,因為這丫頭長得眉目清秀,在所有丫鬟裡算是比較扎眼的那種,但這並非最主要的原因,洛清鳶明顯看出了這丫鬟的不同,穿戴、禮儀、舉止,她剛才提到的雖是她和席夜楓兩人,可她說話間只看向了她身邊站著的席夜楓。洛清鳶嘴角微揚,只這麼一個動作,她就察覺到了這丫鬟的心思。這丫鬟身份明顯高人一等,卻被派來做這活兒,不知是太太的意思,還是別的?洛清鳶心裡有些不爽。

  其實席夜楓心裡也不爽。除了洛清鳶,他很反感別的女人對自己笑。而且,這個女人還對他有心思。

  「冷屏,你不在太太跟前伺候著,跑這來做什麼?」席夜楓表情不冷不淡地問。

  那丫鬟正是席雲氏身邊的大丫鬟,聽他這般問,握著盆沿的手微微收緊,沉悶了片刻才回道,「少爺,太太方起不久,奴婢已經伺候太太和老爺梳洗完了,適逢路上遇到周嬤嬤,就一道來了。」

  洛清鳶微微將席夜楓朝一邊推了推,朝她笑道:「雪梨這丫頭雖然是跟著我一塊過來的,但畢竟對這不熟,虧了冷屏主動端水伺候,也省得雪梨多費一番功夫。」

  冷屏看著少夫人一臉清淺笑意,不知為何,忽然自慚形穢起來,她說的字字正確,可是卻無意間戳到了她的痛。她終究只是個服侍人的下人。

  將銅盆放到木架子上,冷屏浸濕了面巾然後擠乾,走到兩人面前,手中的濕面巾才遞出一半,方向還未明確之際就被洛清鳶笑著接了過去,「這事還是我來罷,夜楓不喜歡外人伺候。」說罷,將濕面巾又放回了熱水中,重新浣了浣後再擰乾,回頭看了席夜楓一眼,語氣柔和而親暱,「別乾站著,過來些。」

  席夜楓站在原處,怔愣了片刻後從嘴裡擠出一個哦字,然後乖乖地走到她面前,盯著她看。

  「低頭啊,不然我搆不著。」洛清鳶輕笑了聲。

  席夜楓彎下身,一張臉湊向她,嘴角打了個彎兒。

  「少爺和少夫人真恩愛,看得我這老婆子都臉紅了。」周嬤嬤見到後,笑道。雪梨抱著滿懷的衣裳,也笑呵呵地看著兩人。虧她一開始還未姑娘擔心呢,畢竟這婚事是皇上賜的,姑爺還是盛名在外的定遠將軍,姑娘再討喜也不可能叫這定遠將軍放在心坎上喜歡。如今,雪梨已完全放下心來,兩人的隨便一個眼神交流都能讓外人感到濃情蜜意。

  冷屏輕輕咬著牙,頭連忙垂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5 AM

第四十七章 請安敬茶

  看少夫人和少爺如膠似漆,伺候的丫鬟丁點兒都插不進去,周嬤嬤瞄了垂頭尷尬立在一邊的冷屏,微微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示意她先出去。

  冷屏眼眶微濕,頭垂得愈低,幾乎是倉皇退了出去。

  周嬤嬤瞧那落荒而逃的身影,心裡不由歎息一聲。冷屏這丫頭一直盡心盡力伺候著大太太,對其他人也算客氣,大太太的那點兒心思眾人心知肚明,早就把冷屏看成了大少爺的人,而且每次大少爺回來都是由冷屏伺候。不是因著這些,她一個嬤嬤哪敢隨便將人領過來伺候倆人。看少夫人這架勢,怕是容不得冷屏這丫頭。顯然,大少爺亦是不喜歡的,在他眼裡,冷屏就是個多餘的人。這些煩心事還是交由大太太親自處理罷。如此一合計,周嬤嬤已打算袖手旁觀。

  洛清鳶用濕布巾給席夜楓細細擦了臉,隨即自己也用水淨了淨面。

  「呀,瞧我這記性!」周嬤嬤忽地低呼一聲,瞅了瞅兩人有些散亂的髮絲,忙道:「方才讓冷屏先出去,卻忘了少爺和少夫人是要梳髮挽髮的。我這就去把她再喚回來。」

  「不必了,周嬤嬤。」在她腳步還未轉向之際,洛清鳶就叫住了她,一臉的笑意柔柔若風,指了指抱著衣裳被褥的雪梨,道:「以往都是雪梨幫我梳頭,我早就習慣了,別人來我反而不習慣。」見她張了張嘴,轉而瞅向席夜楓,洛清鳶便笑得愈發燦爛了,晶亮的眸子閃著動人的光,「至於大少爺,我來幫他束髮。男子髮式最為簡單,我看幾眼也便會了。」

  「這……讓少夫人做這下人的活兒,不大好罷?」周嬤嬤微驚,心裡對這少夫人又重新打量了一番。人不可貌相,少夫人雖長得一副明媚嬌美的面孔,可自打她進屋以來,從少夫人口中聽到的每句話都叫她咂舌不已。

  席夜楓笑呵呵地攬過洛清鳶的肩膀,半裹在自己的懷裡,看了周嬤嬤和雪梨一眼,「周嬤嬤先出去罷,夫人和我拾掇完了,自會去正廳給老爺太太請安敬茶。」雖笑得客氣,眼中明顯有了一絲隱忍的不耐煩。周嬤嬤好歹在忠勇侯府待了多年,席夜楓什麼性子她也清楚一二的,此時便是他不喜的前兆。

  「老奴是專門伺候大少爺和夫人的,哪敢隨便離開,不如老奴就在門口候著,少爺和少夫人若有事吩咐,也方便隨時吩咐我。」周嬤嬤思酌稍許,回道。

  「也好,那就勞煩周嬤嬤去門口繼續候著罷。」席夜楓點了點頭,眉開眼笑,手上做著小動作,在洛清鳶腰間捏了捏。

  洛清鳶忍住給他一肘子的衝動,任他摟著,一動不動。

  雪梨留了下來,先將手中的衣物被褥放置到一邊,然後興沖沖地到梳妝台前拾起木梳,礙於姑爺在屋內,便忍住心裡的雀躍,低著頭問,「姑娘可要現在梳頭?」

  洛清鳶輕推開席夜楓擱在腰間的手,側臉瞪他一眼,下巴朝梳妝台的地方揚了揚,「夜楓,過去啊,我先給你束髮。」

  席夜楓真是愛極了她喚自己夜楓的時候,特別是經她那柔柔綿綿又不失清脆的嗓音,自個兒的名兒變得比原來好聽了數倍。而且平日兒少有人這般喚他,他就更稀罕了。

  拉著小媳婦走過去,席夜楓很自覺地坐了下來,似還有些不信,朝背後瞄了一眼,「鳶兒,你真的要給我梳頭髮?」

  「是啊。」洛清鳶勾了勾唇,從雪梨手中接過木梳,速速地扒拉幾下,然後巧手一挽,束好髮髻。

  「動作真快,我還沒瞧真切呢。」席夜楓喃喃一句,心裡絕不承認,他是喜歡看著銅鏡裡的洛清鳶給他認真束髮時的樣子,雖然她拿木梳子梳頭髮的時候顯得很沒耐心。

  「不能再耽擱了,我還沒梳妝打扮呢。」說完,拉了拉他衣袖,示意他從梳妝台邊離開。

  席夜楓轉到她身後,笑瞇瞇地看著雪梨為她梳妝,補了一句,「其實你就是不梳妝打扮也好看。」他還清楚地記得去洛知州府做客時,自個兒裝醉溜到她窗子底下,拿石子敲響她的窗,待到她看到自己從閣樓上走下來的時候,他一點點看清楚她的相貌,那個時候的她就是披散著一頭烏黑長髮,夜風吹過,掀起一層層的細浪,她根本不知道當她無意間含住了鬢前的幾根髮絲時的樣子有多迷人,他差點兒失控地走近她,想越來越近,最好一點兒縫隙都不留。可是當時,他只能在一丈多外看著。

  席夜楓環胸靠在門口等著,雙腿交疊站著,懶散卻優雅,不顯絲毫痞態。面上也沒絲毫不耐煩,反而一臉享受地欣賞著雪梨給她梳妝打扮的整個過程。這副慵懶不著調的樣子也只洛清鳶看到過,是以雪梨忍不住偷偷瞟上兩眼,心裡納罕,姑爺的這副樣子真是少見,重要的是,這舉止一點兒沒有定遠將軍該有的樣子。

  兩人收拾完畢,急匆匆地往正廳趕。席夜楓四下瞅了瞅,見無甚人,將洛清鳶朝自個兒懷裡一拉,戲謔道:「以前也沒見你做事這麼匆忙過。都說了不必急,我昨個兒白日特別跟母親和父親說過了,若是今早去的晚了,也是因著我癡纏過久。他二老是過來人,不會刁難你的。」說罷,還朝她雙腿下瞄了瞄,「方才不是還疼得不行麼,走這麼快吃得消?」雖然只瞧了一兩眼也被洛清鳶看到了,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心裡悄悄地罵:厚顏無恥。

  瞧他那笑瞇瞇的樣子,洛清鳶更是又羞又怒,她變成這副樣子還不是他害的,虧他還笑得出來?!他既然知道她忍得辛苦,昨晚上就該收斂點兒。不就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丟了人麼,她都沒說什麼,他自個兒介意啥?

  席夜楓見她耳根泛紅,愈發得寸進尺起來,長臂一繞,將小腰箍在自己懷裡。

  洛清鳶被他忽如其來的動作驚得身子一顫,恰逢對面拐彎處有個小丫頭露了面,洛清鳶忙將他不規矩的手掰開,然後拉著他胳臂往前微微推了一把,自己在稍落半路的距離跟著,微垂著頭。

  小丫頭看到一拐彎便看到大少爺和少夫人一前一後走著,走過去見了禮。

  「老爺和太太起了多久?」席夜楓留住她問了句。

  「回大少爺,離老爺和太太梳洗完畢後已有一盞茶的時辰了。」小丫鬟恭敬回道。

  等到小丫鬟走遠後,洛清鳶忙加快了腳步,乾脆拉了席夜楓的袖子往前大步邁去,邊走邊懊惱道:「結果還是遲了,第一天請安敬茶就要公公婆婆等我這個兒媳婦,實在不該!」洛清鳶本覺得這個時候去算不得遲,沒想到忠勇侯府的老爺和太太比自己的父親和江氏起得早了足足兩盞茶的時辰!若早些知道,她起床的時候斷斷不會陪著席夜楓逗趣胡鬧的。

  「好了,有我在,他們吃不了你。」席夜楓笑了笑。

  洛清鳶猛往前走一步,停到他面前,眉毛一橫,「席夜楓,擱在西陽的話,你想咋地我不管,可這裡是京都,待在京都的這幾日你就好好規矩些,不要讓我操心了好不?」洛清鳶說這話時眉頭皺起,小嘴兒微嘟,看起來有些委屈。

  席夜楓看得心疼了,立馬悔悟道,「好好,我知曉了,你這丫頭就會操心些小事。」揉了揉她的腦袋,邁著大步朝正房行去,覺著走得太快的時候便回頭看上兩眼,以為她會差出一些距離,豈料小媳婦竟是半步不落地跟著。擱在西陽的話,想咋地就咋地?大步走著的席夜楓細細回味這句話,一雙眸子逐漸變亮。

  走到正房門口,洛清鳶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穿著,跟著席夜楓走了進去,姿態步調皆是做足了禮數,幾乎將以前跟著洛青蘭一塊學習的禮儀全部使了出來。這會兒就是叫宮中的嬤嬤親自挑,也無什麼瑕疵。

  「父親,母親,兒子和媳婦起得遲了,還望二老莫怪。」席夜楓一馬當先說了句。

  坐上的忠勇侯和席雲氏心情愉悅地瞧了席夜楓一眼,剩下的目光便悉數打在了洛清鳶身上。

  「哪裡是你起得遲,分別是我和老爺迫不及待地想見兒媳婦,所以特意起得早了些。」席雲氏笑道,然後朝洛清鳶微微招了招手,「這便是鳶姐兒?快快走近些叫我和老爺瞧個清楚,到底何等美人胚子,竟讓我楓哥兒非汝不娶。」

  席晟奕也爽快地大笑了兩聲,捋著鬍鬚道:「夫人,兒媳婦一看便是個知書達禮的好孩子,相貌好壞已算次要,關鍵是楓哥兒自個兒喜歡。」

  洛清鳶沒想到忠勇侯和席雲氏如此平易近人,方才還有些緊繃的心立馬鬆了幾分,朝二人得體一笑,羞赧地微垂著頭,「老爺和太太取笑兒媳婦了,能嫁入席家是兒媳婦的福氣,楓哥兒更是難得一覓的好夫君,兒媳婦還要感謝二老剩下楓哥兒,如此才有他愛我敬我。以後我定會和楓哥兒一塊孝敬兩位長輩!」

  話至此,一旁早已備好熱茶的丫鬟將茶盞遞給了洛清鳶。洛清鳶分別取了遞給忠勇侯和席雲氏,微微露笑,「兒媳婦的茶水,二老可要笑納。」

  忠勇侯和席雲氏聽了方才一番話,心裡已經是十分滿意,面帶笑意地接了洛清鳶所敬的茶,啜了幾口後放會兒丫鬟端著的托盤裡。席夜楓則在一邊看著,眼中漫漾起濃濃笑意。

  「好孩子,以後你就是我席家的兒媳婦了。」席雲氏托著她的手拉近自己,笑著打趣,「近處細細打量後才知,楓哥兒挑中的媳婦就是好,禮儀舉止無可挑剔,相貌也是可人得緊,叫我看了都恨不得日日放在身邊看住才好。」

  「母親,這可使不得,你把媳婦綁在自個兒身邊了,要兒子夜夜抱著枕頭入眠麼?」席夜楓插了一句,說話的調調揚得老高。

  「混小子。」席雲氏笑罵道。忠勇侯席晟奕也會心一笑。

  茶水敬了,早安也請了,洛清鳶正式成了忠勇侯府大房家的長媳。席雲氏藉口婆媳倆有些事需要私底下聊聊,將席夜楓先遣退了。

  洛清鳶端坐在下首,看席雲氏不緊不慢地飲了幾口茶,慢慢垂下了頭,眼裡忽明忽暗。



第四十八章 婆媳交談

  「不知道大太太叫住兒媳是要吩咐何事?」洛清鳶朝她得體一笑,問道。

  「鳶姐兒,如今已是我兒媳婦,我就不跟客套了。再過不久,你便會跟隨楓哥兒回西陽,在這之前,我有些事想問問你的意見。」席雲氏雖然表情溫和,渾身上下卻隱隱透出幾分長輩才有的威嚴。

  「太太有什麼事盡管吩咐,兒媳婦自然是萬事聽太太的。」洛清鳶仍是笑著,一雙眼卻慢慢變深變黑。

  似是看出她眼裡的戒備,席雲氏輕笑了兩聲,「傻孩子,你以為我要做什麼,你在楓哥兒心裡的分量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想當初,為了說服我同意你進門,這小子沒少費口舌,二十幾年沒說過的好話全都一次性說完了。單單衝著楓哥兒這份心意,我又豈會幹出什麼缺心眼的事兒?」

  洛清鳶抬起頭,疑惑地看她幾眼,正色回道:「兒媳婦不敢懷這種心思。」

  見她如此坦直,席雲氏反倒沉默起來,稍許,歎了口氣,繼續道:「其實,你心裡猜的也不算不錯,我的確是想跟你談談關於丫鬟通房的事。不過——」話音微轉,臉上露笑,「我可不是那不通情、刻意欺負兒媳婦的惡婆婆。鳶姐兒,我以前沒能給楓哥兒說成親,一是自個兒沒找到中意的,二是楓哥兒死活不願意成家。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希望早些抱孫子,就是庶孫也滿足了,因著這點,我平時沒少往他身邊塞。哪怕他每次回來連一個月不到,也讓冷屏這丫頭常去他屋裡伺候茶水。這麼一來二往的,府裡的都看出我有意讓冷屏服侍楓哥兒,更以為冷屏早已是楓哥兒的,不過是還無名分罷了。」

  「太太跟兒媳說了這麼多,意思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兒媳和楓哥兒回西陽的時候,順道把她也帶去罷。」洛清鳶忽地打斷她的話,眼中深藏的不甘和怒意交織著點了一簇火,被她很小心地藏著卻仍舊頂開黑色的蓋子,跑躥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苗。

  「鳶姐兒可是誤會了,哪有迫不及待地要破壞兒子幸福的母親。」席雲氏無奈地笑了一聲,解釋道:「我的確是想你們回去的時候帶著她,不過也無別的意思,你們才新婚,正是如膠似漆的時段,但是以後呢,等十月懷胎期間,楓哥兒總會有其他女人的,與其要別人分了他的心,還不如找一個規矩的,心裡有底的。鳶姐兒,別的丫頭我不敢保證,但是冷屏這丫頭從小跟著我,脾氣秉性我最清楚,她是個不與人爭的傻孩子,有什麼心事都壓心底,就算她心裡一直喜歡著楓哥兒,她也從未表現出來。過去幾年我一直給她製造機會,她卻沒有一次觸動楓哥兒的心,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再過一年,她就是個十八歲的老姑娘了,我也想過給她配個良人,但她一直推辭不要,只道要伺候我到老。這麼個什麼心機都沒有的傻丫頭,她跟過去不會礙著你什麼事的,也只是為了圓她一個夢而已。哪怕她以後都被楓哥兒冷落了,她自個兒也是甘之如飴罷。」

  洛清鳶勾唇笑了,直直地盯著席雲氏,「太太,恕兒媳冒犯問一句,您對楓哥兒到底了解多少?」

  席雲氏不由一愣,看著她。

  洛清鳶柔笑道:「太太,不是兒媳心胸狹隘,而是這件事分明討不到好。我雖然跟楓哥兒認識不久,卻曉得,他是那種說一不二、不搖不擺的。如太太所言,這些年太太一逮著機會就叫冷屏去伺候楓哥兒,可是沒有一次事成。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不願意沾上身的東西是他不喜歡的,他一旦不喜歡就會一根筋兒認到底。太太不如直接跟楓哥兒提這件事,若他答應了,我自然無話可說。」

  席雲氏先前還是面露笑意,此事已笑意全斂,也無不悅,就那般表情淡淡地微垂下了眼簾,不知思忖著何事。

  洛清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見她臉上並無慍怒,便淡笑著補道,「兒媳覺得太太大抵是同情冷屏罷,可若太太真是圓了這所謂的夢,那才是真的害了她。太太可知,楓哥兒去洛家提親時對兒媳的父親說了何話?」見席雲氏看過來,洛清鳶笑中帶了幾分自嘲,卻算不得明顯,「楓哥兒對父親說,他若娶得我為妻,以後便對我一心一意,一輩子只一個女人。」

  席雲氏並無驚奇,畢竟這話席夜楓也跟她說過。只是——

  「只是兒媳卻知,沒有什麼是一成不變的,男人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哪個沒有衝動的時候,太太也是過來,兒媳就不太太面前藏著掖著了,今日兒媳便跟太太掏心掏肺地說說自個兒心裡的想法。當初聽到這句話時,兒媳確實吃驚,心裡雀躍極了,心道,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良人。但是兒媳從不是一個停留過去的,更不會把自個兒的一生寄托這麼一句話上,靠它來過活。楓哥兒他若真做到了一生只一個女人,是我之大幸,若是做不到,我也不會怪他,會本本分分地做一個賢妻良母,將內裡的事打理得妥妥帖帖,做他的賢內助。還有,太太大可不必操勞楓哥兒以後的事,若懷孕期間,他想寵別的女人了,我自會好好打理一切,至於這個丫鬟冷屏,以楓哥兒現的心境怕是難以接受的。」洛清鳶緩緩道來,說這話時平靜得像一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門外站著的男子一雙眼慢慢沉了下來,眼裡有失落更有心疼,一隻手還保持著叩門的動作,守門的趙嬤嬤兩步開外的地方看他,見他眉頭越皺越緊,心裡納罕,她站門口根本什麼都聽不到,可大少爺的樣子分明是聽到了什麼叫他不舒服的事情。

  「大少爺,不如老奴進去跟太太說一聲?」趙嬤嬤見席夜楓要進不進的樣子,小聲提了這麼一句。

  席夜楓沉默片刻,淡淡吐出一句,「不必了,就門口候著,反正也無甚事要忙。」

  嬤嬤不再言語,低頭站另一邊。

  屋內兩人毫無察覺,仍舊聊著婆媳之間常聊的事。

  聽了洛清鳶方才一番話後,席雲氏看她的眼神已變得同先前完全不一樣。

  席雲氏忽地呵呵笑了兩聲,「鳶姐兒,我如今才發現,原來我這個當母親的確實還不及你一個外人了解楓哥兒。」

  「太太,兒媳已經不算外人了。」洛清鳶有些嬌嗔地怪道,然後忙低了頭,有些赧顏,「方才不過是兒媳胡謅之言,太太萬萬不要放心上。太太生養楓哥兒多年,哪會不及兒媳了解他。兒媳只是一時急了才說出那些話的。」

  席雲氏搖搖頭,表情變得和善起來,「鳶姐兒,我從不知道,一個深閨女子竟能有這番見解,就算我讀過四書五經,今日聽了你一席話也不由心中稱贊。我知道楓哥兒的眼光向來高,卻不知這一次真的是從沙子中淘到了金。」

  洛清鳶赧然一笑,「太太不怪兒媳方才無語倫次就好,這沙中淘金的稱贊太太還是收回罷,兒媳哪擔得起。」

  席雲氏伸手揉了揉額頭,嘴角勾起淺淡笑意,「果然是老了,竟然糊塗地管起了兒子屋中的事。鳶姐兒妳心裡不要怨憤才好。」

  「兒媳不敢。」洛清鳶低頭回道。

  「冷屏的事是我自私了,這丫頭以後我會找個好人家配了,你們小倆口子好好過日子。」說完這句話,席雲氏吁了口氣,彷彿終於想通了什麼事,笑著看她,囑咐道:「楓哥兒平日看起來正經嚴肅,可是相處得久了,便會發現,這小子是個不喜遵守禮教的,又加上西陽那種邊關之地待得久了,性子更是恣意不羈。以後你也甭跟他中規中矩。」

  「太太的話兒媳都記心裡了,太太放心便是。」洛清鳶溫順地應道。

  席夜楓一直門外聽著,見兩人的對話由方才的話題漸漸轉向了別的,心裡不由鬆了口氣。細細品味幾遍洛清鳶前面說的話,席夜楓的心情絕對算不上好。他看起來就這麼不值得相信?什麼叫她懷孕期間他會寵幸別的女人,他說的話很不靠譜麼?一生就她一個女人,在她看來自己根本做不到?他席夜楓別的沒有,承諾卻是千金,他說自己能做到那就一定能做到,他是真的只對她一個女人有感覺,不然這麼多年他哪會一個女人沒碰,還不是因為他對著那些女人時下身起不了反應。

  許是多年抗敵戰爭占據了席夜楓的大部分心力,連他的第一場春夢都來得極遲,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洛清鳶後的幾日,夢中的洛清鳶身子眉眼已經完全長開,隨便一個動作一個秋波都叫他有了感覺。

  當時收拾床鋪的周嬤嬤發現後微驚,忙將此事偷偷稟告了席雲氏,席雲氏知道後大喜,第二日就命冷屏貼身伺候著,只可惜席夜楓除了讓她打水伺候梳洗,其他的時候都給遣退了,而周嬤嬤也只發現了那一次,以後再沒看到床褥上的污穢。

  屋中的兩人繼續閒談,席夜楓的心思也不知轉向了何處,看著藍天中幾朵輕紗般的白雲慢悠悠飄著,眼裡變得愈發深不見底。

  等到兩人聊得差不多了,席夜楓才讓守門的趙嬤嬤稟了聲。

  席雲氏無奈地笑看洛清鳶一眼,「瞧瞧,才跟你說了多久,這小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見你了。待會兒用了膳我還要帶你去見見幾房中的長輩,那時候他豈不等得更急。」

  「太太說笑了。」洛清鳶垂了垂頭,似有些嬌羞。

  「母親,您跟鳶兒說什麼呢,都好幾盞茶的功夫了。」席夜楓一進門便大步朝這方走來,邊走邊歡快問道。

  「楓哥兒,我跟兒媳才聊到興頭上,你便進來了。怎的,你怕我這惡婆婆吃了你的乖媳婦?」席雲氏瞄他兩眼,故作嚴肅道。

  「父親被幾個故友邀去小聚飲酒,兒子這不是考慮著母親一個人無聊麼,所以刻意前來陪陪母親,看鳶兒只是順道的事。母親可別冤枉兒子。」席夜楓若有其事道。

  席雲氏睨他一眼,朝他啐了一口,笑罵道:「你那點兒花花腸子當我不曉得。你這會兒倒是看看,我讓鳶姐兒少了一根毫毛沒?」

  席夜楓訕訕笑了兩聲,「母親說的兒子多不孝順似的,被老天爺知道了,還不得一道雷下來劈死我,到時候心疼的還是母親。所以母親您就消消氣兒罷,別叫兒子擔這大不孝的罪名了。」

  席雲氏被他的話逗笑,洛清鳶也抿著唇微微勾了勾。

  「對了,母親單獨和鳶兒待一起,不知道神神秘秘地說了些什麼,不如給兒子也說說,兒子也好給點兒意見。」席夜楓笑問,眼中略略暗沉。

  席雲氏微微側目,避開了席夜楓那若有似無的詢問般的眼神,心裡已經開始懊惱,冷屏一事確是她多手多腳了,若要楓哥兒知道自己給他疼惜若寶的小媳婦提了這些糟心事,方才這融洽的氛圍豈非立馬沒了?以前的楓哥兒再不羈也不會她跟前談笑風生,方才的相處她很喜歡,這是多年來他們母子間少有的打趣話,她覺得心裡熨帖極了。

  正席雲氏沉默之際,洛清鳶卻開口了,嬌嗔地瞪他一眼,「婆媳間說的貼心話哪能是一個大男人該知道的。總之,太太對我極好,我跟太太也聊得十分歡愉。你呀,就甭操心了。」

  席夜楓聽完她的話,不由一樂,「夫人真個厲害,看來母親很喜歡,連平日兒不愛跟人說的窩心話都跟你講了。」

  席雲氏聽了這話,窘迫更甚,前不久她還建議鳶姐兒帶上冷屏一道去西陽,沒想到鳶姐兒對於此事隻字未提,楓哥兒更是對她信任有加。總之,這會兒的席雲氏從未如此後悔自己做的這件事。

  「楓哥兒,我等會兒要帶兒媳去二房三房見見幾位長輩,你總不能跟著一道去,若你自個兒有事沒做,就先去忙。」許是因為先前做錯事的愧疚,席雲氏說話間愈發的低柔了。

  「既然如此的話,兒子就把鳶兒交給母親了,母親可別叫兩位叔母把鳶兒吃了,特別是二叔母,母親可得擋著些。」

  「去去,哪有當晚輩的背地裡說長輩的壞話。」席雲氏斥責道,眼裡卻滿是笑意。

  用過膳食,席雲氏帶著洛清鳶去其他兩房串了串門,席夜楓思忖片刻,決定去皇宮一趟,親自同程梓墨道聲謝。

  「鳶姐兒,這是二叔母。」席雲氏將洛清鳶領到尤氏跟前,指了指尤氏,介紹道。

  洛清鳶朝尤氏低頭微拜,「二叔母。」

  尤氏笑,嘖了兩聲,「姐姐可好福氣,這麼個嬌俏兒媳婦,叫人的聲音也是甜甜的。我那兒媳婦雖是這丫頭的姐姐,比起她來卻是差了一截。」雖然心裡不服氣,礙於大房的威懾,尤氏還是堆了一臉的笑。

  洛清鳶聽聞這話,心裡很不舒服,瞄了席雲氏一眼,卻見她淺笑以對,無絲毫不適,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幾人坐著閒聊了幾句,洛清鳶聽聞兩人談及自己時便點頭笑了笑,並不多言。尤氏命丫鬟奉了茶,許是覺得無聊,洛清鳶光顧著飲茶,一不小心就飲多了。

  席雲氏偶爾看過去的時候恰發現了洛清鳶面上的尷尬,思及方才她飲了好幾杯茶,心裡已明白過來,打斷還喋喋不休說話的尤氏,道:「妹妹這兒的茶味道不錯,瞧我這兒媳婦,一不小心就喝得多了。」

  尤氏瞧了洛清鳶幾眼,也已明白過來,朝一邊奉茶的丫鬟道:「玉環,領著鳶姐兒去淨房罷。」

  洛清鳶低頭朝尤氏道了句,「多謝二叔母。」看了看席雲氏,「太太先聊著,兒媳去去便來。」

  席雲氏笑著擺手,「去罷,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洛清鳶拜了拜,慢慢退了出去。叫做玉環的丫鬟則前面帶路。

  忠勇侯府總共三房,老侯爺臨終前特意囑咐過不要隨便分家,是以等到老太太也相繼離去後,三房仍舊連成一枝,只不過大多數事情都是大房裡說了算,這內裡的事自然也是席雲氏主管。三房的樓閣亭台都差不多,每房之間只由一個拱形門隔開。

  「大少夫人,這處走廊走到盡頭,朝右處一拐,再朝西走百餘步便到了。」玉環邊走邊道。

  「有勞玉環了。」洛清鳶淺笑道。

  玉環訝異,「二太太才喚了一次,沒想到大少夫人竟然記下了。」

  洛清鳶勾了勾唇,未繼續這個話題。心裡道:能不記下麼,誰叫取了這麼一個名兒。

  玉環怕洛清鳶急,稍稍走快了些,未料才轉個彎,迎面就撞上了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那男子眼見眼前的丫鬟就要撞上自己,身子只微微一側,躲了過去。玉環也忙駐足,因著有些快,差點踉蹌地摔倒,那男子只當未見。

  等站定,玉環才看清男子的相貌,忙作一拜,「奴婢見過少爺。」

  男子幾乎只是用胸腔發出了個低沉的嗯聲。

  洛清鳶聞聲抬頭,一眼望進席陌凌無波無瀾的眼中,深沉得看不見底。

  「堂嫂。」席陌凌朝她點了點頭。

  「原來是陌凌堂弟。」洛清鳶朝他客氣地笑了笑。席陌凌雖是她姐夫,但忠勇侯府自然得按照忠勇侯府的關係來稱呼。覺得已經做足了禮數,洛清鳶忙低著頭繞過他。她本已忘記江氏對她說過的那一番話,如今真切地見到此人,洛清鳶其他的感覺沒有,有的只是尷尬。

  「堂嫂稍等。」席陌凌忽地轉頭看她,「方才見到堂兄了,他知道你在此處,讓我帶些話給你。」話畢,朝一邊癡癡看著他的玉環道:「玉環,堂兄的一些話不方便你聽,可否先退遠些。」

  玉環回神,有些失落地點了點頭,「奴婢先到走廊那邊等著。」

  洛清鳶不悅地皺了皺眉,「堂弟有話直說,夜楓他托你帶給我的話又不是見不得人。」

  席陌凌定定地瞧了她許久,表情淡淡。許久,那沉沉的嗓音才問出一句,「堂嫂喜不喜歡放風箏?」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6 AM

第四十九章 夢破碎了

  洛清鳶疑惑不解地看向他,「陌凌堂弟為何忽然問這個?不是說夜楓托帶話給我麼,他想我說什麼?」還是,席夜楓根本未曾讓人帶話,洛清鳶心裡隱約有了猜測,這席陌凌絕對是另有話說。好在那個叫玉環的丫鬟一邊看著,不然這對面的無論是她的姐夫還是夫家的堂弟,她絕對二話不說就遠離他。孤男寡女本就惹閒話,何況江氏還跟她說過曾經的那個烏龍,她就更不能單獨跟席陌凌待一處了。

  「堂嫂,我只是有件事想弄清楚。勞煩你一定要實話告訴我。」席陌凌一向是個驕傲不低頭的男子,與攀談交流間從未低三下四,可此時的他看著洛清鳶時,面上雖無笑意,眼中卻寫滿妥協和柔意,還有一絲懇求,連頭也是微微垂著。

  洛清鳶掃他兩眼,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陌凌堂弟有事直接問罷,不需要拐彎抹角。」

  席陌凌嘴角微揚一下,似苦笑,又似乎有萬千複雜包容這淡淡一笑中。頓了稍許,那雙幽黑不見底的眸子緊盯著她,表情認真,「堂嫂記不記得一年多前的那個秋日,洛府後院裡有一只飛高的大雁風箏?」見她怔然看他,心裡苦意更甚,「後來風箏線斷,飛出了大院。堂嫂可記得那風箏是如何到了自己手中?」

  洛清鳶默了片刻,淡淡回道:「去年院中放過無數次風箏,風箏也斷線不止一次,不是下人撿回來,就是乾脆扔外面了,怎麼可能每次都記得那麼清楚。」

  席陌凌雙眼微暗,聲音又低又沉,「堂嫂不記得……就不記得罷,是陌凌唐突了……」

  「陌凌堂弟,不管你以前心中存著什麼心思,只如今你既是的姐夫亦是夫君這邊的堂弟,有些話我還是直接攤開跟你講。有時候覺得美好的東西或許只是因為沒有得到,也或許有時候離得遠才產生了錯覺。陌凌堂弟不比夜楓,還年輕,認知難免有迷離不清的時候。就如古書裡說的一見鍾情,這玩意要我看,真是一點兒也不靠譜,相信的都是傻瓜。沒有什麼比細水長流累積起來的情感更加堅實了。」

  席陌凌驚詫,死死盯著她,想要從她眼裡看出什麼,「你知道我的心思,知道我早就——」

  「陌凌堂弟!姐姐上回來信,道肚中已有孩兒,這個時候已經顯懷了罷,堂嫂這兒先恭賀你一聲,若是時機好,我和夫君指不定還能從西陽回來碰上小侄兒的滿月席。」

  席陌凌微張的嘴翕合兩下,抬到一半的手軟軟地垂了下去,心裡說不出是失落還是愧疚,只覺得一種窒息的感覺充斥著全身,讓他恨不得立馬逃離此處。

  「我方才喝多了茶水,本來是要去淨房的,結果被陌凌堂弟一耽擱,身子下面愈發難受了。」洛清鳶不悅地睨他一眼,繞過他一頓也不頓地走遠。遠處候著的玉環見之,忙小跑過去,跟上,還回頭朝席陌凌含笑垂頭地見了禮。

  聽了這句話,席陌凌心裡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他心中那麼美好的女子怎麼可以當著他的面說出這般大膽粗俗的話!席陌凌回頭看了洛清鳶的背影一眼,她走得極快,步子也漸漸加大,沒了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席陌凌失望了,又有些難以置信,他心裡的洛清鳶不是這樣的。她應該是那種活潑又嬌羞的女子。

  當年的那個颯爽秋日,他無意路過洛府後院外的那條小道時,一個精致的大雁風箏恰巧落他的腳下,擱在平時,他絕不會多事地拾起來,可是他無意間的一個低頭,掃見了風箏上寫的一行小詩,那字娟秀有力,讓人不由多瞅了幾眼。就在這時,他聽到咯吱一聲,抬頭間恰好瞧見院落角門裡探出一個小腦袋,東張西望地四處瞅了瞅。看她衣著打扮便知她是這洛府的千金。

  出於洛大學士的聲望和該有的禮貌,他拾起風箏走了過去,遞到她面前,「可是找這個?」

  她驚喜地瞪大了雙眼,眼睛看起來又黑又亮,席陌凌竟一不小心陷了進去。

  「多謝了!這個風箏可捨不得再丟了。」她道謝道,雖然離了兩步之遠,他卻清楚地看到了她右臉頰上的小梨渦,她笑起來的時候俏皮又可愛。

  「上面的詩是你寫的?」席陌凌指了指那風箏,問道。

  「是啊,不過是詩經上摘抄的,要自個兒寫的話,我可寫不出來。」她呵呵一笑。

  彷彿忽然意識到什麼,她忙拿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臉,席陌凌只覺好笑,「遮臉做什麼,都看到了。」

  因為用袖子捂著自己的面,她說話出的聲兒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清脆,變得有些悶沉,「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自然不能隨便跟陌生男子搭訕,此次的事多謝,告辭。」說完,還學江湖豪俠般朝他一抱拳,看得席陌凌心中發笑。院子內傳來丫鬟的喚聲,姑娘姑娘地叫著,她不再停留,一回身進了門內。然後,他就一直看著她走遠,翠色的身形消失角門裡,直到他再也看不見。

  就是這麼一次偶遇,讓他從此上了心,直到這會兒他都記得那日,她的笑容是如何俏皮可愛,背後的陽光暖洋洋打她身上,整個都似乎變得暖暖的,叫人很想擁住眼前這輪驕陽。

  如今,這夢似乎一下子碎了,她根本不再是他記憶裡的那個女子。席陌凌除了夢碎掉的失落,更多的便是憶起洛青蘭時的愧疚。雖然洛清鳶變了,可她說的話卻完全正確,他要當父親了,他該收收自個兒的性子了。最後又瞧了遠處一眼,席陌凌轉頭,疾步走遠。那一刻,身影似乎丟掉了沉重,變得灑脫起來。

  洛清鳶其實並未忘掉他說的那次偶遇,像她這種大家閨秀,常年宅閨閣裡,極少見到男子,所以她對那次的記憶還算深刻,因著那風箏就落近旁的角門外,雪梨又恰巧去幫她取東西,她便自己開了角門去找,沒想到會碰到個陌生男子。許是那男子看起來不討厭,也或許是兩人對話顯得很自然,她一時忘了兩人的處境。後來記起自己的身份,更知道這是惹閒話的一幕,她便急急退了回去,那個男人自然也被她當成了個路甲人,自此忘了腦後。

  洛清鳶從未想過,這麼個小插曲就讓他上了心,若說他真對自己有什麼,那便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可是這玩意一向不靠譜,除非一眼就能瞧進對方的心裡,就知道這個人的性子,就明白她的追求。方才她不過是刻意說了那最後一句聽似粗俗的話,果見他露出震驚加失望的神情。不過一個錯誤罷了,碎掉一個夢很容易,雖然他可能會糾結失落一陣子,但洛清鳶清楚,以後這個人就真的看清事實了。她不過是在某個時候、某個瞬間抓住了他的眼球,他看到的從不是全面的她,他上心的也只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剪影罷了。

  洛清鳶回去後,席雲氏和尤氏已經聊得差不多。洛清鳶從席雲氏眼裡看出了隱忍的不耐煩,但是這些情緒被她掩藏得很好。

  「太太,不如您跟二叔母先聊著,兒媳一個人去三叔母那處見禮,離得不遠,兒媳不會走丟的,太太也無需替兒媳憂心。」洛清鳶朝席雲氏笑道。

  席雲氏明顯舒了口氣,臉上有不贊同的怪意,「這怎麼使得,你初來乍到的,哪能放心你一個人亂走。」轉而看向尤氏,客套一笑道,「今個兒是刻意帶兒媳去見幾位長輩的,改日再跟妹子細聊。」

  「姐姐只管去,反正咱這只隔一道門,要聊要談還不是幾步遠的事。」尤氏笑盈盈道。

  洛清鳶朝尤氏拜了拜,恭敬地問,「二叔母,等見過幾位長輩了,可否回頭找堂弟媳小敘一番?」

  尤氏擺了擺手,笑道:「那不是你嫡姐麼,哪裡需要這般客氣,鳶姐兒怕是早就想見她了,恰巧兒媳這些日有些害喜,你過去看看,指不定她見了後身子也會好上許多。」

  席雲氏很不喜歡尤氏說這話時透出的那股子得意勁兒,她一方面提醒,鳶姐兒是她兒媳的妹妹,就算已經記到太太名下,跟洛青蘭這個嫡長女比也是差了一小截,另一方便她炫耀自己已經快有嫡孫。席雲氏最討厭的就是尤氏這種笑中帶刀的,但礙於兩人的關係,她也從未跟她撕破臉,反倒客氣相待。

  領著洛清鳶出了二房,席雲氏面上的不悅才顯露了出來,「好兒媳讓我脫了身,再聽這尤氏說下去,我的耳朵都快生繭了。」

  洛清鳶抿嘴笑了笑,「太太別怪兒媳多嘴,二叔母這性子,怕是很少有喜歡,太太能忍這麼久已經很厲害了。」

  席雲氏越來越喜歡鳶姐兒了,這性子要嫻靜有嫻靜,要俏皮有俏皮,看起來生氣得很,更重要的是懂得察言觀色,連尤氏都沒瞧出她的不耐,鳶姐兒卻瞧出來了,還能及時助她脫身,她方才說的那句話也深得她意,尤氏那性子真讓不敢苟同。

  「等明兒你同楓哥兒合祭了祖先,便是席家正式的兒媳婦了。」席雲氏執起她的手,態度親暱道。

  洛清鳶嬌羞地垂了垂頭,「兒媳和夫君日後一定好好孝順太太和老爺。」

  席雲氏呵呵地笑了兩聲,「傻孩子,日後是要同楓哥兒一起回西陽的,我和老爺哪裡須得著你們倆孝順,你們好好地過日子,早些讓我們抱上嫡孫便是真的孝順們了。」

  洛清鳶被她說得臉一紅,低著頭應承道:「太太放心,兒媳也想早些有兒有女,都說成家後的男人性子沉穩不少,當了父親後更是如此,兒媳自然要盡力綁住夫君。」

  席雲氏先是一愣,隨即更樂了,「鳶姐兒真是個惹疼的孩子,性子也是直來直去,我就喜歡你這種的人,想要什麼就自己爭取,楓哥兒那孩子總算有人可以治住了。」

  「不瞞太太,我稀罕的東西才會努力爭取,若是不稀罕,別人在後面鞭笞著,我也是懶於動彈的。」洛清鳶正色回道。

  席雲氏哈哈笑了起來,拍著她的小手道:「我算是明白楓哥兒為何非你不娶了,瞧你這性子,跟楓哥兒擱一起,再沒比你倆更登對的了!」

  兩人慢悠悠地走了一路,席雲氏對這兒媳婦是越看越對眼,真恨不得叫她多陪自己幾天,說著說著,席雲氏竟扯到了席夜楓小時候的事情,洛清鳶時不時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讓這沉悶的府邸都漾滿了生氣。

  「珞姐兒近日再閨閣裡跟嬤嬤學刺繡,這孩子潑得緊,等你見過幾位長輩了,也去看看珞姐兒罷,她肯定會喜歡你。」席雲氏道,眼看著珞姐兒再過兩年也要及十五了,若是她有鳶姐兒這般討喜,她也不必太過憂心。楓哥兒的大事一完,馬上就要輪到銘哥兒,再下來就是珞姐兒,等一個個地都成家了,她便等著坐享其福了。

  「上回隨母親去季家做客的時候見過珞妹妹,瞧著很是溫婉大方。珞妹妹哪裡有太太說的那般潑皮,只是性子爽快了些,不過見了那麼一次,我就喜歡上珞妹妹了。」洛清鳶笑道。

  兩人邊走邊聊,去三房見了三太太薛氏。

  這薛氏比尤氏看起來和善得多,聽她的聲音洛清鳶便憶起大婚當日,那位同席夜楓說話打趣的夫家長輩,想來當時將同心結紅綢繩遞給她的就是這薛氏。

  「三叔母看起來面善得緊,我還道哪裡見過三叔母,聽了三叔母的話後才發現,進門時就是三叔母遞來了同心結紅綢繩,讓夫君領著我進了門。」洛清鳶淡笑。

  「你怎知那是我?」薛氏有些訝異,更有些好奇,面帶笑意地問。

  洛清鳶亮堂的雙眼溜溜轉一圈,俏皮一笑,「自然是因為三叔母嗓音好聽,我聽過一次想忘都忘不了呀。」

  薛氏先是一怔,接著大笑起來,連連朝席雲氏道:「姐姐,你這兒媳婦真個討喜歡,怎麼就給楓哥兒先發現了,不然妹妹我一定要搶先定成自個兒的兒媳婦。」

  席雲氏聽後滿臉遮不住的笑意,眉眼都笑彎了,「可惜妹妹到底是晚了一步,楓哥兒眼精著呢,他瞧上的早就被他護得牢牢的,別人可沒有空子可鑽。」

  「楓哥兒這麼出息,兒媳婦又這麼討喜歡,姐姐便等著坐享清福了,呵呵……」

  兩人談得極為歡愉。忠勇侯府都基本走遍了後,席雲氏才領著洛清鳶往回走。

  洛清鳶回到新房中,確定周遭沒人了,懶懶往床上一躺。心裡歎道:成個親真是繁瑣,見了公婆還要見其他長輩,明日一早還要跟席夜楓一同去合祭祖先,別看她對每個人都笑盈盈的,其實她出口的每句話都要經過一番斟酌。這裡是忠勇侯府,不是西陽也不是洛府,這裡的看似再和善,那本質也都是人精。她這個小人精哪裡是大人精的對手,若真要這兒待上一年半載的,她一定會折騰死。

  「姑娘可回來了?」雪梨叩響了門,外面問道。

  「雪梨進來罷。」洛清鳶闔住的眼未睜開,應了一句,躺在床上有些岔開的腿兒合攏,仍舊躺床上歇息。

  雪梨推開門後連忙又闔實,看到洛清鳶那沒骨頭樣兒也無甚吃驚,顯然已習以為常。「喲,姑娘這是幹了什麼大事,累成這副樣子,叫姑爺看到後可要心疼了。」

  「姑爺去哪裡了?」洛清鳶沒有理會她的調侃,微微側臉,半瞇著眼看她。

  「姑爺先是練了會兒長槍,然後騎著馬去皇宮了,想必是聖上找他有事。」

  洛清鳶哦了聲,從雪梨端著的盤裡取了塊兒如意糕,小嘴兒不停地蠕動,吃得香極了。

 ★★★   ★★★   ★★★   ★★★

  「席愛卿主動來見朕,所謂何事?」御書房內,程梓墨斜睨站著的席夜楓一眼,然後繼續埋頭看手中的奏折。

  「皇上如此勤政為民,實乃百姓之大幸。」席夜楓一臉正色地贊了句。

  「少給朕戴高帽,說罷,你又想讓朕幫什麼忙?」程梓墨乾脆丟下手中的奏折,環著胳臂看他,表情悠哉。

  「末將哪有道理叫皇上幫臣子的忙,末將此次來不過是為了感謝皇上的成人之美。皇上的大恩,末將無以為報。」席夜楓拱手一拜,表情誠懇。

  程梓墨心裡納罕席夜楓這正經的樣子,朝他隨意擺擺手,「少來這套,朕什麼目的,想來夜楓比誰都清楚,朕就是要你欠朕人情,如此的話,才會盡一生守衛大宸國。朕從不會做虧本買賣,幫你一個小忙,換來忠心耿耿,何樂而不為。」

  「皇上乃真性情之。」

  「不是朕真性情,而是你我雖為君臣亦乃舊友,朕的心思根本瞞不過你,這樣的話,朕還不如大方承認。」程梓墨長眉一挑,看著他道。好似忽然發現什麼,身子微微前傾,盯著他看了許久,「嘖嘖,席愛卿啊,朕為何越瞧越覺得小子今個兒神清氣爽,面色紅潤。」

  席夜楓臉不紅氣不喘地回道:「回皇上的話,末將氣色好自然是被小媳婦滋潤的。」

  「這種厚顏無恥的話也就你席夜楓說得出來。」程梓墨白他一眼,雖然類似的話他也常在皇后面前說。

  「末將乃粗鄙之人,說話無甚避諱,皇上莫怪才好。」席夜楓低著頭,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夜楓,昨晚上的洞房花燭夜過得如何?」程梓墨饒有興致地問。

  席夜楓說出的話頓時上揚起來,「回皇上,自是極好,從未有過的好。」

  腦中猛然間閃過什麼,程梓墨咦了聲,然後盯著他的眼裡閃過危險的光,嘴角掀了掀,「席愛卿啊,朕沒記錯的話,昨晚洞房前你不是喝醉了麼,醉的不省事的還能體會出這洞房的好來?愛卿是不是說差了?」嘴角挑得愈高了。給他冠上個欺君之罪,看他還規矩不。

  席夜楓抬頭看他一眼,笑回道:「皇上賞了末將滿滿一瓶子朝夕酒,末將如何不醉?末將入洞房的時候還是兩個小廝抬著進去的。本來是醉得不省事了,可末將一聞到自個兒媳婦的體香,忽然酒醒了,後面的事兒就水到渠成了,皇上是過來人,該明白的,末將就不明說了。」

  程梓墨被堵得無話可說。

  「再過幾日,末將就要跟夫人回西陽了,再見皇上也不知什麼時候,皇上自己保重龍體。」席夜楓歎了口氣道。

  聽完這句話,程梓墨心軟起來。算了,看他為國效力多年的份上,便不再為難他了。

  「席愛卿也多保重,朕到時候就不遠送你了。」程梓墨裝作萬分感概的樣子。

  「皇上,末將離開前還有一事相求。」席夜楓直起了身板,雙眼泛著堅定的光,亮晶亮晶的,緊盯著他。

  程梓墨前傾的身子立馬收回,警惕地回視,「……愛卿有事直說罷。」

  「末將如今已是正三品定遠將軍,沒啥可求的了,可是末將的夫人什麼頭銜都沒。」

  聽到這兒,程梓墨已聽出弦外之意。果然——

  「皇上,末將好歹也算高官,功績也不少,皇上是不是該給末將的夫人封個三品誥命夫人?」

  「席愛卿,你和你夫人又不在京都長待,要這虛名作何?」

  「末將想自己的夫人共享末將的一切,雖然她根本不乎這些虛名。」席夜楓回道。

  繞了半天,不就是為了拿這麼個頭銜討媳婦的歡心,程梓墨鄙夷地看著他,「愛卿還是早些滾回西陽罷,朕一刻都不想再見了,看著糟心。」

  「末將滾回西陽前,皇上不如答應了此事,末將必定感恩戴德。」

  程梓墨,「……」



第五十章 偷香不成

  兩人對峙許久,結果還是席夜楓神清氣爽地回了忠勇侯府,只留下程梓墨一人不停地揉著額頭。

  剛至新房門口,席夜楓便看到了小媳婦的貼身丫鬟雪梨,只見她她雙眼吃驚一睜,立馬就往屋裡跑去。

  「站住!」席夜楓低喝一聲,那正色的樣子讓雪梨心裡直打小鼓,腳步倏然一頓,想走都走不動了,小腿上好似給人套了根繩子,動彈不得。

  「姑……姑爺怎的這麼快就從皇宮內回來了,我以為至少要等到晌午過後。」雪梨垂下的雙手有些緊張地攥緊了衣裙下擺,席夜楓瞬間就看出了點兒名堂。

  「姑娘這會兒在作甚?」席夜楓嘴角微微上挑,不緊不慢地問,說出的話也是懶懶的。

  雪梨更緊張了,雖然這定遠將軍看起來豐神俊朗,少見的好看,可是她總能從他眼裡看出點兒危險的味道,比如說此時他雖然是笑著的,雪梨卻覺得他一定是在心裡算計著什麼。

  「回姑爺,姑娘今個兒一早跟著大太太向幾位長輩一一見了禮,許是有些累了,這會兒……正在屋內小憩。」雪梨低頭回道。她知道忠勇侯府規矩多,洛清鳶叫她在門口候著,特意吩咐到,若是有人來了便及時叫醒她,以免失了禮數,方才雪梨也不知自己看著哪兒或者想著什麼事兒,只覺得這新姑爺彷彿是忽然冒出來的,在她剛剛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自己跟前。

  席夜楓眉頭往高一挑,「這有什麼,累了歇息又沒錯,你慌裡慌張的作何?我還道夫人瞞著我在屋裡做什麼私密的事。」

  雪梨訕訕笑了聲,「姑爺說笑了,姑娘怎麼可能瞞著您做什麼事。是姑娘擔心有人來找,怕自己壞了這忠勇侯府的禮數,這才囑咐我,若看到有人來後便立即叫醒她。」

  席夜楓聽聞這話,眉頭皺起,「那勞煩雪梨繼續在屋外守著,若有人來的話就在門口喊一聲,我進去看看夫人,想必她這幾日真的是累壞了。」說完,已徑直走了進去。席夜楓在心裡重重歎了口氣,真恨不得立馬帶洛清鳶回西陽去,那裡好歹算是他的地盤,說得霸氣一點兒,他就是西陽的頭兒,想幹嘛還不是他說了算,就是讓洛清鳶在府裡睡上個一天一夜也無甚大事,誰敢說她的不是,他立馬一記眼刀子凍死他。

  床榻上的女子睡得很沉,眉目完全舒展開,想來是全身都得到了放鬆,她沒有蓋被子,是以此時有些冷得蜷了起來,膝蓋都快頂到了彎著的前胸,整個人幾乎抱成了一團。

  「雪梨這丫鬟怎麼當的,連被子都沒給你蓋。」席夜楓不滿地低喃一聲,看著她的一雙眼不知不覺就盛滿了溫柔,滿得連眼中都盛裝不下,一點點溢了出來,落在了她的身上,讓洛清鳶的身子似乎都在這一刻暖了起來,冷意逐漸退散。

  俯身繞過他,席夜楓從床榻的一角取過大紅喜被,小心鋪開了給她蓋好,等到四個被角都仔細捻好了,他才坐在床邊打量著她,看著看著,自己的表情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柔和。多好啊,像現在這樣,單單看著她安祥的睡顏,他都覺得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心中暖暖的,這是他多年浴血沙場都求不到的安心,一直硬得跟塊冷鐵似的心有一處變得極柔極柔,柔得似乎化成了一灘水。

  雙手抵在她身子兩側,席夜楓一點點俯下身子,垂頭靠近她,呼吸由規律的一簇簇變得越來越快,最後紊亂起來,渾濁一片。先是細數她長而翹的睫毛,視線再劃過她白皙挺翹的鼻梁,那就像是一塊精雕細琢的玉,待最後落在她微微啟開一條小縫的粉唇時,他的目光已變得晦而深,就像是有什麼狠狠吸引住了他眼裡那一灘黑色,誘惑著他一點點靠近,眼裡最亮的那簇光匯聚在那一小方紅色上。

  席夜楓向來是遵從自己的意願做事,因為他的感覺一直很準,做什麼事也都順理成章水到渠成,所以他覺得自己想一親芳澤的時候,他就親了。

  睡夢裡的洛清鳶覺得自己的嘴邊一下變得熱呼呼的,有一股灼熱的氣流包裹著她,一條討厭的滑膩膩的東西不斷地舔著她的唇,讓她有些乾渴的唇變得濕濡起來,然後那滑膩膩的東西還堅持不懈地頂開她的牙齒往裡面鑽。洛清鳶惱了,忽然想到了個主意,一定要狠狠教訓它一番。輕輕張開了唇,任由那長滑濕溜的東西溜進自己的口腔,在裡賣力地胡亂攪動,似乎要攪亂一池潮水。

  席夜楓心裡那個爽啊,入了夢的小媳婦居然對他沒有防備,還微微張開了小嘴兒,由著他索取。席夜楓決定以後定要趁著這種時機好生索一記長吻。席夜楓吻得渾身舒爽,身子都跟飄了起來似的,身子也變得軟趴趴起來,恨不得立馬將小媳婦剝光了,來個抵死纏綿。滑膩的長舌勾住洛清鳶的,又舔又纏,吸吮得嘖嘖直響,正銷魂地不知東南西北的時候,丁香小舌頭忽然俏皮地往後一縮,有麼東西咯登一下咬住了他的長舌。

  席夜楓陶醉的雙眼倏然一睜,看了看睡著的小媳婦,他確定她仍舊是在夢中,可惜自己的舌頭不知被她當成了什麼,此時正被她的貝齒狠狠咬著不鬆,他甚至還看到她嘴角打了個彎兒,笑裡絕對透著得意。

  席夜楓連忙扯著自己的舌頭往後拉,豈料才微微拖動了一下,這小丫頭的狠勁兒就上來了,硬是夾著他的舌頭不讓他動彈半分。席夜楓有些哭笑不得,他不會成為第一個偷吻不成反倒被咬斷舌頭的人罷?

  騰出右手捏了捏洛清鳶的臉頰,因著捨不得使太大的勁兒,席夜楓捏她的臉蛋就跟按摩似的,洛清鳶不滿地從鼻子裡哼出幾個音兒,繼續咬著他的舌頭睡得香甜。

  舌頭被她咬得太久,席夜楓覺得口腔裡舌根處不斷有液體滲出,再不還他舌頭,口水就要滿滿一包,順著他嘴角流出來了。流口水是一件又丟臉的事,席夜楓深以為,所以他要趁著這件事發生之前趕緊拯救自己的舌頭,慢慢離了她的臉頰,席夜楓的雙眼因為即將發生的事笑得半瞇起來,左手繼續撐著身子,右掌已經悄悄從她領口探入,帶著一絲涼意一直往下蜿蜒而去,隔了貼身的肚兜在那一處隆起上輕輕揉捏著。洛清鳶渾身一抖,饒是睡得再沉,意識再不清楚也覺出了點兒什麼。慢慢睜開了眼,水濛濛的眼先是定定地盯著眼前放大的俊臉緩了一會兒,然後那漆黑的視線才破開水霧,逐漸清明了起來,眼珠子骨碌轉到最下面,看到了自己的唇,唇裡面銜著一條滑溜的舌頭,被自己兩排牙齒牢牢禁錮著,眼珠緩緩上移,目光順著長舌一直移到了舌根處,於是就這麼看到了席夜楓放大的臉,隨著雙眼越加明亮,那張臉也越來越清晰,洛清鳶甚至看到了他嘴角微微滲出的一點兒晶亮。

  洛清鳶眨了眨眼睛。

  席夜楓也跟著眨了一下。

  等到洛清鳶有些發懵地張嘴放了他的舌頭時,席夜楓咻地一下收回到嘴裡,還伴著吸口水的聲音,最後咕嚕一聲吞了進去,席夜楓連忙調頭,背對著洛清鳶伸手狠狠擦著嘴角。

  洛清鳶算是明白過來了發生了何事,自己睡著了,席夜楓進來了,趁她睡著偷偷親她,結果自己很不湊巧地咬到了他的舌頭。

  活該,洛清鳶在心裡道了一句,嘴角緩緩一勾,差點兒沒忍住想要笑出聲,好在她忍功日漸提高,這才控制住了。洛清鳶想伸手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蓋上了被子,心中一暖,決定不再計較方才的事,從被子裡探出手,拽了拽席夜楓的衣袖。背對著她的人沒有反應。洛清鳶又拽了拽。

  於是,席夜楓捂著嘴回頭看她。

  洛清鳶也連忙捂住嘴,不是舌頭發麻發疼,而是好想笑。

  「夫君,你怎的來了?」洛清鳶極力控制住那不斷想往上勾的嘴唇,聲音脆脆的,夾雜著一絲藏不住的笑意。

  席夜楓一聽這脆脆的音兒叫出夫君倆字,渾身一軟,很沒節操地什麼都忘了,活動兩下舌頭,覺得可以正常說話了,才拉過她的身子摟在了自己懷裡,伸手刮了刮她的唇瓣,道:「去了皇宮一趟,辦完事就回來了。我不想夫人一個人待在這兒,是以趕在午膳之前回來了。」

  洛清鳶微微一愣,每次一對上他的雙眼,就覺得那黑漆漆一片中,唯一的亮澤裡映照出的只有自己的臉。洛清鳶微微垂下頭,抵在他胸膛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說出的話悶悶的,不知不覺中還帶了一絲撒嬌的委屈,「夜楓,我們什麼時候回西陽啊?我不想在這兒待了,很累很辛苦。」

  席夜楓頓時開心了,小媳婦在依賴他呢,抬手順了順她的頭髮,揉著她的肩膀,低聲柔語道:「鳶兒,等明個兒合祭了祖先,你正式成為我席家的兒媳婦後,咱稍作整頓後立馬離開京都。到了西陽,你想幹啥就幹啥,就是捅破了天兒,我也替你補上。」

  洛清鳶聽完這話呵呵笑了起來,仰起腦袋,枕著他臂膀望著他,「你以為自個兒是神呢,還補天,如果天被我捅得破了個洞,也需不著你去補,只要在天塌下來之前你替我擋著就行。」

  席夜楓先一怔,接著哈哈大笑起來,洛清鳶的耳朵正隨了腦袋側枕著他肩膀,這爽朗的笑聲震得耳朵裡隆隆作響,但因著這聲音給人一種踏實的感覺,洛清鳶也不避開,只拿耳朵在他肩膀上蹭了兩下。

  席夜楓止了笑,伸手捏捏她鼻尖,神秘道:「鳶兒,等再過幾日,我給你個驚喜。」

  洛清鳶疑惑地看他,正想問是啥,門外卻傳來雪梨的叩門聲,「姑娘、姑爺,周嬤嬤朝這方走來了,想必是廚房做好了膳食,姑爺和姑娘要不要用膳?」

  洛清鳶忙退出了席夜楓的懷抱,掀了被子下床,覺得衣著有些亂又忙收拾了一番。席夜楓笑著看她,走過去幫她整了整領子。

  「方才你是不是摸了摸不該摸的地方。」洛清鳶忽地記起什麼,瞪著他問。

  「沒有的事,明明是鳶兒你咬了我的舌頭,害我疼了好半天。」席夜楓正色道,見小媳婦衣衫整齊了,忙朝外吩咐了聲,「去把膳食都端來罷,我和夫人一會兒就用膳。」

  周嬤嬤恰走到門外,聽了這句話,和雪梨一起應了聲,到小廚房裡去端膳食。

  「雪梨,大少爺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怎的不知道。」周嬤嬤問。

  雪梨笑回道,「將軍一從皇宮回來便找少夫人去了,嬤嬤自然不知。將軍回來得極早,我也是吃了大驚呢。」

  「大少爺很疼少夫人啊。」周嬤嬤面上帶笑,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麼,搖了搖頭,歎道:「冷屏那丫頭伺候大少爺多年了,也沒見大少爺多看一眼,以後跟著去西陽還不知如何--」似乎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周嬤嬤忙住了嘴。雪梨聽後不由皺了眉,將這事已記在了心上。

  「呵呵,瞧瞧我這張嘴,盡說些有的沒的,雪梨丫頭別往心上去,咱還是快些將膳食送去,別讓大少爺和少夫人等急了。」周嬤嬤虛搧兩下嘴,笑道。

  雪梨咧嘴笑了笑,明顯有些不喜。哪有當著少夫人的貼身丫鬟說其他女人的,真不知這周嬤嬤是不是存心。

  待到兩人將菜上齊,洛清鳶吃了一驚。她不知是否大太太特意吩咐的,只覺這一小桌子菜豐盛得緊。

  席夜楓一個勁兒地往她碗裡夾菜,邊夾邊道:「夫人可得多吃些,我瞧你這些日越發瘦了。」

  旁邊候著的雪梨和周嬤嬤聽到這話,都抿著嘴偷偷笑了。

  「不要再夾菜了,碗裡的菜都滿得掉出來了。」洛清鳶低頭扒飯,堆成山的菜餚恰好擋住了她微微上勾的嘴角。「你也多吃些,我瞧著夫君你才是瘦了呢。」洛清鳶夾了一塊紅燒肥雞腿到他碗裡。

  「多謝夫人。」席夜楓拿著雞腿啃了起來。洛清鳶本想看他啃雞腿的粗魯樣兒,豈料這廝雖吃得快,動作卻是十分優雅。一個肥雞腿下肚,嘴確實變得油亮,可周圍並無多出來的油漬。一旁的周嬤嬤忙取了絲帕給他作擦手用。席夜楓朝她客氣地點點頭。

  「這幾日確實是累壞了你,累的話只管歇著,忠勇侯府裡其實也沒那麼多規矩。」用完膳後,席夜楓笑著揉她的臉蛋道。

  「可是我還打算去看看小姑子,大姐那兒我也沒來得及去。」洛清鳶拍開他的手道。

  「急什麼,等到明個兒祭祀了我席家祖先,夫人便是我席家入了族譜的兒媳,到時候你想去哪裡竄門都行,下人看到後都要見禮,規矩地喚你一聲大少夫人。聽我的話,今個兒便好好歇著,明日又要忙上一天的。」

  「我怕自己睡個昏天黑地,傳出去後下人亂嚼舌根。」洛清鳶撇嘴道。

  「誰跟亂嚼舌根,我立馬拔了他的舌頭!」席夜楓厲色道,惹得洛清鳶輕笑出聲。

  結果,洛清鳶還是沒有照他說的做。豈不聞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若真傳出她恃寵而驕,不把忠勇侯府的規矩放在眼裡,甭說給給夫君婆婆丟了人,自己這一關亦是過不了的。等到席夜楓有事出了門,洛清鳶便找周嬤嬤帶路,去了小姑子席昭珞閨房中。

  席昭珞早在聽說大嫂子是洛家姐姐後便歡喜的不行,自個兒又不能隨便出閨閣,早盼晚盼總算是把她盼來了。

  「大嫂嫂可算來看我了,叫我好等。」席昭珞笑嘻嘻地拉著她的手,兩人親暱得像是許久未見的姐妹。

  「呀,沒想到珞妹妹竟一直盼著我來,叫我好生驚喜。」洛清鳶笑道。

  席昭珞直拉著她往裡走,遣退了伺候的丫鬟,想要說些悄悄話。

  「大嫂嫂,其實我以前見過你。」席昭珞湊近她耳邊道,一臉神秘,笑意難掩。

  洛清鳶並不吃驚,「我也見過珞妹妹,上次季府做客的時候。」

  席昭珞忙搖搖頭,咯咯一笑,「大嫂嫂說的是表侄子滿月席的那次,我說的才不是這個呢。」

  洛清鳶想了許久,確定沒見過她,不由疑惑看過去,「珞妹妹別吊人胃口了,到底是在哪裡見過我?」

  席昭珞笑得更濃了,湊近她低聲道:「我在大哥的書房見過大嫂子?」見洛清鳶吃驚地微張嘴,笑盈盈繼續道:「大哥有個書房,雖然這些年不常回來,母親卻一直留著,我有一次遣丫頭去大哥書房裡取些紙張,準備用來作畫,哪料那沓紙張裡竟夾了幅畫作,呵呵,大嫂嫂知不知道大哥畫的什麼?」

  說到這兒還不知道是什麼的話,那便真是個傻子了,洛清鳶臉微泛紅,也不知席夜楓那廝每次回京都是不是閒得沒事可做,不然畫她的畫像作甚。

  「珞妹妹是什麼時候發現那幅畫的?」洛清鳶忍不住問了句,問後又有些後悔了。

  席昭珞沒發現她臉上的懊惱,想了想,回道:「大抵三年前的樣子。」仔細瞧她兩眼,眉眼一彎,「大掃掃別瞧我大哥平兒總是舞刀弄槍的,其實大哥以前陪聖上讀書的時候,學識一點兒不比別人差,大哥作的那幅畫更是厲害,畫得惟妙惟肖的,三年前畫的竟是大嫂嫂現在的模樣,相差無幾。」

  洛清鳶瞧她那大大的眼睛瞪大了看自己,似在仔細作對比,窘迫地笑了笑,微微垂了頭,耳根也有些泛紅,心裡有什麼蕩開,一圈一圈的。

  陪著席昭珞聊了許久,再回去的時候已見席夜楓坐在桌邊看著書。

  「夫人,都說了多歇息,你這小長腿兒為何就不聽我囑咐呢。」洛清鳶還未走近,席夜楓便已放下了手中的兵書,側過腦袋看她,眼裡寵溺而無奈。

  方說完這話,席夜楓就待住了,小媳婦看他的眼神明顯有些不一樣了,說不出的怪異。

  洛清鳶走至他身邊,搬了個椅子坐下,拄著腦袋看他,忽地呵呵一笑,「夫君,原來……你真的惦記我很久了呀……」不等他反應,已經湊過去在他側臉上親了一下。

  春風拂面!席夜楓身子一僵,僵了一瞬後立馬變軟,被洛清鳶輕輕用嘴唇碰過的地方宛如開了朵小花,然後這小花順著他的臉頰一直開到了脖子根兒,還有些燙人。

  洛清鳶瞧他連脖子都紅了,輕笑兩聲,心情愉悅地走了,留下席夜楓一人原地回味這感覺。小媳婦第一次主動吻他,能不激動麼,席夜楓覺得單單一個吻就叫他血氣沸騰起來,大腿兒根兒相互蹭了蹭,難受得緊。

  考慮著明日還要祭祀祖先,席夜楓只摟著洛清鳶睡了一覺,只是下身那腫脹的東西一直在她腿間蹭啊蹭,半點兒不安分。洛清鳶一開始還警戒著,見他安分守己,也便由著他胡鬧,自己先入了夢。

  「沒良心的小東西。」席夜楓聽到那均勻的呼吸後,十分不滿地嘀咕一句,將腫脹的什物擠進她合攏的雙腿間,慢慢做著出鞘入鞘的動作。動作越來越快,最後一個激靈,悉數釋放出來。拿帕子給小媳婦擦了擦腿根兒後,席夜楓心滿意足地抱著小媳婦入睡了。雖然方才時間又有些短,但好在小媳婦不知道,面子還是保住了,席夜楓在心裡慶幸道。

  席夜楓不知道的是,洛清鳶一開始確實睡著了,結果被他孟浪的動作折騰醒,後面的事兒自然沒能瞞過她,但是為了避免席夜楓做出像昨夜那種事來,洛清鳶很識相地沒有吭聲,繼續裝睡,嘴角緩緩勾起。

 ★★★   ★★★   ★★★   ★★★

  忠勇侯府的規矩不少,祭祀祖先也繁瑣得緊。供品有講究不說,這拜祭的動作及程序都是十分重要的。上香、讀入祖譜辭、奉獻飯羹、奉茶、獻帛、獻酒、獻饌盒、獻胙肉等。忠勇侯和席雲氏先祭拜了祖先,隨後席夜楓同洛清鳶焚帛燒錢紙,取過禮生遞過來的酒盞,在祖先牌位前各獻上一杯酒,禮生再接過送至焚帛處,將酒酹在上面,酹時將酒滴成兩個「心」字,以示祭者獻上錢帛之虔誠。

  「席家列祖列宗已接受洛氏成為席家第二十五代嫡長媳,禮成--」禮生宣布道。

  席夜楓握了握洛清鳶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三天的婚禮總算是結束了,洛清鳶才舒了口氣,宮中的聖旨卻下來了。洛清鳶聽完聖旨後傻了,皇上竟封她做了三品誥命夫人?!要知道誥命夫人多是一些京都高官的夫人才會得到的封號,沒想到她居然--

  猛回頭看了席夜楓一眼,果見他笑得雙眼都成了月牙兒——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6 AM

第五十一章 姐妹相敘

  洛清鳶受封三品誥命夫人,自是要去皇宮內覲見皇后,再接受封賞的。這麼反覆一折騰,又累了一整日。席夜楓以為程梓墨當日答應得不爽快,這聖旨也會拖上好幾日,沒想到自己剛跟他提完此事,聖旨次日便跟著下來了。原本想著給小媳婦弄個誥命夫人做做,若擱在別人身上還不知歡喜成什麼樣,小媳婦鐵定也會很高興,可惜席夜楓失算了,洛清鳶臉上無半分喜色,疲憊倒是顯而易見。

  「夫人,累的話就去床上歇著罷。」席夜楓將斜躺在長榻上的洛清鳶攬入懷裡,另一隻手臂繞過她膝蓋彎兒,將整個人打橫抱起,直直朝床榻走去。

  「席夜楓,你放開我,我稍微瞇眼小憩一會兒就好,大白天的歇息什麼。若是被下人知道了,傳出去還不知變成什麼樣。」洛清鳶不贊同地皺了皺眉,掙扎著就要從他身上下來。

  席夜楓按住她的臂膀,「亂動什麼,是我叫你歇息的,有什麼好擔心的,床褥亂了就叫雪梨進屋收拾,她是你貼身伺候的丫鬟,又不會跟別人嚼舌根。」說完,就將她平放到床上,被子一拉,蓋在了她身上。

  「今日有幾個京都的舊友找我喝酒敘舊,所以我等會兒不能陪你了。你好好在屋裡待著,歇息夠了再出去,我知道你早就惦記著要見堂弟媳,我也不攔你,但你總得等精神養足了再去,不然的話,叫她看到後只會擔心罷了。」席夜楓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聲音低沉而輕柔。

  洛清鳶乖乖地嗯了聲,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領子,「我知曉。你也不要在外面多飲酒,若是你喝多了,回來可不許進門。」

  席夜楓低笑出聲,額頭抵著她的,輕搖著腦袋頂了兩下,「好好,我頂多就喝一小罈子。你要曉得,擱在平日兒,我能喝上幾大酒缸呢。」

  洛清鳶撇了撇嘴,怎麼聽都覺得他是在炫耀。看,你夫君我酒量多好啊。一想到洞房花燭夜,他光是用沾滿了酒氣的嘴吻自己,自己便被他吻得醉了,洛清鳶愈發覺得這廝是想到了那件事,所以在跟她炫耀。「行了,走罷,莫要別人等久了。」洛清鳶催促道。

  席夜楓在她微微噘起的小嘴上啜吻兩下,笑道:「那我走了。」

  「嗯……」洛清鳶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補了一句,「記得早去早回,不然你就回來吃冷剩飯罷。」眼裡透出幾分警告和幸災樂禍的味道。

  席夜楓只覺好笑,身子本來已經離開許遠,聽完這句話又立馬俯下,低頭湊過去堵上了她的嘴,索了一記熱烈而纏綿的吻。洛清鳶覺得,這吻的確熱烈,他的舌頭在她口腔裡翻天覆地般胡亂攪動,逮著地方就唰唰地來回掃,也的確纏綿,因為時間長得不像話,讓她差點兒憋得臉都紅了。顯然,席夜楓滿足了,事後還抿了抿嘴,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終於等到席夜楓離開了屋,洛清鳶長長呼了口氣,她有種強烈的預感,以後跟席夜楓的日子絕對……清閒不了。

  看到席夜楓走遠,門外候著的雪梨才進了屋貼身伺候著。

  「姑娘,姑爺這幾日還真忙。」雪梨笑道,順手將香爐裡的安神香點燃,屋內頓時環繞著裊裊的香氣。

  洛清鳶勾了勾唇,「雖然過幾日就要回西陽了,但是把這些面上的客套做足了,以後才能放心往來於京都和西陽之間。他的根兒總歸是在這兒,有些應酬還是要好好對待的。」

  雪梨聽聞這話,忽地想起周嬤嬤跟她無意提到的那事,神色認真起來,「姑娘,姑爺的確需要應酬一些事情,可我覺得姑娘也該防著些,以前在洛府的時候我就聽吳嬤嬤說過,有些人最愛在這種宴席上往別人屋中塞小妾通房了。姑爺對姑娘自然好,但難保不會一時心軟,納個梨花帶淚的狐媚子進門。」

  洛清鳶噗嗤一聲笑出來,「雪梨,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些話,叫我吃了大驚。」

  雪梨皺了皺眉,一跺腳,委屈道:「姑娘,我在掏心窩地跟姑娘說話,姑娘怎的不當回事呢。」

  洛清鳶擁著被子半坐起身,笑了笑,「我沒有不當回事,只是有些事擔心也沒用,反不如順其自然。」

  雪梨不贊同道:「姑娘不該這樣想,只要你將姑爺看管得死死的,又豈會被別的女人鑽了空子。」

  洛清鳶笑意逐漸斂起,淡淡道:「若姑爺心裡有我,他自然不會讓別的女人鑽了空子,若我在他心裡分量不大,就算我時刻管著他,他依舊會把別的女人領回家。」

  雪梨直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因為姑娘的一雙眼方才還滿溢著喜悅,旁人隔得很遠都能感受到那份幸福,可此時只剩黑幽幽一片,平靜得像是一口不起波瀾的井水。雪梨此時萬分懊惱。

  「雪梨,你是不是聽說什麼事了?」洛清鳶忽然問了一句,叫雪梨心裡咯登一下。

  「沒……自然沒,有的話早跟姑娘你說了。」雪梨忙回道。

  洛清鳶漆黑的眸子盯著她,讓雪梨覺得無所適從,咬了咬牙,豁出去般道:「是,我是聽到了些謠言。姑娘不知道麼,忠勇侯府大房裡的丫鬟婆婆們都知曉這件事,大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冷屏早就是姑爺的人了,以後還會跟著姑娘和姑爺一起去西陽。」

  洛清鳶眼珠子一動不動,片刻後才眨了眨眼,嘴角泛笑,「誰跟你說的?」

  雪梨忿忿道:「周嬤嬤無意間說漏了嘴,後來我在別的丫鬟那兒也套出話來了,姑爺每次從西陽回到府中都是這個叫冷屏的丫鬟伺候著,一看便知,冷屏是姑爺的人了!」

  「姑爺沒動她。」

  「哈?」雪梨張大了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一直貼身伺候的女人,姑爺沒道理一直沒動她,況且這冷屏還是個長相出挑的大丫鬟。

  「我說,姑爺沒有動過她。」洛清鳶篤定道。若是他有過別的女人了,他不會像現在這般反應生澀,接吻時連舌頭都能被她咬住。或許這也是她心裡某處不斷被他軟化的原因,他沒有騙過她,他非但一個通房沒有,連女人都沒碰過,真的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洛清鳶不知道這些年他究竟是如何解決這方便問題的,心裡猜測,難道是多年的軍中生活讓他養成了「自力更生」的習慣?

  「如果姑爺沒有碰過她,為何府裡的丫鬟嬤嬤們都默認了冷屏是姑爺的人?」雪梨還是覺得此事難以置信。

  「丫鬟婆子們怎麼看是她們的事,我只知道冷屏這丫頭是不能得償所願了。」洛清鳶淡淡道,眼裡無半分同情。若是冷屏不能跟著他們一起去西陽,大抵很多人都會背地裡笑話她想要飛枝頭做鳳凰罷,可是這關她何事,不存這樣的心思又怎會懼怕別人的嘲諷。

  「姑娘為何如此肯定?」雪梨驚詫。

  洛清鳶朝她一笑,「此事大太太同我提過,只不過被我給拒了。」

  雪梨雙眼瞪大,「姑娘直接拒絕了大太太,這……這會不會——」

  「無事,太太是個通情達理之人,不會在這麼件小事上與我計較。況且我也沒拂她的面子,你放心好了,我沒有惹太太生厭。」洛清鳶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雪梨聽了這話總算是放下心來,若是惹太太不痛快,太太有的是辦法折騰姑娘。

  「姑娘不是要歇息麼,方才我燃了安神香,姑娘便好好睡一覺罷,我就在門口守著,有人來了我會及時叫醒姑娘的。」雪梨扶洛清鳶躺下,將被子蓋好。

  「那我躺一會兒。若是半個時辰後我沒有起床,那便是我不小心睡死了,你記得進屋喚醒我。」洛清鳶吩咐道,整個人縮進被子裡,只留下個腦袋。

  雪梨忙點頭,「我曉得,姑娘本打算今日一早去二房見大姑娘,只是昨日得了聖旨,今個兒便不得已改為去皇宮拜謁皇后。想必姑娘這會兒是準備一覺醒來再去見大姑娘罷?」雪梨歎氣道:「要我說,只有一門之隔罷了,姑娘何必急於這一時,等歇息夠了再去也不遲。再說,後日姑娘還要和姑爺一起回門,到時候要是叫太太和老爺看到姑娘精神不振的樣子,指不定以為姑娘在忠勇侯受了苦呢。」

  大宸國回門省親的日子一般定在成婚後三、六、七、九、十日或滿月,因著洛清鳶嫁的是忠勇侯府,席夜楓又是大房嫡長子,禮節更為繁瑣,所以這歸寧之日便定在了第六日。洛清鳶這幾日一直在忙,確實被折騰得不行。

  「後日才回門,明個兒可以歇息一整日的,我是迫不及待想見到大姐了。二叔母說大姐這幾日害喜得厲害,雪梨你等會兒去小廚房裡叫嬤嬤做些清淡的糕點,我也好看著大姐多吃些。」

  雪梨心裡歎氣,只好應下,「那姑娘好好歇著罷,半個時辰後,我自會喚醒姑娘。」

  聽了這話,洛清鳶才緩緩閉上眼,安心入睡了。

  雪梨叫廚房的嬤嬤做了些桂花糕,再進屋時果見姑娘睡得極沉,雪梨不忍心立馬叫醒,又等了兩盞茶的功夫才低聲喚了喚她。

  被席雲氏帶著在各房都溜達了一圈,洛清鳶已把周遭的環境記了下來,這時正由雪梨陪著,兩人徑直往二房的少夫人住處尋去。適逢屋中一個丫鬟端著茶壺走了出來,看到兩人後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端茶的丫鬟乃是洛青蘭的陪嫁丫頭玉凝,以前在洛府的時候和雪梨兩人關係好得緊。

  「二姑娘可來了,夫人這幾日總跟我念叨二姑娘,臉上一天到晚都掛著笑意,沒想到才念叨完,二姑娘就來了。」玉凝顯然高興極了,本是要出去添些茶水的,這會兒完全顧不得了,回身就開了門,將兩人邊往裡引邊朝屋子內笑著喊,「夫人,你盼著的人來了!」

  因著都是些熟人,洛清鳶幾乎是提著裙擺小跑了進去,看到低頭繡著什麼的女子,洛清鳶一咧嘴,露了個大笑臉。

  洛青蘭正在做一件小衣裳,聞聲抬頭,見到來人後,先是怔愣了幾瞬,接著驚喜地叫了一聲,「二妹妹!」

  「別別,大姐別亂動,都有好幾個月的身子了,哪裡經得住這大起伏的動作。」洛清鳶忙伸手示意她別動,自己幾步跑過去,拂了拂裙擺,大咧咧坐在她所在的軟榻邊。

  「都已嫁做人婦了,怎的還是這副毛手毛腳的樣子,你呀,從小就這樣,虧母親和祖母都被你唬得一楞一楞的。」洛清蘭無奈一笑。

  洛清鳶抱著她胳膊靠過去,笑呵呵道:「可是我在大姐面前就裝不下去了。」說來也奇怪,洛青蘭只比現在的她大一歲,卻像個什麼都能包容的長輩,每當她在洛府感到憋悶時,她就會在洛青蘭面前撒潑,而她總是讓著自己。洛青蘭也從不在太太跟前說她的不是,反而好話說盡,唯一說過的不好也就指她性子太過開朗了。鑒於自己每日給太太和祖母請安時禮數皆足,太太還真就相信了洛青蘭的話,只以為她性子野了些,平日裡常勸她多收斂著,別的便未提及了。

  「當日聽到二妹妹要嫁給席家大房的嫡長子,我還以為自己聽差了呢,母親給我的回信中說到此事,我才信了。」洛青蘭笑道。

  「一開始我也有些不信,我還在納悶,我到底是哪裡讓堂堂定遠將軍看上自己了,可是他動作倒快,我還沒納悶完呢,他就上門提親了。」洛清鳶悶著聲道,話裡藏著的歡快卻遮不住露出幾分。

  「臭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若擱在這忠勇侯府,我還得喚你一聲堂嫂。」洛清蘭笑罵道。

  「大姐甭操心這個,我和夫君不久就回西陽了,你一直當我大姐就好。」洛清鳶伸手摸了摸洛青蘭鼓起來的肚子,順著肚子的形狀繞著打圈圈,「肚子都這麼大了,想必不過多久,我就可以有小外甥了。」

  洛青蘭任她一隻手在自己肚子上亂摸,歎了聲氣道:「二妹,大堂哥雖為定遠將軍,這名頭聽著響亮,可是長待西陽,你在那兒孤身一人,沒個依靠,我還是有些擔心你。」

  「大姐怕夫君欺負我?」洛清鳶歪著腦袋看她,笑瞇瞇問。忽地發覺什麼,洛清鳶收了笑意,正色道:「大姐跟我說老實話,家裡搬到西陽的那半年,大姐可是在這席府受了氣?」

  洛青蘭忙搖搖頭,「一切都過去了,過去太太是嫌棄我肚子許久沒有動靜,這會兒我懷上了,太太也無話可說。」

  「那姐夫呢?」洛清鳶驀地就脫口問了這麼一句。

  洛青蘭微一愣,笑道:「你姐夫一直對我很好。太太本來想要他納了丫鬟玉環做通房,你姐夫一口回絕了。除了他原本的通房夕照,他自娶我進門後的一年多從未碰過別的女人。」說到這兒,洛青蘭不知想到啥,面上帶了絲疑惑,「二妹如今也已為人婦,有些事我也可以跟二妹敞著說了,不然我憋在心裡難受。不瞞二妹,以前我總覺得你姐夫心裡藏著個人,前幾個月你姐夫尤其煩悶。」

  聽到這兒,洛清鳶神經一緊,身子有些繃直。

  洛青蘭似未覺,繼續道:「直到這幾日我才發現,他終於是放下了,對我也變得比以前更加體貼。我覺得現在的自己真的很幸福。」洛清蘭笑了。

  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洛清鳶在心裡鬆了口氣,這樣就好。她這會兒總算明白心裡一直環繞不去的那一縷愁緒是什麼了,是洛青蘭的幸福。感謝上蒼,席陌凌總算是想開了,她可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姐姐發現丈夫心裡藏著的人是她,那樣的話,她不僅傷了洛青蘭的心,更讓這純粹的姐妹之情前橫亙了一座山。垂眸的洛清鳶沒有聽到洛青蘭的一聲輕歎,更未發現她盯著自己的一雙眼明亮中多了抹落寞。

  玉凝沏了壺新茶給兩人各倒一杯,「夫人和二姑娘別光顧著說話,喝些茶潤潤喉罷。」

  「玉凝,你和雪梨也下去說些悄悄話罷,別一直伺候我和大姐了。」洛清鳶接過茶水,笑道。

  玉凝眼一亮,「那我就和雪梨出去在門口候著,夫人和二姑娘有事的話隨時喚我們兩個。」說完,兩人小聲闔了門退出去。

  洛清蘭笑出聲,捏了捏她胳膊,「你這丫頭,自己玩鬧就罷了,非要叫下人變得跟你一樣胡鬧才甘心。」

  「大姐沒瞧見兩個小丫頭擠眉弄眼麼,她倆早就憋著一肚子話想說了。對了,我給大姐帶了桂花糕,爽口不膩,你一定要多嘗一些……」

  兩人閒聊了許久後,洛清鳶才不捨地離了洛青蘭這處。

  「夫人,你又在折騰小衣裳了,小少爺還有好幾個月才出生呢。」玉凝瞄了一眼她手中的東西,樂呵道。

  「反正閒著沒事幹。」洛青蘭笑了笑。

  遣退玉凝後,洛青蘭放下手中的活兒,有些發呆地盯著遠處的窗子。其實她從新婚第一日便知道席陌凌心裡藏著的人是誰了,因為新婚之夜的時候席陌凌嘴裡念了一句,「你不是她……」她承認,那個時候他臉上顯而易見的失望刺痛了她。可是,說親的是兩家的長輩,默認了婚事的是席陌凌,這一切都不干洛清鳶的事,但為何要她承受這一切,她自己又是何其無辜。

  她有段時日一直在恐懼,害怕席陌凌不顧一切地將洛清鳶也納進門,畢竟他的執念一直很深,若那一天真的到來了,那個時候她該以怎樣的心態去面對自己的妹妹,她真的不知道。聽到洛清鳶要嫁人的消息,她才大大鬆了口氣,那種擔心沒了後,她身心得到放鬆,竟然懷了身孕,尤氏終於不會對她板著臉,這已經讓她無比滿足了。而席陌凌這幾日的忽然轉變讓洛青蘭很想哭,她的夫君總算是想開了,對她亦越加關心。他的吻、他的擁抱都比以前更溫柔,她感受到了他正慢慢接受自己。

  洛清蘭這一年多頭一次感受到了幸福。他的夫君不再想別的,而是全心全意地愛著她。

 ★★★   ★★★   ★★★   ★★★

  席夜楓回來的時候不算早,洛清鳶已用完膳食。捂著嘴哈了口氣,確定酒味不大,席夜楓才輕輕推了門走進去。

  「夫君,你可算是進來了,我還以為你要在門口待上許久呢。」洛清鳶睨他一眼,不鹹不淡道。雪梨見狀不妙,偷偷溜了出去,把門闔實。

  席夜楓笑呵呵地走過去摟住小媳婦,「鳶兒怎麼知道我在外面?」

  洛清鳶伸手捏住自己的鼻子,嫌棄地用手肘抵開他,憋聲憋氣道:「離我遠點兒,一身的酒氣,你站在門口的時候我就聞見了。」

  席夜楓連忙抬起胳膊在鼻尖嗅了嗅,嘀咕道:「明明是一身的香味兒,我特意把自己薰香了才回來的。」湊近洛清鳶臉面哈了口氣,「夫人你聞聞,酒氣根本不大。」

  洛清鳶確實沒有聞到太大的酒氣,不過卻聞到了一股酸辣的味道,洛清鳶眼一瞪,「席夜楓,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你嘴裡明明是醒酒湯的味道,你老實說,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席夜楓不等她說完話,已經一把將她高高抱起。方向很明確,床榻;目的也很明顯,和小媳婦做快樂事,叫她忘了其他。

  結果表示,喝高了酒的席夜楓膽兒很肥,力氣更壯,將洛清鳶折騰得咬了他一肩膀的牙印,這一晚上不知饜足地要了三次,席夜楓才砸吧兩下嘴,抱著小媳婦睡了。發現自己可以更持久了,席夜楓頓感驕傲,夢裡都勾著嘴角。而洛清鳶被他折騰得幾乎是昏睡了過去,雙腿還勾在他腰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下巴處一片紫紅的印記。

  回門之日,雪梨將洛清鳶打扮得光鮮亮麗,席夜楓也是神清氣爽,兩個人站在一起那就是男俊女俏,羨煞旁人。

  席夜楓聽聞洛尹峰愛好墨寶,特意將自己收集的一塊上等龍鱗硯帶了去。龍鱗取石龍鱗山,其石堅潤,撫之如肌,磨之有鋒,澀水留筆,滑不拒墨,墨小易乾,滌之立淨,乃硯台中的精品。

  洛尹峰看到後愛惜若寶,跟這好女婿掏心掏肺地聊了許久,兩人相談甚歡。江氏則拉著洛清鳶問一些私密的事,光是看洛清鳶紅潤的小臉,江氏便樂呵地笑了。

  回門一過,大婚總算是告一段落,席夜楓已開始籌備回西陽的事,臨走前一天還特意進皇宮向程梓墨道了別。

  「太太,奴婢只想伺候大少爺,並無所求,奴婢也不會礙著大少夫人的事,求太太成全奴婢罷。」席雲氏正坐在椅子上,腳邊跪著冷屏,一雙希冀的眼正盯著她,滿是乞求,眼中慢慢蓄滿淚花,馬上就要滾落而下。

  席雲氏揉了揉額頭,歎道:「冷屏,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大少爺親口拒絕了你,我又如何再把你送去?」

  冷屏身子一抖,囁囁道,「夫人已經同大少爺提過了?大少爺他……親口拒絕了?」

  席雲氏微頓,緩緩點了點頭。

  冷屏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隨即想到什麼,忙懇求道:「太太跟少夫人說一聲好不好,少夫人心腸一軟,指不定就答應了。太太,求您,奴婢是真的想伺候大少爺,不要名分也好,只要能在他身邊——」

  「冷屏!」席雲氏寒著臉看她,「我待你好是因為你萬事知禮數懂分寸,可是,你瞧瞧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先下去罷,以後我會給你配個好人家,你還是早些消了這念頭!」

  冷屏顫顫巍巍地起了身,慢慢退了出去。自己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第五十二章 再回西陽

  洛清鳶出嫁的時候,江氏本是要挑三個陪嫁丫頭一道跟著過去,可是被洛清鳶直接婉拒了,只道自己遲早要和席夜楓去西陽,帶這麼多丫鬟反而不方便,席夜楓也不喜歡太多不相干的人跟著去。

  江氏思慮著真心想跟去的丫鬟確實沒幾個,且女婿看起來也是個疼媳婦的人,應該不需要備太多丫鬟,其實江氏擔心的不過是洛清鳶懷孕這段時期,像她那會兒,便是洛清鳶的生母梅姨娘伺候著老爺,梅姨娘是她的陪嫁丫鬟,算得上自己人,無需憂慮。後來梅姨娘不幸去世,洛尹峰也未再納過別的姨娘通房。若是席夜楓在洛清鳶懷孕這段日子忍不住要幸府裡的丫鬟,還不如叫洛清鳶自個兒帶去的丫鬟當這備用的通房人選。江氏當時覺著雪梨這丫鬟最為忠心,人長得也算清秀,便讓雪梨一個人跟了過去,暗地裡自然跟洛清鳶提到了此事。

  洛清鳶只悶聲點了點頭,低垂的眼眸裡明明滅滅,顯然是算計著別的。通房丫頭什麼身份她最清楚不過,那便是跟普通的使喚丫鬟沒啥區別,只不過多了項暖床的義務。洛清鳶絕對不會讓雪梨做什麼通房,她會在西陽給她尋戶好人家嫁了。

  臨走前席雲氏往洛清鳶身邊塞了個人,不是大丫鬟冷屏,只是個相貌平平的粗使丫鬟,喚作剪秋。

  「楓哥兒一個人奔波慣了,就算在西陽有個將軍府,府裡也沒什麼使喚丫鬟,你跟過去後便住在將軍府了,偌大的府裡總不能只有雪梨一個人伺候你。剪秋是個安靜老實的丫頭,跟著你一道去我也放心。」席雲氏拍著洛清鳶的手囑咐道。

  「多謝太太。」洛清鳶笑回道。

  因著席夜楓每次返回京都是騎著破風獨自個兒來的,此次卻要和洛清鳶一道去西陽,另有丫鬟兩個,席雲氏還加了兩個負責趕車的小廝,就連洛清鳶的八十抬嫁妝席雲氏也好好收著沒動,準備找足了人裝上車,跟在他們後面送到西陽。畢竟兩人要在西陽才長待,洛清鳶的嫁妝自然不能放在忠勇侯府裡,女人的嫁妝就該緊緊握在自己手中。

  洛清鳶沒想到席雲氏將一切都打點得這麼妥當,心裡對席雲氏又添幾分佩服。早聽席夜楓說自己母親極為通情達理,洛清鳶這會兒才真正相信了。

  席夜楓把馬轡頭換在了破風身上,扶著洛清鳶上了車,雪梨和剪秋則乘坐後面的馬車跟著。乘坐馬車的話又要花十來日的功夫。

  「鳶兒,睏了就倒在我懷裡睡罷,這一路上還要折騰許久。」馬車顛顛地行駛著,席夜楓摟著洛清鳶的腰肢,見她眼皮快要闔上,笑著捏了捏她腰間的軟肉。

  洛清鳶懶懶地輕哼兩聲,微微側了側身子,伸手抱住他的腰,將自己的腦袋埋到了他的胸前。

  席夜楓勾唇輕笑,面色柔和起來,伸手揉了揉她埋在自己懷裡的腦袋,還順手捏了捏那軟乎乎的耳朵,微低頭吻著她頭頂的髮絲,輕聲道:「睡罷,我一直陪著你。」

  然後,洛清鳶真的睡過去了,覺得臉部靠著的地方有些硬邦邦的,便來回蹭了好幾下,席夜楓悶笑出聲,怕吵醒她忙止住聲。

  「鳶兒,鳶兒。」席夜楓低喚了兩聲,確定人睡著了,嘴角緩緩漾開一道波兒似的,雙眼也亮了幾分。雙腿抬高一些,窩在他懷裡的洛清鳶被順勢帶著變高,埋在他懷裡的小臉也露了出來。席夜楓貪婪地打量著她的面容。溫香軟玉在懷,盼了許久的小媳婦終於給他抱著了!

  席夜楓心裡一時感概萬千。不著痕跡地騰出一隻手,沿著洛清鳶的臉輪廓輕輕勾勒一圈,偶爾捏捏小臉蛋,時不時點點俏挺的鼻尖,要不就是拿食指撥動那粉嫩嫩的唇瓣,當他的指尖來回撥動那桃花瓣似的嘴唇時,發現那小唇瓣會囁嚅兩下,隱約露出兩顆可愛的小門牙,席夜楓似乎找到了好玩的東西,一下一下地勾著洛清鳶的下唇瓣撥動。然後,撥著撥著,席夜楓不由嚥了嚥口水,指尖似乎嵌在了唇瓣的縫隙裡,濕濕熱熱的,叫人一點兒不想取出來。要是換個東西伸進去……席夜楓呼吸渾濁起來,慢慢低下頭湊到小媳婦嘴邊,舌尖在她的嘴邊舔了一遭,本想從唇逢探進去,可一想到上次舌頭被小媳婦咬到後的窘態,席夜楓還是作罷,只在她唇瓣上舔舔、啃啃,再吸一吸,吮一吮,將洛清鳶微嘟的小嘴兒吮吸得晶晶發亮。

  「嗯……別鬧。」洛清鳶迷糊地揮了揮手,啪地一下剛好打在席夜楓的半邊臉上。

  席夜楓瞬間一愣,伸手蓋住自己的臉,摩挲了幾下。雖然小媳婦的手軟乎乎地在上面拍了一下,一點兒也不疼,可是被人打巴掌還是頭一次。懲罰般地拾起洛清鳶的手,低頭就在上面咬了一口。洛清鳶嚶嚀一聲,動了動身子,伸手摸了摸席夜楓的胸膛,找準個好位置,又低頭埋了進去。

  席夜楓垂頭看了看像個小地鼠打洞一樣鑽進自己懷裡的洛清鳶,心裡又是得意又是無奈,看她實在累極,席夜楓也不忍心再騷擾她,就著她的動作將她扣在了自己懷裡,許久都一動未動。

  可是,席夜楓痛苦地發現,哪怕就這樣摟著小媳婦規矩不動,他的下面還是慢慢起了反應。席夜楓伸手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臉,然後腦袋往後一仰,閉目養神起來。

  車輪咕轆轆地響,每顛簸一下,洛清鳶軟軟的身子便似在他身上蹭了一下,於是席夜楓的下面也隨著這顛簸一點點抬了頭,大有一柱擎天之勢。丟人丟人丟人,席夜楓在心裡道,狠狠抿了抿唇,決定一憋到底。反正也就十來天的事兒,到了西陽後,他想咋地就咋地,小媳婦也曾經默認過。在這之前便讓小媳婦好好歇息,等她養足精神後再……這樣……那樣……

  李黑子曾經在嫖軍妓的時候說過一句粗話,他要弄得對方欲仙欲死,叫她哭天搶地地在他身下求饒。席夜楓摸了摸下巴,他也想叫小媳婦在床榻上欲仙欲死,用那又軟又脆的音兒一遍一遍喚著他的名字。

  剛想完這個,席夜楓立馬後悔了,下身腫脹得發疼,就像一根繃緊了弦,再不鬆開就要斷了!垂眸瞄了洛清鳶一眼,目光在小媳婦身上逡巡一圈,最後停在了那隻軟軟搭在他大腿上的手。白皙若玉、纖細如蔥根,而且離他的那腫脹只兩寸距離不到。

  席夜楓喉結迅速滾動兩下,緩緩伸出大掌,萬分小心地包裹著洛清鳶的玉手,然後一點一點,極為緩慢地移向那明顯頂起來的什物。牽引著洛清鳶的手伸張開,再將那一根根的白玉細指隔著外面的長褲握在上面。就在觸碰上的一剎那,席夜楓渾身一個顫動,舒服地喟歎出聲,另一隻掌在洛清鳶腰間的手瞬間握成拳,將那腰間的衣料子都握出了一道道的褶皺,像朵花般在了他的拳頭四周綻放開來。席夜楓喘了兩口粗氣後慢慢把著洛清鳶的手上下擼動起來。可惜有長褲隔著,不然這觸感還不知該如何銷魂,席夜楓在心裡想到。

  現在的情形就跟戰場上一樣,分毫時機都不可錯過,席夜楓片刻不敢耽擱,趁著洛清鳶醒來之前,借用小媳婦的手來回聳動了幾十下,到後面動作越來越快,洛清鳶眉頭微微皺起,嚶嚀一聲,看這樣子像是下一刻就要醒來。席夜楓心歎不妙,在她眼睫毛顫動之際,大力地抽插幾下,最後一刻,席夜楓包住洛清鳶的手死死握在上面,上身朝上一挺,利劍也頂著長褲布料朝某處唰地一指,劍尖汩汩灼液噴射出來。

  席夜楓僵直的身子軟了下來,舒服地喘了幾大口氣後,忙摸索著從小媳婦的懷裡取出一方絲帕,塞進長褲裡清理了一番,動作迅速地將絲帕揣進了自個兒懷裡,再將小媳婦的手歸位到原處,雙腿略微夾住,接著雙眼一閉,養神起來。

  洛清鳶本來在席夜楓的懷裡睡得挺安穩的,豈料自個兒的手似乎碰到了根滾燙的鐵棍,然後不聽使喚地在那根棍子上面來回搓動起來,直到手變得又酸又麻,那動作才停了下來。有些迷糊地睜開眼,第一眼瞅了瞅自己有些發麻的手,下一刻便明白過來,難怪手有些發酸發麻,原來被席夜楓不小心夾在了腿間,夾久了自然會發麻。第二眼洛清鳶抬頭瞄了瞄席夜楓,見他闔著眼,面色柔和,雙手還環著自己的腰肢。

  似察覺到懷裡的女子醒了,席夜楓慢慢睜開眼,眼裡還有因太過濃郁而未退完的醉意。伸手揉了揉她的臉蛋,嘴角含笑,「醒了?前些日子可累壞了你,多睡會兒罷,回西陽還得好幾日。」

  洛清鳶心裡的狐疑消了大半,吸了吸鼻子,嗅著空氣中的味道。微皺了眉看著他問,「夜楓,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腥味,我覺得好熟悉。」腦中什麼一閃而過,洛清鳶就快要抓住時,席夜楓立馬訕訕笑了兩聲,打斷她的思緒道:「這全賴我,自幼身上就愛生汗,趕了幾日的路,沒法子洗澡,我身上這臭味就又出來了。」

  洛清鳶聽完,湊近了一聞,果然是他身上發出來的,尤其胸腔那處味道極重。想到什麼後不由呵呵一笑,「那你以前行軍打仗的時候怎麼辦,你身上的味道還不把你手下的兵薰死。」

  「都是大老粗,哪個身上沒點兒味道。我身上還算好聞的了。」席夜楓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瞎掰,捧著洛清鳶的臉印下幾個細碎的吻,樂悠悠地勾著嘴角道:「不過鳶兒放心,回到西陽後我每日沐浴,再在屋裡點上薰香,你就聞不到什麼怪味了。」

  被席夜楓來回一繞,洛清鳶真就相信了他的話。忽然瞧見他額頭滲汗,納罕道:「天很熱麼?現在方入春不久而已,你怎的出汗了?」

  席夜楓連忙用袖子在額頭上一擦,解釋道:「鳶兒你不曉得,我身子懼熱,許是在西陽待久了,覺得西陽那涼爽的天氣才適合我,京都待的這幾日可把我憋壞了。」

  洛清鳶不疑有他,伸手就往自己的懷裡摸去,準備取出絲帕給他拭汗,豈料來回摸了還幾遍都沒找著。

  席夜楓垂眸看了她一眼後立馬抬起,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洛清鳶作罷,用自己的袖口在他額頭上細細擦了一遍,邊擦邊道:「愛出汗的話以後隨身帶著絹帕,唉,算了,你一個大老爺們帶什麼帕子,還是像方才那般拿袖子隨便擦擦得了。」

  席夜楓笑著摟過洛清鳶的腰,湊近了就要吻過去,洛清鳶一巴掌撐住他的臉,推遠,嫌棄道:「身上臭烘烘的,等回去再說。」

  「夫人先忍忍罷,到西陽還有好幾日,難道我抱你摟你都不成了?」

  「……」

  將軍府裡本就不多的下人這幾日忙碌了起來。李管事一個多月前收到了定遠將軍的信。將軍要大婚了!不對,是這會兒已經大婚了,近日,將軍就會帶著夫人回將軍府!李管事將這事告訴府裡下人們後,整個府裡喜氣一片。以後府裡多了個女主人,不會再跟以前一樣清冷了,將軍更不會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

  等到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口時,李管事一眼便認出了那馬,除了將軍的坐騎破風,哪匹馬能像這匹一樣精神抖擻的,還給人一種驕傲自大的感覺。

  「將軍,將軍!」李管事立馬跑上前。

  駕著破風的馬夫跳了下來,將轎凳搭好,退到一邊準備扶大少爺下車。而後面一輛車已經下來了兩個小丫鬟,皆走到了前車旁候著。

  稍許,車內鑽出個人,身形高大頎長,面容俊美無絲毫疲憊之態,整個西陽除卻定遠將軍還能有誰!李管事激動得兩眼泛淚花。這世上最清閒的管家當屬他了,都快清閒得發霉了,這正主兒總算是回來了。

  馬夫上前要去扶他,席夜楓淡淡道,「不必了。」兀自下了馬,然後回頭看著車內,表情立馬變柔,笑著撩開車簾子,伸出手,「鳶兒,快些出來,咱們回府了。」雪梨本要去扶,見此,便老實在一邊站著,偷偷抿嘴笑了笑。

  李管事吃驚地瞪大了眼,將軍這聲音也忒溫柔了些,他方才還以為是自己聽差了。隨了席夜楓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身姿窈窕的女子慢慢從車內出來,自個兒還未瞧清楚那面容,主子的身子就探了過去,堪堪擋住他好奇的視線。

  李管事只看到自己主子體貼地扶了夫人下車,然後兩人轉身,這會兒自己總算是瞧清楚了這女主子的相貌。李管事心中納罕,雖然夫人長相貌美亦嬌俏可人,但是這樣的女人算不得少,將軍只要想的話,就有許多巴不得自己貼上來罷。許是女主子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將軍,府裡早就打點好了,只等將軍和夫人回來。」李管事上前稟告道。

  席夜楓心情頗好,朝他笑道:「有勞李管事這幾個月辛苦打理將軍府,日後我和夫人就住在府裡了。」

  李管事聽後激動不已,「大伙兒早就盼著將軍常住府中了!將軍和夫人一路勞累,我等會兒就讓孫嬤嬤做頓豐盛的飯菜,再讓翠兒去備些好酒給將軍暖暖胃。」

  「李管事不必麻煩了,就照平日兒一樣,做些小飯小菜即可,我和將軍才奔波回來,想吃些清淡的,酒也不必備了,將軍近日胃不好,不能多飲酒。」洛清鳶朝他笑道。

  李管事訝異,對他說話的女子儼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樣子,可是說話間並無半分頤指氣使,反而給人一種親和的感覺,聲音也是柔柔地好聽,讓人不自覺地就對她的話聽從起來。

  「就照夫人說的去做。」席夜楓朗笑出聲,拉著洛清鳶的手就往裡走。

  李管事在原地愣了愣,回過神後忙哎了聲,火燎燎地朝府裡奔去。

  加上席夜楓和洛清鳶,還有兩人帶來的丫鬟和小廝,整個將軍府的人一下多了起來,下人們聽了這好消息後又是一陣忙碌,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歇息夠了後,席夜楓俯身在洛清鳶臉上啵啵吻了幾下,「鳶兒,我要去軍營了看一下那群小子,晚上我會早些回來陪你。」

  「我知道你早就想著去看你手下那群士兵了,只管去罷,我又不會說什麼。」洛清鳶道,仰頭在他的嘴角輕輕碰了一下。

  席夜楓摸摸嘴角,心裡有些不滿足,看了她好幾眼才不捨不依地騎著破風朝西陽軍營行去。

  洛清鳶想起方才席夜楓如饑似渴的眼神,忽然就開始憂心起來。

 ★★★   ★★★   ★★★   ★★★

  西陽軍營裡雖少了個將軍,大伙兒們的日子還是過得挺熱鬧,除了石高經常吼著叫他們去校場上操練比武,士兵們最愛閒聊的話題變成了媳婦和兒子。

  「哈哈,老子的媳婦都快生了,你們比得過麼?」李黑子叉著腰對著一干小士兵大笑道,瞅了瞅兵裡的劉明昊,笑得更開懷,「劉兄弟,不是我炫耀,你媳婦是我們當中最好看的,都這麼久了也不見那肚子有動靜。哈哈,果然我和媳婦八字最合。」

  劉明昊笑了笑,「李大哥很厲害,小弟自愧不如。」以他的門第身份,一般是不允許小妾在正房之前懷孕的,所以他這幾個月一直在給妾室用了避孕湯。因著怕她傷心,才沒有告訴她,眾人更是不知。

  「瞧你這得意忘形樣兒,若不是將軍,你能娶到媳婦麼?更莫說抱兒子了。」張大佑接話道,朝李黑子翻了個白眼。

  李黑子訕笑兩聲,「的確是得感謝將軍,也不知將軍啥時候才能把嫂子領回來,這都好幾個月了。」

  「將軍走前跟石老哥說過,時間越不過半年,我估摸著將軍近日就會回來了。」劉明昊思忖道,隨即想起什麼,忙道:「走走,今個兒該練百里射箭了,莫再閒扯了,等會兒石老哥又該——」

  「兔崽子們,又在偷懶了!給我到校場操練去——」劉明昊一句話才說一半,石高的大吼聲便傳了過來。

  眾人齊齊捂住耳朵,劉明昊更是無奈地聳了聳肩。

  校場上,二十個箭靶子一字排開,士兵們排著小隊一一射箭練習,事畢後每個組還要合計中箭靶心次數,進行比試。

  輪到李黑子的時候,十個箭中只有一半射在了靶心近旁,其他的早不知偏到何處去了。石高在他後腦勺狠狠拍了一下,叫罵道:「數你小子平日愛起鬨瞎鬧,正經時候怎麼不見你出得了風頭。」

  李黑子切了一聲,將排在自己身後的劉明昊拉了過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箭術最差勁兒了,但是明昊兄弟厲害得緊。」說罷,捶了捶他胸膛,嘿嘿笑道:「劉兄弟,我們這一組可就靠你扳回來了。」

  劉明昊爽快一笑,「沒問題。」話畢,弓已滿拉,長箭待發。

  只聞咻的一聲,還未來得及逃逸的氣流似被從中刺穿了個洞,眾人眼睛望去的時候,一根長箭已正中箭靶,力道之大已經讓箭羽在下一瞬間穿透了過去。

  眾人震驚得張大了嘴,劉明昊也驚得張了張嘴。他手中的箭明明還沒射出去。

  似乎聽到熟悉的馬蹄聲,劉明昊一下轉頭看去,石高等也似察覺到什麼,皆轉了身。

  高頭大馬上的男子不知何時駛到了兵器架邊,手中的長弓剛剛收了起來。那人臉上的笑恍若夏日烈陽,刺得讓人睜不開眼。他單手舉起那長弓,悠哉地來回晃了兩圈,最後手臂一斜,將整個弓拋出老遠。

  石高擦了擦眼,確定沒看錯,驚喜得大吼了出來,「將軍——」

  席夜楓下巴微揚,燦然大笑起來,「兄弟們,我回來了!我把你們嫂子也帶回來了!哈哈哈……」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7 AM

第五十三章 神奇兵書

  席夜楓一陣大笑,驚得周遭的飛禽都似渾身抖動一下,然後連忙扇動翅膀飛遠。

  石高一聲大吼過後,周遭有一瞬的安靜,然後下一刻,士兵們都將手中的東西一扔,歡呼著湧了過去。

  「將軍你可算回來了!我的媳婦都快生了,將軍再不領嫂子回來,我都被兄弟們數落,說成忘恩負義了!」李黑子笑得露出兩排牙。

  席夜楓揚揚眉,目光掃了一圈,笑問,「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們可有偷懶?」

  「將軍放心,有我日日督促他們操練比試,這群小子想偷懶都不成。」石高粗著嗓門回道,露出憨厚的笑。

  「將軍,你再不回來的話,我都該回京都了。」劉明昊也笑道,一臉好奇地問:「將軍何時帶嫂子來咱軍營裡瞧瞧,兄弟們的脖子早就伸長了等著看呢,到時候我們定會挨個叫聲嫂子。」

  席夜楓從破風背上跳下,拍了拍他的肩,「的確是快一年了,這幾日跟我切磋一下,也好叫我瞧瞧明昊兄弟這段時日長進如何。」

  「明昊靜候將軍!」劉明昊忙抱拳,興奮道。這近一年內,他在西陽的確學到了很多本事,這是他來西陽之前想都不曾想到的。能夠跟浴血沙場的定遠將軍較量一番,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將軍還沒給個准信兒,將軍到底啥時候領嫂子過來叫我們瞧瞧啊?」李黑子有些迫不及待地問。

  見席夜楓沉默著似乎在思慮什麼,劉明昊補道,「將軍放心,兄弟們雖然粗野了些,但保準對嫂子客客氣氣的,不會嚇到她。大伙兒說是不是?!」忙朝眾人高聲問了句。

  圍著的士兵們歡呼著答道,「是!」

  席夜楓環著胸,背靠破風而立,聞言後似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然後無奈而又妥協地聳了聳肩,「好罷,不過等過些時日再說,你們嫂子這一路上累極了,等歇息夠了我自會帶來叫你們瞧瞧。醜話先說在前面,你們若是對嫂子不恭敬或者不小心爆粗話了,以後甭叫我將軍,更甭叫我大哥了。」

  「將軍放心便是,誰對嫂子不恭敬了,我第一個叫他好看!」石高大笑著拍了拍胸脯。想到什麼後,更是歡悅,「還未恭賀將軍官復原職,上回李管事跟我說的時候,大伙兒都高興壞了。」

  「行了,該幹嘛幹嘛。」席夜楓掃了一眼遠處的箭靶,語調上揚,「今日練習百步射箭?眾士兵各就各位,叫我瞧瞧你們的箭術練得如何了。」

  「自然是不及將軍的,將軍方才的長箭不止射中了紅心,還穿透了箭靶。」劉明昊笑道,眼裡閃著欽佩的光。而石高吆喝著眾人按先前排好的小隊站好。

  席夜楓哈哈大笑一聲,「你們若是每日勤奮苦練,自不會遜色於我。」

  許是因為自己的頭兒就在一旁盯著,士兵們的箭術整體提高了不少,就連李黑子也有四支箭射中了紅心。劉明昊最擅長的本就是箭術,十箭中了九箭,剩下的一支微微偏了一些。

  「除了將軍,軍營裡數劉兄弟你箭術好了!哈哈……」李黑子環住劉明昊的肩,高興道。有劉兄弟在,他們這一組十之八、九會贏。

  果然,統計下來,李黑子和劉明昊一組正中紅心次數最多,李黑子笑得咧了嘴,朝席夜楓嘿嘿笑著問,「將軍,我們組正中靶心次數最多,不知有沒有啥獎勵。」

  一旁的劉明昊忙拿胳膊肘頂他的胸,朝他擠眉弄眼,示意不要多說,可是李黑子聳動兩下肩,只當未見,笑呵呵地盯著席夜楓,眼巴巴地等著獎勵。

  席夜楓呵地低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笑得不懷好意,「黑子啊,我知道你是咱西陽軍裡最勇敢的衝鋒軍,最近閒得慌,所以我覺得有必要給你找一些好事做。」

  李黑子聽著有些不對勁,但一聽到好事倆字,雙眼睜大,立馬興奮問道:「將軍有什麼好事讓我做?」

  席夜楓摸著下巴,似乎在考慮究竟有什麼適合的「好事」叫他去做,忽地眼一亮,席夜楓抬手打了個響指,「有了!黑子,你們這小組的人從明個兒開始,每兩人輪流守夜崗罷,直到這個月結束。」說完,不理會這組士兵張大的嘴,獨自個兒悠哉地走了,走出沒多遠,懶懶地拋了一句出來,「不要妄圖偷懶,石千總,記錄好他們站崗的情況,偷懶的多加三次夜崗。」想起什麼後,略微朝後偏了偏臉,「石千總,來我屋中一下,我要看看這些日子你處理的軍中事務。」

  石高哎了聲,連忙跟了過去。

  人走了,周圍安靜了。其他小組的士兵偷著樂,而李黑子困難地嚥了嚥口水,朝周圍這組人憨憨傻笑。劉明昊撇開目光,佯咳兩聲,走遠。李黑子正想叫住他,豈料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周圍小兵已經一把將他摁倒在地。

  「黑子,你可害慘我們了,吃我一拳!」

  「我也來一拳!」

  「我心善,只輕輕踹你一腳。」

  ……

  李黑子不斷慘叫出聲,吃了滿嘴的土。他也是為了給大家謀福利啊,這群傢伙太不夠意思了!站夜崗的又不是只有他們,他自個兒也得在軍營裡待到很晚,他連暖暖的媳婦都抱不成了。

  石高到席夜楓跟前,細細講了這幾個月發生的事。

  「……這群小崽子們除了平日兒懶怠了些,還算規矩,軍中一切安好,大伙兒都盼著將軍趕緊把嫂子一塊帶回來……」

  席夜楓聽著,時不時嗯兩聲,忽地那目光就幽幽地盯著他不動了,叫石高心裡一哆嗦,粗噶的嗓門也壓低了些,「將軍,咋了?」

  「石千總,雖然你喚我一聲大哥,但你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叫我大哥也無非是敬重我。連李黑子都定性成家了,馬上就能抱上兒子,你是不是也該娶一房媳婦了。」席夜楓目光閃爍幾下,也不知打上了什麼主意。

  石高尷尬地摸了摸腦袋,訕笑道:「將軍,不是我不想成家,而是沒有女人看上我這麼個粗人。在去年的賽馬節上,我按照將軍的吩咐說了那番話,參加賽馬的姑娘們的確是動心了,只可惜看上的都是那群小崽子們,沒一個瞧上我的。」

  席夜楓一副「你真沒出息」的樣子,訓斥道:「當我沒瞧見?你只在那兒傻呼呼站著,也不跟姑娘們搭訕。你不主動跟姑娘們說的話,誰曉得你沒有成家。」

  「反正我就孤身一人,大不了一個人孤獨至死算了。」石高低頭嘰咕道。

  「我怎麼有你這麼個沒出息的手下。」席夜楓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將軍教訓的是。」石高一副萬事認命的樣子,讓席夜楓氣得咬牙。

  睨了他一眼,朝他勾了勾手,「你且附耳過來。」

  石高疑惑地湊了過去,聽完席夜楓的話後瞪得眼睛都圓了,難以置信地咧嘴憨笑,撓頭問,「將軍說的可是真的?將軍真給我物色好媳婦了?」

  「準準兒的,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日後若是嫁你了,你可得好好疼惜著。本來我還捨不得,畢竟她一直伺候著你嫂子,若是你嫂子一時沒了她,鐵定不習慣。」席夜楓一副「你撿到寶了」的樣子,「若不是念在你跟我征戰多年的份上,我可不會把這個嬌俏丫鬟指給你。」

  「多謝將軍!可是,這……這多不好意思啊……嫂子沒了貼身丫鬟伺候著,多不方便啊。」石高嘿嘿傻笑,一個勁兒地撓著腦袋。

  「你嫂子又不止她一個丫鬟,不過這個可是最貼心的。」席夜楓瞧他兩眼,一直傳達著一個訊息:石千總,沒有人比我對你更夠義氣了。

  石高滿心感動,差點兒淚花盈眶,」將軍放心,若是嫂子答應了這樁婚事,我石高……我……我定要好好報答將軍和嫂子。」

  席夜楓拍著他的肩,「雖然你是我下屬,但私下裡我們也算是同甘共苦過的兄弟。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你嫂子心裡早盼著給雪梨那丫頭尋一門好親事,我當初曉得後第一個就想到石千總了。」

  石高聽後更是感動,只聞這小丫鬟的名兒就知道是個水靈俏麗的姑娘,石高本以為自己會打光棍一輩子,沒想到將軍早就給他留意上了。

  「將軍,要是那小丫鬟自個兒不願意呢?」石高擔心地問了一句。

  席夜楓揚眉,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石千總除了太壯實,其實長得挺討人喜歡的,那小丫鬟指不定就喜歡你這種的。」

  石高頓時自信滿滿。

  席夜楓繼續道:「你這些年一直住在軍營裡,等到大婚之日,我會就近軍營的地方找一處小院,你便和媳婦住進去罷。」

  石高因為吃驚張大了嘴,「這……這怎麼使得?」

  「呵呵,並非大事,況且劉兄弟再過不久就會回京都,再不濟你就住在他那間小院裡。」

  石高紅了眼,又連著謝了好幾次。就是這會兒讓他去跳河,估計他也會二話不說跳進去。

  席夜楓絕不會告訴他自個兒心裡打的什麼主意。若是雪梨嫁過去了,洛清鳶便會常去看雪梨,而那小院離軍營近的話,他就可以經常溜達著過去看小媳婦。白日裡瞧不著的話,心裡悶得慌。

  等到石高精神抖擻地離開了,臉上掛彩的李黑子緊接著蹭了進來。

  席夜楓抬頭瞅他一眼,繼續翻著案桌上的書。

  李黑子揉了揉自己被踢疼的腰,朝席夜楓乾笑。

  「怎麼,不滿意我的安排?」席夜楓從書中抬起頭,靠在椅上,笑看他。

  李黑子點了兩下頭,反應過來後忙狠命搖頭,笑得狗腿,「將軍的決斷一向公平無私。我這會兒來是來恭賀將軍新婚之喜的。」

  席夜楓眉毛挑了挑,不置一詞,等著他的重頭話。果然,李黑子左右瞅了兩眼後,慢慢從袖子裡抽出一本卷起來的厚冊子,獻寶似的放到了席夜楓的案桌上,瞧見席夜楓的目光落了過去,壓低了聲音解釋道:「將軍,這是本畫工精細的畫冊,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上面的東西我都研究完了,覺得扔了可惜,又想著將軍需得著,我就拿來了。將軍放心,這絕不是賄賂,只是屬下的一份心意,還望將軍笑納。」李黑子笑瞇瞇地瞅著他道。

  席夜楓狐疑地掃了他兩眼,目光慢慢打在沒有書名的畫冊上,不緊不慢地伸手,隨便打開到一頁。然後,下一刻,席夜楓砰地一聲站了起來,因著動作太快力道又大,身下的椅子朝後一仰,哐噹地摔到了地上,手中的書被他咻地擲了出去,畫冊子在空中飛過,被風嘩嘩地翻著頁,裡面各種令人血脈賁張的姿勢快速掠過,最後啪的響亮一聲躺在了地上,畫冊著剛好停在了某一頁上。李黑子嚇得瞄了一眼,剛好是觀音坐蓮式,立馬收回目光看他,驚嚇得嘴唇打顫,「將……將軍……」

  席夜楓雙眼充血地瞪著他,指著門,咆哮道:「拿這種東西賄賂我,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罷?!給我趕緊滾遠一些。還有,這個月你的夜崗次數增倍!」

  李黑子嚇得心驚膽戰,拾起地上的冊子就欲滾遠一些。才走兩步,身後又傳來將軍震怒的聲音,「你還想拿著這畫冊子去荼毒誰?一天到晚不好好操練習武,盡想些閨房之事,還不給我滾去操練——」

  李黑子將手中畫冊一扔,抱頭鼠竄而去。這次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的寶貝畫冊被將軍視為糞土不說,自個兒的夜崗次數還翻倍了!李黑子欲哭無淚。

  席夜楓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門口,約摸一盞茶的時間過去後,原本一動不動的人幾大步走過去,打開門朝外面瞄了幾眼,然後迅速闔實了門,將門從裡面閂上。呼了兩口氣後,席夜楓迫不及待地拾起了地上的畫冊子,匆忙將倒下的椅子拾起來放好,速速坐回了椅子上,緊接著將原先的兵書壓在了畫冊上。動作一氣呵成。

  心跳有些快,呼吸有些急。席夜楓的手在衣袍上狠狠搓了兩下後,才緩緩打開了第一頁。精美細致的畫面,詳細的註解,相當地圖文並茂。席夜楓漲紅了臉,雙目微瞪,生怕錯過一絲一毫,大概過去一炷香的時辰,畫冊才慢慢被翻到第二頁,然後第三頁、第四頁……

  砰砰兩聲,有人叩響了門,席夜楓渾身一顫,忙把桌上的畫冊卷了個卷,塞到了袖子裡。

  開了門後,劉明昊正滿臉疑惑地站在外面。

  「劉兄弟,何事?」席夜楓的嗓子有些啞,察覺到不對勁,忙咳了兩聲。

  「將軍可是著了風寒?」劉明昊皺了皺眉。

  席夜楓擺擺手,又咳了兩聲,滿不在乎道:「無事,忽然覺得身子有些冷,所以將門窗都闔實了。」

  劉明昊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將軍還是回去抓些藥吃罷,將軍再厲害也不是鐵打的。我是來提醒將軍的,天色暗了,將軍要不要回府,畢竟嫂子剛嫁過來,將軍又不回府的話有些說不過。」

  席夜楓聞言一怔,忙抬頭看了看天色,暗歎不妙,「劉兄弟,多謝提醒,我這就回去了!」急急撂下一句話,席夜楓已經跑遠,吹哨把破風喚了過來,匆匆然騎著馬遠馳而去。

  身後的劉明昊不由一笑,很少看到定遠將軍這般驚慌失措的樣子,看來嫂子在將軍的心裡有很重要的位置。

  將軍府

  洛清鳶朝窗外瞧了兩眼,「雪梨,將軍還未回來?」

  雪梨搖搖頭,「姑娘,還是沒見姑爺的影子。」

  洛清鳶哼了聲,「算了,再不回來我便不等他了。」看向雪梨,提醒道:「以後也別再喚我姑娘了,跟著府中其他丫鬟喚我夫人罷,你當我還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呢。」

  雪梨吐吐舌頭,「我這不是一時改不了口麼,姑娘再讓我喚幾日罷。」

  忽聞有腳步聲漸近,洛清鳶看過去,兀自道:「許是剪秋那丫頭。」

  「夫人,將軍方才回來了。」剪秋在門外道,雪梨開了門,見剪秋一臉笑意地站在那兒。

  「進來說話,姑娘又不會吃了你。」雪梨笑著拉她進去。剪秋是席雲氏給洛清鳶挑選的粗使丫鬟,以往在忠勇侯的時候本就做一些粗活,隨洛清鳶來西陽後也老揀著重活做,連洛清鳶的屋子也不敢久待。雪梨這一路上跟她同乘一輛車,覺得這丫頭性子安靜又老實,兩人關係還算不錯。

  「將軍回來了?」洛清鳶笑問。

  剪秋忙點頭應道:「方回來不久,聽孫嬤嬤說,將軍一回來就去了書房,像是放下了什麼東西,然後火急火燎地沐浴去了。」

  聽聞沐浴倆字,洛清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麼慌裡慌張的就為了沐浴?雖然上回在車裡確實聞到一股怪味兒,但是也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席夜楓是怕自己嫌棄他身上有味道?

  「剪秋,去廚房讓孫嬤嬤做點兒小菜,將軍怕是還未用膳。」

  剪秋哎了聲,忙退下了。

  沒多久後,剪秋又返了回來,「夫人,聽孫嬤嬤說,將軍直接沖了個冷水澡便回書房了,孫嬤嬤剛做好的飯菜也只是匆匆扒了幾口。」

  洛清鳶皺眉,「簡直胡鬧,大涼天的洗什麼冷水澡,飯也不好好吃。」

  「將軍好像是在忙著看一本很重要的兵書。」剪秋想了想,補道。

  思忖片刻,洛清鳶親自拿著孫嬤嬤做的晚膳去了書房,還未走近,李管事就略顯尷尬地將她擋在了外面,「將軍說,等看完手中的兵書立馬去找夫人,叫夫人莫擔心。」話畢,看洛清鳶似有些不悅,忙又道:「夫人,將軍就這脾性,決定要做完的事情非得做完才安心。夫人就由著他罷。」

  「叫他餓死算了!」洛清鳶丟下一句,將手中的食盒往身後的雪梨手裡一塞,攜了無奈與淡薄的怒火而去。

  洛清鳶在屋裡溜達著轉了幾圈,抬頭看雪梨一眼,「將軍還在書房看兵書?」

  雪梨也納罕地嗯了聲。將軍真是個倔性子,這會兒太平盛世的,看啥兵書啊,還非要一天之內看完。

  「罷罷,我不等他了,雪梨,替我卸妝,我要先睡了。」洛清鳶悶悶道。

  淨面卸妝後,雪梨伺候洛清鳶上了床,然後熄了燈,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屋。

  屋裡的床正對著窗戶,洛清鳶側過身子,發神地盯著窗外的白月光。大抵是席夜楓知道她喜歡對月而眠的習慣,回到府中後特意讓下人將床挪動了位置。想到他為了看一本勞什子的兵書,連飯也不好好吃,洛清鳶又氣又無奈。歎了口氣,正準備入睡,眸子也才闔上一半,豈料就在這時,屋門砰的一聲被人打開又迅速闔住。洛清鳶驚得一下坐起身,看向門口。

  那人隱在門口的一片暗黑中,窗子射進來的一束月光打在他半邊側臉上,柔和而冷銳,連那輕抿住的薄唇也是半明半暗,隱隱透出一絲危險的味道。一雙幽黑泛著光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洛清鳶,給人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夜……夜楓?」洛清鳶聲音微顫。

  「鳶兒。」聲音又沉又啞。

  「我好想你。」聲音更沙啞了。



第五十四章 觀音坐蓮

  看著他那雙在黑夜裡顯得過分明亮的眼睛,聽著那又沙又啞的聲音,洛清鳶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後縮了縮,不由嚥了嚥口水。似乎受他的影響,自己的聲音也變得有些低沉起來,「想我的話幹嘛躲在書房不見我?虧我還是專程給你送飯去的。我方才還在想,若是以後你再這樣,我連門也不給你留了。」洛清鳶話中帶了一絲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嬌音兒。

  席夜楓站在門口沒有動,只目不轉睛地盯著擁被而坐的女子,就像暗夜裡盯著獵物的狼,雙目還閃著幽光。許久他才出了聲,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麼。

  「對不起,鳶兒,方才那本兵書我不看完的話心裡老惦記著,所以我才趕緊看完了來見你。」席夜楓聲音依舊沉沉。

  「傻瓜,一本書足足幾十頁,你要是花一個晚上看,就是看完了也消化不了啊,現在太平盛世的,你這麼急著看完幹啥,又不能立馬派上用場。」洛清鳶有些好笑道。

  「是啊,這書很厚呢,旁邊的註解還要理解上許久,裡面的精華也得自己領悟,我方才看得眼睛都疼了,額頭也直冒熱汗。」席夜楓緩緩道,不知是否是洛清鳶的錯覺,在說完這句話後,席夜楓的眼睛似乎變得灼熱起來,聲音低沉到了一個極點。

  事實上,席夜楓覺得自己的下面快爆開了,方才在書房,每翻一頁,每看完一段註解,他的身體就熱一分,硬一分,呼吸更是混亂不堪。就是在軍營回將軍府的這一路上,他的腦中都不斷閃現出畫冊上的片段,然後,腦中的畫面似乎活了起來,直到好不容易堅持到了府中,他才迫不及待地沖了個冷水澡,將這種要命的感覺緩了下來。可是,他實在忍不住心裡那瘙癢的感覺,他必須將那本畫冊看完,否則寢食難安。所以一沖完澡他便迫不及待地躲進了書房,開始細細研讀起來,還特意吩咐了李管事看著門,任何人都不能進去打攪。

  「站在那裡作甚,還不過來就寢。」洛清鳶疑惑地皺眉,看著隱在半明半暗之處的人,恍然間想起什麼,忙問道:「是不是太黑了看不清?那盞雕花小銅燈就在你近旁的那張桌子上,火折子也在一邊擺著,你順手點燃罷。」

  席夜楓搖了搖頭,一隻眼在搖頭的時候於月光跟黑暗間交錯,幽深而又明亮。「不必了,月光很明亮,我能看得清。」話畢,他直盯盯地瞅著她,狠狠喘了幾口氣,下一刻竟是暴風狂捲般地到了洛清鳶身邊。這迅速的動作將她嚇了一跳。

  席夜楓一把將準備後退的女子抱住,摟在自己的懷裡,大力嗅著她身上的香氣,另一隻手在她的兩邊軟肩、腰間的弧度,甚至豐滿圓潤的臀之間來回游移,帶了一絲急躁地揉搓。

  洛清鳶有些被嚇著了,僵在了他的懷裡。

  「鳶兒,鳶兒……」席夜楓急促地在她耳邊低喃,呼吸由溫熱變得灼熱,撲面地打在洛清鳶的肌膚上,臉上、耳邊、脖頸間,將那細嫩的肌膚都快要灼傷。

  似乎感受到洛清鳶身子的僵硬,席夜楓沒有放棄手上的瘋狂,大力卻不失粗暴地揉著她腰間的軟肉、她的整個背、她圓潤的臀,湊近了她耳邊,聲音又輕又柔道:「鳶兒,別害怕,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吻你、想抱你、想占有你。你不知道,我憋了多久,再這麼憋下去,我會瘋掉的!」說話,又立馬補了一句,「再憋下去的話,我的身體也會出毛病的。」

  洛清鳶聽了這話很想笑,可是自己觸及他身體之處,一片滾燙,像是飲了什麼烈酒後再吞了一個火星子,渾身都燒了起來,這叫她不想笑也笑不出來了。還有她方才被他抱入懷裡的一瞬間,她的手不小心觸碰到他兩腿間的硬物,比他渾身一處都要滾燙都要堅硬,像是有什麼東西馬上就要噴發出來。

  看著他真的是忍到不行的樣子,洛清鳶忽地就心疼起來,渾身的軟肉都被他逮住了大力地揉捏,有些發酸發軟,卻並不疼,就算是這個時候了,她沒發話的話,他就沒有進一步行動。洛清鳶伸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低低地囁嚅道:「我們不是日日在一起麼,除了來西陽路上的這十多日。」

  「十多日呢。」席夜楓沉啞的聲音裡透著股委屈的意味兒,已經埋在她頸間瘋狂地吻了起來。洛清鳶也被他又揉又捏地有了感覺,便不再抗拒,微微仰起頭,露出那纖細白皙的脖頸,任他貪婪地吮吸,啃咬。

  似乎有些疼了,洛清鳶便抓了他頭髮一把,提醒道:「輕些,弄疼我的話,我就不依你了。」

  席夜楓聽著這嬌嬌的威脅之言,心裡瘙癢更勝,舔著她的小耳垂,喘著粗氣道:「鳶兒,我不行了,實在忍不住了,你就依我這一次罷,以後我肯定會輕一些。」話音剛落,便將她壓在了床上,雙手迫不及待地開始扯她的衣裳,將她的裡衣三兩下就剝了下來,下面的褻褲只用一手往下一拉,就被他順利拉到了腳跟,然後褻褲被他扒拉下來,往床尾一扔,下一刻他抬起她的腿,細碎的吻開始從腳踝慢慢往上移去。

  洛清鳶呼吸漸漸變亂,想要努力抬起身子,可是每每抬到一半,他就將自己的腿刻意往高一抬,洛清鳶乾脆放棄做這無用的動作,只躺在床上,任著呼吸一點點變急變亂,身體一點點變得敏感,一隻手抓住身下的床褥,另一隻手胡亂去探他徘徊於自己大腿根的腦袋。

  他在吮吻啃咬她的大腿根兒,越來越接近那最敏感的地方。忽然,洛清鳶雙眼一睜,抓住床褥的左手在這一刻用力握緊,身子幾乎是弓了起來。「席夜楓,你……你吻哪裡?!」雙眼朝下看去,也只看到他黑色的頭頂髮根,隨了他的動作輕輕動著。

  席夜楓埋在了女子最私密的地方,用舌頭舔吻、拼命地吮吸,好像非要嘗到什麼味道才甘心。

  洛清鳶受不了這刺激,渾身開始輕微顫慄。然後,小腹裡有一股熱流朝下灌溉而去。洛清鳶有些羞憤地閉上了眼。待聽到埋在那處的男子貪婪地吮吸著那汩汩而去的甘露,洛清鳶的耳根發燙,兩頰通紅。這人今天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洛清鳶在心裡忿忿想到。

  嘖嘖的吮吸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亮,洛清鳶被這雙重刺激快要逼到無處可逃,身子越發地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

  席夜楓如願以償地品嘗到了小媳婦動情的味道,迅速抬起臉瞅了洛清鳶一眼,她半瞇著眼,霧水彌漫其中,釋放著從所未有的風情。然後席夜楓不再猶豫,開始褪自己的衣袍,可惜他實在等不及了,乾脆撩開衣擺,將長褲褲頭一解,掏出腫脹的利劍出來,亢奮地握住,對準那剛剛沁出蜜汁的神秘幽谷。席夜楓腰身一挺,藉著這蜜汁的滑潤,利劍跐溜一下滑了進去,席夜楓使了兩分力道,利劍便一貫到底。

  終於得入了巷,席夜楓舒服地歎了聲,將長褲朝下扒拉一些,抱著洛清鳶的腰肢慢慢聳動起來。

  「嗯……」洛清鳶忍不住吟哦出聲,意識到自己的叫聲多麼銷魂,洛清鳶連忙捂住了嘴。

  只是這麼一聲便叫席夜楓渾身血液沸騰起來,動作越發狂野地律動。入了正道又摸索出規律後,席夜楓才開始不急不緩地脫上衣,下身因為正忙碌著,席夜楓分毫不想停下,便任由那脫了小半的長褲隨著他的動作慢慢被推擠到跪著的膝蓋間,窄瘦有力的臀一下下來回挺動著,讓洛清鳶的全身都似乎跟著他的猛烈律動前後運動起來。

  席夜楓俯下身來,覆蓋在了洛清鳶身上,洛清鳶便立馬用腿勾住了他的腰身,用以固定住自己晃動不穩的身子。

  席夜楓喘著粗氣悶笑兩聲,趁她開口訓話之前,狠狠裹住了她的唇瓣,用力地吮吸,舌頭探入,搜刮著口腔內的津液。似乎找到了某種規律,他的吻雖然有些狂躁卻是有條有理,順著她的唇形描摹,在她的嘴裡打著圈圈舔吻勾畫,還卷住她的舌頭吮吸逗弄,在這期間,他身下的動作絲毫未停頓,不知疲倦地耕耘著,拔劍刺劍,入鞘出鞘,每一下都重而有力,將洛清鳶一直往雲間上頂弄。

  終於鬆開了她的唇,而洛清鳶再也忍不住地呻吟出聲,偶爾發出的那麼的幾聲高亢而勾人心弦,席夜楓聽得血脈賁張,更加賣力地聳動,片刻後,連為一體之處利劍破水的聲音極為響亮,叫意識混沌的洛清鳶羞得紅了脖根兒。

  蜜液裹著利劍來回穿插,蜜液越積越多,汩汩淋下,哐噹作響。利劍不知疲倦地沐浴進這又暖又香的蜜液中,刺入,拔出,帶著水花四濺。

  洛清鳶想要狠狠抓住什麼,便仰頭探身,抱緊了身上男子的臂膀。

  席夜楓時不時吻她的唇、耳垂、脖頸,忽然,掌在他身邊的雙手齊齊一收,襲上了她的胸,不知饜足地揉捏擠壓著,不敢弄疼她,所以動作狂而不重,頭一低,便埋在了她高挺的胸前,吸吮,輕咬,甚至扯拉,雪峰的尖兒被他吮吸出一片亮澤,在投進來的月光下反射出迷人的亮光。

  帶著層薄繭的手指在她的腰間滑動,然後伸進了她的身體與床褥的縫兒間。

  下一刻,身子猛地被帶離,洛清鳶混沌的意識清醒大半,席夜楓坐了起來,順勢將她的身子抬起,雙手捧著她的臀瓣,熱切地大力揉捏著,帶了一絲少見的瘋狂,然後大掌一舉,接著往他懷裡一收,洛清鳶被他狠狠地壓向下面。

  洛清鳶不由尖叫了一聲,她坐在了他的腰間,方才那動作叫他的腫脹在她體內入得更深,讓她的身子止不住顫慄起來。

  「鳶兒,別怕,我不會把你弄得很疼的。」席夜楓微微仰頭,在她耳邊輕聲誘哄起來。

  不會很疼,但還是會疼!混蛋!洛清鳶在心裡叫罵道。攀住他雙肩的手幾乎狠狠掐了下去,席夜楓眉頭半點兒都沒皺。

  下一刻,大掌把住那小腰,往高一提,再往下一按,他自己的身子也迎合著往上一挺。完美的契合!

  洛清鳶受不了這刺激,大叫出聲,指尖也在他肩上狠狠一劃,一道血痕頓時出現。席夜楓因著小媳婦這一爪子,變得更加亢奮了,箍住她的腰肢上下大幅度挺動起來,伴隨著一聲聲的低吼。

  「席夜楓,你這混蛋,弄疼我了!你慢點,慢點——」洛清鳶忍不住叫罵出聲。

  「鳶兒,對不住,我實在慢不下來。你忍著點兒,就依我這一次。」席夜楓喘氣,動作不挺停反而更猛更快,孟浪聳動腰臀的時候,腦袋一仰,不斷地吮吻著在眼前晃動的椒乳。

  洛清鳶覺得自己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他再不停下的話自己馬上就要暈過去了。

  不知持續了多久,那發了瘋般的男子終於幾個大力聳動,將她狠狠抱住,整個臉埋在她的胸前,上身高高一抬,下身僵直,灼熱一股腦兒地注入了蜜液裡。

  洛清鳶在這之後也終於昏過去了。

  席夜楓呼吸還在喘,渾身舒服得不想動彈,一隻手在小媳婦光裸的背上來回游移,低頭打量昏過去的洛清鳶,有些憐惜,也有些懊惱。

  在洛清鳶的唇瓣上啜吻幾下,伸手按揉著她的腰。席夜楓不知想到了什麼,雙眼慢慢變亮,幾乎泛著星光。觀音坐蓮,這姿勢果然不錯,下次再試試別的。

  而洛清鳶昏過去的最後一刻還在納罕,席夜楓這一次的時間怎麼這麼持久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8 AM

第五十五章 真沒作甚

  洛清鳶確定昨晚不是做夢,因為她這會兒明顯感覺自己的腰肢酸得直不起來,身下也酸漲得不行。混蛋席夜楓!洛清鳶在心裡恨恨道。真不知昨個兒晚上他是吃錯了什麼藥。

  洛清鳶醒來的時候席夜楓已經不見了蹤影,只覺得身邊的床褥還有些暖意,想必才走不久。洛清鳶不知道的是,習慣使然,席夜楓一清早就醒了過來,然後,他就那麼半撐著身子看她,看她的睡顏,安靜得如同一幅靜謐的畫。盯著看了許久後,席夜楓終於不得不離開去軍營。要是將軍府離軍營很近的話,指不定他就趁著士兵操練的時候偷偷溜去看她了。

  偷了兩個香吻,席夜楓穿戴好便離開了將軍府,還特意吩咐了雪梨不要叫醒洛清鳶,她自個兒想睡到什麼時候都成。反正整個將軍府都是他的,想怎麼地還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得了席夜楓的親口吩咐後,雪梨果真就沒去喚醒洛清鳶,只是時不時到門口瞧上兩眼,確定洛清鳶醒來後自己就在一旁候著。說起來,忠勇侯府規矩繁多,定遠將軍也該嚴肅些才對。雪梨萬萬沒有想到自家姑爺會是這麼個隨性之人。

  將軍府除了席夜楓這個正主外,洛清鳶最受尊敬,李管事管著將軍府裡的所有進出帳,自洛清鳶住進來後,李管事便主動將內裡的一些吃穿用的帳目都交給了她去過目,由著這新來的女主子打理,而其他方面的進帳出帳則還是由他管著。也是這個時候,洛清鳶才知道,席夜楓不僅享有正三品武官的俸祿,還有一塊田地。因著西陽有近半的地方被西羌人霸占過,收復之後,那些田地也被定遠將軍分給了當地的百姓。百姓出於感激,主動騰出一大片田地,只道百姓願意幫將軍打理田地,但那糧食換來的銀兩必是要送去將軍府的。席夜楓推辭再三無用,只好接受了百姓的好意。而那每年進帳的銀兩,席夜楓多是拿來救濟其他貧困百姓。這些年,定遠將軍這個人在西陽百姓的心目中已經接近於神。洛清鳶當時聽到後笑得岔氣,席夜楓是愛子愛民,但要是將他比作神,那就是個大笑話。

  雪梨聽到屋內有了動靜,忙進屋伺候洛清鳶更衣梳洗。

  屋內的洛清鳶恰好撩開身上的絲綢軟被,雪梨一進來便看到她露出的肌膚,雙眼不由睜大,嘴巴也吃驚地張開。

  洛清鳶瞧她那副樣子,似乎意識到什麼,立馬垂頭看了看,密密麻麻的淺紫色吻痕幾乎覆蓋了她全身,有幾處格外醒目,力道之大叫那梅花變成了深紫色,腰肢的地方還有被掐出的青痕,雖然看起來磣人,其實洛清鳶並未覺得疼痛,頂多有些因為過度擺動而生出的一股酸麻之感。

  「姑爺下手也忒重了些。」雪梨看得臉紅,眼裡更多的是怪意。洛清鳶多是自己寬衣更衣,雪梨只將一邊的衣裳遞了過去,而她的嘴則因為不滿噘了起來。

  洛清鳶穿衣的速度快了許多,將一身的痕跡都遮了起來。微側身子的時候,雪梨不小心看到,她的整塊光潔的背,甚至於一直延伸到更深處的地方都有淺紫的印記,雪梨心裡對席夜楓怪意更深。姑娘細皮嫩肉的,哪裡經得起這番折騰。姑爺看著俊朗斯文,沒想到做這事的時候一點兒不憐香惜玉。

  洛清鳶見雪梨臉拉得極長,不由輕笑出聲,「無事,將軍是個懂分寸的人,只不過昨個兒一時沒控制住,要得狠了些。以後不會這樣的,你也甭板著張臉了。」

  「我也是心疼姑娘,瞧著將軍平兒一副儒雅斯文樣,我怎知將軍竟對姑娘粗暴至此!」雪梨狠狠地咬出一句話。

  洛清鳶噗嗤一笑,「我真沒覺得疼,將軍對我怎樣,你應該也瞧得出來。他只是不懂得節制罷了,我昨晚便依他這一次,日後他若再這麼不知輕重,我定要他好看。」

  雪梨聽完這話,樂了,「這種話也就姑娘敢說。」

  「將軍什麼時候出的門?這會兒什麼時辰了?」穿戴好的洛清鳶坐在銅鏡邊,由雪梨給她梳頭挽髮。

  洛清鳶才問出這話,雪梨便抿嘴笑了,「我說了後姑娘可別找個地縫鑽進去躲著。將軍天一亮就走了,聽說西陽軍營的軍規很嚴,每日早起進行操練,遲到的人要做一百個俯臥撐。將軍既然立下此規,自是要以身作則的。至於姑娘嘛,姑娘瞧瞧窗外的天兒就知道了,這會兒已經快至巳時了。」

  「什麼?!」洛清鳶驚得立馬調頭看她。雪梨本手握髮簪,欲往那髮髻裡插去,豈料洛清鳶這麼一轉頭,簪子頭就直直戳到了洛清鳶額頭上,肌膚頓時被破開一道小口。洛清鳶疼得嘶了一聲,伸手捂住了受傷的額頭。

  雪梨嚇得大驚,忙取了絹帕給洛清鳶擦拭,手有些輕顫,慌聲道:「姑娘,疼不疼?流了好多血,都怪我手拙傷到了姑娘,姑娘打我罵我罷!」

  洛清鳶輕輕搖了搖頭,「不怪你,是我自個兒亂動,才叫你不小心戳到了。」低頭瞧了瞧手上沾著的血漬,洛清鳶頓覺今日絕非出門良日。好在這幾日收到的幾封邀請帖都是四五天後,若是今日,她便只能推辭不去了。自從她隨席夜楓回了西陽的將軍府後,當地的好些富商夫人都送了請帖來。聽趙嬤嬤說,這帖子上的幾家都是將軍作戰時的兄弟,不過在戰爭結束後大部分退役從了商,那官銜雖遠不及定遠將軍,但到底是血腥中廝殺過的,無人敢小覷。重要的是,乾元帝為嘉獎西陽將士,他們的官銜仍被允許保留著,只要他們想,隨時都能走馬上任。

  「雪梨,等會兒去問問趙嬤嬤或者翠兒,看看府裡有無治皮外傷的藥。」確定額頭的傷口不再往出滲血了,洛清鳶輕推開雪梨按住傷口的手。

  雪梨知道姑娘沒有怪她,但這事總歸出在自己身上,心裡懊惱又自責,聽了此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忙不迭道:「瞧我這笨頭笨腦的,姑娘受傷了,我該馬上去找個大夫來看的,姑娘若是留疤就不好了。」說完就往外跑去。

  「雪梨,不必了,小傷而已!」洛清鳶立馬道,可惜雪梨已經吱呀一聲開門走遠。就這麼個小口子,哪裡需得著大夫,這丫頭也太過大驚小怪了些。

  還沒過多久,丫鬟翠兒和剪秋就慌裡慌張地來了,連有些年邁的趙嬤嬤也跟著氣喘呼呼地跑了過來。

  洛清鳶愣住,忽然有種被當成皇家貢品般供奉著的感覺。

  「嬤嬤,我無甚大事,只是不小心被簪子戳了個小口子,這會兒血已經止住了。」洛清鳶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兩個丫鬟和趙嬤嬤的表情嚇著她了,好像自己缺胳短腿了似的。

  趙嬤嬤哎喲喂一聲,驚嚇得立馬上前細細查看傷口,「夫人若是出了什麼事的話,叫我如何跟將軍交代啊!」看完後,趙嬤嬤吁了口氣,忙把帶來的膏藥給洛清鳶抹上。

  洛清鳶微微皺眉,卻因為這動作牽扯到了小傷口,微微嘶了聲,將趙嬤嬤嚇得抹膏藥的手一動不敢動,停頓許久,才有繼續揉抹藥膏。

  「雪梨去找大夫了,怎的還未回來?」叫翠兒的小丫頭朝門外瞧了幾眼,語氣急道。剪秋先前還有擔憂,見到洛清鳶的傷口後放心下來,只安靜地候在一邊。

  似乎覺出點兒什麼,洛清鳶看向動作小心的趙嬤嬤,「嬤嬤,只是個小傷口,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嬤嬤和翠兒無需憂心,將軍不會怪你們的。」

  「夫人心善,同將軍一樣,我和翠兒都沒處去,將軍好心,准我們留在了府裡。將軍昨日才吩咐了不能叫夫人少一根毫毛,哪料夫人今日就出了這事。將軍知道後就算不怪我和翠兒,我們心裡也過意不去。」趙嬤嬤自責道。

  洛清鳶嘴角抽了抽,「趙嬤嬤放心,我真沒事,這絹帕上的血看著多,其實傷口不大,抹了藥膏後四五日就好了。」

  「傷口確實不大,但是留了疤的話如何是好?」趙嬤嬤喋喋不休道。洛清鳶知道她好意,乾脆閉口不言。

  雪梨叫來的大夫一瞧是將軍府,把自個兒最好的藥膏都帶著了,看完傷口後只道問題不大,用他的藥膏,三日內疤痕皆去。洛清鳶要給銀子,那大夫竟分毫不要,留下一瓶膏藥便走了。

  「雪梨,你等會兒拿著診金送去那大夫的醫館裡,就算咱是將軍府的,也不能隨便占了人家便宜。」洛清鳶囑咐道。

  趙嬤嬤和翠兒聽後相視一笑,翠兒道:「夫人有所不知,西陽百姓皆敬仰將軍,就算夫人托雪梨把診金送過去,那大夫也是不會要的。將軍這些年很少瞧大夫,基本無甚人進過將軍府,夫人難道沒瞧見大夫方才神情激動的樣子麼,他來這麼一遭已經覺得極為滿足了,又豈會接受夫人的診金。」

  洛清鳶驚訝得微微張了張嘴,雖然她一直知道定遠將軍在百姓中威望極高,但是高到這種程度,便是她從未料到過的。

  「去不去是一碼事,收不收又是一碼事。」洛清鳶吃驚的表情一斂,正色道:「雪梨,你送診金的時候就同他說,即便是將軍本人,也不想白白受他好處,在將軍眼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他若不想至將軍於不義,就好好收下這診金,這也是對將軍和我的一種尊重。」

  雪梨不作多想,應了聲。趙嬤嬤和翠兒卻不解地看著洛清鳶,不明白為何女主子性子如此倔,非要讓大夫收下診金。就是府裡的下人去近旁的醫館看診,大夫也是不要診金的。一開始大伙兒還會不好意思,後來便習以為常了。

  「將軍官職確實高,但是這官職卻不是讓為了方便我們占百姓便宜。趙嬤嬤,你吩咐下去,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要白白收別人好處,我將軍府人雖不多,但個個都該跟將軍一樣有骨氣。誰也不能丟了他的臉!」洛清鳶肅然道。

  趙嬤嬤不自覺就直了直腰板,這會兒已經明白過來夫人的意思,「夫人放心,以後定不會再發生這事!」心裡對將軍夫人佩服起來,她原先還納悶將軍為何娶了個這樣的女子,好看雖好看,但並無什麼特別之處。直到此刻,她才再一次確信了將軍識人的眼光。

  將軍府裡是發生了這麼件不大不小的事,而西陽軍營了卻熱鬧得炸開了鍋。

  「一百九,一百九十一……」李黑子在一旁幸災樂禍地數著。

  「將軍真厲害,快兩百個了,氣都不喘一下。」劉明昊佩服道,只是這話裡明顯也帶了笑意。

  石高有些同情地看著堂堂定遠將軍被一群士兵圍著,任勞任怨地在地上做俯臥撐。將軍,這能怪誰啊,誰叫你今早來的時候遲了一刻鍾,你平兒老是借此體罰士兵,雖然知道你是為了咱大伙兒好,可是好不容易被士兵們逮著一回兒,哪能輕易放過你,瞧瞧,這一次你不是認栽麼,士兵們只做一百個,將軍你身為頭領,那就得翻翻兒。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兩百!將軍,你真是威武,這麼快就做完了,大氣都不喘一下,哈哈……」李黑子乾笑道,擱他身上,做一百個就夠嗆了,本想整整將軍,豈料李黑子看過去時,只對上將軍含笑的一張臉,似乎還帶了一絲柔意思。李黑子甚至懷疑,在這期間,將軍的心思一定是神遊天外,想著什麼美好的事兒,是以渾身感覺不到一絲累。李黑子抓了抓自己的鼻子,怎麼看怎麼覺得將軍是在想那檔子事。

  席夜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剛才還在叫喊起鬨的士兵們連忙散開,自顧自地幹自己的,揮刀的揮刀,舞槍的舞槍,練拳的練拳,方才發生的事兒好像完全忘得一乾二淨。

  席夜楓勾著唇看過去,面上無絲毫怒意,反而柔和得反常,偷偷瞄過去的士兵們嚇得更用力地揮刀舞槍,和著出刀出槍的聲兒都提高了好幾倍。今日的將軍真他媽反常!明明就被大伙兒起鬨著做了二百個俯臥撐,可如今不僅半分怒意都沒,反而噙著抹笑。

  「將軍,你沒事罷?」石高問,心裡也在納罕。

  「沒事,沒事。」席夜楓擺了擺手,雙手負在後背,悠哉地在操練的士兵面前走過,看起來相當地神清氣爽。

  走到劉明昊跟前時,他正在練長槍,見席夜楓停在自己面前,劉明昊忙停了動作,問,「將軍有何指教?」

  席夜楓雙眼笑得同嘴角一齊勾了起來,「明昊小兄弟過一兩月就該回京都了罷?」

  劉明昊眼裡似有不捨,垂眸回道:「是啊,一年了,該回去了,而且太太已經給我說了親,想必回去後不久就該成家了。」

  「那我事先恭賀明昊兄弟一聲,你的喜酒我可沒法子喝了。」席夜楓笑道,微頓後,拍著他肩膀,「不如今日就叫我看看明昊小兄弟的長進如何?我可不想你在我西陽軍營裡白待一年。」

  劉明昊微驚,「將軍是說今日?可是將軍方做完兩百個俯臥撐,手臂還在發麻罷,就這樣和將軍比試可說不過去。」

  席夜楓聽聞這話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重重拍他肩膀兩下,「好小子,你以為自己是我的對手?現在便試試罷,看你究竟能不能勝過我。」話畢,從就近的一個士兵手裡抽過了長槍,槍尖直指他。

  周圍所有的聲音慢慢湮滅下來,士兵們見狀後已興奮地往後退去,前不久才散開的大圈很快又匯聚出來。

  「明昊小兄弟,放馬過來罷,也不必顧忌我會被傷到,因為我不會給你傷我的機會。」席夜楓淡笑道。

  劉明昊知道他說這話絕非狂妄自大,這一次只好盡力一搏,不叫將軍看扁了自己。低吼一聲,劉明昊迅速提槍刺去。席夜楓曾經說過,攻要狠,刺要快,瞄要準,將軍不在的這近半年他可沒有閒著,每日都在練習。

  長槍不斷碰撞的哐噹聲在校場上格外響亮,眾人看得目不轉睛。

  「好小子,進步不小啊。」席夜楓擋住他一個猛刺,笑贊道。

  「將軍謬贊。」劉明昊很快回了一句,絲毫不鬆懈地再次攻去。

  幾個回合下來,劉明昊每一個攻擊都被擋了下來。他知道將軍只是為了看他的招數,若他真攻上來,自己恐怕最多接上三招就被擒住。趁自己未輸得太難看前,劉明昊識相地丟了槍,朝席夜楓一抱拳,「明昊自愧不如,再打下去只會輸得一敗塗地而已。」

  席夜楓將手中的槍朝一邊扔去,石高忙接住。

  「短短一年,練到這種程度已經很難得了,明昊小兄弟很有天賦。」席夜楓笑道。說完,目光掃了眾人一圈,「想不想見你們嫂子?」

  「當然想——」眾士兵忙激動地回答。真不知讓他們頭兒牽腸掛肚的女人長什麼樣兒,這會兒總算能看著了。

  席夜楓嘴角一掀,看向劉明昊,「三日後我考察一下明昊小兄弟的箭術,到時候順便把你嫂子叫來看看,她挺喜歡熱鬧的。」

  即便知道席夜楓箭術高超,但自己的也不差,劉明昊當即一抱拳,道:「靜候將軍。也等著嫂子。」不知想到什麼,劉明昊眼裡閃現一道亮光,笑道:「將軍可是為了叫我不在嫂子面前太過丟人,所以選了箭術?」

  席夜楓的嘴角又揚得高了些,聲音似乎在一片喧囂中沉澱下來,悠悠道:「不是為了你的面子,而是為了讓我自己能在你嫂子面前出盡風頭。」

  眾士兵聽了這話,大笑起來。將軍這話太不給劉兄弟面子了!

 ★★★   ★★★   ★★★   ★★★

  吸取昨日的教訓後,席夜楓今日回得早了許多,也沒敢再去書房待著,急忙忙地就去屋裡找洛清鳶。

  「今個兒回來這麼早?」洛清鳶看到門口那高大身形後,疑惑問道。洛清鳶表情淡淡,沒有給他好臉色,一想到今早起來的那渾身難受勁兒,又看到他此時面帶笑意的樣子,洛清鳶差點兒沒忍住在他臉上狠狠咬傷兩口。然後,洛清鳶忽然發現了不對勁兒,席夜楓方才還笑著,這會兒卻皺緊了眉,死死盯著她額頭瞧。下一刻已是幾大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怎麼回事?」席夜楓聲音瞬間沉了下來。一邊伺候著的雪梨下意識地動了動腳,往洛清鳶身邊靠了靠。

  洛清鳶不在意地笑笑,「就是一個小口子,沒啥大礙。是我今早梳髮的時候亂動,才叫簪子戳到了。」

  席夜楓目光緩緩移向雪梨,雪梨連忙低下頭,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將軍的反應也忒嚇人了些,恨不得在她身上盯出兩個洞。

  「你瞪她做什麼,又不關她的事,而且我是真的無事。」說到最後,洛清鳶加重語氣強調。

  席夜楓默了默,看著雪梨片刻,笑了。「雪梨,你先出去罷,我有事跟夫人說。」

  雪梨瞄見他臉上的笑,非但未安心,反而更憂慮起來,腦中忽地就掠過笑裡藏刀幾個字。

  等雪梨退下後,席夜楓坐到洛清鳶跟前,在那傷口周圍輕輕按了按,柔聲問,「鳶兒,還疼麼?」

  「真的不疼。」洛清鳶無奈一笑。想到今早的事,那笑容忽地一收,狠狠瞪著他,「夫君,你昨晚可盡興?今個兒晚上要不要我繼續賣命地伺候你,嗯?」

  席夜楓本想說好,看到小媳婦寒著的臉後,笑著把人摟緊懷裡,輕聲輕語道:「今晚就不必了,等過些日子再說。」

  「日後也沒的說!」洛清鳶嬌哼一聲道。

  席夜楓細心地揉捏著她仍有些發酸的腰肢,笑呵呵道:「夫人難道忘了,太太和老爺都等著抱孫子呢,我若不加把勁兒,那得等到何年何月?」見她眼睛溜溜一瞪,又要發話,席夜楓忙轉移話題,「夫人啊,其實我是有事跟你商量。你瞧雪梨那丫頭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該早些配人嫁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將雪梨嫁出去?」洛清鳶瞅著他,雙眼因為吃驚瞪大,水霧霧地綴著星星,好看極了。

  席夜楓揉著她的腰,看著那小星星在眼裡閃,驕傲又自得,「你心裡想啥,從你的眼裡我都能看出來。」見她不相信地撇撇嘴,席夜楓好笑道:「不相信算了。我同你說,我手下恰有一個兵,雖然年紀稍大了些,已三十出頭,這人卻是不錯,只是人太過老實了,姑娘們有些嫌棄。我覺得雪梨這丫頭很配他。」

  洛清鳶有些懷疑地盯著他瞧,「光你說而已,我又沒見過,若是人真不錯的話,我可以考慮考慮。」

  席夜楓朝她一揚眉,「石千總魁梧健壯,長得也算俊朗。夫人好奇的話,我這就叫你瞧瞧。」

  洛清鳶還以為這人被他領回了府中,豈料席夜楓只是朝門外大吼一聲,讓下人拿了紙筆進來,唰唰幾下,他口裡的石千總便出現在了紙上。

  席夜楓將人像往洛清鳶面前一放,雙手繞過她的玉頸,把著畫叫她細看,笑問:「如何?」

  洛清鳶看後,點頭道:「我瞧著長得還算不錯。」

  席夜楓瞧她看得認真,自己也朝那畫像看了一樣,只瞟了一眼,立馬心虛地撇開了眼。他只是把臉輪廓畫得稍微柔和了些,身形稍稍畫得收斂了些,他真沒作甚。



第五十六章 軍營一行

  「鳶兒,三日後你隨我去軍營裡看看罷,我營裡那群小子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們的嫂子了。」席夜楓將她抱在懷裡,下巴擱在她肩上,輕聲說了句,說到嫂子兩字的時候顯然笑開了眉梢。

  見她瞅著畫像上的石高一直瞧,似要從眉眼裡瞧出個所以然來,席夜楓不悅地眉頭一擠,將那畫從她手裡扯走,因為力道稍微大了些兒,那畫像一下子被他撕開成兩半,恰從那還算俊朗的面容中間裂開。

  洛清鳶盯著手中的半邊畫像,嘴唇翕了翕,回頭猛瞪他一眼,「你作甚?!畫都被你撕爛了!」

  席夜楓不以為意,將她手裡剩下的半張畫也抽了出來,兩半紙被他隨意團成個球,往門邊一扔,紙球骨碌碌滾出老遠,一直卡在門檻處。席夜楓衝她笑道:「這有啥好看的,又非石千總真人。方才我同你說的話聽著沒?我那群士兵老早就想瞧瞧你了,夫人就給個面子去一趟罷。你若去的話不正好可以看看石千總。我曉得你的性子,什麼事情你都得自己認了准兒才安心。」

  洛清鳶沉默不語,對這話思忖起來。

  「鳶兒,你想啊,我的那些士兵跟石千總待的時日最長,對他的品性也最了解,你去了後隨便拉個人問問,那石千總的品性自然就問出來了,免得你覺得我騙你。」席夜楓嗓音越發的柔,在她耳邊絮絮道。

  洛清鳶側臉看他,微微皺眉,「你軍營裡都是些大老爺們,我去的話不太合適罷?」

  席夜楓眉毛一聳,嘴角帶笑,「若是一般的婦道人家自然不成,我西陽軍可是有很嚴的軍規,但是你不同,你是我的女人,是定遠將軍夫人,我是他們的頭,你便也算他們的頭。誰敢不敬你?」說到最後,尾音一翹,一副傲然自得的樣子。

  「你這是濫用職權!」洛清鳶好笑地捶了捶他的胸膛,只覺手下觸感硬邦邦的。

  席夜楓裹住她小手揉了揉,輕笑兩聲,「叫你亂動,我的身子可是鐵打的,你這小拳頭打上來就跟撓癢癢似的。」

  「夫人,你倒是給個准信兒,三日後去不去?」席夜楓把她的小拳頭掰開,指頭一根根嵌進自己的指縫兒中。

  「為何要等到三日後?」洛清鳶不解。

  「自是要等你額上的傷完全好透。」席夜楓伸手揉了揉她的額頭,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以後做事別再這麼冒冒失失的了,這次只是傷了皮,若是下次再往裡面幾分,傷的便不只是皮肉了,你這性子要我如何放心得下。只有叫你每時每刻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

  「瞧你說的,我有這麼笨麼,都說了只是個意外,你和孫嬤嬤她們怎麼總抓著不放了。」洛清鳶斜睨他一眼,面上不滿了,「追根溯源,這還得賴你?」

  席夜楓不知所以地看著她兩隻黑漆漆的眼,見裡面混雜了委屈和嬌嗔,怪意更多,好像真是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賴我?我一整日都在軍營裡,我還能插上對翅膀飛回來欺負你不成?」席夜楓屈指彈了一下她有些紅潤的臉蛋,哭笑不得。

  「自然賴你,若不是你昨個晚上……欺負我,還不准雪梨喚我起床,我能一覺睡到大白日麼,就是我太吃驚了,才不小心被簪子戳到了額頭。」洛清鳶越說越羞憤,委屈地在他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

  席夜楓嘶了一聲,還刻意提高了嗓門,把著她腰肢摟入自己懷裡,忙悔悟道:「好好,這事都賴我,賴我,我保證以後再不折騰夫人了。」

  洛清鳶哼了聲,「你的保證比那石頭還不值錢。」

  席夜楓笑了,「夫人此話差矣,那得看啥石頭了,若是玉石的話,那可是少見的寶貝兒啊。」

  洛清鳶懶得跟他置喙,默了片刻後才道:「也罷,反正幾位夫人的請帖也是在四五日後。」

  聽到這個,席夜楓眉頭一皺,「日後這些請帖你甭管了,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

  「他們總歸是你曾經並肩作戰過的弟兄,他們的夫人相請,我又如何能不去?你放心便是,我是不喜歡京都裡那些太過約束的宴席,若是西陽的話,情況大不一樣,這裡的女子都比較豪爽,不在乎那些俗套繁禮。」

  席夜楓被她說得妥協,擱在她腰間的手揉了兩下,「本來是帶鳶兒你來西陽享福的,哪知道還要你應付這些。」

  洛清鳶拍開他亂動的手,嬉笑一聲,「我現在已經在享福了,若是整日待在屋中才是無聊,跟幾位夫人混熟了,指不定以後還會多多來往,生活也會有趣得多。」

  「得得,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你只要不念著摘天上的星星,你想幹嘛都成。」席夜楓一臉無奈地看她,將她那飛舞的眉毛、微翹的粉唇都看進眼裡,寵溺從黑澤中滿滿當當地溢了出來。

  「呵,我還以為你要說,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也會給我摘下來呢。」洛清鳶笑得俏皮。

  席夜楓拿指尖點了點她的鼻子,好笑道:「不切實際的東西我不會跟你承諾,在我席夜楓眼裡,沒有把握的事情很少去做。你若想看星星了,我可以騎著破風帶你去大草原上,那處的星星最是耀眼,又亮又大,好像一伸手就要搆著了。」

  洛清鳶聽完這句話,眼眸子輕輕眨了兩下,亮澤一片,輕抿的嘴唇如同被花蕊頂弄開的花瓣,輕而緩地勾勒出一條上揚的曲線。

  「那你下次帶我去,我想看。」洛清鳶眸子微垂,聲音難得的柔和。

  「成,等三日後夫人去軍營裡,咱就宿在那兒,我帶你去看看草原上的風光。」席夜楓立馬道,笑彎了眼。「鳶兒記得事先跟雪梨這丫頭說一聲,也好叫她心裡有個底兒。石千總那處我也沒說呢,趕明兒我就跟他提提這事,兩人都沒意見了,咱就做主把這婚事辦了。」席夜楓又笑呵呵地補道。

  「怎麼覺得你對這事比我還心急,你是不是瞧雪梨不順眼啊?」洛清鳶面帶疑惑地盯著他問道。

  「夫人真是冤枉我了,最不想雪梨嫁人的可是我,她伺候你多年了,你離了她肯定不習慣,我又怎會急著她嫁人。我不過是覺得夫人你在為這事操心,是以才幫夫人留意了些。」

  洛清鳶有些愧意的低頭。

 ★★★   ★★★   ★★★   ★★★

  因著昨晚的事,席夜楓不敢再對洛清鳶動手動腳,就怕給小媳婦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後再不依從他了。一晚上都是抱著小媳婦入睡,規矩得快成了根木頭,反倒是洛清鳶,睡覺老愛翻身,蹭得他渾身發燙,心裡也是瘙癢的不行,就跟有人拿手指頭在他心尖上輕撓似的,順帶著用熱呼呼的手心在上面摩挲。席夜楓自詡的強大自制力一直處於邊緣上,眼看著馬上就要落到崖下面了又立馬被他自己用手狠狠拉了一把,一晚上睡得煎熬極了。

  沒了席夜楓的折騰,洛清鳶渾身舒爽,一覺睡到天明,時辰也剛剛好。

  「姑娘,你總是瞧著我看作甚?」雪梨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姑娘打一起床就時不時盯著她看,也不知思量著什麼事,看得她心裡怪怪的。有一種肉鋪主子即將賣豬肉的錯覺。

  洛清鳶將手上介紹西陽風土人情的書籍放到一邊,單手拄著下巴看她,微微一笑,問道:「雪梨,我沒記差的話,你還長我一歲。雖然府裡的丫鬟多是十八九才配人,但是你既然跟了我,我便不能按照府裡的規矩來約束你。」

  雪梨聽出點兒門道,微微瞪大了眼,「姑娘,你的意思是要將我配人?」見她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自己,明顯就是默認了,雪梨又羞又急,忙不迭道:「姑娘,我不想這麼早嫁人!跟著姑娘挺好的,將軍府裡也挺自在的,我還想多伺候姑娘兩年。再說,姑娘也被我伺候慣了,離了我不方便。」

  「是給你配個良人,又不是挖個坑將你活埋了,你怕什麼?」洛清鳶見她一副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放低了聲兒解釋道。

  雪梨滿臉委屈,「我哪有姑娘的好福氣,姑爺對姑娘好得就差摘星星摘月亮了。可我不一樣,嫁人後肯定要伺候公婆,還得跟丈夫低聲下氣的,我才不要變成這樣。跟著姑娘的這些年,我覺得輕鬆自在多了。」

  洛清鳶聽完這話,不由笑出聲,「你這丫頭,總不能跟著我一輩子不嫁人罷?」話至此,像是忽然想到什麼,臉上笑意略收,正色看她,「雪梨,其實我出嫁前太太跟我說過,像雪梨這樣聰穎嬌俏的丫頭不帶著一塊來西陽的話可惜了。你可明白……太太的意思?」

  雪梨雙眼睜大,又驚又恐。

  「若是雪梨也有這個心思的話,不如……就繼續留在將軍府中罷。」洛清鳶悠悠道,面上似笑非笑。

  「姑娘,我萬萬沒有這個意思!我……我才不要做通房!」雪梨急急道,眼裡似乎已有淚花開始打轉轉。「姑娘叫我嫁人,我就乖乖嫁,姑娘千萬不要存這樣的心思!」雪梨聽得多也看得多,做通房的丫鬟跟一般使喚丫頭沒啥差別,若是想辦法討得老爺歡喜,得了個姨娘還好,起碼吃穿用度好上許多,可是老爺不喜歡的話,那便只是個通房丫鬟,沒名沒分的,以後別想著自由了。莫說雪梨從未有這心思,就是有的話,憑著姑爺對姑娘的寵愛,哪有第三個人插足的份。

  「我一向不喜勉強別人,你跟著我多年,我很少把你當成個使喚下人看待。雪梨,這通房丫頭你若想當的話不必藏著掖著,我的脾性你還不知麼,我何時會無緣無故地為難下人。」洛清鳶面色並無不虞,一副頗為誠懇的樣子。

  她越是說得認真,雪梨聽得越急,眼角含了淚花,「姑娘,我是真沒這心思!姑爺和姑娘本就天造地設的一雙,我是頭被石頭砸了才會想這事!我只是為了多伺候姑娘幾年,姑娘可別曲解我。」

  洛清鳶自然知曉雪梨無這個意思,畢竟雪梨跟隨她多年,她的性子洛清鳶早已摸了個透。她只是看出雪梨對嫁人一事有些恐懼,這才拿話激她。看她眼角的淚珠子都快滾落下來了,不由歎了口氣,「雪梨,既然沒這個意思,為何我要給你配人的時候你如此抗拒?」

  雪梨伸手拭了拭眼角,悶聲道:「那我不抗拒了,姑娘想把我配人的話就配罷,我都聽姑娘的,只要姑娘別再說方才那些話嚇我。」

  「你當我是將你往火坑裡推啊?我是瞧著你確實到了該婚配的年紀,而且對方還是將軍親口跟我說的人,我瞧過那人的畫像,長得還算不錯,將軍也跟我擔保了,此人性子敦實,還是個千總呢,你嫁過去後鐵定不會吃虧,指不定他還會事事聽你的,多好啊。你不是害怕公婆麼,這石千總早便孤身一人,也省了你的憂心。」

  聽到這兒的時候,雪梨眼裡的惶恐已經慢慢減退,皺著的眉也舒展不少。

  洛清鳶笑了笑,繼續道:「姑爺的眼光我還是相信的。只是這石千總也有些不好的地方,我需得提前跟你說說。」

  「什麼不好的地方?」雪梨下意識地問了句,然後忙又垂下頭,臉微微泛紅。

  洛清鳶看他害羞的樣子,知道小丫鬟上了心,道:「將軍說,石千總性子太過老實,這些年又忙於戰事,連這些西陽姑娘的眉眼未曾沒多瞄一眼,是以到三十出頭了都未娶媳婦。」

  雪梨還未完全鬆開的眉頭又往緊皺了皺,嘀咕道:「好像老了些。」

  洛清鳶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你曉得什麼,這石千總正當壯年,哪能算老,而且他身子骨極為健朗,指不定能活個七八十。依我看來,他可比其他毛頭小子好多了。」

  雪梨聽了她的話,越發垂低了頭。

  「我和將軍牽的紅線哪裡差得了?」洛清鳶笑意更濃,「等過兩日我會隨將軍去一趟西陽軍營,屆時我再細細看看那石千總,若真是不錯,你又不反對的話,我便和將軍將這婚事定下了。」

  雪梨垂下的手絞著裙擺,囁嚅道:「姑娘和姑爺做若都覺得不錯,那我當然是聽從姑娘安排。」

  席夜楓聽到洛清鳶成功勸說雪梨應下此事後,心裡一個勁兒地偷著樂,次日便尋了個藉口將石高支走了。

  「石老哥,將軍要你明日去外頭購些馬匹回來?」李黑子幸災樂禍地問。軍營裡確實缺些馬匹,但是明個兒可有將軍和劉兄弟的箭術比試。看樣子,石老哥是看不成了。

  石高納悶地抓了抓頭,「是啊,我問將軍能不能改日再去,將軍就怒了。」其實,當時席夜楓只指著他鼻子低斥了一句,「你這又臭又笨的石頭,我這是為了你的幸福著想,知道不?!」聽了這話的石高立馬乖乖應下了。將軍說的話准沒錯。

 ★★★   ★★★   ★★★   ★★★

  這日,校場上已排好了一列箭靶子,長箭各備二十支,一個箭囊中的箭羽都用朱砂染了色,另一個箭囊中尾羽上染的是石青。

  營中的士兵們早等著將軍的那句承諾,劉明昊也是一臉好奇,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早就看出來,嫂子在將軍的心裡極為重要,沒成親前將軍就惦記上了,還信誓旦旦地要在一年之內娶到她。說起洛府的鳶姐兒,劉明昊以前真沒見過,因著兩家交情,她的嫡出妹妹劉袖雪倒是經常隨太太去洛府走動,也偶爾同他提到過一兩次,說得最多的便是洛清鳶,說什麼性子極好,長得也極美,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覺,大姐洛青蘭也很友善,只是話不多,讓她覺得很拘謹。

  這一日大伙兒都起得極早,所有的東西也都備好了,李黑子甚至還搬來個椅子,不忘墊上個軟墊子。總不能要嫂子跟他們這群大爺們似的乾站著,那多累啊。

  天邊因為剛出頭的日頭染紅了小半邊,紅紅的甚為好看。

  「今個兒的日頭格外好看,難不成是因為嫂子要來的緣故?哈哈……」李黑子大笑出聲。

  「看來嫂子的確是美得緊啊,這日頭都怕輸了去。」劉明昊笑著湊了兩句。周圍其他士兵也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興奮極了。

  遠處隱有噠噠的馬蹄聲傳來,馬蹄聲並不急促,不急不緩,極有節奏,細細一聽,便會聽出前來的馬一共有兩匹。一開始,兩匹馬步調基本一致,有一匹馬似乎還刻意放緩了速度。馬蹄聲越來越清晰,離眾人越近的某一刻,其中一匹猛然加快了速度,噠噠噠地就朝這邊駛來。

  「鳶兒,你慢點兒——」士兵們聽到了他們英明神武的大將軍大叫一聲,而劉明昊似乎還從這一聲中聽出了隱含的擔心,夾雜著無奈的笑意。

  不遠處,一抹耀眼的紅朝這邊靠近,眾人逐漸看出那是個騎馬的姑娘,騎馬的時候還偶爾朝後瞧幾眼,後面正是被他甩了的席夜楓。她的臉上一定帶著俏皮的笑意,眾人猜想。

  洛清鳶哪是席夜楓的對手,破風什麼速度,她身下這小馬豈能比得,席夜楓駕著破風一會兒就追了過去。

  「這麼急作甚,等會兒從馬上摔下去怎麼辦?」席夜楓與她並駕齊驅,側臉看她,本想厲聲斥責兩句,但一瞧見那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就什麼重話都說不出口了。

  「誰叫你老取笑我,說我騎術差勁兒。」洛清鳶挑釁地朝他揚揚下巴。

  我這不是為了叫你跟我同乘一馬麼。席夜楓在心裡回道,看見小媳婦那傲傲的樣兒,也便由著她去了。席夜楓毫不懷疑,若是她後面長了個尾巴的話,這條小尾巴此時一定是翹到天上了。

  守門衛兵瞧見定遠將軍和一個女子同時駕馬而來,自然明白了那女子就是將軍夫人,早早地就讓到了一邊。

  「來了來了,將軍領著嫂子來了!」李黑子吹了聲口哨,歡呼道。

  一青一紅齊齊而來,青的一不小心超前了便立馬放緩了速度,等到紅色追上,甚至超過了一段距離,才慢慢追趕而上。

  馬背上的女子身子嬌細,卻絕不那種太過柔弱的嬌小,也算不上精瘦,紅色騎裝將她玲瓏有致的身子凸顯了出來,紅色長靴更是添了幾分英姿。

  在京都是絕不會有這種騎裝的,因為京都的姑娘都不騎馬,劉明昊從未想過京都出來的姑娘也能有這般英姿,那種賢淑文靜的感覺完全找不到蹤影。

  馬兒在前面轉了小半個圈然後停了下來,然後那馬背上的女子恰側過了臉看來。

  劉明昊第一次看清她的臉,只覺得這女子長得確實很美,而她那轉頭一笑又帶出幾分豪爽,一時叫人移不開眼。

  李黑子雙眼睜得極大,忙拿胳膊肘抵劉明昊的臂膀,小聲道:「劉兄弟,嫂子長得可真美,難怪將軍每日心不在焉的,我擔保,將軍這幾日腦子裡一直在想著嫂子!」

  劉明昊笑了笑,並未理他,只兀自環起了胸,打量著這女子,腦袋微微偏開一個角度,避開她身後的那一簇暖陽,因為這樣看起來就不會很刺眼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12:59 AM

第五十七章 出盡風頭

  行至一群人跟前,席夜楓忙下了馬,破風身上的韁繩也顧不上牽,走到洛清鳶的小馬跟前,面上的笑意便如這會兒的朝陽一樣,透著股暖意,就算立馬澆下一盆涼水,暖意也散不去。

  洛清鳶將他伸出來要接自己的手推開,輕笑道:「需不著。」動作利落地從馬背上翻身而下。

  士兵們還未從大嫂子的容貌中回過味兒來,立馬又被大嫂子這一下馬英姿抓了眼球。

  李黑子笑得咧了嘴,雙眼閃閃發光,跟一旁的劉明昊不斷碎語道:「我原先還納悶,什麼女人能叫將軍看上,如今見到真人,我才不得不佩服將軍的眼光,當真是賊精賊精的,給咱找了個這麼好看的大嫂子,性子也十分爽朗!」

  話落許久也不見身邊的人吱聲兒,李黑子心裡納悶,費了很大力氣才將目光從這貌美大嫂子的身上移開,轉頭看向了劉明昊。此時,他也是同其他士兵一樣,眼眸隨著大嫂子的動作而移來移去,可是,李黑子又發現些許不同,因為他比任何一個人看得都要認真,雙手環胸,看似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其實他的上身微微前傾,兩只腳是一前一後岔開站著。將軍曾給他們講過近身搏鬥招式,連同著對人的動作反應也細細分析過。做出這種動作的人內心處於一種矛盾狀態,既想上前一探究竟,又想逃離此處。

  李黑子連忙捶他一拳,嘿嘿笑道:「劉兄弟,是不是覺得大嫂子比你那妾室好看,所以羨慕嫉妒了?」

  劉明昊鬆開環住的臂膀,雙腳並攏站穩,朝他呵呵一笑,「黑子兄說的不差,不過嫉妒沒有,有的唯有羨慕而已。將軍和大嫂子站在一起,看起來甚為般配,羨煞旁人啊。」

  「哈哈,大嫂子是長得美,可是我都是快要當爹的人了,將軍指不定還在羨慕我呢。」李黑子笑得開懷。眼看著將軍和大嫂子相跟著走近,李黑子忙提高了嗓子喊,「一,二,三!」

  「大嫂子好--」眾軍齊喊出聲,聲音隆隆,震得整個校場都似顫動了幾下。

  洛清鳶老遠就看到那黑壓壓一片的人,下馬後才走幾步就被這忽然冒出來的震耳欲聾之聲嚇得渾身輕抖了抖。洛清鳶連忙穩住身子,收起了其他表情,朝一群整齊站在她正前方的士兵們點了點頭,笑回道:「你們既喚我一聲大嫂子,日後皆無需多禮!」

  脆而甜的聲音被她提著嗓子喊了出來,柔美中更顯豪爽,在校場上回蕩著。士兵們忽然就肅嚴起敬,覺得眼前站著的不是個女人,而是個同席夜楓一樣威風凜然的大將軍。

  立在她身邊的席夜楓笑意難掩,就是有人拿著塊兒布蓋在他臉上,那股子得意勁兒也能從布上割一道口子溜出來。席夜楓單手環住洛清鳶肩膀,兩人並肩而立,看起來並無曖昧,好似只是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權。瞧,這就是你們的大嫂子,以後見了都給我雙眼放亮點兒,別冒犯了你們大嫂子。

  「如何?大嫂子也讓你們見了,以後可別在我跟前念念叨叨的了。」席夜楓的嘴角勾得老高。

  「將軍向來一言九鼎,兄弟們自此後也便安分了。」劉明昊淡笑道,然後目光微轉,看向洛清鳶,聲音一提,道:「大嫂子好!」頓了頓,想起什麼般,臉上的笑也一下子熟絡起來,「大嫂子也許不知,家父乃京都劉節度使。」

  洛清鳶有些訝異,先前隨意瞟過去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認真打量起來,只見眼前這人長得頗為俊朗,笑容給人一種很乾淨純粹的感覺,眉眼隱約有些熟悉,叫她想起了劉袖雪。這人便是父親和太太曾經想給看中的良人?

  「原來是劉伯伯家的公子。」洛清鳶笑了笑。

  「大嫂子無需這般客氣,隨將軍叫我明昊就可。」劉明昊立即建議道,眼底笑意變深,閃爍兩下,看著她。

  席夜楓見小媳婦看了劉明昊許久,心裡有些不舒服,又見劉明昊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小媳婦瞧,心裡更不舒服了。環在洛清鳶肩膀上的手微微一使力,洛清鳶身子一下子斜了過去,被他帶著往另一邊走去。回頭朝愣在原地的劉明昊朗然一笑,「明昊兄弟,還不快走,別忘了今日的比試。」

  劉明昊恍然的神情立馬一變,笑應道:「我自然沒有忘記,這幾日都在勤奮練習呢。今日我便讓將軍瞧瞧,我雖比不過將軍,但也不會差很遠。」

  走出幾步遠的席夜楓嘴角慢悠悠勾起,透出一絲懶意,漫不經心地回了句,「好,那我便等著看。」

  幾乎是被他提著肩走遠的洛清鳶在無人看到的角度瞪了他一眼,「你再使點勁兒,我整個人都要被你的胳臂提起來了。」

  席夜楓厚著臉皮笑道:「若不是有太多的人看著,我還想抱著你走。」

  洛清鳶在心裡偷偷罵了句:無恥!

  「對了,方才你說的比試是什麼?你不是叫我順便來看看你口裡的石千總麼,怎麼多出個比試來了?」洛清鳶抬手,摳了摳他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指頭,一不小心就戳到手心裡。

  席夜楓連忙捉住她給自己撓癢癢般的小手,纏住她的食指指向校場,話音低沉而柔和,「鳶兒可有看到對面?」

  「一排箭靶。」洛清鳶道,腦袋一轉看他,「你和你的小兵們要比試箭術?」

  席夜楓用眼角餘光掃了掃斜後方跟來的劉明昊,笑回道:「明昊小兄弟過一兩個月就要回京都了,我正好瞧瞧他這一年裡的長進,前幾日才考察了他的長槍,今日便看看他的箭術,順道跟他切磋兩下。」

  席夜楓箭術怎樣,洛清鳶也是見識過的,劉明昊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夜楓,他不是你的對手,等會兒可別叫對方輸得太難看。」洛清鳶提醒道。

  席夜楓愣住,下一刻差點兒捂肚大笑起來,若不是礙於這是軍營,他一定要捧著小媳婦的臉蛋狠狠親上幾口。

  「鳶兒,你放心,我主要是想讓你見識一下為夫射箭的英姿,劉明昊箭術如何,我早便知曉了,今日這個比試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席夜楓保證道,面上笑著,心裡卻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誰要見識你的英姿呀,你都這樣了,還能英俊到哪裡去。」洛清鳶嘀咕道。

  席夜楓聽了個真切,眉頭一挑,「夫人等會兒只管看著,我要叫你瞧瞧,你的夫君到底多出色。只此一個,別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尾音微微上揚。

  洛清鳶瞧他那屁顛顛的樣子,心裡偷著樂。這大宸國最沒皮沒臉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哪有把自個兒誇上了天的。

  因著石高今日出去置辦馬匹,李黑子便暫時擔了他的任務,將校場上的士兵安排著站好,每人間隔開些距離,確保後面的人不會被前面的擋住,而洛清鳶就站在不遠處的高台上,身邊是李黑子早早搬出來的一把帶著墊兒的椅子。在李黑子的萬般討好下,洛清鳶不得不應下這好意。想著方才席夜楓給李黑子送去個嘉獎的眼神,洛清鳶心裡發笑。觀察遠處片刻,洛清鳶隨意坐在了上面,雙腳懶懶伸直,交疊地搭在一起。

  席夜楓和劉明昊站在眾士兵前端,兩個小兵將放滿二十支箭羽的箭囊遞到兩人面前。

  「將軍,可否將紅色箭羽讓給我?紅色喜慶,可以博個好彩頭。」劉明昊指著那染了朱砂的箭羽,當先問道。

  「恰巧我喜歡青色。」席夜楓回道,眼中略帶深意地看他幾眼,轉頭看去,數排兵士後面是一抹嬌紅,但是那紅色只屬於他。雖著一身豔紅,他的夫人最喜歡的卻是石青色。

  「多謝將軍。不知今日怎麼個比法?」劉明昊手指尖無意識地摸了摸長箭的箭羽,在那紅色上撥動。

  席夜楓瞇眼瞧了瞧他手中的紅色箭羽,聲調懶懶,「很簡單,今日射箭分為兩場,第一場立地射箭,明昊小兄弟該見著這十個箭靶了罷,你隨意選一個點,不可挪動,就在那處發箭。」

  劉明昊聽後,震驚地盯著他問,「將軍的意思是,這十個箭靶都要在一個地方射中?」真是如此的話,最遠的地方何止百米了!而且那發箭的方向便不是正對面,而是斜出了各種角度。

  前頭聽到這話的其他小兵也不由唏噓起來,將軍當誰都能跟他比呢,這不是存心要劉兄弟出醜麼。

  「怎麼,明昊兄弟不敢?我對你的箭術還是深信不疑的。」席夜楓的臉上絕對露出了挑釁的笑。

  劉明昊狠狠抿了抿唇,應道:「願意一試。不知將軍所說的第二場又當如何比試?」心裡已經做好了準備,肯定只難不易。

  「第二場自然是騎射,馬廄裡的隨便一匹馬,甚至破風,你都可以挑選,馬每過一處箭靶就發一箭,恰好十箭。」席夜楓說得不緊不慢,給的條件也是絕對公正。

  「將軍說笑了,破風也只有將軍能夠駕馭而已,我要自己原本的坐騎就好。」劉明昊在心裡吁了口氣,他的騎射可算上佳,雖然力道上比不過將軍,射中箭靶卻是沒甚問題。

  「開始罷。」席夜楓淡笑道,「你選好了位置就發箭,不必顧慮我。」

  劉明昊略作思慮,朝他點點頭,找了個比較居中的位置站定。

  深呼了口氣,劉明昊開始一一瞄準射擊,最兩邊的箭靶或許稍稍射偏,但應該也在紅心上,劉明昊心裡暗喜。

  劉明昊十支箭盡出,席夜楓這才不急不緩地隨便找了個位置,準備發箭。弓拉至最滿,長箭搭於其上,雙眼放出銳利的光,嘴角卻在這一刻勾起,帶起一種桀驁不羈的味道。利箭劃空,箭羽的那一小片綠色因著這速度連成了一條青色的細線,朝著箭靶飛去,下一刻,青色的線頭穩穩扎進紅心。

  眾人等著看長箭穿透靶心的一幕,豈料那箭羽只是在空中擺動兩下,再沒其他反應,士兵們難免有些失望,第二箭亦是如此。等到第三箭的時候,眾人皆吃一驚!

  劉明昊射到紅心的箭被將軍的箭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地,那正中的紅心位置便只穩穩實實地停著他的箭,再也容納不下其他。

  等到兩人都射箭完畢,有專門的士兵過去統計。將軍十箭皆中紅心,而劉明昊的箭只有兩支箭留在了靶子上,這兩支箭也在紅心上,不過是稍稍偏了一些,至於其他的箭,大家耳目共睹,都被將軍的箭給打掉了。

  哈哈,敢情這留下的兩箭是射偏了,不然的話也會被將軍的箭擠下去。眾人心裡暗自爽快一把,看將軍整人就是爽,前提是,這被整的人不是自己。

  劉明昊嘴唇微顫,垂下的手握緊了衣擺。這一次,他真的是丟人了。擱在平時,他也不會覺得有啥,可今日他卻想努力做到最好,就算不可能贏過將軍,好歹也不要像這會兒一樣失了顏面。至於為什麼有這種想法,他還沒來得及細想。

  「劉兄弟別氣餒,比起我們,劉兄弟厲害多了!」李黑子在遠處朝他喊道,一臉的笑意,也不知真是鼓勵,還是幸災樂禍。李黑子離洛清鳶幾步遠站著,還是席夜楓特意吩咐的。若是大嫂子有什麼吩咐,他也好隨時去做。

  劉明昊循著李黑子的聲音看過去,恰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紅裝女子,臉上頓覺尷尬,忙移開了眼,可心裡又忍不住想多瞧幾眼。

  「大嫂子,將軍可真厲害。」李黑子在一邊笑呵呵道,還未比試前就替席夜楓說了一大堆的好話。

  「你們將軍這是沒皮沒臉,以老欺少,無恥小人一個。」洛清鳶抿著唇笑道。

  李黑子雙眼泛光,立馬附和道:「大嫂子果真厲害,我跟隨將軍七八載,也是近幾年才發現將軍有些無恥,沒想到大嫂子處了這麼短的時日就瞧出來。」

  洛清鳶不知想到什麼,眼珠子轉了轉,衝他奸詐一笑,「黑子啊--」

  「哎,大嫂子有事只管吩咐。」李黑子笑瞇瞇地微彎著腰。

  「你不怕我講這話告訴將軍麼?」洛清鳶目視前方看著,嘴裡幽幽地吐出這麼一句話。

  李黑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我……我也是聽著大嫂子說將軍無恥,自個兒才應了一句。擱我獨自個兒,我哪敢說啊!」

  洛清鳶抓了抓自己的耳垂,似覺得有些癢,「我方才說了什麼?我怎麼忘了?」

  李黑子聽完這話,心裡哭笑不得。得,別看大嫂子長得面善,其實她跟將軍就是同種人,無恥。完了,要是真給將軍知道自己背後說他無恥小人,他的夜崗就別指望著結束了。

  「不如我問你個問題,你若跟我說了老實話,我就不跟將軍說這事兒了,但你若是糊弄我的話,可別怪做大嫂子的不仁義。」洛清鳶話中帶笑,朝他擲出這麼一句話後,便拄著下巴看向向比試的兩人。夫君騎著破風的樣子瞧著果真俊朗有神,這還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洛清鳶心裡贊道,嘴角柔柔一勾。

  李黑子在一邊急出了汗,忙不迭應道:「大嫂子有什麼事盡管問,我李黑子知道啥都一股腦兒地告訴大嫂子!」

  「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以回答的問題。聽將軍說,你們軍營裡有個石千總,為何我這會兒沒有見到他?」洛清鳶問,方才還未開始比試的時候,她就私下裡問席夜楓,可是那廝只道石千總臨時有事,晚些才會回來。

  李黑子心裡納罕,席夜楓先前特意跟他吩咐過,若是大嫂子問他這個問題,就按他吩咐的說。「回大嫂子的話,軍營裡缺一些馬匹,今日恰逢集市上有幾匹好馬要出手,那賣馬的小販同我們多年交易,特意遞了信兒來,這事來得急,將軍只好叫石千總去了,因為以前的馬匹就是石千總置辦的。為此,將軍還有些苦惱,說大嫂子今日會來。」李黑子說完後,偷偷瞄了洛清鳶兩眼,見她似乎信了這話,心裡不由吁一口氣。

  「黑子,石千總這個人怎樣?」洛清鳶又問。

  你們大嫂子若是問石千總的人品如何,你們便老實交代,不要使壞,也無需添油加醋往好裡說。思及將軍的囑咐,李黑子想了想道,「石老哥這個人性子老實,對人也夠義氣,缺點就是嗓門大了些,整日都趕著我們去操練。還有,石老哥是整個軍營裡除了將軍最厲害的一個,若不是人笨了些,或許早就混了個副將做。」

  洛清鳶聽後極為滿意,人品好,長得也算俊,雪梨嫁過去鐵定不會吃虧。

  李黑子見大嫂子沒再問話,又鬆快不少。也不知將軍到底在算計什麼。

  遠處,劉明昊已經在一片叫好聲中十發十中,勒馬一停,轉身看向席夜楓,嘴角帶笑。這一次他深信自己的箭尖都透過了靶心,不可能被將軍的箭打掉,而且,將軍的箭要射入被他占據的紅心話很難。

  劉明昊嘴角的笑還未維持多久,在看到席夜楓射出的第一支箭後,那殘留的笑便成了苦笑。將軍的箭竟然從他的箭尾直劈而入,射穿了靶心,將他的整支箭推擠了出去,有的甚至被劈成了兩半。

  「好,好!」士兵們大呼出聲,場面一下沸騰起來。

  席夜楓十支箭皆中紅心,此時的十個箭靶上只有他的長箭穩扎其上。

  「將軍實在厲害,明昊佩服!」劉明昊笑意掩蓋失落,朝他一抱拳。這恐怕是他有生以來輸得最慘的一次罷,但他輸得心服口服。只是,心裡那種想極力抹掉這一幕的幼稚想法到底是為何?他根本不是那輸不起的人。

  席夜楓從破風背上跨了下來,伸手在他胸前捶了一記,一臉的春風得意,「小子,已經很了不起了,以後只消加大臂力,你便會很快追趕上我。」

  「我會的。」劉明昊回道,緩緩垂下了頭。他想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不想轉身。

  席夜楓這會兒心裡可算舒服了,樂悠悠地準備往台上行去。腳下才踏出兩步,一陣大吼便將席夜楓震在了原地。

  慘了!席夜楓腦中只餘兩個字。

  「將軍,我回來了--」石高騎在一頭高頭大馬上,樂呵呵朝席夜楓和眾士兵揮手。身後的幾匹馬讓守門的小兵吆喝著一齊送了過來。

  席夜楓嚥了嚥口水,朝洛清鳶的方向看去。

  此時的洛清鳶盯著遠處那大塊頭,雙眼越睜越大,小嘴兒也驚得張開——



第五十八章 一流謊言

  洛清鳶是真的吃了一驚,不是說這個人長相多難看,而是這人與她心裡想的實在差得太遠,或者說席夜楓給她看的那張畫像跟遠處那騎馬而來的人差得太遠。席夜楓畫的人臉輪廓比這柔和一些,不像真人如此有稜有角,而且他的那一雙眼彷似帶了凶光,叫人不敢直視。其實,這張臉還罷,算不上多俊朗,但卻給人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令洛清鳶吃驚的是,這人身子已經不能算是挺拔了,而是巨大!席夜楓身體勻稱,雙腿修長,四肢結實而不張揚,但是此人,渾身上下都是一塊塊的肌肉,給人一種十分厚重的感覺。洛清鳶忽然想到了一個詞,泰山壓頂。雪梨那麼個小丫頭如果真配上這麼個大塊頭……洛清鳶不敢繼續往下想。

  席夜楓!洛清鳶驚詫過後不由咬牙切齒起來。好在她今個兒算是瞧見了,不然還不知怎麼被席夜楓那廝糊弄矇騙!

  席夜楓見小媳婦一記眼刀子剜來,立馬轉開目光,心裡咚咚地打起鼓。

  「哈哈……石千總,今個兒怎的這麼早就回來?以往購置馬匹不是得兩三日嗎?」席夜楓的腳步一轉,朝石高的方向迎去,笑得眉眼一彎,都瞇成了一根線。

  將軍今日笑得好燦爛!石高在心裡道,也忙咧著嘴朝他大笑,下了馬走近,回道:「我這不是惦記著回來看大嫂子,還有將軍和劉兄弟的射箭比試麼,所以將軍早些告我的時候,我便跟那馬商說好了,叫他事先備好馬匹,然後我今個兒起了個大早,支給他銀兩後就把這些馬牽回來了。那馬商頭頭真是不錯,見我只有一個人,還刻意讓手底的人幫襯著,方才一直送到軍營門口才走。將軍,我是不是變聰明了?」說完這些,石高朝周圍環視一周,今個兒的紀律甚好啊,士兵們都按排按隊站得極整齊。目光溜了一圈後定在將軍臉上。將軍還是笑著,可是那眼裡怎麼看都像是隱忍著什麼東西,馬上就要爆發。石高撓撓頭,難道將軍還是嫌棄他辦事太拖拉?

  此時的席夜楓心裡憋著一股子怒火,真想立馬揪住他耳朵,將他整個人都提起來。咋有這麼愚蠢的人,都暗示他要好好處理這件事,意思就是他要多費點兒心思在上面,再怎麼說也要用上個一兩天時日,豈料這傢伙半天不到就回來了。他的苦心經營,他的小算盤,全被他攪合了!

  「石老哥,你可來晚了一步,將軍和劉兄弟的比試方才已經結束了!」站在台上的李黑子朝他招招手,樂哈哈道。

  石高本想破口大罵幾句,可眼睛在瞄到台上坐著的女子時一下住了口,大嫂子?!瞧那水靈靈的樣兒,肯定是大嫂子無疑。石高連忙咳嗽兩聲,收回即將出口的粗話。瞧了席夜楓一眼,斯文地放低聲音,「將軍,黑子跟前的那位俏姑娘是不是大嫂子?將軍趕緊帶我過去跟大嫂子打個招呼啊。」

  席夜楓寒著一張臉,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跟我來。」

  石高挺直脊背,跟在將軍身後,有種前方吹來了一陣寒流的錯覺。

  「李黑子,領著大伙兒去操練!」席夜楓朝台上的李黑子吼了一句,心情不爽到了極點。

  「遵命!」李黑子立馬回道,溜地跑到了校場上,原本安靜的校場一下又嘈雜起來。

  席夜楓一步一步地走近笑看他的洛清鳶,好似前面有了阻力般,這步伐怎麼都快不了,反而越來越慢。

  洛清鳶見他悠哉哉地緩慢移動,乾脆自己起了身,朝他行去,目光間或朝他身後的石高看去。而席夜楓的身子似乎也跟著她的目光移了移,瞧那樣兒是準備擋住身後的石高?

  洛清鳶心裡發笑,那麼大塊頭,你擋得住麼?這些帳,咱們留著慢慢兒算!

  「夫人。」席夜楓朝她笑,緩而慢地移開身子,指了指身後的石高,笑意愈深,「這就是我跟夫人你提到過的石千總。如何,是不是長得極為精壯?夫人,你是不知道,石千總臂力驚人,能搬得動幾百斤的大石頭,大刀也練得極好,對了!石千總的拳頭最厲害,赤手空拳沒人是他的對手,還有--」

  「還有什麼先不必說了。」洛清鳶笑瞇瞇地打斷他,看向了一旁的石高。

  石高見這麼水靈好看的大嫂子看向自己,立馬一直身板,大聲道:「大嫂子好!」

  洛清鳶心肝似乎都被這一聲震得顫了顫,看來李黑子說的不假,這石千總嗓門極大。

  「原來這就是石千總,將軍常跟我提到你,說你是他最為出色的屬下,我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響。」

  石高嘿嘿傻笑,「原來將軍還在大嫂子跟前誇過我,將軍平兒老說我笨手笨腳粗裡粗氣的,甚少誇我的。其實,我就是一粗人,若是說話的時候有什麼地方不小心冒犯了大嫂子,大嫂子可別見怪。」

  席夜楓在一邊默默看著,心裡好生憋悶,還有種被小媳婦隔絕在外的感覺,孤零零地站在兩人跟前,愣是不讓他插一句話。席夜楓覺出不妙的時候,心裡開始晃過各種應對策略,只片刻就想了無數種。但是小媳婦不好騙啊,到底用什麼話來掩蓋以前的謊言?要不,從實招來?指不定小媳婦心一軟,就原諒他了。

  「行了,你去忙罷,今日出去購置馬匹也是辛苦你了。」洛清鳶臉上的笑十分親切柔和。

  「不辛苦不辛苦。」石高連忙道:「換做平時,購置馬匹是要一兩日的,只不過將軍昨日告我的時候我就去準備了,所以今個兒回來得早了許多。」

  洛清鳶臉上的笑有一瞬間僵住,雙目慢慢瞅向席夜楓。

  席夜楓東張西望著。好在這營地足夠大,可讓他目光溜一圈後能成功避開小媳婦眼裡射出的冰刀子。可是,負在背後的手指頭正勾著互相敲打,怎麼都停不下來。

  「將軍多陪陪大嫂子,我去看看那群小子練得咋樣了。」石高在兩人的目光間逡巡一遭,笑呵呵道。

  「這麼快趕回來還是沒有瞧見將軍射箭的英姿。」石高路過席夜楓身邊時,有些遺憾地嘀咕了聲。

  平日不見你廢話,今日廢話格外多!石千總,你倒是趕緊走啊!席夜楓在心裡無奈歎氣道。事到如今,還能怨誰,可真應了那句話,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人終於走遠了,台上只剩兩人。

  洛清鳶笑著看他,聲音比平日裡還柔了好幾分,「夫君啊,你是不是應該有什麼話跟我說?」

  「夫人真聰明,一猜就中。」席夜楓連忙應道,拉起她的手就朝自己的營裡走去,好聲好氣道:「走,回我屋裡,我跟你細細說。」

  「好呀,咱回去細細說。」洛清鳶任他拉著走,乖巧地回道。

  席夜楓不由嚥了聲口水,步調變慢起來。遠處偶爾瞧過來的李黑子笑嘻嘻地跟劉明昊道:「劉兄弟,瞧那邊。將軍拉著大嫂子的小手,兩個人在說悄悄話呢。哎喲,看得我都心癢癢了,真想立馬回去抱自個兒的小媳婦。」

  劉明昊看了看遠處的兩人,一紅一綠,就像是紅花依著綠葉,般配極了,心裡那絲怪異感消去不少,笑著捶他一拳,「別羨慕了,將軍為了這門親事指不定花了多少心思。可黑子兄你呢,將軍當日一個好主意,就讓你抱得媳婦歸,你捫心自問,你和將軍誰更幸福。」

  李黑子聽聞這話,叫著應了聲,「可不是麼!當日不曉得大嫂子是洛知州府的千金,現在回想起來,將軍當初情緒低落的那幾個月正是洛知州回京都的那段日子!哈哈,將軍真個辛苦,也不知道忍多久了。劉兄弟你說對了,若不是將軍,我李黑子這會兒指不定還是光棍一個,等我兒子滿月了,我一定要請將軍喝滿月酒!」

  「那你得多備一些了,將軍酒量很驚人。」劉明昊玩笑道。

  「放心,這點兒酒錢我還是出得起,到時候準保將軍喝個痛快!劉兄弟也要記得來捧場,其他的我可請不起了,屋子太小,放不下,哈哈……」

  「若我能等到那日,一定去陪大伙兒痛快一飲!」

 ★★★   ★★★   ★★★   ★★★

  將軍主屋內靜悄悄的,只有翻書的聲音。

  洛清鳶坐在將軍的靠椅上,垂頭看著桌上的兵書。

  「不是有話跟我說麼,你怎麼不吭聲了?」洛清鳶抬眼看他,嘴角笑意未曾退過。

  席夜楓將她從椅子上拉起,自個兒坐了上去,然後把小媳婦摟在了懷裡,又揉又捏。

  「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洛清鳶拍開他在腰間揉捏的大掌,語氣由柔轉硬,壓制了許久的怒氣已經開始蹭蹭往外冒。見他悶不吭聲,只顧埋在她頸間吐熱氣,洛清鳶怒從中來,在他懷裡掙扎,「席夜楓,你厲害呀,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你畫的那石千總畫像怕是也費了不少心思罷?哈?這麼個大塊頭被你畫成了翩翩美少年,你的畫技可真是……高!雪梨那麼個純潔小丫頭,你居然想騙我許給這石千總,你說你,心肝怎麼這麼黑呢?!枉我這麼信任你,你太叫我傷心了!以後我再不隨便相信你的話了!」

  席夜楓連忙穩住她亂動的身子,大掌裹住了她的肩頭打著轉轉揉捏,哄到:「鳶兒別氣,別氣,為了這麼點兒小事傷心傷肝的,多不值啊。你聽我慢慢說,我細細給你解釋還不成麼?」

  洛清鳶聽他低聲下氣地哄著自己,怒氣稍斂,橫眉瞪他,「你說,我倒要聽聽,你又想拿什麼話糊弄我。告訴你,我可不是這麼好矇騙的!」

  「夫人最難騙了,我這頭一次做點兒小動作就被夫人發現了,我哪還敢再糊弄夫人。」席夜楓應道,一臉糾結表情,「不瞞夫人,我當時糊弄你的時候,心裡極為不安。我堂堂定遠將軍,向來都是一諾千金,從不蒙騙他人,鳶兒你又是我的夫人,我更不敢對你有所欺騙。當時我也是急得沒法子了。你不知我跟你提石千總這事的時候,心裡多忐忑,就怕夫人你有一天知道了會怨忿我。你瞧瞧,如今夫人不正對我大發雷霆麼。」

  「別給我拐彎抹角,給我說重點!」洛清鳶雖然口氣仍是沖沖的,臉上的怒氣卻減了不少。

  席夜楓在心裡小小鬆了一口氣,整個腦袋從她肩膀越過去,臉頰貼上她的,輕輕地蹭了幾下,聲音越發地低柔了,「鳶兒,事情是這樣的。石千總已經三十出頭了,為我大宸國效勞多年,連媳婦都顧不上娶,一個人孤苦伶仃,耗了這麼多年,人也老了,還有誰願意嫁給他。我這個當將軍的總得為下屬考慮考慮。再這麼下去,他們石家還不得斷子絕孫?夫人,你忍心麼?」

  「這干我何事?你給他找一房媳婦不就成了?」洛清鳶哼了聲,敢情為了自己的屬下,席夜楓就把主意打到了她的丫鬟身上。真是好算盤!

  「我要找得到的話,哪裡還會做這糊塗事。」席夜楓歎了聲,「石千總這人雖然笨了些,但是人品是真不差。只可惜這人無高堂無兄弟,還沒銀兩。你說,這麼差的條件,擱誰誰願意啊?我就是想著夫人你這麼聰明又善解人意,身邊的丫鬟必也有顆玲瓏心,雪梨若是不嫌棄石千總,兩人湊在一起的話,多搭呀!」見洛清鳶面色柔和不少,席夜楓繼續道:「我這麼疼夫人你,哪裡願意將你的貼身丫鬟送出去,我還不是折騰得沒法子了。」

  洛清鳶聽完後沉默許久,席夜楓偷偷打量著她的表情,心裡越來越放鬆,嘴角的笑意若隱若現,當然,洛清鳶是沒瞅見的。

  「就算你說的在理,但是你欺騙我那是板上釘釘兒的事實,就衝這一點,我以後不會再輕易相信你了!」

  席夜楓嘴巴才張開,又聽小媳婦繼續道:「還有!雪梨跟石千總這事不成,我不同意。雪梨什麼眼光我身為主子還是曉得一二,夫君你便死了這份心罷!」

  「我承認這次是我錯了,雖然我也是為了兩人好。夫人不同意的話,我再想想其他的法子就是,夫人別再跟我嘔氣了,我瞧著心疼。」說完,臉一側,在她紅潤的臉蛋上響亮地啵了一口。

  「你這麼黑心肝兒的人還有心疼麼!」洛清鳶偏了偏腦袋,哼聲道。

  「夫人,我真知錯了,我不該這麼多事地操心下屬的終身大事,是我吃飽了撐著沒事幹,以就算石千總孤獨終老了也不干我的事。咱就關起門來過自個兒的小日子,兩耳不聞窗外事,悠哉悠哉的。」席夜楓聲音重重道,說得沒心沒肺。

  洛清鳶在他那隻擱在自己腰間的大掌掌背上狠狠揪了一把,席夜楓眉眼擠成一堆,一副疼得要死要活的樣子,卻愣是沒吭一聲。

  「別以為我不曉得你的意思!我才不會像你一樣沒心肝。不就是討一個媳婦麼?除了雪梨,還有好多個人選,翠兒不也挺好,你可以考慮把她配給石千總。」

  「翠兒長得那麼嬌小,石千總又那麼健壯,你這不是把人家小姑娘往火坑裡推麼?再說了,翠兒這丫頭在將軍府裡待了這麼久,肯定是不願意離開的。」席夜楓不甘願道。翠兒跟小媳婦半點兒關係沒有,嫁出去後又哪裡會經常去探望,他的心思豈不泡湯了。

  「虧你還曉得石千總太過健壯,當時你騙我的時候怎麼就沒這麼多顧慮!」

  「夫人怎的又繞回來了,我還在指望夫人想辦法呢。其實,我真覺得雪梨這丫頭適合石千總,你看她--」

  「打住!想都別想。」洛清鳶毫不客氣地打斷道。瞧席夜楓在一邊唉聲歎氣,眼珠子轉了兩轉,「我想起一個人,配石千總的話應該不差。」

  府裡總共就那麼幾個丫頭,除去雪梨和翠兒,席夜楓稍稍一想就知道了。太太送來的那粗使丫頭,眉眼普通,長得還有些黑。加之常常做粗活,臂力應該不錯,身子也極為爽利。石千總長得也是一般,身體魁梧。這麼一看,兩人還真是相配。

  「……剪秋的力氣也大,身子康健,跟石千總十分相配。」洛清鳶的話跟他想的所差無幾。

  「夫人,這事容我再想想。」席夜楓心裡很鬱悶。

  「剪秋也是個討人喜歡的丫頭,若不是見你為此事發愁,我還不願意呢。」洛清鳶瞧他一副不甘不願的樣子,自己也不滿了。

  「夫人別誤會,我沒有嫌棄的意思,等我回頭問問石千總,夫人也會去問問剪秋,若是兩人都沒意見了,那咱就開始辦喜事。」席夜楓忙笑回道,臉上終於一副解決了麻煩的輕鬆表情,心裡實則苦悶到了極點。他很難接受這一次算盤打空的事實。

  席夜楓決定從別的事上來撫慰一下自己,抱著軟乎乎的小媳婦,輕輕蹭著。心裡思量道:草原上風景好,晚上帶小媳婦去看星星,順道趁著這良辰美景做些快樂的事情。這麼一想,席夜楓舒服不少,慢慢變得亢奮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0 AM

第五十九章 無恥之徒

  洛清鳶總覺得那種待在閨閣裡,日復一日做著同樣幾件事的生活是最枯燥的,這會兒她才發現,西陽軍營裡的這些士兵每日也是做著同樣的事,不是赤手空拳搏鬥,就是拿著各種武器操練,可是他們看起來非但一點兒不覺得乏味,反而活得很開心,他們喜歡嬉笑打罵,一不小心就打成了一片,歡聲笑語充斥在這偌大的校場上,幾乎回蕩在每一處角落。

  「夫人在想什麼?」席夜楓站到洛清鳶身後,單手掌著她的肩膀。

  洛清鳶睨他一眼,沒有說話。席夜楓知道小媳婦還在為雪梨那件事耿耿於懷,訕笑了兩聲,陪他站在高台一邊,望著校場上大汗淋漓的士兵們,兩人許久沒有說話。

  看著她的目光逐漸變得迷離悠遠,席夜楓微微皺了皺眉,無奈地歎了口氣,「方才不是好好的麼,我以為夫人已經原諒我了。」

  「我在想,若我也是男兒身該多好,我就可以上去跟他們抱打成一團了。」洛清鳶低聲道,眼裡有一絲豔羨。

  席夜楓聽聞這話,呵呵低笑兩聲,「若夫人你真成了男兒身,誰賠給我一個媳婦啊?夫人要是真想跟人打架切磋了,只管來找夫君我。改日我再命人給夫人專門打製一套輕巧的武器,夫人想練武的話,自有我親手教你。」

  洛清鳶這才回了個正眼,眼裡有訝異,「難道你不覺得我方才說的話有些無理取鬧,也不像一個良家婦女該說的話麼?你怎麼不訓斥我,反而縱容起我了。」

  「什麼是良家婦女?像京都裡的那些太太一般?」席夜楓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鳶兒,若是我想娶那種女人,京都裡一抓一大把,你說為何我偏偏纏上你了?」

  「原來……你一直在纏著我啊?」洛清鳶嘴角輕輕一彎,微微垂頭。

  席夜楓朝校場上迅速瞄了一眼,然後拉著洛清鳶的手一個轉身,躲到一個死角裡,牢牢抱住她,笑聲朗朗,在她耳邊輕震,「反正這會兒已經把你娶到手了,我也不怕你知道,我為了娶你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洛清鳶從他懷裡抬起,一雙眼瞅著他,又亮又黑,嘴角輕抿起一個弧度,「我知道,我的身份不好,為了娶我,你要說服太太老爺,你還求了皇上,對否?我現在這三品誥命夫人也是夫君你要來的。這些我都知道。就是記著你的好,所以不管你任性地做了什麼壞事,我都會原諒你。」說罷,頭低垂,臉蛋貼在了他的胸膛上,像個小貓一樣來回蹭了兩下。

  席夜楓攬著她腰肢的手臂微微收緊,眼睛心虛地眨了兩下,低沉的聲音中帶了一絲委屈,狡辯道:「我什麼時候任性了,我男子漢大丈夫,怎的被夫人你說成個無理取鬧的小孩了?還做了壞事?冤枉,天大的冤枉!我只會掏心掏肺地對夫人你好,哪敢對夫人你使壞。」頓了頓,立馬補道,「當然,雪梨跟石千總這事兒除外。這件事確實是我考慮欠佳了。」

  「你還想瞞我?我方才將這事兒前後左右細細地想了好幾遍後,終於看出了裡面的端倪,你根本就是早就謀劃好了的!」洛清鳶小腦袋埋在他懷裡,悶聲道,沒有抬頭看他此時閃爍的眼,伸手就在他腰間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席夜楓嘴角往一邊咧,「真疼,夫人手下留情。」

  「你皮糙肉厚,還曉得疼?」洛清鳶悶哼了聲。

  雖然方才席夜楓在屋裡跟她「坦白」了,但她事後仔細琢磨,卻覺出了些不對勁兒。府裡的翠兒性子本是羞澀,可是除了她去到將軍府的頭日外,這丫頭跟雪梨越走越近,兩人關係也是越發的好,小丫頭還央求雪梨教她挽髮梳頭,常常跟著雪梨一道收拾屋子,暗地裡把自己的一些習慣摸了個透。洛清鳶當時還在納悶,翠兒又不是自個兒的貼身丫頭,根本無需在意自己的喜好和習慣。現在經了雪梨一事,洛清鳶這麼前後一聯繫,得出了個結論:席夜楓想著這事根本不是一兩天了!他想的是叫翠兒趕緊把雪梨腦袋裡的東西搬空了,把她的飲食起居習慣都摸透,能夠做到像雪梨一樣伺候她。然後席夜楓那廝就可以放心地把雪梨嫁給石千總!他怎麼能夠這麼理直氣壯又厚顏無恥地糊弄她?若不是念著他在娶自己一事上費了不少心思,讓她小小地感動了一下,洛清鳶很想捏著他的臉狠狠撕扯一番,叫他裝,裝裝裝!

  席夜楓不知道懷裡的小媳婦埋在他懷裡咬牙切齒,但事到如今,他也沒法繼續瞞下去了,小媳婦顯然已經瞧出了其中的貓膩。

  「夫人是如何得知……我早就存了這心思?」明明出口而出的話應該叫他感到可恥才對,席夜楓偏偏一副恬不知恥的樣子,嘴角還微微勾著,恰巧抬頭的洛清鳶給看了個正著,眼裡唰地躥起了兩團火苗子,「夫君,你覺得這事好笑麼?」

  席夜楓見小媳婦馬上就要亮出自個兒的鋒利小爪子,於是慢慢斂了笑,漆黑幽深的眸子垂下,認真地看進她的眼裡,反而叫洛清鳶不由怔住。

  「鳶兒,實話跟你說,自打遇上你之後,我基本上把這麼多年沒做過的無恥行徑都做了一遍。我承認,我有時候確實無恥了些,但那都是因為我想快些把你娶進門。等到把你娶進門了,我又變得更貪心,想時時刻刻都看著你。」說完這句,他的眼睛似乎變得更加深沉,裡面黑澤湧動,翻滾起了浪花。

  洛清鳶忽然覺得自己的臉頰有些燙。想要移開眼躲開的目光,卻又捨不得錯過他眼裡因為自己而湧動的浪潮。

  「每月的休沐日只有三日,我覺得遠遠不夠。鳶兒,我想多陪著你,我一刻見不到你,心裡都憋得慌。」席夜楓揉捏著她的臉蛋,察覺到她臉上的熱度後,自己的掌心似乎也跟著變燙起來。「巴望著時時刻刻見你,所以就出了這麼個餿主意。我想著,等到雪梨嫁給石千總,依你的性子,你肯定會時常去探望雪梨,屆時我給石千總安排個離軍營最近的農家小院,待你每日去院中探望雪梨的時候,我便偷偷溜去看你。」

  洛清鳶聽到這兒,小嘴兒撇了撇,點頭道:「主意不錯。可是,也會是雪梨去探望我啊,畢竟我是她的主子,到時候你的計劃不就落空了?」

  「呵,夫人這性子,肯定喜歡往外頭竄。」席夜楓笑道,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

  「其實,石千總人真心不錯,我沒想著坑害雪梨那丫頭,就衝著她盡心盡力服侍你的份上,我也不會做出什麼惡事。」

  洛清鳶雙手一伸,將兩耳朵摁住。又來了,聽得她耳朵都生繭了。

  席夜楓好笑地掰開她捂住耳朵的小手,順道在她兩個圓潤的耳垂上捏了捏,「你若不想聽這話,我以後再不提就是,捂著耳朵作甚?夫人的耳朵厚,乃有福之人,被你捂薄了可不好。我如今一想,這事確實不妥,就算翠兒服侍你再好,也是不及雪梨這些年同你的情分。重要的是,若是雪梨也不喜歡石千總,到時候怕是會怨忿夫人了。這樣一來,我豈不是成了那罪大惡極之人,好心辦了壞事。」

  「你做了什麼好事?你明明就是為了自己的私心!」洛清鳶雙手成拳,劈哩啪啦地在他胸腔上狠狠捶打起來,」你這個無恥小人,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席夜楓面色不改地受著。等到洛清鳶捶得有些累了,才擰著眉毛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道:「夫人,心口真疼。」

  「活該。」洛清鳶喘著氣道,覺得自己的雙手有些發軟。打人果真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特別是對方在這種暴躁的攻擊下雷打不動。心口疼?傻瓜才信他的話!

  「夫人,我是真的心口疼。」席夜楓裹住她方收鋒利的小爪子,捧在唇邊吻了兩下,柔聲道:「心疼你的手捶打了這麼久,一定又酸又痛。」

  濕濡溫熱的觸感極為清晰,被他吻過的地方似有一道暖流劃過,讓她的心也跟著變暖。他的眼簾半垂,一副心疼又無奈的樣子。洛清鳶甚至能看清那黑而雜亂的眼睫毛輕輕顫動著,眼裡的光澤從那睫毛簾子裡傾瀉出幾簇,讓人感到一絲迷醉。

  「看在你知錯能改的份上,這一次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洛清鳶縮回自己的手,很是大方道,微側的臉紅了一片。

  低沉的笑聲從他的胸腔裡輕震而出,大掌掰過她發燙的臉頰,樂道:「夫人放心,我以後再不瞞著你幹什麼壞事,就算肚子裡積滿了壞水兒,我也對著你使。哦,夫人嫌我無恥的話,我以後便只對夫人你一個人無恥。」

  洛清鳶拍開他在停留自己臉上不斷摩挲的手,倉皇轉身背對著他。「夜楓,你是我見過的臉皮最厚之人。」因為低埋著頭,發出的嗓音被壓得極低極沉。

  席夜楓看她因為低頭而露出的一截白嫩玉頸,目光閃了閃。

  「夫人謬贊。」他笑道,下一刻已經從身後抱緊她,低頭在她頸間輕輕落下一吻,然後埋在了她頸間。

  這個動作持續了許久,直到洛清鳶感覺到脖子發酸,後背抵著的那人也變得越來越沉,洛清鳶忽然冒出個念頭,席夜楓該不會趴在她背上睡著了罷?洛清鳶一個偏頭,叫他的整個腦袋從頸間滑了下去,一直從她肩膀耷拉下來,均勻的呼吸打在她臉頰上,灼熱如火。

  「夫君,夫君。夜楓?」洛清鳶頂著張大紅臉,低聲喚了喚他。緊抵著她後背的人沒有吭聲,顯然是睡死了過去。洛清鳶心裡納悶,這幾日也明明沒幹什麼,怎的累成這樣?

  洛清鳶不知道的是,每日等她一入睡,席夜楓就會貪婪地盯著她的睡顏許久,直到他感到睏了乏了,他才慢慢地合了眼,可以說這幾日席夜楓的睡眠嚴重不足,加之今日與劉明昊射箭比試好了不少體力,這會兒心神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就入了夢。

  洛清鳶不忍心叫醒他,維持著這個姿勢站了許久,整個背都開始發酸發麻。「念在你今日說了這麼多中聽的話,我便讓你占占便宜。」洛清鳶嘀咕道,嘴角慢慢漾開一絲笑意。

  「大嫂子?原來你和將軍在這裡。」乍然響起的聲音雖然刻意放低了些,席夜楓憑著多年的高度警戒還是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猛然抬頭看去。

  洛清鳶朝來人笑了笑,頓覺尷尬,回頭看席夜楓,「醒了?還不趕緊起來,你壓得我背都酸了。」

  席夜楓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忙站直了身,離開小媳婦軟和的身子,抬頭盯著眼前的男子,臉上掛著友好的笑,「劉兄弟怎麼來了?」說話間,手搭在洛清鳶的肩上,動作看起來極為自然。

  劉明昊笑道:「將軍自個兒看看天色。」指了指西下的日頭,「是不是該放兄弟們回去了?將軍今兒可是時時刻刻和大嫂子待在一塊,兄弟們看著眼饞,都等不及回去了。」

  「就知道你們這群傢伙猴急地等著回去抱媳婦。劉兄弟大抵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見美妾了罷?行了行了,都回去罷,我也不樂意見到你們那副沒精打采的樣兒。」席夜楓一副明了的表情。

  劉明昊先是一怔,目光很快掠過他身邊的洛清鳶,哈哈笑了兩聲,「將軍可真是了解兄弟們。我這就去告訴兄弟們!」說罷,已是幾大步離開了兩人。

  方才那一幕定格在了劉明昊的腦中,彷彿成了道印記般,怎麼都揮散不去,身著紅衣的女子微微垂著頭,面色紅暈,她背後依著的男子與她頸項相交,下巴抵在她肩上,腦袋懶懶耷拉下來,他的手輕輕環著她的腰肢,手掌放鬆地半蜷著。從遠處看,兩個人似乎已經連成了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一朵紅豔的花從一片裹著的綠葉中探出了頭,這一刻,美得令人暈眩。

  劉明昊輕笑了聲,他這麼多年來一直追求功名利祿,對自己的婚事也沒什麼期待。可自打看到席夜楓和洛清鳶之間的這種情感,他才覺得,有些東西遠比功名利祿來得重要。他曾有一瞬想過,如果太太當初跟洛家說成了親事,大嫂子如今嫁的便是他,而不是將軍。後來他發現,自己的這個想法太過荒唐可笑。因為,洛清鳶嫁給他後便不是如今這副樣子。他永遠做不到將軍那般灑脫,也給不了她太多的自由。

  他為自己曾出現過這種齷齪想法而感到羞恥,將軍待他親如兄弟,他竟然產生了這種禽獸才會有的想法,哪怕只有那麼一瞬,他都沒法原諒自己。他也反思過,自己為何為這麼想,他覺得,或許是那女子在將軍的身邊釋放出的光彩太過迷人,但是,一旦離了身後支撐她的人,她還會如此麼?也或許這個女人曾經與自己有一絲絲聯繫,畢竟她也是太太看重的兒媳人選。他只是見的女人太少了,才會在她那轉身一笑中迷失了方向,好在他及時拔了出來,劉明昊在心裡慶幸道。

  「瞧這小子,自打娶了一房美妾後,就變得跟黑子那幾個傢伙一樣,恨不得天天跟媳婦膩在一塊才好,真是沒出息。」席夜楓不遺餘力地詆毀著走遠的那人,忽然察覺到有一道視線動也不動地盯著自己,回過頭恰看到小媳婦似笑非笑地睨著自己。

  「夫君,我沒記差的話,你好像不久前才說,恨不能日日見到我。」

  「哈哈……是啊,夫人好記性。」席夜楓大笑。

  「怪道屬下都是一副臭德性,原來被他們將軍影響的。」洛清鳶得出結論道。

  「鳶兒,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席夜楓很快忘了前面的話,笑呵呵地拉著洛清鳶找破風去了。

  「我自己有馬。」洛清鳶還欲說些什麼,席夜楓已經將她一把舉起,安放到了破風的背上,自己則緊靠著她後背。

  「駕--」一聲長喝,破風噠噠地跑了起來。走之前,席夜楓還不忘朝站夜崗的李黑子道了一句,「黑子,今兒晚上我和你大嫂子會晚些回去,你去將軍府報個信兒,叫府裡的下人莫乾等著了。」

  李黑子張著嘴巴看兩人一馬踏風跑遠,吃了滿肚子的灰塵。心裡嘀咕著抱怨道:將軍太沒人性了,成親後更是如此。

  「夜楓,你帶我去哪裡,不會真是去草原上看星星罷?」洛清鳶縮進他懷裡,迎著呼呼吹著的風,大聲問道。

  席夜楓嗯了聲,騎馬速度緩了緩。

  「可是這會兒離看星星早了些,我們可以等天黑了再去。」

  席夜楓笑,「在這之前,先帶你去填飽肚子。」

  席夜楓帶著洛清鳶直接去了集市上的一個小酒館。這會兒的酒館基本上客已滿座,魚龍混雜,男女老少皆有之。洛清鳶一時看得呆了,眼裡閃著興奮的光,席夜楓拉著洛清鳶在裡頭找了個位置。才入座,店小二就從另一桌轉了過來,一臉笑,「喲,又是這位爺,不知二位客官要吃喝些什麼?」

  「兩盤熟羊肉,一小罈烈酒。」席夜楓熟絡道。

  「小二哥,只上肉,酒就不要了。」洛清鳶立馬道,回頭瞪了席夜楓一眼:「不准喝酒。」

  席夜楓無奈地聳了聳肩,附和道:「我夫人不叫我喝酒,那就算了。」

  店小二了然,笑道:「許久不見客官,沒想到客官您已經成親了,夫人很配你呀。其實夫人可以來點兒我們這兒的淡酒,一點兒不醉人,客官要喝的話我可以來上小半罈,夫人放心,這位客官的酒量好得緊,有一次足足喝了五大罈子。」店小二朝試圖勸說洛清鳶。

  洛清鳶朝周圍瞅了瞅,也有夫妻倆一起來這裡吃肉喝酒的,就算是女子,她們的面前也擺著一個小酒杯。洛清鳶心道:西陽的女子果然不拘小節。「小二哥費了如此多的口舌,我們若不答應的話也說不過去,就少來些酒好了。」洛清鳶笑回道。

  「好勒,馬上就來。」

  「夫君,原來你以往總是偷偷溜來這兒吃肉喝酒。有將軍府不回,卻到外面吃,你真是個敗家子兒。」洛清鳶低聲哼道。

  「夫人這回兒真的冤枉我了。我十天半個月才來一次,每次也只是喝喝小酒,費不了多少銀兩。軍營裡有專門的伙頭軍做飯食,我一般都是在那兒吃的。」席夜楓一副天大冤枉的表情。

  「懶得跟你費口舌。」

  吃了一頓熱呼呼的熟羊肉,喝了點兒淡酒,洛清鳶覺得腦子有些發脹。

  「夫人,西陽的淡酒跟京都裡的烈酒差不多,你居然喝了整整半碗,我才曉得夫人的酒量如此驚人!」席夜楓誇贊道,眼睛彎彎。

  天地良心,這真是在意料之外,他根本沒打算叫小媳婦喝醉。



第六十章 惡搞小番外

  一日,席夜楓目光灼灼地盯著洛清鳶。

  洛清鳶警惕地盯著他,「有事?」

  「鳶兒,鳶兒……」席夜楓一把將她摟在懷裡,湊近她耳邊不斷低喃。

  洛清鳶的臉因為他的柔聲細語慢慢變紅。

  席夜楓柔柔地喊了幾聲後,開始說正事。

  「鳶兒,我教你念金剛經罷。」席夜楓正色道。

  「啊?」洛清鳶徹底愣住。「夫君,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教你念金剛經罷。」席夜楓揉著她的腦袋解釋道。

  「夫君還去過少林寺?」洛清鳶傻了。

  席夜楓得瑟一笑,「不是少林寺,是羅漢寺,大宸國最大的寺廟。羅漢寺十八般武藝,我樣樣俱全,這金剛經據說是從很遙遠的地方流傳過來的,裡面的內容和諧又健康,教你如何修身養性,清心寡欲。夫人跟著我一起清修罷。」於是,席夜楓從櫃子裡取出了壓箱寶,一本厚厚的金剛經,獻寶似地遞到了小媳婦的面前。

  席夜楓抱著小媳婦,將她整個兒都囊進了自己懷裡,雙臂從她肩膀繞過去,那本厚實的金剛經被他穩穩把於手中。怕小媳婦冷,席夜楓便把被子密密實實地裹在兩人身上,幾乎包成了個大粽子,粽子裡探出一大一小倆腦袋,臉蛋幾乎貼在了一起。

  被子裡只探出席夜楓的雙手,然後拿著手中的書開始翻頁。

  席夜楓深呼一口氣,開始念了:「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捨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夫君,你不去羅漢寺當和尚的話很可惜啊。」洛清鳶側過臉,仰望著他,雙眼泛光,在這一刻,席夜楓的腦袋已經變成了光的,上面還點著幾排點,可不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大和尚!

  席夜楓將金剛經往床頭一擱,很不高興地瞇了瞇眼,「鳶兒,我若真當了和尚,你豈不是成了寡婦?咱們的小包子還沒蒸出來呢,來來,咱加把勁兒,馬上蒸一鍋!」話畢,抱著小媳婦就床一滾,開始鬧騰起來。

  「啊——哈哈,癢!別碰那裡啊,混蛋!我最怕癢了,哈哈……」洛清鳶嗚咽聲從被子裡傳出來,接著一頓拳頭砸在背上的聲音,咚咚咚,極為響亮。

  「虧得我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不然這背都要被你砸得瘀青了……」

  床榻咯吱咯吱搖了起來。

  「混蛋!」女子伴隨著哭音兒的叫罵聲。

  「舒服。」男子無恥的喟歎聲。

  ……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1 AM

第六十一章 算算總帳

  慢悠悠地吃完兩碟熟羊肉,又喝了幾盅酒後,兩人才不急不緩地往回走。此時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漸漸向神秘的黑色靠攏,那一顆顆亮晶晶的星星一閃一閃的,綴了滿空,交織出古老的圖案,月牙彎彎,同滿天繁星一齊朝廣袤大地灑下一片清輝,整個小道路上彷似積滿了水,兩旁的房屋和樹木在星光下倒映出密密麻麻的影子,兩人一馬便在這一片滿滿倒影的水澤中緩而慢地移動,顯得頗為愜意。馬上的兩個人兒緊緊依偎著,前面的人探出兩隻胳膊在空中胡亂揮舞,伴隨著嘻嘻哈哈的哼笑聲。

  「鳶兒,別再亂動了,當心從馬背上摔下去。」男子的聲音帶了滿滿的寵溺,還夾雜著一絲沉悶的笑意。話畢,將女子不規矩的小胳膊收起,禁錮在自己的胳臂下。

  身子不能動彈的洛清鳶不滿意了,胳臂使勁抬,卻怎麼掙脫不了他的束縛,悶悶地嫌棄道,「放開我,你好煩。」

  席夜楓好笑問出聲,「我這是為你好,我怎的惹你煩了?」

  「你不讓我動,我要揮胳膊唱歌跳舞,你卻不許我,所以你很煩。」洛清鳶隨破風的慢跑晃蕩著腦袋,哼聲解釋道。

  「鳶兒,方才那嘰嘰咕咕的調調是在唱歌?兩條胳膊揮來揮去是你自個兒在伴舞?」席夜楓一副很吃驚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尾音揚得老高。

  洛清鳶嘴一彎,笑了兩聲,「我哼的歌兒不好聽麼?」她問,腦袋瓜子抵在他的胸前,頭朝上一仰,黑溜溜的眼睛極力朝上瞅,席夜楓忙彎下頭,好叫她不費力地看個正著。

  見那雙眼睛極力睜大,還眨巴眨巴的,似在等著他的稱贊,席夜楓無奈一笑,低頭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她的,笑著嗯了聲,點頭道:「鳶兒唱得很好聽,像天籟一般,我光是看著你兩瓣小嘴兒來回開合,就曉得夫人你唱的小曲極好聽。」

  「我就知道,你又在糊弄我,你這人一直就是個沒皮沒臉的。」洛清鳶哼了聲,趁他鬆懈,兩隻胳膊連忙從他的禁錮中逃離出來,抬起手,兩個巴掌夾住他的臉,像揉麵團一般揉啊揉,還不忘抱怨句,「硬邦邦的,揉都揉不動。」

  席夜楓的臉被她往中間狠狠一擠,嘴巴都成了鴨嘴狀,困難地回道:「鳶兒,我沒糊弄你,在我心裡,你光是說話都令我心癢癢的,唱出的歌還不得把我魂兒都勾去了。」

  「那你的魂兒這不還在麼?」洛清鳶盯著他,白他一眼,「每一次都是說的比唱的好聽。」

  「我說的的確是比唱的好聽,夫人怎的知道?因為我唱出的歌兒簡直不能入耳,說的話倒是有不少人聽。」席夜楓回道,兩片鴨子嘴來回扇動,顯得有些滑稽。小媳婦的一雙小爪子在他臉上揉捏,捏得他舒服極了,他巴不得能多享受一會兒。

  「一點兒都不好玩。」洛清鳶見他一點不反抗地任由自己擠壓揉捏他的臉,一雙眼還笑瞇了起來,頓覺無趣,鬆開了手,仰著的腦袋也往回一收,豈料收得太快,脖子咯崩地響了一下。

  洛清鳶痛得哎喲一聲,席夜楓嚇得忙伸手去揉她後脖頸,無奈地低斥道:「都跟你強調好些次了,不要這麼毛手毛腳,就該叫你多痛幾回,省得你不長記性。」

  洛清鳶委屈地嘟了嘟嘴,「曉得了,你就知道兇我。離我遠一些,不准你抱我了!」說完,就拿雙手推搡著他。

  「我……我何時凶你了?我疼你都來不及呢,怎會兇你?」席夜楓被小媳婦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噎到無語,懷裡的小媳婦抱著軟乎乎的,實則這軟軟的肉裡不知啥時候就會竄出兩根刺,不過他有的是辦法將這扎人的小刺軟化。

  「鳶兒,咱別鬧了,我帶你去大草原上看星星,在那兒看到的天空就跟口大黑鍋似的,裡面的星星就像是鍋裡翻炒得晶亮亮的豆子,只不過這豆子會發光。」席夜楓邊揉著她的脖頸,便湊近她耳邊低語。

  「好呀,快些走!」洛清鳶一下興奮起來,雙腿拍打馬腹,「駕駕駕,破風快些走。」

  席夜楓哈哈笑了聲,「鳶兒,沒用的,破風只聽我一個人的。」說完,手中韁繩一拉,修健的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駕——」

  破風帶著兩人迅速奔馳起來。

  「夜楓,有些冷。」盡管風聲掩蓋住了洛清鳶的嗓音,席夜楓還是給聽著了。

  「冷的話就鑽到我懷裡。」席夜楓大聲道,把她的身子一個勁兒地往自己胸前攬,兩人後背貼前胸,暖意相傳。

  一直騎馬跑了很久,席夜楓終於找了個地方停下。

  「這裡是——哇,有條小溪水!夜楓,我要下去,我要下去。」洛清鳶雙眼泛光地盯著從遠處一直蜿蜒而下的小溪流,雖然水流不大,在星空下卻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像條玉帶子,好看極了。

  席夜楓見小媳婦眼珠子也變成了兩顆星星似的,不由低低笑了兩聲,當即下了馬,然後在洛清鳶一聲驚呼中將她整個人從馬上拉過來,倒扛到了自己背上。走到溪邊後,才將她的身子放穩。

  洛清鳶有種腳步虛浮的感覺,身子晃了兩晃才站穩。

  「夜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條溪流的,雖然很小,但是好長啊,不知道這發源地是從哪兒來的?」洛清鳶樂呵呵地盯著那溪水,朝遠處望去。

  「那頭是西羌族,這條小溪便是從那頭流過來的,雖然源頭在他們那裡,可是這最肥沃的地方卻在西陽。」席夜楓順著她好奇的目光看去,目光幽而深。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一次次不甘心地想要侵占這片土地,想要獲得更多的草原和河流。這世上沒有永久的和平,哪怕上次西羌族是慘敗而歸。或許十年,也或者二十年,他們很可能會捲土重來。但是,這些話席夜楓只放在了心裡,他想給洛清鳶的是安逸而美滿的日子,這些遙遠的事兒他自個兒留著操心就是。在這十年二十年內,他要讓洛清鳶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夜楓,我腦袋有些暈,站不穩。」洛清鳶依在他身上。

  席夜楓摟著她的腰,一起沉下了身子。席夜楓盤坐在溪水邊,將小媳婦整個兒密密實實地包在了懷裡,環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胸前。「好了,夫人就窩在為夫的懷裡看星星罷。這樣就會舒服多了,也會暖和不少。」

  洛清鳶乖巧地嗯了聲,仰頭看著夜空,一雙眼隨著她盯著看的一顆星星一塊閃了幾下,喟歎出聲,「草原上看風景真的很美,星星都好似大了好幾倍呢,那月亮也變得比以往更亮了。」

  洛清鳶看著頭頂的星星,身後的席夜楓卻一直看著她,眼裡的寵溺就跟夜空一樣,找不到邊際。

  「鳶兒,好看麼?」席夜楓將她裹得緊了些,擋住左右吹來的晚風。

  「好看。」洛清鳶猛點頭。

  「看夠了的話同我說一聲,咱們回將軍府,府裡有暖烘烘的小窩兒等著咱呢。」席夜楓聲音很柔很輕。

  可是,洛清鳶不吃這一套,「好不容易來一次,多待會兒罷。」

  「我怕你著涼。」席夜楓笑得無奈,他這回兒說的是大實話,夜晚的大草原上風嗖嗖刮著,吹得他都開始打寒顫了。

  「夜楓,我覺得有些帳需要跟你算算。」洛清鳶收回目光,調頭看他,眼微瞇。

  席夜楓搓了搓她被夜風吹涼的臉蛋,笑道:「鳶兒,我怎麼不記得我們之前需要算帳。」直到搓得小臉蛋變紅變暖,他才停下手下的動作,就這般捧著洛清鳶的臉,像捧著一件易碎的寶貝,「鳶兒說說看,這帳單上都記著什麼,嗯?」

  洛清鳶懶懶地瞇著眼,整顆腦袋都想埋進他的手掌裡,那裡暖烘烘的,真舒服。恍然間聽到了他的問話,洛清鳶才回了神,瞪了他兩眼,開始掰著手指頭數,「頭件事,你第一回兒去找我父親的時候醉酒了,可是你的酒量明明很好,所以說,你那次是裝的!你個騙子,裝得真像那麼回事,我居然沒有瞧出來,哼!」

  席夜楓佯咳兩聲,沒有反駁,那樣子算是默認了。良久,他才吶吶道:「我還不是為了多見見你。」

  洛清鳶又掰下一根手指頭,「第二,你有一次鑽了我屋裡的窗,是也不是?」見席夜楓抿了抿嘴,洛清鳶嗎,忙道:「我親眼瞧見的,別想狡辯!這還罷了,可是你這混蛋居然把我打暈了,你知不知道我的脖子疼了好幾日?!」洛清鳶越說越激動起來,小臉變得紅撲撲的,也不知道是方才席夜楓給她暖的,還是她這會兒因為自個兒說出的話給氣的。

  「鳶兒,那次的確是我不對,我就是一時糊塗,才幹出了那蠢事,你就原諒我罷。」席夜楓抱著懷裡的小媳婦,又捏又哄。

  洛清鳶眼眸子斜斜地睨他一眼,繼續控訴道:「第三件事,你偷偷拿了我寄給大姐的鴛鴦扇套。第四件事,你不顧我的意願偷偷吻了我。」見席夜楓懵然的樣子,洛清鳶聲音衝衝地補了一句,「就是那次在大草原上,你支開女師傅的那次!」

  席夜楓識相地哦了聲,摸了摸下巴,低喃道:「當然沒忘,那可是我第一次親女人。」

  洛清鳶沒聽出他嘟囔的話,繼續掰著手指頭數,將十個指頭都掰了個遍,叫席夜楓聽得大吃一驚。原來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對小媳婦做了這麼多「無恥」的事?!

  將他的罪行數了個遍,洛清鳶從他懷中站起,身子搖晃兩下,下巴一揚,睥睨著他,「夜楓,你對我做了這麼多壞事,你如今可都清楚了?」

  席夜楓抬頭望著傲傲然的小媳婦,悶聲不吭地直點腦袋。好罷,他都認了,他只是心裡納罕,這麼遙遠的事,小媳婦居然一個不漏地記得這麼清楚。特別是他失手打暈她的手,小媳婦記得格外清楚,說這話時都是咬著小門牙說的。

  似乎看出他的納悶,洛清鳶樂呵呵地咧嘴一笑,「席夜楓,豈不聞一句話,世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些事我早就一筆筆記在腦海裡了,就等著有一日從你身上討回來!」霸氣地說完這句話,她伸出手指頭直直指住他的鼻梁,雙眼笑成了一彎小泉,嘴角高挑,得意極了。

  拿手指尖指著別人鼻尖是為大不敬,席夜楓非但沒看到這動作的無禮,反而愛極了此時小媳婦的傲嬌樣兒,手臂一抬就握住了她的食指指頭,順手站了起來,高大挺拔的身形叫他的氣場瞬間變大。

  席夜楓低頭湊近她臉邊,笑瞇瞇地問,「這麼帳我都認了,可是夫人想要怎麼從我身上討回來呢。如今我就站在鳶兒你的身邊,你想怎樣都成。」

  洛清鳶推開他放大的臉,歪著腦袋想了想。片刻後眼睛噌地一亮,「有了!」

  席夜楓等著她的討債方法。在他身上打上十來拳?那就跟撓癢癢一樣?在他臉上狠狠要上幾口,或者嘴唇上?哈哈,這樣的話他求之不得。

  洛清鳶伸開雙臂。

  席夜楓頓時血脈沸騰!小媳婦難不成抱著他狠狠親?

  「我要你背著我,在這大草原上逛上一大圈。」洛清鳶興奮道。

  「就這麼簡單?」席夜楓有些失望,可下一刻,心裡卻湧上另一種說不清的雀躍之情。不等洛清鳶回話,就半蹲在了她的身前,回頭看她一眼,笑意盈盈,聲音好似由激越的浪潮慢慢轉為泠泠作響的涓流,「還不上來。」

  洛清鳶怔愣了幾瞬,慢慢地趴在了他的背上,雙手牢牢纏住他的脖頸。雙腳離地的一刻,心裡有一種盼望許久的幸福滿溢而出,她的整顆心都浸潤在一種溫暖包裹著的柔意之中,嘴角那一抹笑如同春日裡綻放的花,明豔卻又嬌羞地藏了起來。她慢慢靠在他寬實的肩背上,不知何時,已沉沉地睡了過去。

  很踏實很踏實的感覺,也很溫暖,讓人一枕上他的肩膀就不想離開,想要永遠沉溺其中……



第六十二章 雪梨心思

  洛清鳶再睜眼的時候,頭頂是熟悉的青紗帳子,整個人幾乎都被塞進了被窩裡,暖和得讓她的兩片臉頰也變得紅潤潤的。洛清鳶翻了個身,準備繼續合眼睡覺。腦子迷糊地轉了幾下後,洛清鳶雙眼倏然睜大,一骨碌起了身,朝身邊看了看。

  她這是回到了將軍府裡?昨個兒晚上,貌似喝了點兒淡酒,吃了點兒熟羊肉,還有……洛清鳶一下又將身子縮回了被窩裡,連同腦袋都蒙了起來,昨晚上撒潑的樣子一幕幕地回放,洛清鳶雙頰充血,腦袋縮在被子裡不想出來了。她一直認為自己酒量不錯,沒想到在酒館裡才喝了兩小杯,腦袋就有些發暈了。這些還是其次,重要的是她喝醉了後還跟席夜楓耍酒瘋。好丟臉!

  想到席夜楓真的是聽話地背著自己在大草原上繞了好幾圈,洛清鳶在被窩裡悶聲笑了起來。

  「姑娘可醒了?」雪梨的聲音將洛清鳶驚得立馬止了聲兒,整了整自己散亂的長髮,端坐於床頭。

  「雪梨,進來罷。」洛清鳶應道。「我這次是不是又睡過了?」洛清鳶有些尷尬地問。

  「呵呵,姑娘放心,這次的時辰剛剛好,姑爺也是才走不久。不過,我瞧著姑爺的面色不太好,眼眶下好似有兩道黑影。」雪梨回道,扶她起了床,見姑娘自己取了衣裳穿,她便收拾床褥。

  「他這幾日到底在作甚,怎的累成這樣?」洛清鳶疑惑地低喃出聲。

  雪梨將被子折疊好,放在了床尾,聽到姑娘的嘀咕聲後回頭瞅她,笑瞇瞇地問,「姑娘,該不是你夜間來回翻身,吵得姑爺睡不著罷?」

  洛清鳶聽得一怔,難道真是因為她夜間翻身,影響他睡不好?洛清鳶有些自責,可是她記得自己的身子好似被他的臂膀禁錮著,根本沒法翻身。無意間看向雪梨時,發現她時不時地揉捏自己的左肩,洛清鳶皺了皺眉,「雪梨,你的左肩怎麼了?」

  「還不是因為昨日碰到個莽漢!那莽漢走路急衝衝的,眼睛也不知道長在哪兒,他身子那麼壯實,撞得我左肩膀都瘀青了,手上的新鮮菜也落了一地,趙嬤嬤還將那人臭罵了一頓。看在他連聲道歉的份上我本來打算不計較了,可是他……他居然伸手捏我的肩,我當即就踹了他兩腳。太可惡了,他怎麼可以隨便那他的手碰我,還揉揉捏捏的!姑娘,我,我……」雪梨說著說著,委屈得都要哭出來了。

  「別慌別怕,不就是一莽漢,這種人不值得你置氣。」洛清鳶看她那張羞憤的小臉,知道這丫頭怕是對那人記上心了,至於是恨還是別的,倒不好說。

  「姑娘才說要給我找戶好人家,我就被別人輕薄了,可惡的是那人還沒有做錯事的知覺,被我踢了兩下後便兀自跑遠了。」雪梨萬分委屈。

  洛清鳶歎了口氣,雪梨到底是在京都裡長大的丫鬟,這種事若發生在京都,那莽漢真就毀了小姑娘的清白。那人不小心撞到她也就罷了,居然堂而皇之地伸手去揉捏雪梨的肩膀!不過,洛清鳶瞧雪梨的樣子,怨氣中更多的是羞意,還有對那人揉捏肩膀後不管不顧逃走的委屈。難不成這小丫頭對那無賴莽漢有點兒意思?

  「這種調戲清白女子的無恥之人,合該叫將軍抓住活活打死。雪梨你告訴我這人長何樣,我告訴將軍後,他必定會四處張貼此人畫像,屆時,這人就是想逃也沒法子了!」洛清鳶忽地正色看她,厲聲道。

  雪梨被洛清鳶這嚴肅的樣子驚了小跳,想起那莽漢傻憨憨地揉捏她肩膀,明明動作很粗魯,卻一個勁兒地朝她說對不起,雪梨忙搖頭,「姑娘,不必了!那人又不是故意的,他應該沒有惡意,他揉我肩膀也只是以為把我撞傷了,估計那憨子是把我當成了個大男人看待,沒有輕薄的意思……」說到後面一句,雪梨聲如蚊吶,頭也死死埋著,脖子根兒似乎有些發紅。

  「哦?這樣啊,那便饒過他好了,以後誰再占雪梨丫頭的便宜,我這個做主子的定要會你討回個公道。」

  雪梨笑了笑,「瞧姑娘說的,好像這種事總發生似的,我今日和趙嬤嬤買菜的時候,那條路恰好窄了些。那莽漢慌裡慌張的像是有急事,這才不小心撞上我的。」

  「看你這樣,應該是不在意了,方才怎的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洛清鳶打趣道。

  雪梨紅透了一張臉,垂頭囁嚅道:「誰叫他當街揉我肩膀,人家還以為我們是兩口子呢。」

  洛清鳶自然沒聽清她的話,只一副十分認真的樣子,問,「雪梨,你喜歡夫家長成何樣?我昨日隨將軍去了軍營,見到了將軍說的石千總,也不知是不是你喜歡的那種。」見雪梨一怔,似乎在思酌怎麼回頭,洛清鳶用指頭點了點自己的下巴,自顧自道:「我沒記差的話,雪梨似乎說過讀書人最為風雅,那種男人也有擔當,雪梨大抵是喜歡京都裡的那種讀書人罷。」

  雪梨想點頭附和一聲,可腦中忽地閃過那結實高大的漢子,還有對她傻笑時露出的憨態,她很確定,那粗魯的漢子揉她肩膀的時候真是把她當成了個男人,因為他揉肩膀的動作粗魯極了,就像是平日裡的好兄弟胳膊腿碰傷了,他就拿這種力道揉兩下,然後大嚎一聲,「好了,沒事了。」她那時還曾想,這人為何長得這般高大,卻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姑娘!」雪梨猛然抬頭,一臉堅決,似乎方下了什麼重要決定,「姑娘和將軍的好意雪梨心領了,只是雪梨本就是個下人,不值得姑娘和將軍為我操心,還是讓雪梨多伺候姑娘幾年罷。」

  洛清鳶歎了口氣,「雪梨,你若是不喜歡我和將軍口裡的石千總,我再另尋一家便是,你伺候我多年,也該有個家了。」

  雪梨眼淚珠子瞬間滾落下來,哭道:「謝謝姑娘。雪梨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跟著姑娘,真要我一輩子跟著姑娘,我也毫無怨言。」

  「哭什麼,這還沒出嫁呢。」洛清鳶笑道。「你這會兒不想嫁人的話,那我便先放放,西陽不缺好男兒,我正好有時間多留意些。」

  雪梨紅著臉沒有應聲。

 ★★★   ★★★   ★★★   ★★★

  「哭喪著臉作甚?又不是不給你找媳婦了,不過是另外換個丫頭罷了。」軍營裡,席夜楓瞅了石高兩眼,拍著他的肩道。

  「將軍,是不是那丫頭瞧不上我?」石高有些喪氣道,「將軍還是算了,我就知道沒哪家的姑娘瞧得上我,打光棍其實也挺好的,一個人也自在。」

  「那丫頭只是伺候你大嫂子時日久,捨不得嫁人。人家小丫頭見都沒見過你,哪會瞧不上你。」席夜楓安慰道,心裡補道:是你大嫂子覺得你身板太壯實,小丫頭嫁給你會吃不消。

  「將軍好意我心領了,這些事還是待以後再說罷,我也沒急著娶媳婦。我……我先去看黑子他們練大刀練得如何了。」石高說完,便逃般地走了。

  席夜楓扶額歎氣,石千總這麼老實的人為何就沒人看得上呢。

  洛清鳶和席夜楓跟雪梨和石千總兩頭分別說好了後,這樁婚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至於洛清鳶說的人選剪秋,因著又怕錯點了鴛鴦譜,席夜楓沒有催她,她自然沒有跟剪秋提及此事。

  額上的那道小口子沒見絲毫印記的時候,洛清鳶收的請帖也恰到了點兒,洛清鳶穿戴整齊,由雪梨陪著去了送來請帖的黎家。

  剛從馬車上下來,洛清鳶還未見人便聞到宅子門口的說笑聲。

  「來了來了!將軍夫人可算來了。」迎面走來一個身子高挑的婦女,身後跟著其他幾個婦女,打扮得極為簡單,精氣神看著十足,一點兒不似京都裡那些羞答答的閨中淑女。

  「這位可是黎家大嫂子?」洛清鳶走上前,笑問,也無半點兒嬌氣,看起來落落大方。

  「哈哈,瞧見沒,將軍的眼光實在不錯,一來就知道喚大嫂子了。」那女子回頭朝其她幾人道,爽笑道。幾位婦女也呵呵笑了起來。

  「來來,妹子別跟我們客氣,這些都是你大嫂子,席將軍征戰那會兒,幾位大哥隨他一起馳騁沙場,交情匪淺,親如手足,你若跟我們客氣了,回頭家裡那口子可有的念叨了。妹子叫我王姐姐就成,這位是你薛大嫂子,那位是……」自稱王姐姐的女子熟絡地拉著她進了宅門。

  洛清鳶沒想到只見一面的人熱情如此,被幾人打趣一番,也開始湊趣了。

  「幾位大嫂子看起來都是不輸於男兒的巾幗女英雄,小妹實在佩服。」洛清鳶笑道。

  「哈哈,我可不是,你薛大嫂子倒算得上,有一次還從西羌人手裡救了個孩子。」王氏大笑。

  洛清鳶見這薛氏在女子中不算很結實的那種,完全沒看出她還有救人這本事,面上的疑惑不自覺就露了出來。

  薛氏笑,忙搖頭道:「別聽你王姐姐亂說,不過是從馬下救了個孩童,那時我恰好騎著馬,前面有一隊敵兵從鎮子經過,我救下那孩子立馬騎著馬跑了,他們似有急事,沒有功夫與我們這婦孺耽擱,我這才從他們手中逃過了一劫。」說到這兒,薛氏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其實,西羌族對邊城的百姓並不算殘忍,他們只掠奪糧食和羊馬,即使壓迫百姓,也很少弄出人命。當時那孩童也是衝到了馬隊前,馬隊躲閃不及差點撞了他。他們萬不該覬覦我大宸國領土,觸犯了龍顏。其實,我覺得和平共處並不困難。」

  「薛妹子,慎言。」王氏皺了皺眉,快速瞄了洛清鳶一眼。她們幾人皆為西陽本地女子,習慣了直來直往,戰爭結束後她們才嫁作了人婦。

  薛氏意會過來,忙閉口不言。其他幾人的表情也有些難看。洛清鳶畢竟是定遠將軍夫人,被她聽到這種話,若是不小心傳到定遠將軍耳邊,她們豈非被當做了吃裡扒外的叛徒。

  洛清鳶早已看出幾人的懊惱,朝幾人輕笑道:「幾位大嫂子都是性情中人,無需顧忌我,實話跟幾位大嫂子說,我並不覺得西羌人有多可惡。但是這麼多年的戰爭確實是由他們引起的,既然他們有這個膽子侵犯大宸國,就要有膽子接受如今這結果。掠奪糧食不算殘忍麼?搶了百姓的吃食,百姓如何過活?西羌人為何覬覦大宸國,無非是因著我大宸國土壤肥沃,糧食多,西陽這處更是塊惹人垂涎的土地。要我看來,他們若是缺糧食,還有很多事情可做,比如說用其他東西來同我們正當換取糧食,也或者想點兒別的辦法,但絕不是以征戰的方法來霸占他國的領土。」

  一番話說完,幾人已經呆住。

  「洛妹子好見識!」王氏大贊一聲。

  薛氏也神情鬆緩下來,雙眼變得極有神采,道:「原本以為妹子長居京都繁華之地,思想保守,卻不知妹子的見識許多男兒也不及。我也覺得,西羌人若能主動示好,與我大宸國往來通商,兩國便能各取所需。」

  幾人相談甚歡,中途還玩了投壺遊戲。

  席夜楓一回去便見到小媳婦神情低落地拄著腦袋等他。

  「這是咋的啦?一副蔫巴巴的樣子,誰惹我的夫人不痛快了?」席夜楓一把將小媳婦提到懷裡,樂道。

  「夜楓,今天我去見了黎家大嫂子和其她幾位大嫂子。」

  「哦,我知道。夫人覺得如何?難不成幾位大嫂子為難你了?」席夜楓微蹙眉,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

  「才沒有呢,幾位大嫂子十分熱情。只不過我們無聊之餘玩了個投壺遊戲,我輸得怪沒面子的。」洛清鳶悶悶不樂道。

  「夫人投了幾箭,又中了幾箭?」席夜楓笑問。

  「我……投了十箭,只中了一箭。」洛清鳶越說越埋著頭。

  「哈哈,甚好甚好,起碼還投中了一箭,沒有太丟人。」席夜楓大笑起來。

  洛清鳶抱著他的腰身,腦袋一個勁兒地在他懷裡打轉轉,手狠狠掐著他腰間的軟肉,「你就知道取笑我。叫你笑,痛死你!」

  「哎呀,真痛,夫人你可輕著點兒。」席夜楓笑著喊痛。

  結果,沒過幾日,席夜楓就命人做好了一把精致的小弓箭,將洛清鳶哄著又去了軍營,手把手地教她拉弓射箭。席夜楓手下的士兵又是吃驚又是鄙夷。

  「瞧將軍那得意樣兒,這幾日藉著叫大嫂子射箭這理由,不曉得占了大嫂子多少便宜。」李黑子撇嘴道,「將軍是美滋滋的,我和幾個弟兄卻輪流站夜崗,啊!沒天理了!」李黑子抱著腦袋,哭喪道。

  劉明昊搖頭一笑,「黑子兄,本來將軍方才離開軍營前還叫我告訴你一句話,可你這會兒居然說將軍壞話,那這好消息還是不要告訴你了。」劉明昊吊足了他的胃口。

  李黑子一聽好消息幾個字,頓時眉開眼笑,討好道:「劉兄弟,咱們鐵哥們的關係,你就甭吊我胃口了,兄弟我感謝你還不成麼?」

  劉明昊這才慢悠悠地說,「將軍念在你媳婦快要生了的份上,叫你近幾日就待在家中,等到媳婦安全誕下孩子再回來。」

  「什麼?!」李黑子驚得大叫一聲,笑哈哈地合不攏嘴,「將軍真這麼說?」

  「千真萬確。」劉明昊點頭,一臉笑意。

  李黑子立馬在校場上跑著跳了幾下,高興地像只猴子,歡呼道:「將軍真他媽太好了!劉兄弟,我先回去了,等我有了兒子,回頭請你喝喜酒!」朝他招了兩下手,人已經跑得沒影。

  劉明昊站在遠處,看著校場上剩下的幾個零散士兵,忽地就笑了一聲,就算跟他們站得極近,他還是有一種落寞感。這裡終究不屬於他。

  「劉兄弟,你怎的還未回去?」一聲粗噶的嗓音響起,劉明昊一轉頭便瞧見石高騎著馬駛到了他跟前。

  「馬上就要走了,石老哥呢。這會兒騎著馬去哪兒?」

  石高揚了揚手中的本子,懊惱道,「還不是將軍忘了拿這帳本,他今日叫我提醒他一定要帶走,我不小心給忘了。趁著天色不算晚,我給將軍及時送去。」說完,朝劉明昊一抱拳,「我趕時辰,先走了!」

  劉明昊點點頭,讓開路。

  將軍府石高去的次數不算少,急急忙忙就趕了去。跟趙管事說了情況後,為了親自跟將軍認個錯,石高自己朝席夜楓的書房尋去。

  誰知,石高經過一個廊道的拐彎處時,走得太急,一不小心就撞上坨軟肉。

  女子痛呼一聲,正要訓斥一番,見到這高大壯實的莽漢後卻是驚得張大了嘴。

  「怎麼又是你這個莽漢?!」雪梨羞憤地瞪著他。這一次,他……他居然撞到了她的……胸。雪梨連忙抱住胸,就怕他又跟上次一樣走上前就又揉又捏。一想到上回的事,雪梨的小臉漲得通紅。

  「你是上次那提著菜籃的小丫頭?」石高微微睜眼看她,憨憨一笑,「對不住哈,這一次我又有些急事。我撞疼你沒?」說完,目光下移,試圖查找自己撞到的軟肉長在哪裡。

  雪梨見他目光朝下瞟來,又羞又怒地瞪著他,「下流!」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2 AM

第六十三章 巧合姻緣

  石高見小丫頭臉色不好,正準備繼續道歉,哪料道歉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聽到小丫頭說他無恥。他哪裡無恥了?這年頭不小心撞到別人就是無恥?

  石高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樣子徹底激怒了雪梨,雪梨羞憤大罵出聲,「你方才眼睛往哪裡瞅,哈?!還說自己不下流!」

  石高反應了片刻,哦了聲,消化了這話的意思後,慌忙跟她解釋,「小丫頭,你真的是誤會我了!我知道自個兒力氣大,方才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你,你又長得這麼嬌小,我覺著自己肯定是傷到了你,所以我方才只是在瞧你被我撞到了哪裡。就是這樣,我沒有別的意思,丫頭你別誤會。」

  雪梨不禁怔忡住,一時分不清這漢子說出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若說是假的,他那憨厚敦實的樣子一點兒不似裝出來的,可要說真的,這人也忒呆傻了些,在他腦中難道沒有男女之別的意識?

  石高努力在腦中搜索惹怒小丫頭的原因。忽地,腦中有什麼一閃,石高頓時明白過來,雙眼隨即一暗,眼中的失落和受傷極為明顯,他忙轉了身,背對著怒意還未消退的雪梨,情緒低落道:「我曉得了,我的外貌不討喜,你討厭我盯著你看。這會兒我背對著你了,你也瞧不見我這討人嫌的樣子了。你先走罷,等你走遠了,我再走。」

  雪梨翕了翕嘴,有些吃驚更有些哭笑不得,這人真是傻到了極點。他的聲音十分粗噶,可是這番話經他說出來,又配上他那副低垂著腦袋好似被人傷到的樣子,雪梨饒是有再大的怒氣也平息了下來。

  石高等了半天也不見身後那小丫頭有動靜,疑惑地微微側頭看了看,待見到那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的嬌俏女子,石高仿若被電擊到一般,立馬調回了頭。這個小丫鬟長得還真水靈,石高在心裡道了一句。

  雪梨臉上紅暈褪去大半,見他方才那小心翼翼怕極了她討厭自己的樣子,忽地很想捂嘴偷笑。

  「你是誰,為何在將軍府裡?」雪梨的話音不自覺地變得低柔起來,話中帶著好奇。看他樣子應該是從正門進來的,這要去的方向正是將軍的書房,難不成此人是軍營裡的小兵。

  「我是將軍的下屬,將軍忘拿東西了,所以我才急急地趕著送了來。」石高忙解釋道,正準備抬手,將手中的帳本舉起來給她看看,豈料手中空空如也。

  「我的帳本呢?!」石高慌了,也顧不著是否背對著雪梨,立馬彎了腰四處找。

  雪梨見他沒頭蒼蠅般四處瞎找,這麼結實高大的漢子竟給人一種孩童般的幼稚感覺,這次是真的掩嘴笑了出來。

  「喂,是不是在找這個?」雪梨將手中的冊子遞到他四處逡巡的兩眼前,話裡帶笑。

  石高因為太興奮,一把從她手裡接過來,聲音也大了幾分,「就是這個,謝謝姑娘!」

  雪梨幾乎被他的大嗓門震得身子顫了顫,嘟囔道:「你嗓門可真大。」

  石高憨憨笑了兩聲,「對不住,是不是嚇著你了?我習慣了,在軍營裡總是吼著士兵們去操練,嗓門也跟著變得越來越大。」

  「對了,我還要趕緊給將軍送去!丫頭你快些離開罷,等你離開我就去找將軍!」石高拍了腦門一下,想起自己的正事。

  「你要去就去啊,為何非要等我走了你再去?」雪梨笑問。

  石高愣了愣,「我忘了為啥了。」

  雪梨當場石化。這人……真是傻的可以。

  「那我這就走。將軍的書房是在那個方向罷?」石高好不容易轉過彎來,忙求證了一下書房的位置。雖然他是席夜楓很得力的下屬,但這將軍府他幾乎沒進到裡面過,以前頂多是在門口跟趙管事通報一聲,說個什麼事便走了。

  「是那個方向沒錯,可是將軍一回來便去找了夫人,這會兒正在同夫人一起用晚膳。」雪梨好心提醒道。

  「哦,那我去找將軍和大嫂子。」石高點頭,轉頭朝另一個方向行去。

  「等等!」雪梨忙叫住他。

  石高疑惑回頭。

  「你傻啊,將軍和夫人在用膳,你一個外人,還是個下屬,要這麼大咧咧地去打攪他們用膳?」雪梨瞪了他一眼道,這人一點兒不懂得人情世故。

  石高憨笑兩聲,撓頭,「以前在軍營吃大鍋飯的時候,我常去打攪將軍,將軍也沒說啥。」

  「總之,你不許去!」雪梨急了。「這本子我替你拿給將軍好了,你若有什麼話要說,我也可以傳遞給將軍。」

  石高思酌一番,也覺得好像有些不妥,萬一不小心撞到將軍和大嫂子摟抱的場景,將軍鐵定發怒,最後還是將手中的帳本遞給了雪梨,道:「裡面記錄的是軍營裡的支出用度,將軍今兒特別囑咐了要我提醒他帶走,不過我給忘了。你就說,是軍營裡的石千總送來的,將軍自然明白了。」

  眼前的小丫頭嘴巴慢慢張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在石高的眼裡就是沒有聽懂的意思,於是石高又重複了一遍,還特意加大了音量。

  雪梨確定自己沒有聽差,眼前這壯實高大的漢子就是姑娘口裡的石千總,將軍親自給她牽線之人!

  「你……你是西陽軍營裡的石千總?」雪梨低聲問了句,雙眼直直盯著他。

  「嘿嘿,是啊。這東西就勞煩你送去將軍和大嫂子那裡了。天色馬上就要暗下來了,我還得趕回去。」石高朝她連連謝了好幾句,見小丫頭愣愣地搗了搗腦袋,終於放心地離開了。

  雪梨握著帳本的手慢慢抓緊,心裡滋味莫名,六神無主地朝膳房的方向瞅去。

  「雪梨丫頭。」一道喚聲讓雪梨立馬回神,偏頭一看,竟是趙嬤嬤。

  「你這丫頭,不是叫你到廚房裡端兩杯漱口茶麼,等了半天都不見你取來。將軍和夫人都快用完膳了。」趙嬤嬤數落道,隱約見到遠處有個高大男子的背影,詢問的目光打向雪梨,「那是誰,那背影瞧著有些熟。」

  雪梨心裡有些懊惱,笑呵呵地挽了她的胳膊,道,「嬤嬤同我邊走邊說,順道去廚房裡取茶。事情是這樣的……」

  「啥?那人居然是上次撞到你的那莽漢?不止如此,他還是將軍手下的石千總?!」趙嬤嬤無比震驚。

  「可不是麼,我知曉這事兒後也驚詫得緊,他叫我把一本冊子交給將軍,就是因為這事我才耽擱了。」雪梨應聲道,也不知想到啥,嘴角略略勾起個弧度。

  趙嬤嬤同雪梨進屋收拾碗筷時,洛清鳶盯著雪梨瞅了好幾眼,心裡納罕,這小丫頭臉上還有未退的紅暈,分明就是她平日兒見多了的羞極氣惱反應。

  雪梨將帳本遞到了飯飽酒足懶洋洋靠著椅背的席夜楓跟前,將石高來府裡的事說了一遍。

  「算這傢伙有心。」席夜楓打了個哈欠道,「送去我書房放著罷,等會兒我去書房裡細看。」這話才落,腦中倏然閃過什麼,忙加重了語氣「對了!切記帳本放在案桌上就離開,不要亂翻我桌上的書。」

  雪梨哎了聲,翠兒和趙嬤嬤收拾了碗筷,幾人一道退了出去。

  「你的書房裡放著什麼寶貝兵書呢,還不准人亂翻。」洛清鳶好奇地盯著他問。

  「不過是些尋常兵書罷了,但都是我自個兒歸了類放置的,下人亂動的話豈不毀了我心血?」席夜楓呵呵笑道,有種欲蓋彌彰之感,洛清鳶心裡留了個底。

  見人都離開了,席夜楓將椅子拖到小媳婦跟前坐好,先在小媳婦的臉蛋上偷了個香吻,拾起小媳婦的手包在自己掌心,揉搓幾下,囑咐道:「夫人今晚甭等我了,我恰有些事要做,你先睡罷。」

  「你要核對石千總送來的那帳本?其實,這種事專門找個帳房先生做就是,你何必親自過目。你可是堂堂定遠大將軍啊--」洛清鳶拖長調調道,一臉的俏皮笑意。

  席夜楓彈她腦門一下,「夫人還敢取笑我,你別看這只是個小小帳本,軍營裡千百口子的人,我不管嚴實點兒的話,這群人我哪裡養得起。皇上一年才撥一次軍餉,我自然得合理管束著,總不能一下子揮霍完了,讓這群小子喝西北風去。」說到這兒,手指纏著她的,開始憧憬未來,「叫我拿自己的俸祿借給他們,我可捨不得,我這些銀子都是給夫人留著的,我要把夫人你養得白白胖胖,等以後咱的兒子們和女兒也從你肚子裡出來了,我還要好好給他們留著娶媳婦的聘禮和出嫁的嫁妝。夫人,你瞧為夫多不容易啊。」

  「去去,誰要跟你生那麼多兒子女兒,你這個厚臉皮。」洛清鳶甩他巴著不鬆的手,自己的臉慢慢變紅,嘴角泛笑,笑意難掩。

  「哎喲喂,鳶兒你不跟我生的話還能跟誰生,府裡的太太和老爺還一直盼著抱孫子呢,咱要趕緊加把勁兒才行呀。」席夜楓原本還跟洛清鳶分坐兩椅,不知不覺中一把小媳婦抱在了懷裡,重疊成了一堆兒。

  「別瞎鬧了,不是還要看帳本麼,趕緊去罷,看完了後也好回來歇息,你這幾日都沒睡個好覺。」洛清鳶從腰間掰開他胡鬧的手,推了推他,示意他早些去書房。

  席夜楓剛被掰開的手立馬又捧住了她的臉,在她臉蛋和唇上狠狠親了幾下才作罷,神清氣爽道:「我這就去了,夫人可別等我,先睡罷。」

  「嗯嗯,我不等你。」

  答應得還真爽快,席夜楓有些鬱悶地去了書房。

  冊子上記錄的帳目繁而多,席夜楓每次基本上都是花了兩個晚上才搞定,可是這一次心裡惦記著軟和的小媳婦,只看了小半就作罷,貓著身子悄悄回了寢房。因著夜色已晚,雪梨也被遣退了,席夜楓準備輕推門的手才伸了一半,整個人便怔在了哪裡,房裡有些亮光,小媳婦怕他看不清路,所以給他留著燈?席夜楓在夜中有些發涼的手一瞬間暖了起來。

  像隻貓般又快又輕巧地推開門躥了進去,席夜楓才將門輕輕闔實轉了身,結果立馬對上軟榻上縮成一團的人,席夜楓呆立在原處,腳步好似就定在了原處,想動都動不了。

  軟榻上的女子抱著自製的軟枕,已然入睡,只是那額頭微微皺著,似乎睡得極不踏實。看著那被她抱得變了形兒的軟枕,席夜楓心裡失笑,小媳婦上回說是想試試軟點兒的枕頭,自個兒便做了個布袋子,往裡塞了絨布和棉花,製成了這種軟枕。席夜楓習慣了枕玉枕或木枕,這麼軟綿的東西一時不習慣,後來想著,如果是軟枕的話,小媳婦的頭就不會老撞在玉枕上,重要的是……他可以抱著小媳婦很方便地來回翻滾。於是,席夜楓很捧場地用了小媳婦自製的軟枕頭。而此時的小媳婦牢牢抱著那軟枕,胳膊腿兒都往一處蜷縮,整個成了個團兒。席夜楓看得心疼極了,心裡卻熨帖得緊。

  「夫人,我的鳶兒。」席夜楓蹲在她面前,慢慢湊近她,在額頭落下輕柔一吻。定定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後,席夜楓動作輕柔地將她從軟榻上抱了起來。

  洛清鳶在床榻上本就是淺眠,身子一騰空的時候,立馬就醒了,伸手揉了揉眼,待看清眼前的人,手臂一伸,勾住他脖頸,發出的聲兒還有些含糊不清,「夫君,帳本看完了麼?」

  「還未看完,因為心裡惦記著夫人,是以提前回屋了。」席夜楓低聲回道,生怕自己聲音太大,將懷中半睡半醒的女子完全驚醒,連那雙漆黑泛著光的眼都氤氳著柔柔的霧氣般,環繞於她的睡顏周圍。

  洛清鳶哦了一聲,靠在他懷裡又慢慢闔上了眼。

  「傻瓜,睏的話就回床睡,都說了不用等我。」席夜楓低喃一句,以為洛清鳶已經睡著,豈料她仍是閉著眼,嘴角卻慢慢勾起,頭往上抬高幾分,摸索著在他嘴角一吻,嬌嗔道:「你不在身邊的話,我睡不著。沒有辦法,只有等你嘍。」

  席夜楓眼睛蹭地一亮,在漆黑中像兩顆極為璀璨的星星,湊近她耳邊吹熱氣,「你早些說的話我就不去書房了,這些帳目我白日裡在軍營裡抽空看便是。」說完,急匆匆地抱著小媳婦上了床榻。

  自個兒的外衣袍子和長褲三兩下就扒了下來,將半迷糊狀態的洛清鳶也扒了個精光。

  「鳶兒,我想要你了。你繼續睡,我保準兒很輕,不叫你疼醒。」席夜楓低啞著聲音哄道。他今晚很想很想愛小媳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想。

  洛清鳶半瞇開眼看向已經撐在她身邊蠢蠢欲動的男人,用那迷糊糊的音兒哼了聲,「都剝光了,你那玩意兒也在蓄勢待發,這會兒才來問我,一點兒誠意都沒。」

  「鳶兒,你就依了我罷,我憋得慌。」席夜楓哭喪著臉。

  「不成,你都累了好幾日了,早些歇著罷,等養好了精神我再從了你。」洛清鳶準備將他推開。

  席夜楓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頭垂著,雙眼直盯盯看著她。

  「鳶兒,我不累,真不累。今兒晚上你就依我一次罷,好不?」

  洛清鳶闔眼,只當未見。

  「鳶兒,就依我一次。」

  洛清鳶偏了偏腦袋,耳朵在軟枕上蹭了蹭。

  「就一次!」

  「……好罷,但是你不能,嗯--」話還未說完,不由悶哼一聲,席夜楓身下的利劍已經就了位,開始伐撻起來。

  大紅雙人被裹住了裡面惹人遐想的萬千風景,也隔絕了逐漸升溫的氣流,只有那紅被隨了上面那人的動作不斷翻滾著紅色的浪潮,妖豔而令人迷醉。捲起的浪花時慢時快,浪花拍擊的幅度時大時小,時高時低,起初伴隨著低低悅耳擊石之聲,一直持續了很久很久,接而便是海鷗啼叫而過,與此同時,海嘯高亢。最後幾個猛浪席捲,紅色的被浪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紅色的浪潮終於歸於平靜。水位降低,兩人已然分開,平坦而睡。渾濁的呼吸聲減緩,席夜楓摟住了洛清鳶的腰,像每個夜晚一樣,沉沉入睡。洛清鳶不滿地嘀咕幾聲,蹭著他的臂彎也睡了過去。

 ★★★   ★★★   ★★★   ★★★

  次日

  想起昨日雪梨的異常,洛清鳶偷偷問了趙嬤嬤和翠兒昨日發生的事兒,以及雪梨見過何人。趙嬤嬤隨便提到的一句叫洛清鳶茅塞頓開。

  「趙嬤嬤的意思是,雪梨昨兒不小心碰到了石千總,是以那石千總才把將軍的帳本托給雪梨轉交?」

  趙嬤嬤點頭,心裡奇怪夫人為何打探這些小事。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頓時明了,笑著又加了句,「夫人不知,上回我和雪梨去外頭買菜,街上有個莽漢撞到了雪梨,那人竟然就是石千總。我瞧他雖然為人莽撞,實則是個性子憨實之人,只不過當時雪梨那丫頭跟他鬧得很不愉快。昨個兒雪梨見石千總後,再提到石千總這人的時候似乎也不怎麼記恨他了。」趙嬤嬤這些日子跟雪梨相處,大抵也摸出了她的一些性子,有時候喜歡口不對心,指不定第一次被石千總撞到的那次,雪梨這丫頭就春心萌動了。

  洛清鳶得了這情報後,立馬上了心,同席夜楓說了此事後,席夜楓那個又驚又喜的得瑟樣兒叫洛清鳶看得牙癢癢。

  「哈哈哈……我說夫人啊,你瞧見沒,這婚事真乃天注定的,你還老說嫌我坑害雪梨,如今你看看,雪梨丫頭早就對石千總芳心暗許了,哈哈……我是什麼眼神,看人那叫一看一個準兒啊,這兩人我說成準能成!」

  洛清鳶白他一眼,不予論斷。

  找了個時機,洛清鳶又跟雪梨「無意地」重提了此事。

  「雪梨,我去軍營好幾次,這石千總我也見過,人是不錯的,就是性子敦實了些,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洛清鳶歎息一聲,裝作不經意間的感慨。

  雪梨這些日一直有些精神恍惚,想到自己親口回絕了姑娘和將軍做主的婚事,更思及那人竟是那撞她的莽漢,心裡莫名苦澀。沒想到姑娘忽然又提及了此事,雪梨一顆心砰砰直跳,想一口答應下來,卻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反覆無常,給姑娘添麻煩,於是糾結地沉默下來。

  洛清鳶看她如此反應,心裡更是肯定,對她語重心長道:「雪梨,錯過了自己喜歡的,以後再難找了……這石千總你就真看不上?」

  雪梨忙抬頭道:「不是看不上!是……是……」雪梨小臉通紅,一咬牙,跺了跺腳,道:「姑娘做主就好了,怎的盡問我些羞人的問題。」

  洛清鳶輕笑出聲,「你沒意見的話,我可真就把你嫁過去了。」

  「……任憑姑娘做主。」雪梨聲如蚊吶,死死埋著頭,露出一對紅通通的耳朵。



第六十四章 秘密暴露

  席夜楓同石高提及此事時,石高有種走在石堆裡也能不小心踢到金塊兒的感覺,這消息實在是太讓他震驚了!

  「將……將軍,你這次沒有糊弄我罷?上回你說的那丫鬟就是我見到的那丫頭,那個我到將軍府送帳本時碰到的小丫頭?!她如今又願意嫁給我了?這……這怎麼可能?」石高雙眼瞪大,眼珠子似乎都要從裡頭蹦出來了。

  席夜楓拍拍他肩膀,一臉的調侃笑意,「我說石千總啊,平兒不見你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這次你總算叫我刮目相看了一回兒。雪梨那小丫頭長得水靈靈的,怎麼就對你這麼個莽漢上了心,我還真是搞不懂。這叫我好生羨慕!」席夜楓萬分感慨。為何他娶媳婦花了這麼一番大波折,叫他心急得差點兒生白髮,可是石高這混小子居然能撿到天掉的餡餅,老天爺真是太不公道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傻人自有傻人福?

  石高聽完他的話,嘿嘿一笑,心中仍有些難以置信,於是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次,「將軍,那丫頭真的願意嫁給我?你們沒有強迫人家小丫頭罷?我可是清楚地記得,那丫頭兩次見我都沒給我好臉色,一副兇巴巴的樣子。」話一落,生怕將軍又說出一句反話,告訴他方才的那些都是玩笑話,石高緊張得心臟噗噗直跳,以前上戰場都沒這麼緊張過。

  聽了將軍的話後他才曉得,前兩日見到的那丫鬟居然就是大嫂子的貼身丫鬟雪梨。現在細細回想,那丫頭長得唇紅齒白,一雙眼睛也是水汪汪的,除了大嫂子,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了。沒想到這丫頭在見了他的樣子後還願意嫁給他,石高覺得定是祖上積累幾輩子的陰德,叫他這麼個一窮二白三沒長相的人終於可以娶到媳婦了,媳婦還是個少見的美嬌娘。石高激動得想要仰天大吼幾聲,若是這親事真成了,他就去燒幾柱香,拜神謝佛!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作甚?石千總,你難道真沒看出來,雪梨那小丫頭是瞧上你了!」席夜楓瞅他兩眼,引導了一句。心道:石千總還真是個呆子。

  石高臉微紅,平日裡的大嗓門一下子變得低低沉沉,「將軍,你是說,那丫頭答應嫁給我是因為……因為看上我了?」石高想不通,小丫頭明明很討厭他的樣子,怎的就看上他了。

  「要不然呢,人家為何一口就答應了你大嫂子。你和雪梨的事兒我也聽你大嫂子說了。石千總,你好樣的!那兩下撞得好啊!」席夜楓大笑幾聲,一錘頭砸在他前胸,「總算是開竅了一回,沒有白在我身邊待這麼多年。」

  石高聽得有些迷糊,什麼叫幹得好,他幹了啥?敢情將軍以為他是故意去撞雪梨小丫頭的?「將軍,我真不是故意撞小丫頭的。」石高連忙解釋道。

  「我明白,你甭解釋了,反正這結果就是你倆的婚事終於成了。到娶媳婦的那天,你可別忘了叫我多喝上幾杯喜酒。」席夜楓樂呵道。一想到自個兒的小媳婦可以時常去探望雪梨丫頭,而石高和雪梨的住處又會離軍營很近,席夜楓感概萬分,老天還是聽到了他的心事,他以後總算可以時刻見到小媳婦了。小媳婦待在軍營裡太久的話畢竟有些不妥,下面那些人看著也眼紅。這樣一來,問題就解決了。

  「將軍,大恩不言謝!石高記得你的恩情一輩子!」石高朝他抱拳道,興沖沖道:「莫說喜酒,我石高無親無故,還要懇請將軍在我成親當日坐在高堂席位上。」

  「擔任你高堂可不成,這不是折我壽命麼,以你的恩公身份出席的話倒差不多。」席夜楓淡笑兩聲。

  「總之,石高無以為報,跟隨將軍一輩子!」石高找不出什麼表達他此刻激動的心情,只反反覆覆說著這麼幾句。

  席夜楓無奈地笑著搖搖頭,「真不知老石你走的什麼好運,娶媳婦這麼順暢,想我當初,哎……我果然情路坎坷。」

  「將軍娶大嫂子的時候費了很大的功夫?」石高撓撓頭問。他怎的沒瞧出來?當初聽聞將軍有了心上人的時候,將軍便當著眾人的面,信誓旦旦地道要在一年內娶到大嫂子。可他根本沒見到將軍做什麼,將軍整個人跟平日兒一樣,有些不同的大抵是赴了一兩次宴,去京都的次數多了一兩次,還被皇上給革了職。好事沒瞧見,壞事倒是接踵而至。

  石高乍然間想到個問題,好奇問道:「將軍,你覺著我娶媳婦容易,是不是因為雪梨丫頭也瞧上了我,可是大嫂子當初沒瞧上將軍你,所以將軍娶大嫂子有些辛苦?」

  席夜楓愣了幾瞬,立馬低斥一句,「胡扯!我跟你大嫂子是兩情相悅,當初你大嫂子隨祖母來西陽的路上遇到了匪賊,我路過的時候將你大嫂子從危險中救下,你大嫂子和我就是在那時一見鍾情,一見鍾情知道不!你大嫂子不知多依賴多喜歡我,當然,我更是愛極了你大嫂子。」

  石高見將軍發火了,立馬嘿嘿地笑了兩聲,「將軍和大嫂子的確是兩情相悅,我方才是胡說的,將軍別往心上去。」

  席夜楓淡淡嗯了聲,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他憂傷地發現,石高說得其實不差,當初他看上洛清鳶的時候,自個兒在她眼裡還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去西陽路上的那次英雄救美也沒能叫洛清鳶對自己一見鍾情,小媳婦不過是多瞅了他幾眼。席夜楓確定的是,小媳婦是依賴他的,但他卻不知道小媳婦到底對他抱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思來想去的結果就是,當日晚上,席夜楓纏著洛清鳶整整一宿,一個勁兒地親她愛她,幼稚地問了幾十次,「夫人,我的鳶兒小心肝兒,說你喜歡我,說你愛我。快說,不說的話我就一直不停。」

  洛清鳶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妥協道:「夫君,我很喜歡你,很愛你。所以,咱早些就寢罷,別折騰了。你瞧瞧你自個兒,都有黑眼圈了。」

  雖然聽到了想聽的話,席夜楓還是覺得不痛快,小媳婦這調調明顯就是在應付他,於是席夜楓不依不饒地將身下的女子來回變換了好幾個姿勢,體味那緊緊結合在一起的感覺。這個時候,他才會有種兩人合二為一、沒人可以分開他們的踏實感。

  洛清鳶被他翻來覆去地要了好幾次,意識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東南西北,被他弄得瞎哼哼。

  席夜楓想著畫冊上的各種體位與注釋,加上自己的理解,在小媳婦身上一一實施起來。觀音坐蓮、踏馬飛雲、籐蔓相依……

  洛清鳶迷糊的腦子裡出現了個大問號,席夜楓啥時候會這些東西了。她沒記錯的話,在京都裡的那幾次,兩個人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男上女下,然後……然後就沒了。這廝絕對有問題!

  第二日,等到席夜楓去了軍營,洛清鳶只叫雪梨在屋外等著,一個人進了席夜楓的書房。將軍府裡的下人都知道,將軍的書房是不准別人隨便亂闖的,除了不識字的趙嬤嬤隔個兩三日進去收拾收拾東西,盡管如此,趙嬤嬤也不敢隨便亂碰案桌上的書。將軍的脾氣雖然很好,但是最寶貝的就是他搜集來的那些兵書和自己記錄的一些心得。是以當洛清鳶進席夜楓的書房時,趙嬤嬤還好心提醒了句,最好不要亂動將軍的書。但也只說了這麼一句,夫人好歹是將軍心頭上的肉,將軍疼著呢,想來就算夫人翻了他的書,將軍也不見得會多大的脾氣。

  結果出乎趙嬤嬤所料,這次的事兒完全反了過來。

  將軍回來後,夫人和將軍在屋子裡吵了起來,發火的不是將軍,而是夫人。趙嬤嬤和雪梨在屋外可以聽出,席夜楓絕對在低聲低氣地哄著夫人。

  「雪梨,好像夫人自打從將軍的書房裡出來開始就寒著一張臉,夫人到底在發什麼火?」趙嬤嬤低聲問雪梨。

  「趙嬤嬤,我也不曉得,夫人不叫我在跟前伺候著,夫人在將軍書房了待了好久,好似在找什麼書。我見夫人出來的時候,袖子裡藏著一本書,然後夫人的臉色就是從那個時候變得極為難看。」雪梨回道,擔憂地看著眼前闔實的門。

  此時的屋中。

  「席夜楓,你怎麼可以把這種東西帶到書房,你別告訴我,平日兒你看的就是這個!」洛清鳶瞪著他,指了指那本被她扔在桌上的旖旎畫冊。

  「夫人,有事好說有事好說。」席夜楓忙過去把小媳婦摟在了懷裡,將她亂舞動的小爪子禁錮住,湊近她耳邊笑呵呵地解釋道:「夫人,你聽我說,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次李黑子犯了錯,想用這東西賄賂我,我把他數落了一頓,然後……順道就將這東西沒收了。我本來覺得這東西有傷風化,決定把這書燒了,可後來又一想,這上面的畫細細一看還真是不錯,畫工精湛不說,註解都很含蓄,若是不叫別人看到的話也就不算有傷風化了。於是,我一時糊塗就給帶回來了,隨便瞅了幾眼後,我越看這畫冊便越被這上面的高超畫功吸引,結果……結果一不小心就給我看完了。」說著說著,席夜楓把懷裡的小媳婦越抱越緊,生怕她掙脫自己跑了。

  「哼,沒皮沒臉。」洛清鳶頭一偏,躲開席夜楓對準她唇瓣的吻,於是那輕柔一吻便落在了她的側臉上,有些癢癢的。

  「我錯了,夫人不讓我看,那我回頭就把這畫冊子燒了。夫人別為這等小事傷心傷神,多不值呀。」席夜楓貼著她小臉,信誓旦旦道。

  洛清鳶抿了抿嘴,低喃道:「我知道你是個大男人,看這個也沒啥,但是,書房是叫你看正經書的地方,這個你閒暇時間看看就罷了,為何藏到一堆兵書裡,真個兒侮辱了你的兵書。」說完,小腿朝他踢了一下。

  待席夜楓明白過來小媳婦的意思,立馬心花怒放、血氣翻騰,「夫人的意思是只要不藏在書房裡看,找其他地方偷偷看也成?!」

  洛清鳶沉默了稍許,輕輕嗯了聲。她臨出嫁前,太太也給她看過類似的畫冊,只是那本遠沒有這個精細,這上面居然還有詳細的註解。洛清鳶在書房不小心翻到的時候,幾乎只一瞬間的功夫,她的整張臉便漲得通紅,耳根和脖子根兒也紅了個透。

  男人嘛,只是看個黃冊子,又不是到外頭找了別的女人,有啥不能原諒的。洛清鳶在心裡想。

  「鳶兒,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夫人。」席夜楓抱著小媳婦,激動地吻她的耳垂、側臉頰,還有纖細白嫩的脖頸。

  洛清鳶縮了縮脖子,輕笑著躲開他的吻,「好了,趙嬤嬤和雪梨還在外面候著呢。其實,我只是覺得你老睡不好,以為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偷偷跑去看這東西,所以我見到這畫冊子後才有些生氣。雖然你身子結實,但也要好好注意休養,我可不想你老的時候變得病怏怏的,還得我照顧你。」

  「呵呵,怎麼可能。從現在到以後,從年輕到老,都會是我一直照顧著你。」席夜楓笑,抱著懷裡的小媳婦輕輕晃了起來,「以後我們會生很多很多孩子,我們還要一起看著孩子長大,然後娶親生子……」

  洛清鳶只覺得耳輪廓裡時不時鑽進一陣熱流,伴隨著一句句動聽的情話,耳朵癢癢的,心也變得癢起來,身子隨著他輕輕搖晃,彷似踩在了雲尖上。

  「鳶兒。」聲音極為輕柔。

  「嗯?」洛清鳶瞇著眼靠在她懷裡,被他抱著、暖著、晃著,馬上就要睡著了。

  「既然鳶兒不想我把畫冊子放在書房裡的話,不如我把它放在咱們的枕頭下壓著,等到晚上無聊的時候,咱還可以一塊窩在被子裡看。」席夜楓的聲音輕柔得如同一首催眠曲。

  洛清鳶懶懶地嗯了聲,然後下一刻,洛清鳶的身子一直,快要沉睡的思維一下醒了過來,「席、夜、楓!!」

 ★★★   ★★★   ★★★   ★★★

  洛清鳶和席夜楓商量著選了個黃道吉日,準備將雪梨和是高的婚事辦了。日子才選定,李黑子那處又傳來了好消息,李黑子的媳婦生了!是個八斤重的胖小子。一些交好的兄弟去看的時候,差點兒沒忍住笑出來,這小子長得肥嘟嘟的沒錯,可是為啥長得這麼黑咧?李黑子悲喜交加。他終於有兒子了,可是兒子比他長得還黑。

  席夜楓有些嫉妒了,晚上在小媳婦身上更加賣力地耕耘播種。他和洛清鳶生的兒子絕對是世上最可愛的,畢竟他的父母俊得俊、美得美,席夜楓樂呵呵地想著。

  「夫君,聽李管事說,你在軍營外的那小鎮裡借了處小院給石高和雪梨當新房?」洛清鳶問,替正在扒飯的席夜楓夾了點兒菜。

  席夜楓咽下口中的飯菜,笑道:「夫人放心,剛好是一戶人家閒置出的小院,花不了多少銀子。」

  「可是,那處能長住麼?」洛清鳶擔心的是這個。

  「這個無需夫人擔心,劉兄弟不久就回京都了,當時我給他買的那小院子恰可以騰空出來,屆時再叫石千總和雪梨丫頭住進去,以後那裡便是他們常住的家了。」席夜楓出口順溜,顯然早有謀劃。

  洛清鳶垂頭,歎氣,操心這種事根本沒有必要,她差點兒忘了當初席夜楓跟他談吐真言時說出的心思。

  日子轉眼而至,席夜楓找來的那處農家小院被已被他找了人布置,看起來極為喜慶,大紅燈籠高高掛,百姓一看那大門,就知道這家人中即將有喜事發生。

  雪梨臨走前哭得淚眼汪汪,死活不願意走。洛清鳶打趣了半天,才將雪梨哄得走了。西陽的尋常百姓娶親時不興蓋蓋頭,新娘子也少坐轎子,是以雪梨的臉上只蒙了一層大紅布紗,被洛清鳶親自攙著送了出來。

  候在門口的石高見了自個兒衣著紅豔的媳婦,高興得直咧嘴。

  「多謝大嫂子!」石高朝洛清鳶抱拳,大聲道,一副傻憨憨的樣子。雪梨才走到跟前,石高便一把將她抱到了馬上,兩人同乘一匹馬,慢慢走遠。雪梨頻頻回頭,眼眶濕潤。

  洛清鳶有些傷感地看著兩人走遠,陪伴她這麼多年的小丫鬟終於也嫁人了,以後兩人便不是主僕關係,只是兩個同為軍眷的婦人,往來也可以更隨意些。

  「啊--」身子的忽然騰空叫洛清鳶尖叫一聲,回頭一看,果然是席夜楓。

  「夫人,快快,咱要趕在他們到達小院前從另一個小道趕過去。」席夜楓一臉喜慶地急聲道,破風已被李管事牽了出來,席夜楓動作利落地將洛清鳶抱到馬背上,一聲長嘯,兩人一馬朝另一個方向走遠。

  「你真是活該,我當雪梨的娘家人就罷了,你去湊什麼熱鬧,非要拉著我一起,再去當回兒夫家人。」雖然說著數落的話,洛清鳶卻在偷笑。這種婚禮,她還真沒見過,托席夜楓的福,這次恰能開開眼界。

  小院裡擠滿了軍營裡的一群愛湊熱鬧的士兵,席夜楓牽著洛清鳶的手坐在了本該是夫家雙親的位置,而李黑子這個剛抱了兒子的滿身喜慶之人,則悠哉地當起了石高和雪梨的證婚人。

  一拜天地,二拜恩人,夫妻對拜,進入洞房,禮成。

  周圍的兄弟們哄笑起來。

  「恭喜石老哥娶到這麼好看的媳婦!恭喜恭喜!」

  「石老哥趕緊去洞房和大嫂子喝交杯酒,等會記得出來給哥幾個敬酒,哈哈……」

  石高難得地紅了臉,急忙忙地拉著雪梨進了新房。一對新人才走,底下的兄弟們交頭接耳起來,也不知說的什麼,臉上露出陰惻惻的笑。

  席夜楓瞄見後,心中同情道:石千總啊,別怪我這個做將軍的不夠義氣,誰叫你平兒對士兵們看得太緊,兄弟們都恨不得叫你入不成洞房,我也愛莫能助,你珍重。

  最後的結果就是,石高被眾人挨個灌酒,醉醺醺地回了新房,小媳婦雪梨嫌棄他一晚上。大紅帳子落,鴛鴦喜被遮,貪歡一夜。

  酒席漸散,劉明昊望著滿目的喜慶顏色,微微勾了勾嘴角,這樣熱熱鬧鬧又有爭有吵的小日子真叫人羨慕。藉著幾分酒意,劉明昊走到還未離開的席夜楓和洛清鳶面前,敬了最後幾碗酒。

  「明昊過幾日就要走了,多謝將軍這一年多的照顧和提點。我也藉著今個兒這喜慶日子祝福將軍和大嫂子白頭偕老、生活美滿。」話畢,碗裡的酒被一飲而盡。

  洛清鳶朝他點頭,客氣地笑了笑,正準備將手中的一小杯酒飲盡,身邊卻探過來一隻大掌。「今兒已經喝了很多了,別再喝了,對身子不好。」席夜楓奪過她手裡的酒杯喝乾,同自己的也一道喝了,隨即朝跟前站著的劉明昊笑道:「明昊兄一路好走,西陽畢竟不是你長待之地,到京都後萬萬不要荒廢了一身本事。」

  劉明昊點頭,瞅了臉色紅潤的洛清鳶一眼,速速收回了目光看向席夜楓,沉默許久後,慢慢地朝他鞠了深深一躬,低埋著頭,聲音沉悶而悔痛,「將軍,我對不住你。」

  洛清鳶看著這人莫名其妙做完這些,然後調轉頭,急急走遠,不由納悶地擰了擰眉,「這劉明昊是咋了?他背著你做了啥錯事?」

  席夜楓悠悠地收回遠眺的目光,目光深沉地捻起桌上的一杯酒,盯著酒裡印出的倒影,風輕雲淡道:「沒啥,只是這小子有那麼幾天覬覦了不屬於他的東西,讓我心裡有些不舒服。」

  錯過的東西哪有再覬覦的道理。兄弟的媳婦是你能想的麼?席夜楓氣勢暴漲,當初我追你大嫂子那會兒,你們沒娶沒嫁的,如今你大嫂子是我的人了,你再做跟我以前一樣的事,對得起我這個大哥麼?!

  席夜楓的臉皮一向很厚,自打娶了洛清鳶後,越來越朝那大院圍牆的厚度靠攏——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2 AM

第六十五章 要當爹了

  「劉兄弟,你真要走了,這麼早?我兒子的滿月席你不去的話也太不給面子了。」李黑子環著他肩膀,狠狠一勒他脖子,道。周圍其他的士兵也你一言我一語,大都說些讓他多留幾日的話。

  劉明昊咳嗽出聲,「這不是刻意來跟兄弟們告別麼。黑子,你快勒死我了!」

  李黑子鬆了手,在他肩上大力捶打幾下,「你這小子,難不成還有過不辭而別的想法?」

  石高正是新婚燕爾之時,一整日都是笑哈哈的,此時聽到劉明昊的告別之言,笑意頓收,只眉眼間還有遮擋不住的喜氣,「劉兄弟為何不等到黑子的兒子過了滿月席,反正就這麼幾日兒了,劉兄弟難道還會差這一時?而且黑子特意備了很多酒,劉兄弟不去的話,可就錯過一次痛飲好酒的機會了!」

  「石老哥說得甚對。只剩這麼幾日,你就等不得了?」李黑子不滿地瞪著他,逼問。

  劉明昊哭笑不得,解釋道:「本來早些時日就該走了,京都裡的太太和老爺已經來了信兒,催我往回趕呢。」

  「哦!我曉得了,定是家中太太給劉兄弟物色好了媳婦,叫你趕緊回去成親。你這小子,媳婦有兄弟重要麼,再說了,你在西陽這邊不還有一房美妾麼。你就這麼擱下她回去了?」

  「呵呵,她會騎馬,同我一起回京都。」劉明昊笑應道,「其實,黑子兄只說對了一半,太太確實給我說了一門親事,這只是其一,若單單是這個緣由,我自不會急著往回趕,主要是家父的四十大壽快到了,我若不及時趕回去的話,豈非成了目無長輩的不孝子。我是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喝了石老哥的喜酒再走,至於黑子兄,你寶貝兒子的滿月席我是真等不著了,如今是片刻時間都耽擱不得啊。」

  李黑子切了一聲,道:「罷了罷了,如此的話你還是早些上路,若是不小心耽擱了你父親的壽宴,兄弟幾個罪過可就大了。」

  「兄弟們這一年多對我的照顧,叫明昊感恩不盡,以後若有機會再見,明昊一定做為東道主,請兄弟們大喝一頓。」劉明昊抱拳,目光一一掠過眾人,面帶歉意。

  平日裡打成一片的弟兄每人走過去在他肩上捶了一拳,力道適中,就當告別。

  「到了京都也別忘了我們這幫子弟兄,劉兄弟的喜酒離得太遠,我們便不去喝了。」忽然冒出來的溫潤之聲叫眾人立馬噤聲,齊齊望了過去。

  「將軍,你可來了!劉兄弟說他要——」石高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見將軍手一伸,止住他。

  席夜楓環視一周,朝石高淡笑道:「石千總,我都知道了,劉兄弟已經跟我提過。」

  今日操練的時候,席夜楓特意吩咐石高來督促,自個兒躲在營裡看這個月的帳目。自打上回見到小媳婦在寢房等他後,席夜楓再不把這些玩意帶回去看,只在營裡抽時間看。方才聽到校場上有些不尋常的動靜,這才出來瞧了瞧。

  「劉明昊!」席夜楓大著嗓門叫了一聲,眼角帶笑。

  「在!」劉明昊高聲回道。

  「回京都後好好表現,西陽的這一年可不是叫你白待的。大伙兒可都在西陽等著聽你的好消息!」

  「遵命!」劉明昊應聲道,臉上僅剩的一點兒憂愁也消散不見,換上的笑顏如同身後的驕陽一樣燦爛。

  「石高,將我私藏的那罈佳釀取來,我要為明昊兄踐行。」席夜楓爽笑道。

  這話才落,李黑子立馬怪叫一聲,「將軍,你居然背著我們私藏了好酒,將軍太不夠義氣了!」

  席夜楓一個眼刀子掃過去,李黑子立馬住了嘴。偷偷瞄將軍兩眼,李黑子奇怪地發現,將軍方才雖然瞪了他一眼,可那眼刀子較平時的威力大大下降,好似軟化了的刀子。將軍的心情應該不錯,李黑子得出此結論。可是李黑子極為納悶,劉兄弟要離開京都了,依將軍跟劉明昊的交情,雖談不上多好,但離開的時候或多或少不得來點兒淡淡的離愁?怎的反倒有些高興了。李黑子不解,納悶。

  「兄弟們瞧清楚了,這罈佳釀是封了口的,我在軍營裡可沒偷偷飲酒。」席夜楓從石高手裡接過一個大酒罈子,將封口對準眾人繞了一圈,「是以往我行軍打仗時從犯了軍規的士兵手裡收繳上來的,這酒一直放在我的主營中,沒想到今個兒倒是派上用場了。」

  一邊靜靜站著的石高心裡嘀咕,將軍那裡原先放著好幾罈酒,如今只剩這麼一罈了,他再傻也知道那些酒早就入了將軍的肚。不過,這件事只他一個人曉得,將軍果然是最信任他的。每每一想到這兒,石高就有些興奮。將軍叫他保密,所以他一直守口如瓶,這種被將軍信任的感覺真不錯。

  其實,席夜楓只是覺得屬下所有人之中石高最好騙,性子最老實,又適逢有一次被他不小心瞅見了,這才叫他保密。

  席夜楓將封口打開,提起酒罈子大灌了幾口,舒爽地哈了一聲,將酒罈子遞給劉明昊,「與兄弟們一起飲完這罈子酒,之後便心無所掛地回京都罷,那裡才該是你長待的地方。」

  「多謝將軍!」劉明昊大聲道,接過席夜楓手裡的酒咕嚕嚕灌了起來,伸手在嘴邊一擦,遞給身邊的李黑子,一大罈子酒一個接一個地往後傳了去,最後只餘一個空罈子,在地上骨碌碌地轉了幾轉。

  「沒有喝到的士兵們幾日後去李黑子家中要酒水喝,哈哈……」席夜楓大笑。

  「將軍威武!」

  李黑子哭喪著一張臉。這麼多人,他得買多少酒水呀。

  「將軍保重,大伙兒也保重,明昊告辭了。」劉明昊翻身上馬,側過頭朝眾人抱拳道,嘴角笑意淺淺。

  席夜楓點點頭,看他驅馬駛遠,終於消失在軍營大門口。席夜楓不由輕輕吁了口氣,心裡有些竊喜。嗯嗯,其實劉明昊這小兄弟不錯,人長得清秀,特別是站在這士兵堆兒裡更顯得是俊朗非凡,不止如此,劉明昊還能文善武,性子謙和。席夜楓在心裡肯定道。可是,要跟他比的話就差了一大截,席夜楓又兀自補了一句,眉毛得意地一揚,軟趴趴的劍多了幾分硬度。

  「黑子,幾日後的滿月席上記得多拿出點兒酒水,兄弟們不夠喝的話可不會放過你。」席夜楓朝李黑子丟下這麼一句,繼續回營裡看帳本。

  李黑子頂著一張苦瓜臉站在原地,嘴角努力扯出一抹笑,「哈哈,哈哈哈……將軍放心,幾大罈子美酒等著將軍和兄弟們。」

  席夜楓愛整李黑子不是沒有原因的。一日,小媳婦好不容易被他哄得來軍營裡學箭術,空暇的時候,李黑子幾個也湊著聊上幾句。可是李黑子那混球居然給小媳婦說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害他當日晚上過得極為清冷。

  其實,事情起因是這樣的。洛清鳶很好奇席夜楓這些年的征戰生活,又剛好逮著李黑子這個話匣子,便會時不時詢問他幾句。

  李黑子對著這麼個好看又溫和的嫂子,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顯得十分亢奮,「……嫂子,你是沒瞧見那熱血沸騰的場面,將軍當時騎著破風,手拿長槍,所過之處,倒下一片敵軍,鮮血橫流,場面壯哉!有一次,我領著一小隊兵馬,不小心中了敵人的圈套,將軍二話不說,直接拉弓射箭,將我的坐騎射傷了腿,我當場就從馬上滾了下來。」

  洛清鳶吃驚地瞪大了眼,「黑子,將軍在救你還是害你,他也不怕你從馬上摔下來摔斷腿?!」

  李黑子立馬擺擺手,解釋道:「嫂子可冤枉將軍了,將軍的每一箭力度都控制得恰好,那一箭是叫馬受了小傷,不能繼續前進而已。至於我為何摔下來,嘿嘿,是因為我當時太過激動,沒抓緊韁繩。」說到這兒,李黑子變得多愁傷感起來,「別看將軍平兒對我們苛刻,其實心裡把每個士兵都當成親兄弟看。」抹了抹眼角不爭氣湧出的淚花,繼續道:「想當初行軍打仗,夜夜都難睡個安穩覺,士兵們心中日漸惶恐焦躁,有專門的商販送了軍妓過來,其中幾個上等貨色是專門給將軍和幾個副將準備的,可是將軍只享用了一次就分給我們這下普通士兵了。嫂子,將軍他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人了,嫂子可要好好待將軍,多生幾個胖小子。將軍他真的孤獨太久了。」

  李黑子說了半天,沒聽到回應,不由抬頭去看,只見眼前的嬌俏嫂子懶懶瞇著眼,正似笑非笑地盯著他,李黑子忽覺這表情在哪兒見過。對了!將軍生氣的前兆不就是半瞇著眼兒,似笑非笑地看著別人麼。

  「嫂子,我……我說錯什麼了?」李黑子嚥了嚥口水,笑呵呵問道。

  洛清鳶擺弄著手中的精巧小弓箭,聲音柔柔,「黑子啊,你是說,你們將軍以前也嫖、過、軍妓?」

  李黑子正想一口接話說,這有什麼,男人嘛,哪個沒有嫖過,何況軍營裡全是大男人,不紓解一下欲望,還不得活活憋死。可是,李黑子在差點兒說出這話的時候一個激靈。眼前這人可是嫂子,將軍的夫人!糟了,好心辦了壞事,本來要在嫂子跟前兒多誇誇將軍的,沒想到適得其反。

  見他悶聲不吭,一副懊惱的樣子,洛清鳶抿嘴笑了笑,手持弓箭,瞄準對面的靶心,五指狠狠一拉弓身,短箭飛射而出,正中紅心。雖然僅是在十步之外,但對於一個女子,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尤其這個女子以前壓根沒碰過弓箭。方才將軍教嫂子射箭的時候,嫂子頂多只能射到紅心邊緣處,沒想到將軍被石高有事喚走的這麼一小段時間,嫂子的箭術就突飛猛進了,哈哈,李黑子心裡乾笑,難道是他的功勞。

  乾笑過後只剩哭了,這事要被將軍知道了的話,非整得他脫一層皮不可。李黑子狠狠撓頭,遠遠見到將軍朝這邊走來,心裡更是急得發慌,想了想,乾脆跟洛清鳶打了聲招呼,然後一股煙兒地溜了。

  第二日的席夜楓笑得比以往還要燦爛。然後,李黑子的悲慘生涯開始了,被席夜楓時不時地支使著做一些苦活。

  席夜楓每每看到李黑子,都想將拿一塊粗麻布將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給堵上!他這個當將軍的容易麼,回府裡哄小媳婦哄了整整一宿。

  「夫人,我向來潔身自好,我以前連通房都沒要,又怎麼會碰那些軍妓。」席夜楓摟著小媳婦,柔聲細語地解釋。

  洛清鳶面無表情,一聲不吭。

  「我真沒碰她們,那一次只不過是手底下的黎副將多了事。他覺得我那幾日心情煩躁,需要發洩一下,是以特意挑了個好看的送到我營裡。我讓那軍妓小坐了一會兒後便送她走了。」

  洛清鳶抬頭瞅了他一眼,繼續低下頭,「哦,知道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她是真沒有怪他的意思,以前的事揪住不放不是她的性格,而且,在這麼個男子妻妾成群的大宸國,要找到個沒有任何性經驗的男人,可能性異常之小。現在的席夜楓待她很好,只這一點就足夠了。她不過是有些淡淡的惆悵,需要稍微緩一緩,這段時間內她不想跟別人說話,只想一個人靜一靜,這個習慣一直伴隨她多年,雪梨最清楚不過。

  可是,席夜楓並不這麼想,在他的眼裡,這會兒的小媳婦一副被傷透了心的樣子。他才將小媳婦心裡的防護牆拆掉一半,經了這事兒後,那堵牆不僅恢復原狀,較原來的還增高了一倍!於是,有些急躁、有些發狂、有些憂傷的席夜楓幾乎是立馬大吼了一句,「夫人,我向你保證,我沒有碰過除你之外的其他女人,因為我壓根對她們硬不起來!」

  「嗯?」洛清鳶回神,他的最後一句還在回蕩般,殘音在洛清鳶耳朵裡轉了幾轉。消化完這句話後,洛清鳶眨了眨眼,慢慢捂住嘴,頭埋在席夜楓的懷裡,肩膀輕輕顫動起來,幅度越來越大。

  席夜楓一張俊臉憋得通紅。

  「呵呵……哈哈,哈哈哈……」洛清鳶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

  席夜楓頭一偏,閉目養神起來,還不忘在小媳婦背上輕輕拍打著,就怕她給笑岔氣了。

  裡子總算保住了,面子卻沒了。何其哀哉!

 ★★★   ★★★   ★★★   ★★★

  李黑子日日念叨著要抱兒子,他的媳婦終於在他的不停念叨下生了一個又黑又肥的小子。

  這日,李黑子在本不算大的小院裡擺了整整五大桌酒席,院子的角落裡累堆著好幾大罈子酒。不多會兒,幾大桌子都坐滿了人。

  「媳婦,快些上菜嘍——」李黑子朝廚房那方大笑著喊了一句,然後給最左前的席夜楓倒了滿滿一碗酒,「將軍,回頭替我謝謝嫂子,嫂子曉得我媳婦忙不過來,特意叫了將軍府裡的丫鬟和嬤嬤過來幫襯著,連石老哥的小媳婦也來了。嘿嘿,嫂子真好。」

  席夜楓微微皺眉,丫鬟婆子都過來了,府裡豈不是沒人伺候鳶兒了。見李黑子的一張炭頭臉在自己面前晃,席夜楓睨他一眼,將面前的大碗酒一飲而盡,「你小子別在我跟前炫耀,再不過不久我也會當爹,指不定我和你嫂子還一次抱倆。」

  李黑子笑瞇瞇道:「自然自然,將軍威武,嫂子不久就會給將軍生一窩白胖小子,不似我這個,黑乎乎的。」眼前的人需要討好,省得時不時找他的茬。

  世人都愛聽好話,席夜楓也不例外。李黑子這句話正中他心坎兒,白胖小子,還是一窩,一個個的拿軟糯糯的聲音喚他爹爹,想想都要飄起來了。

  「行了行了,別囉嗦了,兄弟們等著好酒呢,趕緊上。」席夜楓連忙催促道,嘴角勾起,眉眼彎彎。

  等不及的弟兄已經自己動手,將院子角落裡的幾罈子酒搬到了桌上,每人面前一個大碗擺著,砰砰的聲音接連響起,封口蓋被打開,接著是嘩啦啦的倒酒聲。

  「滿上,滿上!」弟兄們笑哈哈道,大碗的酒碰來碰去。不多會兒,廚房裡的菜接二連三地端了出來。小菜下酒,真個不錯。

  席夜楓看著忙碌上菜的趙嬤嬤和剪秋,想起了府裡的洛清鳶。雖然只有翠兒一個丫鬟伺候著,但應該沒啥事罷。

  眾人正喝到了興頭上,院子外忽然急匆匆跑來一人。石高和李黑子等識得那人,正是將軍府的李管事。以往府裡有什麼重要的事時,李管事便會尋到軍營裡找將軍。

  李管事直直走到席夜楓跟前,湊近他耳邊低喃幾句,席夜楓面色頓時一變。礙於這是李黑子兒子的滿月席,那表情很快被他斂起。

  「黑子,看來你這滿月席我吃不到結束了,府裡有些事,我必須馬上趕回去一趟。兄弟們先吃喝著,我先行一步。」席夜楓速速擲下一句,跟著李管事離開,幾大步便出了院子。

  才出院落,席夜楓面色立即陰沉下來,「夫人為何忽然暈倒?大夫找了沒?」

  李管事臉色也不甚好,忙道:「趙嬤嬤和剪秋被夫人叫到這裡幫忙,府裡只有翠兒一人照顧。翠兒說她中途出去泡了杯茶水,哪料就是這麼一小會兒夫人便暈倒在了屋裡。翠兒已經去找大夫了,我覺得此事需要通知將軍一聲是以急忙忙趕來了。將軍,你——」

  不等李管事說完,席夜楓已經駕著破風飛奔而去。幾個眨眼的功夫,人已經消失在前面的小道上。李管事也趕忙騎馬追上。

  門被粗魯地推開,將裡面正在看診的大夫嚇了一大跳。翠兒一雙眼微紅腫,顯然是怕得哭了。沒想到她才和大夫趕到,將軍就回來了。翠兒抬頭瞅了席夜楓一眼,瞧見那一臉的陰沉,懼怕地忙又低下了頭,眼睛濕了濕。都賴她,沒有貼身跟著夫人。

  「草民見過將——」那大夫一看見定遠將軍來了,連忙收回診脈的手,朝他抱拳行禮,短短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見門口那男子一雙眼陰森森地盯著他,下一個字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趕緊給我夫人看診。」席夜楓沉聲道。

  大夫被他盯出一額頭冷汗。心裡感歎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定遠將軍,果然是百姓心目中的殺神。

  「將軍放心,夫人無恙。」大夫頂著巨大的威壓,一字一句道。

  席夜楓臉上的陰霾慢慢褪去,「那她為何平白無故暈倒?」

  大夫拭了拭額上的汗水,朝他笑道:「恭喜將軍了,夫人有孕,且一個多月了。忽然暈倒只是有些勞累罷了。」

  門口站著的人一動不動,因為背對著正午的日頭,整個人隱在自己的影子裡,讓人看不清此時的表情。

  翠兒一聽大夫的話,霧濛濛的眼立即有神起來,高興地又問了幾遍,大夫連連點頭,「以後不要叫夫人吃太腥的東西,太膩的也少吃,我這兒給開點兒安胎藥,姑娘隨我去醫館取罷。」

  翠兒激動地猛搗鼓頭。

  到了門口,翠兒小聲喚了兩次將軍,見他仍是未動半分,只好先跟隨大夫走了。大夫走之前還不忘朝堵著大半門的席夜楓抱拳辭行。

  一直跟到門外的李管事擔憂地看著像個門神一樣矗立不動的席夜楓,朝他大聲道:「將軍,將軍!夫人她沒事,是有孕了,您倒是回神啊!」

  一陣風吹過,不知從哪兒吹來一片樹葉,掉到了席夜楓的頭上。片刻後,門口的人終於慢慢轉了身,然後一步步朝外面的廊子裡走去。

  李管事張大了嘴,這個咧著嘴傻笑,同手同腳走著的人是誰呀?是……是他們英明神武的定遠將軍?!

  李管事睜眼看著他一步步走到遠處的廊子裡,停住,轉身朝著廊子外,仰頭望天。

  幾瞬後,一道高亢的吼聲直沖雲霄,將旁邊一棵大樹上的飛禽驚得齊齊逃竄而飛。

  「嗷——我要當爹了!我席夜楓要當爹了——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



第六十六章 溫馨日子

  李管事看著自家將軍仰天鬼叫完後,又立馬興沖沖地往這邊跑來,腳底生風似的,才幾個眨眼的功夫,人已經到了跟前。

  「李管事,你聽到大夫的話沒,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哈哈……」席夜楓一個勁兒地鉗住李管事的肩膀來回晃,李管事覺得自己的腦袋都快被他晃暈了。

  「我知道我……知道,恭……恭喜將軍賀喜將軍!」李管事連忙道,因為被席夜楓太過大力地搖晃,發出的聲兒都顫顫兒的,拖出幾個長音。腦袋快被晃折了!李管事無奈,只得好心提醒一句,「將軍,夫人還在屋裡歇著呢,將軍仔細吵到夫人了。」

  席夜楓動作立馬止住,笑聲也戛然而止。周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佯咳兩聲後,席夜楓拍了拍李管事的肩膀,放低了聲兒,正色道:「等趙嬤嬤和剪秋回來了,把這好消息告訴她們,叫她們平日裡飲食方面好生注意著,夫人想吃啥都去給她弄來。對了!這個月府中每人的月錢都翻一番,我要讓府裡的每個人都跟著喜慶喜慶!」

  李管事忙不迭點頭。

  「下去忙罷,這裡有我照顧夫人。」席夜楓一手悠閒負在後背上,另一隻朝他搧了搧,像吆喝小狗似的,那一臉得意樣兒叫李管事心裡唏噓。以往將軍就一個表情,現在的將軍在夫人面前表情多種多樣。女主子的作用果真不可小覷。

  待人走遠了,席夜楓才輕手輕腳地進了屋,誰知才坐在床榻邊,一低頭就對上洛清鳶一雙清亮的眼睛。

  「夫人,你醒了?」見她雙手撐著床就欲起身,席夜楓又將她壓了回去,叫她只能乖乖躺著,「別亂動,小心身子。你瞧你,這麼不小心,李管事跟我說你暈倒了的時候,我真是被你嚇壞了,要是鳶兒你真出了什麼事兒,等趙嬤嬤和剪秋回來,我一定要好好數落她們一番。鳶兒你自個兒也該挨訓,好好在屋裡坐著躺著便是,亂走什麼……」席夜楓念叨了一大堆。

  洛清鳶伸手捂了捂耳朵,含糊嘟囔道:「夫君,你好吵。」

  席夜楓張著的嘴立馬僵住不動,翕合兩下,無奈一笑,「好好,我錯了,夫人現在身子最重要,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閉嘴不說話了,夫人便安心躺著休息。」說完,俯身在她嘴角一吻,眉眼笑開,「這些日子想吃什麼只管跟趙嬤嬤說一聲,再不然我去外面的菜館子裡找個廚子來專門給夫人做膳食。」

  洛清鳶奇怪地盯著頭頂懸著的臉,覺得今個兒的席夜楓比以往都要溫柔,眼裡的笑意都要湧出來了。

  「我就是忽然有些頭暈,沒啥大礙,方才大抵是睡著了,你難不成以為我一直昏迷著?」洛清鳶輕笑,抬起手,在他的臉上用手指頭戳了戳。

  席夜楓捉住她調皮的小手,低頭在她臉上啄了好幾下,嘴角勾得更高了,「夫人,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以後不要動不動就亂蹦亂跳的。從今兒開始,你不能再騎馬了,只能老實在屋裡待著,若實在悶得慌的話,就乘馬車去找幾位嫂子聊聊天。我本來還想叫石千總和雪梨住進劉兄弟的那處小院的,可如今看來,得另外找個離將軍府近些的住處了。」

  洛清鳶直盯盯地看著他,所有的思維停在了他的第一句話上,呆愣了好久才吶吶問出聲,「夫君,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席夜楓看到小媳婦傻乎乎的樣子,笑著捏捏她的鼻尖,「夫人,你要當娘親了,你肚子裡有咱們的孩子了!」

  洛清鳶眼睛眨了一下,驀地一亮,「夜楓,你是說我懷孕了!」洛清鳶身子倏然一抬,動作太快太猛,腦袋瓜子砰地一聲撞在席夜楓的鼻梁上。

  席夜楓被她撞得直起身,經了這麼一下子,只覺鼻子一陣發麻,裡面好似有冰涼的東西直往下冒,下意識地伸手堵住了鼻子,移開手看了看,果真被小媳婦撞得流鼻血了!

  洛清鳶驚得一捂嘴,忙從懷裡掏出絹帕,準備給他擦鼻血,豈料手還沒伸出去,席夜楓已經從懷裡摸出一塊帕子。洛清鳶盯著那帕子瞅了半天,越瞧越眼熟。

  「夫君,這不是我丟的那方手帕麼,怎麼在你這兒?」洛清鳶狐疑地盯著他,疑惑歸疑惑,還是從他手中接過絹帕給他擦了起來。洛清鳶只記得這帕子是丟了,在哪兒丟了卻記不甚清楚。

  「難道夫人忘了,有一回你給我拭汗,我瞧著髒了,就先放到自個兒懷裡了,本想等著後來洗乾淨了再還給夫人,結果看到夫人有了新的,這一條便自個兒留著了。」席夜楓目不斜視地解釋道,雖然承諾過不說假話,可是上回在馬車上做那檔子事兒哪能叫小媳婦知道。

  洛清鳶不疑有他,看著絹帕上沾上的血跡,微微皺了皺眉,「夜楓,會不會很痛。你也真是的,平兒見你舞動弄槍,反應快得緊,方才怎的不知道躲開呢。」

  「沒事,不就幾滴血麼,我在戰場上流的血可不比這個少。」席夜楓笑道。本來想說小媳婦毛手毛腳的,但看在方才剛說了一句謊話,小媳婦又這麼認真地給自己擦鼻血,席夜楓忍住啥也沒說。毛手毛腳就毛手毛腳罷,以後他多看著點兒便是。

  等到鼻子不再流血了,洛清鳶伸手將他鼻口乾了的血漬擦了擦,想起適才的話,洛清鳶的一雙眼珵亮珵亮地望著他,「夜楓,我……我真的有孕了?」

  小媳婦一副極為震驚的樣子,小嘴微張,眼裡躥著光,一閃一閃的。席夜楓發笑,若他不在跟前擋著,估計小媳婦都高興得跳起來了。

  「鳶兒,千真萬確,我們馬上就有孩子了,哈哈……」小媳婦高興,他更高興,方才忍了半天,小媳婦同樣的驚喜表情將他亢奮的血液激得立馬又沸騰起來。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席夜楓將洛清鳶一把抱離床榻,高高舉起。

  洛清鳶吃了一驚,歡快地大叫出聲,在他肩上捶打,笑罵,「你幹嘛呀,嚇死我了!」

  「哈哈哈,鳶兒,我高興,我就要當爹了,我就要當爹了!」席夜楓抱著她,把她舉得老高,抱著打轉,一圈又一圈。

  洛清鳶掌住他的肩膀,幾乎是俯身看著他,那天真得像個孩子的笑容叫她的心都軟了,她也跟著大笑了起來,屋子裡笑聲一片。

  恍然間,周圍的世界一片蒼白,洛清鳶的眼中只剩那高舉著她的男子。有多久沒有這樣開懷地笑過了?從眼裡到心裡都在笑,全身的每一處脈搏都在歡快地跳動著,一下一下,慢慢地與他的節奏相和。那兩只撐著她的臂膀像是有無窮無盡使不完的力氣,給了她以前從未有過的依賴感。

  等到笑夠了,她忙捶了捶他的肩膀,嬌嗔道:「我很重的,舉這麼久不累麼?」

  席夜楓微微仰頭看她,樂道:「我舉著我的夫人和兒子,高興還來不及了,又如何會感到累。兩三百斤的大石頭都舉過,還舉不起你這麼個軟和嬌小的小媳婦?鳶兒還是太輕了些,以後要多吃飯,我會親自看你吃夠,不然你別想著離開飯桌。」

  洛清鳶皺了皺鼻子,「吃不下就是吃不下,硬塞下去的話會吐出來的。」

  席夜楓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聽到門外急促腳步聲靠近。

  「將軍,夫人,我把安胎藥取回來了。」翠兒推門而入,怕吵到屋內的人特意放輕了動作。才一轉身,翠兒瞬間立在遠處,呆呆地盯著屋中的兩人。

  將軍居然環著夫人的臀兒,將夫人高舉過頭,仰頭望著他,笑得歡暢,而夫人則雙手掌在將軍的肩膀上,亦是一臉遮擋不住的笑意,雙腿還有一條是朝上勾起的,看起來俏皮極了。

  兩人聞聲,齊齊回頭看向闖進來的人。

  「將軍、夫人,對不住對不住,我這就離開,馬上出去!」翠兒急聲道。夫人或許沒發現,她卻瞧了個實在,將軍眼裡的笑意在看到她後立馬消散不見,不悅湧了出來,翠兒覺得,若不是將軍今個兒心情好,指不定如何訓斥她一頓。

  正要開門離開。身後傳來將軍的低喝聲,「站住!」

  洛清鳶拍了拍席夜楓的肩膀,席夜楓瞅了小媳婦一眼,不有些不甘願地將她放回地上,想了想,覺得不妥,將還未回過神的洛清鳶一把打橫抱起,放回了床上,然後捻好被角。等一切搞定了,才回頭淡淡掃向門口站著的丫鬟翠兒。

  翠兒死死低著頭。

  「越發沒規矩了,以前我懶於管你們,不是叫你們像方才那樣想作甚就作甚,進屋前不通稟一聲就進來,夫人被你嚇著怎麼辦?!」

  洛清鳶伸手探了探席夜楓的袖子,輕輕拉扯兩下,「夜楓,是我平日兒嫌她們進來時通報麻煩,是以叫她們不用這麼多規矩。你就別怪翠兒了,瞧小丫頭的眼睛都紅了。」

  席夜楓回頭瞪她一眼,「好好躺著,不許說話。」

  洛清鳶訕訕地撇撇嘴。真是的,把她當個病人看待。

  「回頭跟趙嬤嬤和剪秋都說說,府裡該有的規矩還是得有,夫人心善才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但你們好歹得有個底兒,不要過分逾矩了。」席夜楓冷著臉道。

  「曉得了,等嬤嬤和剪秋姐姐回來,我會跟她們說。將軍訓斥得對,夫人待我們太好,叫我們都忘了規矩,將軍要罰要打都成。」翠兒悔悟道。

  「這次便算了,以後好好伺候著夫人,吃食上多多注意些,還有白日裡我不在府裡的時候,你們都要好生看著,別叫夫人亂跑亂動……」

  洛清鳶抱著被子側過身,捂著嘴偷笑起來。

  當日,回來的趙嬤嬤和剪秋聽到這消息後也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阿彌陀佛,真是太好了,以後府裡就有小少爺了。怪道我今個兒左眼皮跳動,原來是這麼件大喜事!」趙嬤嬤呵呵道,「夫人真是太爭氣了,以後的膳食我一定要好考究些,定要叫將軍和夫人生出的小孩子白白胖胖,跟將軍一樣壯實。」

  剪秋安靜地盯著,偶爾接上兩句。心道:是不是該提醒將軍給忠勇侯府的老爺和太太寄信報個喜。大太太和老爺聽到這喜信兒後還不知樂成什麼樣呢,以前她還在忠勇侯府的時候就知道大太太和大老爺時不時念叨著要抱孫子,這會兒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事實上,無需剪秋擔心,席夜楓給小媳婦囑咐了一堆話後立馬就去了書房,急筆飛書,一封字裡行間都透著喜意的家信便寫好了。想了想,叫洛清鳶自個兒也寫了封。次日,兩封信被席夜楓直接找了個小兵騎馬送去京都,一封送至忠勇侯府,一封送至洛大學士的府中。

  「將軍,你這是濫用公職!哪能叫兄弟缺崗,刻意替你去送家信。」李黑子小聲嘀咕道。心裡納悶至極,將軍昨個兒忽然離席,神情不對勁兒,虧他還小小擔心了一番,豈料今早的將軍竟比以往神清氣爽了好幾倍,整個人光是站在那裡,身上都好似散發出中洋洋喜氣,籠罩了周圍一大片。

  「石千總,把兄弟們都召集起來,我今個兒有件重要的大事宣布。」席夜楓吩咐道,說出的話都帶著上揚的調調,讓聽聞者的心情也跟著變得愉悅起來。

  「嘿嘿,將軍,你是不是遇到啥好事了?」石高撓頭,笑問。

  席夜楓神秘地回道:「待會兒你就曉得了,還不趕緊去辦正事。」

  被忽視的李黑子湊上前,笑瞇瞇地伸手,「將軍,昨個兒小黑的滿月席你還沒給賀禮呢。現在是不是得補上?」

  席夜楓笑意不減,「送禮物太俗,等過些時日,我請你喝上等佳釀,要比你昨日請喝的酒好上幾倍。」

  「當真?」李黑子頓時嘴饞地嚥了嚥口水。

  「本將軍一諾千金。」席夜楓笑著拍他肩膀。

  等到席夜楓宣布了方才說的大事後,李黑子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將軍坑了。

  校場上黑壓壓一片,席夜楓就站在校場前面的高台上。

  士兵們嚴正以待,以為將軍要宣布什麼重要的大事,豈料他們的將軍直挺挺地矗在台上,朝眾人大笑起來。

  眾人正納悶之際,聞將軍高聲道:「兄弟們,你們嫂子有了,幾個月後請你們喝喜酒,哈哈哈……」

  眾人默了片刻,不知誰歡呼一聲,全體都跟著叫喚起來。

  「恭喜將軍!」石高反應過來後,扯開大嗓門笑道。自個兒的心也癢癢起來,雪梨小媳婦抱起來遠比看起來要軟和得多,看來,他也得趕緊加把勁兒才行。不然將軍的兒子出生後沒人做伴。黑子的兒子看著就是個壯實的小傢伙,他可得趕緊造出個兒子,保護好將軍的兒子。

  李黑子吃驚不小,「將軍,真給你說中了?!將軍真的是不久就要有兒子了。」說完,小聲問了一句,「將軍方才說的請我喝上好的美酒,該不是兒子的滿月酒罷?」

  「黑子真是聰明!」席夜楓笑贊一句,李黑子正要說些什麼叫苦,豈料將軍接下來的話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口。

  席夜楓拍了兩下他的肩,笑瞇瞇道:「從今個兒起,你這個月的夜崗就免了罷,還是全軍將士輪著來。」

  李黑子頓覺將軍此時的笑容暖人心扉。果然,他再怎麼討好將軍,都不及嫂子有孕這個喜訊來得湊效。本來將軍給他的夜崗只有一個月的,後來不小心得罪了嫂子,將軍也變著法兒叫他守夜崗。如今終於解脫了。李黑子在心裡謝天謝地謝,謝嫂子、謝嫂子肚裡的孩子。

  因著剛喝了小黑子的滿月酒,又得了將軍的這個大喜訊,整個西陽軍營裡都是一片喜意。

  石高懷揣著自個兒的小心思,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幹正事。

  沒過多久,席夜楓在離將軍府不遠的地方買了個農家小院,雖然簡陋了些,石高已經是感動不已,就差跪地上磕幾個響頭了,絲毫沒想過席夜楓以前拍著胸脯說要把劉明昊住過的那處小院轉讓給他住。

  兩家離得近了,雪梨自然是常去串門。

  「這幾日是咋了,一副委屈的小媳婦樣兒。」洛清鳶笑著打趣。

  雪梨嘟嘟嘴,喃喃道:「我現在本來就是小媳婦,姑娘還不許我委屈了?」

  洛清鳶將伺候茶水的翠兒遣退,屋裡便只剩兩人了。

  「這會兒就剩咱倆,別跟我遮著掩著了。你老實跟我講,是不是石千總欺負你了?若是的話,我回頭找將軍算帳。」洛清鳶哼哼道。

  雪梨噗嗤一聲笑出來,「姑娘自打有了身子後,變得嬌氣極了,將軍被姑娘你吃得死死的。」

  洛清鳶嬌嗔地瞪她一眼,「少打趣我,你的問題還沒說呢。」

  雪梨沉默下來,表情越來越委屈,「姑娘,石頭欺負我,他……他每天都要做那檔子事,還要得狠極了,我有些吃不消。」她的身子這會兒都留著瘀青呢,不過雪梨沒好意思說。

  洛清鳶愣住,想了想回道:「回頭我找將軍說說。」

  「找將軍說什麼?」雪梨垂頭,雙手絞著裙擺。

  「當然是跟石千總講講這事兒,免得這莽漢不知輕重。」洛清鳶笑道。

  雪梨忙擺頭,「還是不要了,臊得慌。」

  洛清鳶歎氣,忽然想起什麼,嘴角一彎,湊近她耳邊低聲道:「男人啊,有時候難免把持不住,你痛的話就叫出來,刻意叫他心疼,他心疼你的話,就算再怎麼忍不住也不會像以前那麼毛手毛腳了。」洛清鳶覺得雪梨這丫頭平兒肯定是忍住不出聲,這樣的話失了控的男人哪裡曉得她被弄疼了。反正她自個兒就是這麼做的,席夜楓一要得狠了,她就叫喚,然後席夜楓便會低聲低氣地哄,等把她哄得舒心了才繼續。此招百試不厭。

  雪梨聽了這話,瞬時臉紅,囁嚅道:「那我聽姑娘的話試試。」

 ★★★   ★★★   ★★★   ★★★

  席夜楓要當爹的喜悅持續了沒多久後就蔫了下來。因為他發現,小媳婦懷孕後時不時就無理取鬧。當然,這算不得什麼,擱他身上也就拔一根頭髮的小事。重要的是!他每日晚上只能乾看著小媳婦,啥都不能做了。

  鬱悶的心情持續了好久,終於在席夜楓有了新發現後一掃而空。小媳婦有一雙軟乎乎的小手,觸感頗好。於是,洛清鳶時常被席夜楓騙著幹這種叫她臉紅心跳的事。

  讓席夜楓叫苦的是,每次等不到最後一步洛清鳶就先睡著了。席夜楓憋得臉通紅,只能是自己借了小媳婦的手幹起來。

  ……

  「呵呵,席夜楓,太太來信,說姐姐生了!是個兒子。」洛清鳶興奮道,一隻手拿著信紙反覆看,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摸了摸有些凸起的小腹。

  「鳶兒,你都看了不下十遍了,再不好好歇著,我就把你手中的信搶走!」席夜楓無奈道,威脅地瞪她兩眼。「堂弟表弟都先我一步抱兒子,鳶兒,你可要加把勁兒。」

  洛清鳶哼了聲,「一日到晚就知道抱兒子,若是女兒呢,你就不疼了?」

  見小媳婦變色了,席夜楓立馬抱著她哄,笑呵呵道:「怎麼會,兒子女兒都喜歡,只不過,我更喜歡兒子。其實,夫人第一胎是男是女都無所謂,主要是京都裡的太太和老爺著急抱孫子,在我看來,反正咱們遲早都要生上一窩,哪能缺了兒子。哈哈,最好生上七八個。」

  「我才不要生那麼多!」

  「夫人,咱們的一生這麼長,良辰美景不用來造孩子的話豈非浪費?」

  「……可以蓋著被子聊天。」洛清鳶認真地建議道。

  「也、成。」聊著聊著就可以順其自然地幹別的了。

  「夜楓,這一年的夏日就要完了,你曾經說秋日的大草原很美,我很想去瞧瞧。」洛清鳶枕在席夜楓懷裡,眼睛忽閃道。

  「哈哈……那是以前騙夫人的,秋日的時候,大草原枯黃一片,沒啥好看的。」席夜楓脫口道。

  「席夜楓!!你又騙我!」洛清鳶恨得牙癢癢。

  「夫人,都多久的事兒了,咱成親後我就甚少糊弄你了。」席夜楓恬不知恥道。

  洛清鳶抱著他的腦袋狠狠地又啃又咬。

  席夜楓齜牙咧嘴,裝作很痛的樣子,心裡卻樂開了花,再多來幾口也沒事,跟撓癢癢似的,舒服著呢。

  ……

  洛清鳶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可是自京都來的騎兵忽然呈上一封密函,席夜楓看後,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夜楓,是不是京都裡發生了什麼事?」洛清鳶緊張地問。

  席夜楓將信收進懷裡,衝她笑道:「沒啥,只是一些小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3 AM

第六十七章 短暫離別

  小事?騙誰呢。洛清鳶在心裡嘀咕,若真是小事,方才為何一下沉了臉。

  「鳶兒,真是小事。要不,這密函叫夫人親自過目一下?」席夜楓笑了笑,方被他收入懷裡的密函又取了出來,遞到了洛清鳶的面前。

  「這是皇上給你的密函,我可不敢隨便看。」洛清鳶將他拿著信函的手推開,撇了撇嘴道。才推開他的手,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瞅著他,一臉好奇地問,「夜楓,信上究竟說的何事?」

  「哦!我忘了這是密函了,算了算了,你別跟我說。」洛清鳶忙阻止道,順道拿眼角偷偷朝他瞄了一眼。

  席夜楓瞧小媳婦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實則眼睛溜溜地往這邊轉,心裡只覺好笑。摟著她變粗了許多的腰肢,在她的肚子上輕輕摩挲了幾下,然後順著那還不算太明顯的弧度輕輕撫摸,解釋道:「鳶兒,確實沒甚大事,只是我可能需要離開西陽一陣子。」

  洛清鳶靠著他結實的臂膀,瞇著眼兒享受他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聽到最後一句話後不由睜大眼,「是皇上召你回京都?難道反賊餘黨還未肅清?」

  「乾元帝就位兩年多了,天下已經基本穩定。」席夜楓手上動作未停,回道。

  「那這次所為何事?」

  「西羌王修書一封,道要跟我大宸國結兩國之好,這一次竟要親自帶著西羌公主來我大宸國。皇上說,下個月初西羌王和西羌公主便會抵達西陽邊境。我想,西羌王大概是想跟大宸國聯姻。」席夜楓見洛清鳶目光閃了閃,揉了揉她腦袋,道:「不瞞夫人,我派出去的探子回報,西羌族近日發生了些內亂,皇上若下令,此時正乃一舉拿下西羌的好時機。可是——」

  「可是夜楓你並非嗜血冷情之人。」洛清鳶接話到,低頭枕在他肩上,「夫君,說實話,西羌之地就算我大宸國一舉拿下,再歸入自己的領土,但西羌人本就居無定所,實難控制,倒不如結為友國。夫君與西羌族人對戰多年,也曉得西羌人驍勇善戰。」見席夜楓的臉色微露不悅,洛清鳶腦袋一伸,在他側臉上啵地親了一下,笑呵呵道:「當然,在我的眼裡,夫君才是最驍勇善戰的大將軍。」

  席夜楓面色稍霽,道:「西羌人確實是生性勇猛,可惜很多時候有頭無腦。」他絕不是在小媳婦面前詆毀對方,他是在實話實說。「而且,他們也是一個很野蠻的部落,有時候吃生肉喝牛血。」席夜楓繼續道,見小媳婦面不改色,頗有些納悶。

  「數次對戰,西羌人損失絕不比我大宸國少,西羌人不可能再跟大宸國對著幹,此時又逢西羌族內產生分歧,我相信此次的西羌王是誠心實意要與大宸國結交。只是,西羌王要路經西陽前往京都,夫人,你覺得,我西陽的百姓會同意麼?」席夜楓又道,雙眼微微一沉,閃著幽光。

  洛清鳶聽後,微微一笑,「為何不同意?就算西陽百姓心有怨憤,結兩國之後卻能過上長久的安樂日子,這可是百姓求之不得的事。」忽然想到什麼,洛清鳶眼睛微睜,抬頭看他,「皇上是不是考慮到這點兒,是以叫你親自護送西羌王和西羌公主前去京都?」

  席夜楓點點頭,悶不吭聲。

  「呵,我還以為啥大事呢。」

  「西羌王來我大宸國,想必陣容極大,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耽擱多久,我有許久不能陪著夫人,這難道不是大事?」席夜楓有些不滿地看著懷裡笑得沒心肝的小媳婦。「夫人可知,我有多少兄弟死在了與西羌人對決的戰場上,要我親自護送西羌王去京都,也虧皇上想得出來。」席夜楓想起曾經的血戰,一雙眼中寒光閃爍,宛如冰刀。

  「那夫君可想過,西羌人又有多少人死在了你的手上,他們的王如今卻要親自來大宸國示好,你以為他們會比你好受?」洛清鳶笑意全斂,直直盯著他,「這世上本就沒有永久的敵人和朋友,或許百年後,甚至於不到百年的時間,兩國之間又爆發了戰爭,但若這百年間的和平能給百姓帶來繁榮和安定,為何不去做?」

  席夜楓先是靜靜地看她許久,片刻後竟是哈哈地笑出聲,「夫人想得比許多男兒都要通透,叫為夫自愧不如。其實,夫人說的我也都知曉,只是心裡仍舊有些不甘罷了,倘若兩國真能修得百年和平,自然極好。」

 ★★★   ★★★   ★★★   ★★★

  程梓墨既然秘密通知席夜楓,自是希望他事先有所準備,但這終究不是個好活兒,特別是席夜楓先告知石高和李黑子幾個親信隨從的時候,李黑子幾乎是立馬叫罵出聲,「無恥的西羌族人,這次西羌王竟敢親自前來送死,看我不宰了他!」說完,就衝外走,準備操大刀。

  席夜楓一把拉住他後領,把他大力一扯,李黑子踉蹌得差點兒摔一大跤。

  「打了這麼久的仗,你小子還沒打夠?」席夜楓冷著張臉,「就知道你們會是這副德行!如今告訴你們這事,不是叫你們上陣殺敵,是叫你們多給其他弟兄開導開導。我知道很多弟兄死在了戰場上,但是西羌人絕不比我們死的少!」

  李黑子忿忿地調轉頭,悶聲不語。石高等人雖然平靜些,只那橫眉豎眼的樣兒顯然也是憋著氣。

  席夜楓好聲好氣地勸道了許久,說了一番大道理,幾人才喏聲走了。不出多久,整個西陽軍營裡一片沉悶,但好歹沒有瞎起鬨的士兵,這讓席夜楓放鬆不少。

  西陽的大街小巷以定遠將軍之名張貼了地方告示,一時之間,西羌要與大宸國結交之事在百姓間廣為說道,雖有諸多說辭,但大抵還是接受了這可以帶來和平的消息。

  席夜楓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個大箱子,從裡面取出了許久未穿的銀盔甲。自打戰事結束、兩國議和之後,席夜楓就將這副盔甲封存到了箱子裡,連回京都私下見乾元帝的時候都是便裝,程梓墨也是許了的。待再穿戴這銀盔,便是正式地回京面聖。

  「夜楓,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怎的放在儲存雜物的屋裡?」

  席夜楓立馬聞聲回頭,看見洛清鳶一手把著門,一手護著肚子,正好奇地站在雜物房門口看他。

  「這地方臭薰薰的,一股腐朽味兒,對身子不好,夫人趕緊回去!」席夜楓幾大步走過去,表情不悅。本欲抱抱小媳婦,看到自己沾了厚厚灰土的雙手,只得作罷。

  「我見你半天沒回房,有些好奇,所以尋來了,沒想到夫君是在找盔甲。」洛清鳶主動靠著他,環住他的腰。

  「鳶兒,別,我身上髒著呢,等會兒我沐浴完,你想怎麼抱都成。」席夜楓想推開她,卻又捨不得,兩隻手半抬在空中,顯得格外滑稽。

  「都快走了,還不准我多抱抱。」洛清鳶嘀咕道。

  「怎麼可能!我巴不得夫人你多抱,特別是……晚上的時候,衣衫盡去,肌膚相觸的時候。」席夜楓放低了聲音湊近她耳邊道。

  洛清鳶二話不說,抬腳就往他腿上踹去。「無恥!」

  「夫人小心身子,別亂動,咱的寶貝兒子可受不住你這麼亂踢亂打。」席夜楓低乎一聲,雙腿雖被小媳婦踹了,這會兒還是直挺挺立著,眼睛也一個勁兒往洛清鳶的肚子上瞄去。

  「夫人,我走的這幾個月,你可別像方才那樣了,我不想你有什麼閃失。我已經吩咐趙嬤嬤和翠兒幾個把你看得嚴嚴的,你也忍著少出門,等我回來了,夫人想去哪兒了,我再陪著夫人去。」席夜楓仔細囑咐道,越看小媳婦越是不捨。

  洛清鳶本來早就做好了他要離開幾個月的準備,可如今經他這麼一說,饒是自己再沒心沒肺也被他的話激得哭了。

  席夜楓慌了,忙伸手去給她擦淚花,哄到:「鳶兒別哭,我又不是不回來了,這一來一回再加上京都所待的日子頂多三個月,我還要親眼看著咱兒子出生呢。我連名字都想好了,叫席沐澤。」

  「如果是女兒呢?」洛清鳶吸了吸鼻子,問。

  「……還沒想好。」席夜楓老實回道,見小媳婦雙眼瞪圓,立馬加了句,「女兒的名字要慎重想想,兒子的不同,隨便想想就出來了。

  洛清鳶將他給自己擦淚的手拂開,有些不悅。這傢伙明顯在重男輕女。

  「其實,只要是夫人生的,我都喜歡。」席夜楓忙不迭道,他不是重男輕女,他只是希望頭一個出來的是個小子,這樣的話,他就能早些教他本事,騎馬射箭耍大刀舞長槍,若是個女兒,訓斥幾句就哭,又不能放重話,忍著多難受啊。反正他們的孩子不止一個,女兒留著以後生,先生小子。還欲繼續說話的席夜楓在看到小媳婦的臉蛋兒後,不由一呆,目光下意識地朝自己的手上瞟了瞟,浸了淚水的手心裡橫七歪八地塗抹著一團黑巴巴的髒污。席夜楓幾乎是下意識地迅速將雙手緊握成拳。

  「咋了?」洛清鳶瞧見他忽然傻了一下,疑惑問道,然後自己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花。

  席夜楓的嘴又張了張。

  「……鳶兒,以後莫要再哭了,你哭起來一點兒都不好看。」席夜楓把小媳婦帶回了寢房,把她扶到鏡子邊,嘴角微微掀起,「不信夫人自個兒照照鏡子看。」

  洛清鳶狐疑地瞅他一眼,看向面前的銅鏡,待看到鏡子裡那個臉上橫穿豎插地布著幾大道黑泥痕時,眼睛溜溜一瞪,猛回頭看向正在幸災樂禍的男人,朝他大吼一聲,「席夜楓,瞧你幹的好事——」

  席夜楓恣意大笑起來,乾脆抱著小媳婦又揉又捏的,白嫩嫩的小臉被他抹得一片黑。

  不管席夜楓如何不捨,西羌王前來的腳步還是沒有停歇,跟信上乾元帝提到的日子差不多,西羌王和西羌公主抵達了西陽邊界。

  洛清鳶還記得席夜楓臨走前的樣子,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席夜楓身著正式的銀色盔甲,銀色的甲片在日光下泛著銀光,刺目耀眼,可是她卻在一片耀眼中睜大了眼,想要努力看清他的樣子。三個月的時間,其實一點兒都不短,她已經習慣了每日晚上,他抱著她時渾身暖暖的感覺,還有他有力的臂膀帶給人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心。如今,這懷抱說沒就沒了,她肯定要失眠好些日。

  「夫人,將軍不久就會回來了,夫人可不能因為將軍不在就不好好顧著身子。若是叫將軍知曉了,回來後還不知怎麼數落我跟趙嬤嬤呢。」翠兒見洛清鳶有些煩躁地來回踱著步,歇也不歇,忙勸了一句,有些憂心。

  「翠兒,將軍這會兒是不是已經跟隨西羌大隊離開了?」洛清鳶只沉浸在自己的煩躁中,根本沒聽到翠兒方才的話。

  翠兒心裡歎氣,只得回答道:「想必已經離開了,方才我和趙嬤嬤還聽到了西羌族的號角聲。」

  洛清鳶聽後,心裡有些空落落的,忽然覺得自己太沒出息了,才離開這麼一小會兒便想他想得緊。都怨他,平兒老黏著她,害她到哪兒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夫人,你先坐下歇會兒,站久了對身子不好。」翠兒上前扶她,「趙嬤嬤熬了些清粥,夫人等會兒喝些罷。」

  洛清鳶應付地嗯了聲,拄著腦袋看向門口。看著看著,耳邊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稍許,那清晰的腳步聲猛地止住,門口出現一個身姿挺拔著銀盔的男子,他直直矗在那兒,還有些微喘,目光定定地看著屋子裡發呆的女子,額頭上的細密汗珠在陽光下像一面反光的鏡子,整個額頭都是亮晶晶的。

  「將軍!」翠兒的一聲驚呼叫洛清鳶回了神。

  「夜楓?你不是走了麼?」洛清鳶連忙從軟榻上站起,目光驚呆了。

  門口的男子幾大步走近洛清鳶,順道瞟了翠兒一眼,翠兒會意,朝他福了福身子,趕忙退了出去,不忘將屋門闔實。

  席夜楓一把將洛清鳶摟進懷裡,若不是顧著她懷著身孕,此刻一定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抱著她,將她狠狠嵌進自己的懷裡。

  洛清鳶仍有些難以置信,聽到他胸口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後,才慢慢回過神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想來是方才跑得太急了。

  「鳶兒,我很想你,所以溜回來看你了。」席夜楓道,不等洛清鳶接話,已經掰過她的小臉,攫住那粉嫩的唇瓣狠狠吮吻起來,激烈而瘋狂,好一會兒才鬆開。

  最後又貼住她的唇大力一吻,總算作罷。

  「好好保重身子,短短幾個月我就回來了。」席夜楓喘息道,深深看她一眼後,轉身疾步而去。

  洛清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眼睛倏然清明,小跑著到了門口,衝著已走出許遠的男子大力揮手,高聲道:「夜楓,你也好好保重身子——」

  遠處的男子腳步並未停頓,反而愈走愈快。

  他沒有聽到!洛清鳶有些失望,愣愣地望著那逐漸消失的人影,雖然穿著笨重的盔甲,可他走起路來還是同她初遇他時一樣步伐矯健。

  走遠的席夜楓勾著嘴角,一臉笑意,原來小媳婦也是如此捨不得他!他當然是聽到了小媳婦的話,自己沒有轉頭看她,只是因為害怕看到小媳婦滿臉失落的樣子,然後會忍不住再回頭抱她親她。

  「夫人,回去罷,將軍已經離開了。」翠兒提醒道。

  洛清鳶瞧了瞧遠處早已沒了影子的路頭,又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乖乖應了一聲,被翠兒攙扶著回了屋。

 ★★★   ★★★   ★★★   ★★★

  「駕!駕——」席夜楓騎著破風疾馳在早已清空的街道上,一直馳向了一處寬敞的官道,勒馬停在了隊伍中。

  「讓西羌王和公主久等了,十分抱歉。」席夜楓朝高轎上的人道。眼前的兩頂大轎,一前一後停在官道上,轎子不似大宸國的,並未用木架子圍嚴實,只搭起一個架子,轎子頂用上好緞子給裹著,一直垂了下來。前面一頂轎子端坐著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中年大漢,看起來頗有威嚴,後面的一頂轎子用的是粉紅綢緞,隱約看出轎子內坐著個身子綽約的女子。

  絡腮鬍子大漢正乃西羌王哈扎禮,過去十幾年一直是他統治著整個西羌族。

  「哈哈,將軍果然非同常人,我西羌族人輸在你手上不算冤枉。」哈扎禮爽笑道,捋了捋自己的絡腮胡子,滿臉笑意,似一點不介意眼前之人乃是殺他族人無數的定遠將軍。

  「西羌王也是少見的爽快。」席夜楓應了一句,再不搭話。朝身後的二百騎兵打了個手勢,整個大隊又開始上路。

  顯然,西羌王並不介意他的冷淡,繼續用不太流利的大宸國語言問他,「不知將軍方才是忘了何等重要之事,竟趁我等歇息時又回了一趟。本王瞧將軍滿頭大汗,想必這一來一回花了不少功夫。」聲音極為粗獷,因為說的並非自國語言,有些坑坑巴巴。

  席夜楓回頭,客氣地回道:「從西陽到京都路途遙遠,西羌王應該多作歇息。」

  西羌王大笑兩聲,「將軍無需防著本王,本王此次既然親自前來大宸國,自然是誠心誠意地要與大宸國結成友國,以後便可互通往來。」

  對方既已主動拉下了面子,席夜楓自然不好再板著長臉,一路上談吐不少。

  後面緊跟的大轎中,緩緩伸出一只纖細卻並不蒼白的手,轎中的女子拉開簾帳子,時不時地瞅過去,漆黑明亮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一人一馬的身影。



第六十八章 糊弄公主

  西羌王與西羌公主來大宸國時自帶騎兵一百,定遠將軍席夜楓則以護送之名從西陽軍營裡挑選了兩百精英騎兵跟隨,西陽軍營裡留下石高、李黑子等人守著,軍中的大小事務也交給了兩人暫代處理。

  貼身保護西羌王的西羌族將軍布占泰與席夜楓極不對眼,趁席夜楓未注意的時候用西羌話跟西羌王稟告道,「王,這大宸國君主分明是沒將我西羌族人放在眼裡!大宸國君主派定遠將軍護送王和公主,可是王您瞧瞧定遠將軍這架勢,哪裡是護送我等,分明是在押送!隊伍後面的二百精兵看我們的目光恨不得殺掉我們,萬一這路上我們幹起來,我們人少,哪裡是他們的對手!」布占泰一雙利眼掃過遠處虎視眈眈的二百西陽騎兵,聲音沉沉。

  西羌王哈扎禮抬手示意他住口,神色不豫,「布占泰,本王知道你對定遠將軍心懷成見,但是,此次本王和爾敏來大宸國,不為前仇,只為結兩國之好。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幾個月前,本王的王弟思達爾覬覦本王的王位,若不是發現及時,本王如今早就成了思達爾的刀下亡魂,既然親兄弟都會成為仇人,那麼以前的仇人為何不能成為現在的盟友?思達爾雖被我們逼至荒涼之地,但誰又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再殺回來!只有早些與大宸國結為同盟國,得到大宸國君主的認可和幫助,本王才能稍稍鬆怠一些。

  「本王的兩個兒子尚欠火候,不能獨當一面,是以此次本王決定親自出面,大宸國國君並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萬萬不可掉以輕心。爾敏這孩子也勸說了本王許久,事實上,兩國互通往來確實比以前的野蠻掠奪要劃算得多。我西羌族是缺少糧食沒錯,但我們可以以馬匹刀具去跟大宸國國民換取,西羌族的勇猛不是用來廝殺的,而是用來保衛我們的族人。」

  布占泰被他說得面紅耳赤,低頭道:「王教訓得對……可是,就算我布占泰可以放下以前的仇恨,他定遠將軍也能麼?」說完,伸手直直指向正前方高頭大馬上的男子,一臉不屑。他曾經有多少兄弟死在了他的手中,他怎會甘心輕易饒過他,更別說還要去向大宸國示好!

  席夜楓似有感應地回頭看了看布占泰,他騎馬緊緊地護在西羌王轎子邊,看著自己的時候一臉警惕。席夜楓嘴角微勾,似笑非笑。

  布占泰先是一愣,隨即下巴更是朝他抬得老高,「你們大宸國人就知道以多欺少,無恥鼠輩,有種單挑。」布占泰雖說的是西羌話,只那蠻橫無禮的樣子已經讓人大致猜出了幾分意思。

  席夜楓笑得輕淡,布占泰卻從他的這種笑容裡看到了鄙夷,怒火蹭然上冒。若不是礙於西羌王和公主就在此地,他一定要就地打趴那個極其礙眼之人!

  「布占泰將軍若是想單挑我的話,等我安全護送西羌王到了京都,你可以向我吾皇提出這個請求,若是吾皇答應了,我們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來一場光明正大的較量,如何?」席夜楓嘴角笑意不減,雙眼卻瞇成兩道十分危險的弧。

  布占泰聽了他的話後恍遭雷劈,指著他的手微微顫了兩下,眼裡的火星子直往外竄,朝他怒吼一聲道:「你竟然會說我西羌話!方才你還偷聽了我和王的對話,沒想到堂堂大宸國的定遠將軍竟是這樣一個無恥鼠輩!」

  席夜楓輕瞇的眼猛一睜,化為兩把利刃射向他,聲音頓時冷了下來,用流利的西羌畫,卻陰森森的語調道:「布占泰將軍,若不是怕冒犯了西羌王,你的小命我現在就能拿下。」

  「好大的口氣!」布占泰怒極,蹭一聲拔出了手中的彎刀。

  「布占泰住口!」西羌王喝止他,臉上已有薄怒,「還不速速退下!若是再生事端的話,布占泰還是回去罷,本王用不起你這種不知進退的大將軍!」

  布占泰將怒火極力壓了回去,惡狠狠地瞪了席夜楓兩眼,沉默下來。

  用西羌話訓斥完布占泰,西羌王看向那威風凜凜的銀盔男子,又用他有些坑巴的大宸國話跟他道歉,道:「布占泰生性魯莽,難免衝撞到將軍,還望將軍莫怪。」

  席夜楓笑了笑,「西羌王都說布占泰將軍生性魯莽了,我又豈會跟一個莽漢計較。」

  西羌王臉上的笑容一僵,接著笑得更歡,「定遠將軍果真是個豪爽之人。」

  「西羌王過獎。」席夜楓客氣地接了句。

  布占泰雖不知道他們說的什麼,但心裡猜測這定遠將軍說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本王沒想到定遠將軍居然會說我西羌話,且說得如此流利,本王方才真的是大吃一驚。」西羌王笑贊一句。

  席夜楓長眉微挑,稍頓,回道:「這並不稀奇,我西陽軍裡大半的士兵都會說上幾句。想必西羌族人也有很多會說我大宸國語,畢竟兩國之間……交流過這麼長時日。」

  西羌王自然聽出了這言外之意,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面露些許尷尬。與大宸國的戰爭確實是西羌人先挑起的。當時的西羌族正值秋冬草荒天寒之日,糧食匱乏,偏偏接壤的西陽又是個土壤肥沃、糧食頗多的小地方,當時的西羌王思忖許久,終究是起了不該有的念頭。哈扎禮本來是打算拿些糧食便走的,當時還想過用馬匹來交換,只可惜貪心不足,後面便起了霸占西陽的邪念。

  兩人之間的氛圍越來越僵冷的時候,忽聞後面轎中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

  「父王,女兒早聽聞定遠將軍的威名,今日一見,方知將軍也是個喜愛調侃之人。」轎中的女子掀開簾子,看了過去。

  西羌王目光逡巡於兩人之間,眼中忽然有精光一閃,朝席夜楓哈哈笑了一聲,「將軍一定要瞧瞧我西羌公主。」示意隊伍停下原地歇息,西羌王朝後面的轎子大喚一聲,「爾敏,你不是總念叨著想見見擊敗我西羌族的定遠將軍,如今真人就在這兒,你就別端著公主架子了,還不快些出來!」西羌王每當說到自己的女兒哈?爾敏,臉上就一副遮擋不住的自豪驕傲之情。爾敏雖是女子,謀略膽識卻絲毫不遜於她的兩個哥哥。

  粉紅簾帳子裡走出來一個身子修長而又窈窕的女子,女子著一身暗紅束腰中短裙,長靴裹腳,頭戴一個紅色環帽,帽子下墜下一團團小絨球,絨球間或綴了幾顆小鈴鐺,長髮編成了細細密密的小辮子。隨著她的走動,頭上傳來叮噹之聲,極為悅耳。

  席夜楓跟著西羌王驕傲的目光瞟過去,寥寥幾眼,這西羌公主在他心裡就定了型。

  皮膚還算白,但比起小媳婦就差多了,嘴唇沒有小媳婦的紅潤好看,小媳婦的小嘴兒只消瞅一眼就想讓人整個兒吞入自己口中,細細品嘗吮吸一番。鼻子太翹,不好,小媳婦的小鼻梁挺得恰到好處,用手順著一勾,就滑溜溜地勾到鼻尖上。眼角太勾,也不好,眼珠子雖然也很黑,但是裡面一看就知道藏著什麼陰謀詭計,而小媳婦的眼睛亮晶晶的水濛濛的,就似一條清澈的小溪,叫他真想一頭栽去不出來了。臉也太長太大,像個冬瓜,哪似小媳婦的,他兩隻手掌一捧,就給捧到手心兒了,然後揉啊捏的,小臉蛋看著肉不多,摸起來軟乎乎的,舒服得緊。席夜楓搓了搓手心,一副陶醉的樣子。

  西羌王見了他的反應後,滿意極了,忍不住爽笑幾聲,看向席夜楓詢問道:「如何?我的爾敏是不是很美?」

  席夜楓瞬間回神,看著眼前立著的兩人,一個高大漢子,一個身子修長的女子。

  席夜楓抿嘴笑了笑,回道:「原來這便是西陽的爾敏公主,的確很美。」心裡立馬補了一句:跟小媳婦比起來差遠了。

  爾敏聽到他的贊美,毫不扭捏地輕笑出聲,「能得定遠將軍親口稱贊,是爾敏的榮幸。恕爾敏冒昧,方才在轎中一直聽將軍言談,發現將軍乃是極為恣意豪爽之人,不知大宸國的男兒是不是都如將軍這般?」說完,更加仔細地打量他,眼中興趣濃濃。

  席夜楓對準她一雙微微上勾的眼多看了看,瞧出她近乎赤裸的打量,心中有些不適,驀然間想起什麼,席夜楓心裡警鐘大作,只片刻,眼睛竟閃過無數道光。

  「呵呵,公主這話問得我實在不好作答,西陽男兒自然同我一樣,性子豪爽不受約束,因為我們身在擁有廣袤草原的西陽,而京都亭台樓閣多如牛毛、屋簷高啄,極為繁榮,那裡的男兒心思縝密而睿智,又是我等不可與之媲美的,特別是我大宸國君主乾元帝,睿智無人能及,且相貌堂堂、風流倜儻,就是我也自愧不如。」說到這兒,席夜楓笑看西羌王一眼,「自然,西羌王也是一位威嚴霸氣的君主。」見他並無不悅,繼續對爾敏道:「除此之外,大江以南的男兒較前面兩種又多了分細心和溫柔。」

  爾敏公主聽後,爽朗地笑出聲,「我還以為自己問出這話後,將軍會立馬應是,沒想到將君竟是個如此實心之人。」

  「哈哈,公主謬贊,我只是喜歡觀察形形色色的人罷了,公主想不想聽聽我大宸國的女子有哪些種?」席夜楓順著話問道。

  「哦?將軍且說說看。」爾敏笑道。西羌王見兩人聊得歡愉,捋了捋絡腮鬍鬚,一臉笑意地退遠,留給兩個年輕人空間。

  席夜楓見她一副極有興趣的樣子,嘴角忽地勾起一抹邪笑,目光也幽深詭異起來,不緊不慢地道:「就拿在我將軍府裡的女人來說,雖然不多,只有五個,但是燕瘦環肥皆有之。」

  爾敏公主臉上的笑不由一僵。

  席夜楓只當未見,「先說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她便是個少見的美人坯子,臉蛋粉嫩粉嫩的,小嘴兒也是亮晶晶的那種,叫我每每看見了都把持不住,真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才好。」席夜楓說到這兒,話音倏然一頓,有些窘迫地看了看眼前垂著頭的女子,「公主見諒,我不小心說話粗俗了。公主可能不喜歡聽這種關於女人的事兒,要不我還是說說我大宸國的男兒。」言外之意,公主你只喜歡聽男人的事。

  爾敏公主此時臉上的笑已經完全僵住,嘴角抽了抽,道:「沒有關係,將軍乃血性男兒,我西羌族大都也是性子豁達之人,從不忌諱言語。將軍繼續說罷,我挺感興趣的。」口上雖這般說,兩隻手已經慢慢蜷在了一起,一直盯著他的目光也慢慢移開,垂下了頭。

  席夜楓呵呵一笑,聲音柔得讓人肌膚發麻,「沒想到公主是個如此隨性之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在公主面前避諱了。方才說到了明媒正娶的夫人,除此之外,府裡還有個比她小兩歲的小嬌人兒,活潑得緊,時不時就在我跟前晃蕩,身子極為纖細,大概只及公主的肩膀。但是她總是忘了一些該有的規矩,是以我常常罰她站在門口。」席夜楓說到身高時還刻意在爾敏公主身邊比了比,翠兒大概就是這麼高,平兒在小媳婦跟前沒規沒距得緊,就該叫她每日一大清早在門口候著,伺候小媳婦的梳洗。

  「另一個體態雍容,但是看著老了些,許是在我府中待得太久,常常見不到我給操心得多長了幾道皺紋,每次我一回府,她就好聲好氣地勸我多吃些。」說到這兒,席夜楓在心裡點點頭,沒錯,就是這樣,趙嬤嬤對他忠心耿耿,總是擔心他在軍營裡吃不好睡不香,每次他一回將軍府,趙嬤嬤都要準備一桌豐盛的飯菜。

  「還有個長得挺水靈,人也很伶俐,可惜有一次伺候得我不順心,我就乾脆把她配給了下面的一個士兵,念在她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挑選的士兵不錯,會舞刀弄槍,幾百斤的大石頭都搬得動,更別說她這麼個小姑娘了!」誰叫雪梨那丫頭讓小媳婦額頭劃傷了,他當時極不滿意她,不過也是伺候了小媳婦許多年的小丫頭,忠心可貴,如今配給石千總也不錯,兩小口子的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爾敏公主的雙手已經緊握成拳,臉色越來越難看,有些泛白。

  「對了,還有個又高又瘦的,長相太過難看,她自己主動去做髒活累活了,也算個識相之人。」剪秋在忠勇侯府的時候本就是個下等丫鬟,隨小媳婦來到西陽後,總是不聽勸告,老做些重活兒累活。

  「……公主,光是我府裡目前的這些女人自然還差得遠,我大宸國乃泱泱大國,女子也是多種多樣,我打算等過幾個月再尋些耐看中用的女人進府。」小媳婦快生了,當然得盡快找幾個奶娘。

  「將軍,我看你還是--」

  「對了,我怎麼忘了軍營!不知公主的西羌族是否這樣,我大宸國常年作戰的軍營裡是少不了軍妓的。軍妓就是那些願意主動服侍士兵的女人,軍營裡的士兵雖然多了些,但是一個軍妓一日可服侍上十個的士兵,她們雖然外表淫蕩,其實心裡也有純潔的地方,有的熱情似火,會纏住你不放,幫你紓解戰爭的壓力,有的可以比男人還持久,同你邊幹邊聊天,有的--」

  「夠了!」爾敏公主眼裡原本的濃濃興趣變為了深深的嫌惡,像是看到了什麼令人深惡痛絕的東西,恨不能離得遠些。

  「將軍,我想我們的對話可以結束了!」爾敏公主一拂袖子,羞憤地轉身離去。

  席夜楓忙叫住她,,「公主,我還未同你講京都裡的女子,她們相比這些又好很多!嫻熟端莊、冷豔高貴的都有。」

  爾敏公主腳步一停未停,眼裡的怒火夾雜著極為濃郁的厭惡之情。她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人面獸心!沒想到他的府裡已有那麼多女人伺候著,伺候得好了,他便只想著做那檔子事兒,不懂規矩的、看不順眼的、嫌棄太老的都無情地責罰,甚至將其中得罪過他的女人送給了一個性子殘忍的屬下!這些還嫌不夠,竟又要往府裡填充女人。她以前只聽說了定遠將軍戰場上的英明果伐,如今一番對話下來,才知此人殘忍無恥,下流到了極點!

  「公主,我挺欣賞你這種性子直爽的女子,大宸國裡不多見!」席夜楓又原地補了一句,有種隱隱的暗示。

  爾敏忽然有種想嘔吐的感覺,她一開始竟會覺得此人是個少見的恣意豪邁之人,本來還想多觀察觀察的,沒想到竟是她最厭惡的一類人!爾敏越走越快,動作急躁地掀開簾子,匆忙坐了上去,再用簾子嚴實地遮擋著自己的身子。

  西羌王不知所以地看向席夜楓。這丫頭怎麼忽然發火了。

  席夜楓朝西羌王抱歉一笑,「方才在言語之上有些冒犯了公主,看來公主是生我的氣了。這可怎生是好?」說完,目光柔柔地看向那粉色轎子。

  透過縫隙看向兩人的爾敏公主心中冷哼一聲,人面禽獸!父王竟然也被他騙了!他先前一定在裝,看到自己對他有興致了,於是又本性畢露。虧他長了副如此好皮囊,只是迷惑旁人的手段罷了!

  到底還是個涉世不深的小丫頭,要比目光的犀利,她又豈會是他的對手!席夜楓在心裡得意地哼著小調。小調哼到一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光自己脫身還是不成,得趕緊給這西羌公主尋個夫君。誰比較合適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6 A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5-21 10:18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 兩隻腹黑

  「姑娘是不是又在想將軍了?」雪梨瞧著眼前心思明顯不在此處的女子,無奈歎氣道。

  洛清鳶驀然回神,「嗯?雪梨方才說什麼?」

  「雖然我和石頭住的院子離將軍府不遠,但我好歹是專程過來看姑娘的,姑娘這樣心神不一,忒不給我面子了。」雪梨有些不滿道,嘟了嘟嘴。

  洛清鳶被她說得臉微紅,有些歉疚道:「對不住,我只是有些心神不寧。他不在的這些日子我總是睡不好,心裡難免想到他。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想必這一路上就算再耽擱,他們也該抵達京都了。」說話間右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又大了一圈的肚子,眼簾微垂,洩露出的心事被長而翹的眼睫密實遮住,卻仍舊透過睫毛縫兒傾瀉些許。洛清鳶收起其他情緒,轉頭朝她笑問道:「將軍不在的這些日子,石千總應該很忙罷?」

  雪梨也想說些別的,好叫她別老念著將軍。姑娘自己或許不知道,這些日她每每見到姑娘都能從她身上看到焦躁心煩,她對將軍的依賴已經成了一種戒不掉的習慣,聽她這般問,雪梨忙不迭回了句,「他呀,忙不忙都那樣,每日準時回來,逢休沐日便無所事事地待在屋裡。」

  雖然說得嫌棄,洛清鳶卻從她話裡聽出了少見的蜜意。洛清鳶眼珠子轉了兩轉,嘴角微微一勾,湊近雪梨耳邊,悄聲問,「上回我跟你說的那法子管用不?」

  此話一出,雪梨先是一怵,意會過來她所說的法子指的什麼後,小臉噌地一下變紅,嗔怪地瞪她一眼,聲音也多了分嬌氣,「姑娘說起這些話來怎麼都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一次就好了,還總跟我提,姑娘不覺得說這話時臊得慌麼?」

  「這兒就咱兩人,且你和我都不是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了,有何說不得的?」洛清鳶笑呵呵地看雪梨越來越紅的小臉,頭越垂越低,恨不能將整張臉都藏起來。洛清鳶笑著笑著忽然覺出點兒不對勁,為何她現在說起這些話來真的是一點兒不知羞,不但不知羞反而覺得自己連更露骨的話都能說出來。莫非,莫非自己跟席夜楓那廝待久了也練就了一張刀槍不入的厚臉皮?!洛清鳶意識過來的時候直想狠狠撓地,氣得鼓了鼓臉蛋,心裡罵道:混蛋席夜楓,我被你害苦了!

  快要進城門的席夜楓忽然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後,席夜楓整好戎裝,領著一大隊人馬靠近京都城門。

  城門口早已候著人馬,席夜楓老遠便看到了為首的兩人,一個是率領京都軍的趙將軍,一個竟是自己的姨丈--刑部尚書季文聰。

  行到十來步遠的地方時,席夜楓下馬步行,後面的西陽騎兵自然也都跟著下了馬。

  護在西羌王身邊的布占泰看到不遠處的城牆時微吃一驚,沒想到京都的護城牆竟如此高大厚實,他這一路上隨著大隊經過不少城鎮,可沒有一處城牆比得過眼前的這一座。布占泰心裡正驚歎時,看見為首的席夜楓下了馬,布占泰大抵猜出此舉是對來迎之人的尊敬,但是那兩人他從未聽說過,更未見過,席夜楓好歹和他在戰場上交過鋒,他跟席夜楓雖然有仇,但心裡多少是欽佩他的,可前方那兩人算棵草,還要親自下馬以示尊敬?大宸國人就是規矩多,布占泰在心裡鄙夷道。

  「定遠將軍一路辛苦了。」趙將軍當先一步走了來,朝走近的席夜楓抱拳笑道。

  席夜楓頷首,「趙將軍客氣了,此乃作為臣子的本分,辛苦不敢當。」說完,目光轉向隨後而至的刑部尚書季文聰,面帶敬意,微抱拳,「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季大人。」礙於京都禮數多,席夜楓沒有直接稱呼他為姨丈。

  季文聰朝自己的大侄子點點頭,淡笑道:「皇上已在宮中安排好了接風宴席,一切就緒,只等著將軍將西羌王和西羌公主安然無恙地帶至京都了。」

  「季大人和趙將軍在此處候了不久,想必勞苦不少。不如稍作歇息,隨後再一同進皇城。」席夜楓建議道。

  「不必了,還是早些進城罷,在天黑前能進入皇城最好不過。京都裡也會方便許多。」一旁的趙將軍回道。

  席夜楓明白他的意思,早些送到皇城裡便可早些安心,西羌族人在過去幾年裡畢竟是大宸國公認的敵人,此次程梓墨派他親自護送,席夜楓對他的打算也猜到了幾分,無非是仗著他定遠將軍的威名鎮鎮場子,防止有些過於偏激的百姓壞了事。

  如此打算後,隊伍又起,席夜楓騎馬到西羌王的轎前低語了兩句,西羌王大笑著回道:「定遠將軍做主便是,早些進了皇城本王也安心。」

  下一刻,城門大開,邊上整齊地站了兩排立槍而站的士兵,趙將軍和刑部尚書各乘一匹馬跟在定遠將軍的兩側,身後緊跟五十西陽騎兵,接著便是西羌王的高轎,再過五十騎兵又是一頂大轎,轎中正乃西羌的爾敏公主,剩下的西陽騎兵被席夜楓全部安排到隊伍最末護著。西羌將軍布占泰則領著自己的兵分別護在了西羌王和西羌公主的兩側。

  進入城門,頓時看到另一番天地,這亦是西羌王第一次瞧見這麼繁華的地方,這裡人流穿梭,鋪磚街道寬敞乾淨,朱紅樓閣簷牙高啄,百姓的穿著打扮顯然比他們在西陽見到的富貴許多,皆是面色豐潤,一看便知豐衣足食。羨慕歸羨慕,西羌王卻深知,這種條條道道的地方根本不適合西羌族人常年居住,他們的族人嚮往的是廣袤的大草原,可以肆意馳騁。他們只不過是缺少糧食罷了,每至秋冬,大草原枯黃一片,儲存的乾草也有限,羊馬的糧食不夠,他們的糧食便跟著不充足,部落裡因為糧食而發生口角之事時常有之。

  西羌王撩開簾子的手慢慢放開,片刻間心裡已有定奪。

  百姓間難免竊竊私語,心裡對這西羌王和西羌公主自然無甚好感,但礙於定遠將軍的威壓,百姓並無不敬。說到定遠大將軍席夜楓,百姓除了敬意更多的是好奇。定遠將軍極少這麼正式地騎馬遊街,除了兩年多前的那次,定遠將軍隨忠武老將軍凱旋而歸,一身銀色盔甲的男子端的是豐神俊朗、威嚴無比,只說這相貌便是京都少有,更遑論他那些廣為人道的事跡。聽聞當初聖上多次挽留,定遠將軍仍舊放棄了京都的榮華富貴,選擇守在西陽邊城。不止如此,因為多年征戰,將軍徒連個媳婦都沒顧上娶,等到戰事平息,徒增一聲殺氣的定遠將軍便是想娶也沒人願意嫁了,若非去年聖上體恤,主動給將軍指了門親事,定遠將軍指不定到這會兒都還是孤身一人。如今眾人再見定遠將軍,相比昔日果然是少了許多戾氣。百姓感歎道:皇上聖明啊!

  好在席夜楓沒有聽到百姓此刻的心聲,不然的話一定會氣得吐一口老血。這謠言散播之人除了皇上本人,還有誰這麼奸詐,一點兒虧都不願意吃,愣往自己身上一個勁兒地噴香。

  整個隊伍在一路百姓的注目下慢慢靠近皇城。在天色暗下以前,席夜楓同刑部尚書、趙將軍兩人將西羌王和西羌公主的高轎引了進去,其他士兵則於皇城外駐紮待候。布占泰本要帶幾個親兵進皇城,席夜楓自然不許,布占泰是個牛脾氣,立馬就來火了。

  「布占泰,一切入鄉隨俗,本王相信大宸國的君主不是故意為難本王,這只是大宸國的規矩罷了。」轎子裡的西羌王忽然開了口。

  一路上鮮少開口的爾敏公主也在西羌王話後加到,「布占泰將軍,若你再像今日這般無禮,我都要懷疑你究竟是否能勝任大將軍一職了!」話語頓轉犀利,叫布占泰忿忿低頭,臉上卻無半分不尊。

  季文聰同趙將軍對視一眼,兩人眼裡皆有震驚,大王訓話的時候,一個女子豈可隨意插話,盡管她是個公主,如此豈不逾矩!更奇怪的是,非但這個叫做布占泰的莽漢沒有什麼怒意,連西羌王本人都未置一詞。兩人剛想到這兒,轎中的西羌人便開口了,不是意料之中的訓斥,而是帶著種滿意的嗯聲,「布占泰,爾敏說得對,你這一路上太讓本王失望了。」

  雖然季文聰和趙將軍聽不懂幾人交流的西羌話,但是西羌王明顯是在贊同這西羌公主方才的訓斥。

  「傳聞西羌王極為疼愛爾敏公主,看來傳聞不假。」季文聰小聲道了一句。

  席夜楓恰離他近,輕笑了聲,「舅父許是不知,西羌人不似我們大宸國禮數這般多,說話也無太多顧忌,西羌女子的性子就跟男子一樣豪爽。」

  季文聰知道大侄子多年征戰,對西羌人頗為熟悉,說出的這話自然也不假,可是一想到女子像男子一樣,或露齒大笑或舉碗飲酒或拿刀拿槍,季文聰唇鼻間的八撇鬍鬚便不由顫巍巍起來。果然還是京都的女子看著順眼,端莊賢淑知書達理,哪像西羌女人一樣男不男女不女。

  因著天色不算早,又考慮到西羌王和西羌公主奔波一路,乾元帝早已派了太監總管錢公公來給幾人引路,行宮已經布置好,連伺候的丫鬟太監也一並備好了。季文聰和趙將軍隨趙公公去御書房覆命後便離了皇宮,席夜楓卻被乾元帝另安排了行宮住下。

  「將軍一路辛苦,好好在此歇著罷。」錢公公笑瞇瞇道。

  席夜楓自被錢公公領到行宮住下便摸清了程梓墨的暗意,皇上怕是有話單獨跟他說。「錢公公,我有事見皇上,勞煩你通報一聲。」

  錢公公驚訝得哎呀一聲,「皇上聖明,居然猜到席將軍你有事相見!甭通報了,皇上這會兒正等著呢。」錢公公甩了甩蘭花指,「老奴這就帶席將軍過去!」

  席夜楓懶於辯駁,明明是皇上要見他,卻非要弄得自己有什麼事兒相求似的,皇家顏面果然是……非比尋常。

  御書房。程梓墨面前擺著張大白紙,手中一支上好羊毫筆蘸著濃墨汁兒在紙上大力揮舞,唰唰幾下後,一個大大的「閒」字出現在紙上。

  席夜楓被錢公公領進來後,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大「閒」字。皇上,你果真是閒得慌。席夜楓在心裡歎氣道。先皇在的時候,日日忙於政事,可是程梓墨這君主當得……真跟他的寫的這個字一樣樣兒的。

  「席愛卿這麼晚找朕是為何事?」程梓墨眼睛往筆墨瞟了瞟,一邊候著的錢公公忙不迭地過去收拾筆墨和紙張。這兩年多,錢公公每日無事便察龍顏觀龍色,早已摸出皇上的性子,皇上眼睛瞟向那兒就說明那兒的東西該收拾了,手指摸了摸唇便是想喝茶了,盡管下人送上來的茶水他也只是抿上那麼一小口便擱置到桌上了。身子朝後一靠,手臂往扶手上一搭,那就是肩膀酸了的意思,每當這會兒,錢公公會立馬找人上去捶背捏肩。皇上是閒得發慌,他卻是忙得累死累活,這便是天差地別!在皇上面前憋屈了,錢公公到了外人面前自然就顯擺起來了,除了架子大了些,愛貪貪小財,其他的事兒錢公公自認為沒啥可讓人詬病的,這也是乾元帝讓他擔任總管太監的重要緣由之一。

  席夜楓杵在一邊,微垂頭,沉默不語。

  程梓墨眼珠子一斜,掃了錢公公一眼,「錢公公,看樣子席將軍是想和朕聊一些私事,你還是先退下罷。對了!記得跟皇后知會一聲,朕晚些再去她的寢宮,叫她今兒不必等朕一起沐浴了。」

  「奴才遵命。」錢公公雖口上恭敬答道,心裡卻有些發笑道:皇上哎,到底是誰每日早早跑到皇后寢宮裡,趁著皇后還沒沐浴就蹭過去一起洗了。您這口氣說得好似是皇后每日眼巴巴地等著您似的,別人不曉得,老奴這貼身伺候著的人會不知道麼。

  人走了,只剩下兩人,是君臣亦是舊友。

  「皇上,您找末將前來,是有何事吩咐?」席夜楓直接開門見山。

  「不是席愛卿有事找朕麼,怎的成了朕找你了?」程梓墨面不改色道,悠哉地坐在軟椅上盯著他,一隻手懶懶搭在椅子扶手上,擱在平日兒,有心的錢公公早就過來給他捶肩了。

  席夜楓默了默,回道:「末將是來跟皇上說說這一路情況的,據末將觀察,這一路無甚異樣,末將不辱使命,將西羌王和西羌公主帶到了京都。如今事兒也辦完,皇上若無其他吩咐,末將就回西陽了。」稍頓,補了句,「西陽還有大堆事兒等著末將處理,不好擱置太久。」

  程梓墨睨他一眼,「別以為朕不知曉你的心思,席愛卿可別忘了,你娶媳婦朕幫了多大的忙,如今愛卿你怎能丟下京都裡這麼重要的事兒不管,心裡只念叨著回去抱媳婦?如今,你的志氣呢,你的雄心呢?去哪裡了?」

  「都在。」席夜楓簡短地回了句。「所以,皇上還是說正事罷,免得末將又想回去了。」

  「原來愛卿是在套朕的話,真是無恥!」程梓墨略有不滿。在椅子上調整了一下坐姿後,斜睨著他,問,「愛卿對西羌王此次前來一事有何看法?」

  席夜楓來之前便已猜到他的意圖,此時略作思考便答道:「末將覺得,兩國若能長久交好當然不錯,邊城的百姓最盼望的莫過於能過上安定的日子。京都百姓或許永遠體會不到西陽百姓的苦楚,因為戰爭不會波及到他們,就算當初的睦王爺之亂,也只是皇宮內速戰速決,百姓根本沒有親眼見證到戰爭的殘酷。再者,西羌族若能與我大宸國互通往來,對我大宸國亦是益處頗多,西羌族盛產刀具,擅養羊馬,日行千里的寶馬極多,鋒利無比的刀具也比比皆是,這些正是我大宸國所需要的,用這些我們需要的東西來換點兒糧食或者綢緞,末將覺得沒甚不可。」

  程梓墨聽了他的話,不置可否地揚揚眉。

  「難道皇上是想末將一舉攻下西羌族,壯大我大宸國領土?」席夜楓見他不說話,揣度了一句。

  「朕要這麼片無用之地作甚?就算攻下了西羌族,朕還要花費人力去看管當地居民,攻占了西羌後,那裡的居民也算是朕的百姓,朕便要顧著點兒他們,不叫他們餓死,這簡直就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程梓墨嫌棄道。

  「好處也是有的,皇上一統天下的威名可以流芳百世。」席夜楓接了句,眼裡有著戲謔的笑意。

  「你少拿話激朕,朕就是個沒有什麼野心的人,關於這一點,朕可以大方承認。」忽地想起什麼,程梓墨冷哼一聲,「不說別的,光是睦王之亂就可以叫朕名留史冊了,朕還怕被世人遺忘麼?」

  席夜楓知道程梓墨一直在為當初那事兒耿耿於懷,不想惹怒他,一聽完他的話迫不及待地點點頭,難得的認可,「皇上考慮得極是,極是。既然如此,皇上方才是在憂慮何事?」

  程梓墨拿手指尖敲了敲案桌,像是想極力敲出什麼好聽的樂曲,聽在席夜楓耳裡卻全是呱噪之聲,叫他很想捂住耳朵,閉塞聲音。

  「朕只是覺得這西羌王是個不安分的人,他的話朕沒法子相信,西羌族本就乃野蠻人,哪裡曉得什麼一諾千金,誰知道他哈扎禮安的什麼心,趁我大宸國放鬆警惕再一舉拿下西陽等邊城之地也不無可能。」程梓墨對西羌族人成見不小。

  席夜楓笑了,「若是因為這個,皇上大可放心,只要末將在一天,必不叫西羌人犯我大宸國國土一分一毫。」

  「夜楓,這些年你為我大宸國做得夠多了,餘生還要活在這種隨時面臨戰爭的惡境中,朕實在有愧於你。」程梓墨歎氣。

  你不是一直等著我自己開口說這話麼,席夜楓在心裡鄙視道。

  「皇上,末將倒覺得西羌王此次想結為友國的誠意不小,爾敏公主乃西羌王最寵愛的女兒,此次西羌王前來大宸國帶上她的目的,想必皇上心裡也已有底。最寵愛的女兒西羌王都捨得,這一次想必是真有和睦相處的打算了。何況西羌族前段時日還發生過內亂,聽聞是哈扎禮的王弟思達爾欲篡奪王位,後被哈扎禮擊敗,逼到了北邊嚴寒邊地。這信兒末將曾命人快馬加鞭給皇上送來,皇上應該知曉。」

  程梓墨嗯了聲,「夜楓你說得甚有道理,朕現在只為一件事發愁了,愛卿可要幫朕一把。」說到這兒,面色凝重起來。

  「皇上,此事末將無能為力,末將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何況西羌公主眼光極高,身份又擺在那兒,除了皇上您,末將實在想不出還有誰配得上她。」席夜楓不給面子地截斷他的後話,說得頭頭是道。

  「你有家室,朕便沒有家室了?朕後宮還不止皇后一個!那些女人已經讓朕頭疼了,皇后還時不時在朕跟前說兩句風涼話,再往朕的後宮塞一個西羌族公主,朕的後宮豈不被這些女人鬧翻天?!」程梓墨怒了。

  「皇上息怒,末將知道您跟皇后情比金堅,所以後宮再多一個女人也不影響皇上跟皇后的感情,且皇上的後宮本就是用來放女人的。可是末將不一樣,末將乃臣子,已經娶過妻子的人哪能娶身份高貴的西羌公主!」

  「讓這西羌公主跟你夫人平起平坐豈不兩全其美?」程梓墨嘴角帶笑,「席愛卿啊,朕早便聽聞西羌族男少女多,一個男人娶七八個女人乃平常事,所以這西羌公主定也不會嫌棄你娶過妻子了。」

  「皇、上、好、算、計。」席夜楓一字一句吐出來,隨即又忽地一勾唇,「不瞞皇上,這一路上末將跟西羌王和那爾敏公主溝通不少,末將勸皇上您早做準備,因為末將已經想辦法成功得到了西羌公主的厭惡,西羌王的本意也是將最疼愛的女兒嫁給大宸國最高貴的人,所以皇上您還是死心罷。」

  「席夜楓,你太奸詐了,怎可先一步算計朕?!」程梓墨眼中怒火一躥,指著他叫罵。

  「末將可沒算計皇上,末將只是自保而已,先前便猜到皇上可能會算計末將,這才未雨綢繆,爾敏公主對末將已經厭惡到極點,末將是絕不可能做西羌駙馬的了。」席夜楓頗為得意地回道。

  程梓墨頓時啞口無言。

  片刻後,忍耐許久的程梓墨迫不及待地問,「席愛卿是用什麼法子讓西羌公主對你如此厭惡?」

  席夜楓,「……」

  「皇上,其實還有別的法子,皇上再另找個合適的人選便是。」席夜楓放低了聲音道,眼裡精光閃閃。

  「朕何曾沒想過,可是放眼整個京都,根本沒有什麼合適的青年才俊。人選太差的話,哈扎禮豈會看不出來,若是他誤以為朕沒甚誠意,朕豈不冤枉。」

  席夜楓雙眼半瞇,一副算計的表情,「末將心裡倒有個極為合適的人選,絕對是年輕有為、俊朗非凡,只差皇上一道聖旨給提提官職。」

  程梓墨好奇之,與他對眼,「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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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內附小劇場:

  席夜楓和洛清鳶的第一個兒子終於呱呱墜地了,席夜楓為此高興的眉眼彎彎,心花怒放,整日哼著小調兒,抱著小澤澤哄啊哄,時不時捏了捏小手,親親肥嘟嘟的小臉蛋兒。

  「寶貝兒,給爹爹笑一個。」席夜楓笑瞇瞇地哄道。

  哄了第N遍後,小澤澤終於笑了。

  席夜楓激動不已,立馬調頭對小媳婦炫耀道:「鳶兒鳶兒,寶貝兒子對我笑了,哈哈……」

  然後,席夜楓再回頭的時候,有一道水柱直刷刷地對著他的俊臉噴去。

  「噠噠噠,,嗚哇……噠噠……」小澤澤說著大人聽不懂的嬰兒語,笑得更歡了。

  席夜楓伸手將滿臉的水擦去……心裡默默流淚。



第七十章 各取所需

  當日晚上,一道聖旨被急急送往劉節度使家。

  錢公公打了個哈欠,等府中人聚齊了才開始宣讀聖旨,尖細的嗓音被拉得老長,在夜裡回蕩著,頗似戲子在咿咿呀呀地唱著調子,讓人有些昏昏欲睡。可是,等聽到聖旨上的內容後,為首的劉節度使幾乎是立馬瞪大了眼,而方回京都不久的劉明昊眼眸蹭地一抬,眼裡的震驚不啻於聽到驚天響雷。

  劉節度使的心裡已經樂極,面上卻努力忍著,早知道昊哥兒出息,卻沒想到能得皇上如此重用,直接封了個京都兵右翼副統領!這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好事!

  「……欽此--」錢公公的落款兩字拉得老長,將聖旨捲起遞過去,朝劉節度使和劉明昊笑瞇瞇道:「咱家先在這兒恭賀劉副統領了。雖然京都兵的副統領總共好幾個,可是像劉公子如此年輕就做到這個位置的還是頭一個,真是可喜可賀啊。」

  劉節度使到底是已浸官場多年的人,自然曉得一些必要的客套,側頭朝身後的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不久後便送上滿滿一荷包白銀。

  「哎呀呀,這怎麼使得,咱家雖然是大老遠地跑到劉大人的府中宣讀聖旨,但咱家也是替皇上辦事的,這都是咱家的本分,萬萬使不得,使不得啊!」錢公公伸手同劉節度使來來回回地虛推幾把,一副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心模樣。身後同來的幾個小太監垂頭而立,全當不見,顯然早已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

  劉節度使笑著把手中的荷包稍稍使力推過去,「錢公公日夜為宮中之事操勞,此次還大晚上的專程跑一趟宣讀聖旨,這些只是送與公公的喝茶水錢,小小心意而已,算不得什麼。」

  錢公公面露為難,終於是收下了,塞到了袖袋中,眼裡笑意深了幾分。心道:果然是不算白跑一趟,這一次又斂了不少錢財。

  劉明昊冷眼看著兩人虛以委蛇,移開目光,心裡開始思量這件事的緣由。他從西陽回到京都後,直接去了敬武閣報到,之後便等著皇上安排職位,十多日後皇上封了他個六品典儀,這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只要日後思進取懂進退,升官職不過短短幾年的事情。父親也甚覺體面,還特意辦了幾桌宴席,請了一些族親前來吃席。劉明昊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漸入軌道的時候卻聽到了這麼個驚天消息,震驚過後喜悅的確有,但更多的是疑慮不安。皇上沒道理將一個半分經驗沒有的六品典儀忽然提升至從三品的京都兵右翼副統領,別的不說,單說那些京都兵也是不會服氣他擔任副統領一職的。雖然京都兵分為左翼兵、右翼兵、前翼兵和後翼兵,每個兵團裡又有三到五名副統領,數量算不得少,但是哪一個副統領不是通過重重考驗才坐上了那位置。

  「錢公公,我何時上任?」劉明昊看向滿臉春風的錢公公,恭敬問道。

  錢公公稍稍斂笑,想著乾元帝的吩咐,清了清嗓子,回道:「想必劉公子也聽說過京都兵的一些老規矩。」

  劉明昊眉頭微皺,他就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皇上到底在算計什麼?聽聞將軍今日已經護送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進了皇宮,他在這個點兒上受封,莫非是與此事有關?一旁剛送了銀兩的劉節度使還未高興完便聽到這麼一句,也開始思忖起來。

  「公公是何意?」劉節度使問,有些小心翼翼,生怕皇上是想先給點兒甜頭再淋上一盆苦水,這樣豈不更折磨人。他自問對皇上忠心耿耿,昊哥兒也表現出色,皇上沒有必要對劉家使絆子。

  錢公公只是笑,頗有些心虛,剛收了人家銀兩,又要給一記重擊,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錢公公將袖籠裡的鼓鼓荷包往裡摁了摁,生怕荷包不小心給掉出來了。

  「呵呵,劉大人和劉公子不必憂心,皇上前不久才說了,劉公子深得朕心,又經了西陽一年的磨礪,擔任小小一個副統領之職是綽綽有餘的,可是一切還得按著規矩來,京都兵相比西陽軍,規矩不少只多,是以想要在京都兵裡擔任副統領一職的話同樣需要服眾,連左翼兵統領也會親自與你過招。」說到這兒,錢公公連忙加深了笑意,「不過,以劉公子的本事,這一切應該都不在話下。劉大人也無需替小公子擔心,只是做做樣子罷了,皇上十分看好公子的。」

  「我知道了,多謝公公相告。」劉明昊淡淡道。若擱在以前他或許沒有信心,可是經過西陽一年多的磨煉,他敢說,京都裡能勝過他的人寥寥無幾。

  「不知皇上想要我何時去左翼兵接受考驗?」劉明昊又問。

  錢公公沉默稍許,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冠帽,悠悠道:「定遠將軍今日護送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進了皇宮,想必劉公子已經知曉此事。皇上的意思是,明日要讓軍中的將士在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面前展示一番,叫西羌人見識一下我大宸國勇士何等威武,屆時京都裡有些本事的將軍和統領都會出面露一手,或許將軍們還會互相較量一番。劉公子你也被順道列入了其中。」

  劉明昊還未開口,劉節度使的臉色已經變得難看起來,他自己的兒子什麼斤兩他還是清楚的,除了箭術騎術出色些,其他皆是平平,若是當著皇上和西羌王這些冒犯不起的人面前出了醜,以後哪還有他翻身之地。劉節度使先前的喜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劉明昊聽了這話後,心中的思量與自己的父親可謂截然相反。若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一展身手、大出風頭,既是為大宸國掙了面子,更能博得皇上的青睞,還能讓眾人心服口服,僅僅想到這些,劉明昊已經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成敗就在一舉之間,而他有八成把握,自己不會叫在場的人失望。

  「辛苦錢公公特意跑此一趟,勞煩錢公公回去覆命的時候告知皇上,末將一定不負皇上期望,明日必當全力以赴!」劉明昊斗志滿滿,朝他抱拳道。

  錢公公有些納悶,他還以為這劉明昊會害怕得不敢去,原來是他自個兒多慮了,人家壓根沒將明日的切磋當成一回事兒?看來,定遠將軍的目光果然獨到,這麼個藏在堆兒裡的小人物都被他發掘出來了。

  錢公公又將眼前的男子好好打量了一番,雖然比之乾元帝和定遠將軍,他的相貌稍遜一籌,但已經算是少見的清逸俊朗,目光看起來也沒有那種老奸巨猾的深沉,反而給人一種很純粹的感覺。錢公公歎道:一看就知道此人是個不太懂得隱藏情緒的人,怪道定遠將軍把這小子看透了。錢公公深覺,定遠將軍肯定料到這劉明昊會在明日大展身手,然後皇上和定遠將軍的計謀就得逞了。兩人雖然沒有將這種事告知他一個太監,但是錢公公是誰,最懂得察言觀色,這些日子沒少聽到乾元帝歎氣,聯想到皇后近日對皇上的冷淡和西羌王帶來西羌公主的消息,錢公公稍稍一想便清楚了,人家這是準備將閨女嫁入皇宮為妃,以鞏固兩國之間的關係。

  為何要讓定遠將軍大老遠地把人送到京都,皇上心裡打的小算盤豈能瞞過錢公公的一雙精明之眼。席夜楓不似京都裡的將軍,公主若是嫁給他,皇上就沒有必要擔心這西羌公主竊取到軍中機密,另外,聽聞定遠將軍極寵現在的夫人,若是將西羌公主嫁他,她也沒機會作梗。

  其實,錢公公猜得不差,程梓墨確實存著這心思,他擔保哈扎禮那老狐狸肯定會贊成這樁婚事,因為席夜楓是管著西陽之地的大將軍,西陽乃大宸國重要的邊關之地,哈扎禮沒準就懷著讓公主使美人計將席夜楓拉攏過去的想法,屆時再說服席夜楓叛國或者睜隻眼閉隻眼,然後他們好鑽空子攻入大宸國。可是,程梓墨奸詐地笑了,他最不擔心的就是席夜楓對他的忠心。本來想得天衣無縫,這一路護送,西羌公主指不定就瞧上了俊朗又威武的席夜楓,若是西羌公主親自開了口,他再這麼順手一推,一切水到渠成,這聯姻之事便沒有他半點兒干係了。至於席夜楓不久前才娶親一事,程梓墨選擇自動忽略,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之事,他想廢了後宮獨寵皇后一人都不成,怎麼也得讓席夜楓這個春風得意的傢伙嘗嘗他的苦楚。

  程梓墨算盤打得極好極響,他哪知席夜楓那黑心肝的狐狸居然先一步猜到了他的心思,還無恥地使了計謀,叫西羌公主對他好感全無。程梓墨氣得捶胸頓足。

  待錢公公帶著劉節度使孝敬的銀兩樂悠悠走了後,劉節度使面色沉重地把劉明昊叫到了書房。

  「昊兒,為父知道你是個有志氣的孩子,可是這一次的情況不比以往,根本不似你想的那般簡單。西羌王和皇上明日親自觀摩,京都裡那些有本事的老將軍也會出面,依我對皇上的了解,他一定想讓西羌王大開眼界,見識我大宸國將士的本領,可是你……唉,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懷著什麼心思,竟讓你也去……」

  劉明昊表情不見喜怒,只帶著一如既往的恭敬,微垂頭,對自己的父親道:「父親放心,兒子定不會給我劉家丟臉。」

  劉節度使還想說什麼,看到他這副樣子後最終也只轉化為一聲歎息,「罷了,明日你量力而為便是。」伸手拂了拂,準備叫他退下,忽然又想起了件事,便道:「還有,太太本給你說了門親事,是林通政的嫡次女,只如今我覺得這婚事可以先放放,若昊兒你真擔任了左翼副統領一職,自然可以配得更好的女子,屆時我和太太再給你另外尋門好親事。」

  劉明昊表情不變,語調平平地回道:「婚姻大事全由父親和太太做主就好,兒子自是聽從父親和太太的。天色也不晚了,父親早些歇著罷,兒子就不打攪了。」說完,恭敬地低著頭退了出去。

  劉節度使看著劉明昊的背影,有些煩躁地揉了揉兩鬢的穴位。其實,他還有件事兒沒說,太太對他帶回來的那房小妾頗為不滿,嫌那小妾不懂禮數,但是劉節度使不想給他再添煩心事了。

  為何不是個嫡子呢,劉節度使惋惜道。昊哥兒可比他的嫡出大哥出息多了。

 ★★★   ★★★   ★★★   ★★★

  席夜楓頻頻打哈欠,這一路上本就沒睡上個好覺,程梓墨還非要跟他較勁兒。

  「皇上,末將都說了,這劉明昊在明日肯定會全力一搏。」席夜楓手執白子,半分不遲疑地落在某處。

  程梓墨掃他一眼,手中黑子也果斷落下,不信地嗤了聲,「朕怎知你是不是忽悠朕,萬一明個兒他給朕丟了臉面怎麼辦?」

  「末將再撿回來便是。」席夜楓立馬接了句,叫程梓墨無話可說。

  錢公公回去覆命時,沒想到定遠將軍還在陪著皇上下棋。在門口來回繞了一遭,然後小聲地報了聲,「皇上,奴才回來覆命了。」

  「進來罷。」屋裡傳來乾元帝懶洋洋的聲音。

  「又是平局。」程梓墨語氣有些不滿,轉眸掃了一眼躬身而立的錢公公,問,「那劉明昊對明日一事有何反應?」

  錢公公如實答道:「回皇上,那劉明昊看起來頗為鎮定,而且,他似乎對明日之事還隱隱有些期待。」

  「皇上信末將的沒錯,劉明昊絕對能解皇上之急。」席夜楓適時加了句,換來程梓墨一記刀子眼。

  「錢公公--」程梓墨從棋盤上隨意拾了枚棋子把玩著,漫不經心地喚了聲。

  錢公公心中頓覺不妙,恭恭敬敬地應了句,「奴才在。」

  程梓墨微微勾了勾唇,「雙臂下垂,給朕狠狠地抖胳膊。」

  錢公公一聽,立馬嚇出一身汗,「皇……皇上,這……」

  「快些。」程梓墨語氣稍冷。

  錢公公認命地雙眼一閉,胳膊使勁兒甩來甩去,袖袋裡的鼓鼓一包銀兩自然給甩到了地上。吧嗒一聲,極為清脆,足量的銀兩與地板碰撞出了錢公公最喜歡的聲音,只可惜這聲音出現得不是地兒。

  「拾起來給朕放到桌上,然後……你可以給朕滾了。」

  錢公公如臨大赦,連忙退了出去。銀兩再重要哪能重得過小命!

 ★★★   ★★★   ★★★   ★★★

  一夜歇息,西羌王和西羌公主精神不少,也未出現水土不服現象。乾元帝正式接見了兩人,命人設了雅座,文武百官同赴盛大宴席。

  眾大臣對於西羌公主同坐在上座一事頗有異議,哪怕她在西羌的身份再高貴,她終究也只是個女人,女人跟一大堆男人同席,這像個什麼樣子!就算是他們大宸國的仁敬皇后,也甚少出席這種宴席。不過,百官不得不承認,這西羌公主生得倒是極好看,一雙妖媚的桃花眼,鼻子翹挺,嘴唇紅潤,身姿也是玲瓏有致。一些年輕的官員難免多看幾眼。

  西羌王哈扎禮對眾人的異議不以為意,豪爽大笑,「我西羌族女子也是很重要的,只要是有本事,同樣可以參與政事,爾敏是本王所有女兒中最聰穎的,膽識謀略絲毫不遜於她的兩位王兄。」

  最高首的程梓墨淡笑應兩聲,「雖然該跟西羌王說入鄉隨俗幾個字,但朕覺得西羌王說得甚有道理,朕光是瞧爾敏公主這氣度,便覺得她毫不遜色於男兒,相貌也是少見的出色,既然西羌王將爾敏公主帶來我大宸國遊玩,不如趁此機會在我大宸國覓一佳郎好了。」

  說完這話,目光轉向西羌王身邊相挨而坐的女子,一臉長輩般的和藹笑意,「我大宸國不乏錚錚鐵骨的好男兒,爾敏若是看上哪個了,只管同朕說,朕做主,親自給你們賜婚。」

  西羌王暗自納罕,皇上這意思是無意將爾敏納入後宮了。他一開始的確有這麼個意思,通過聯姻加深兩國的友誼,而乾元帝自然是最好的人選,可是自打西陽的定遠將軍席夜楓一路護送幾人起,西羌王又生出另一種想法。

  坐在對面上首位置的席夜楓收到西羌王若有所思的目光,立馬低下頭。老狐狸,休想打我的主意!

  相反,爾敏則是多瞅了程梓墨幾眼,當即叫程梓墨心肝顫了顫。

  「呵呵,皇上所說當真?父王確有讓我在大宸國覓一良婿的打算,沒想到皇上您先一步說了。」爾敏笑道,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無意看到的大臣們心裡鄙視道:果真是野蠻之人,一點兒不懂女子該有的矜持。

  西羌王大笑著附和道:「爾敏說得不差,本王來之前便有這想法,西羌和大宸國互為鄰國,自當多多互通往來,爾敏她自己更是喜好大宸國的風土文化,早便跟本王提過要來這兒看看了。」

  程梓墨笑,「西羌王所言極對,西羌族與我大宸國早該如此了,互通往來,交流文化,兩國百姓也能過上安樂富足的日子,西羌王是個好頭領啊!」好頭領幾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

  西羌王臉微紅,他沒聽出程梓墨的其他意思,只覺得自己以前做的事讓他不由自主心虛起來,跟乾元帝說話都也沒了先前的理直氣壯。

  席夜楓抿唇一笑,能聽懂表面的意思就不錯了,他可不指望西羌王能聽懂程梓墨話裡頭的明嘲暗諷。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席夜楓看著酒水裡倒映出的影子,懶懶一瞇眼兒,鳶兒,可要在家好好等著為夫,待我處理了這些芝麻小事,就回去陪你和肚裡的兒子。

  至於為何席夜楓這麼確定洛清鳶肚子裡的是兒子,席夜楓在心裡笑瞇瞇道:我說那是兒子那就是兒子,不是也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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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內附小劇場:神奇兵書的悲催自白

  我幾經輾轉,最後由一個黑炭頭落入一個豐神俊朗的佳公子手裡。(此乃第一印象。)

  想我如此威名,房事秘笈裡的經典,旖旎畫冊裡的老大,終於重見光明了。那廝拿著我翻來覆去地研究,將我肚子裡的N多姿勢都研究了個透徹(讓倫家好羞澀,第一次遇到這麼敬業的銀……)

  後來,倫家與一大疊討厭的兵書擠在一起,身上的香氣也給他們蹭沒了(一大群色鬼喲……)

  可素,為毛,這素為毛?

  我被女主人發現了……(她絕對是嫉妒我長得太美太誘人!恩恩,沒錯!)

  我被男主人那廝壓在枕頭麼幾日,就被女主人扔到了箱子裡……一片黑暗(嚶嚶,救命啊……)

  男主人偶爾偷偷將我拿出來繼續回味回味……可是……沒有可是了……被利用完的它永遠陷入一片黑暗中(愚蠢的人類啊,終有一天,我還是會重見天日的,喔呵呵~~)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7 AM

第七十一章 英雄救美

  程梓墨同西羌王彎彎繞繞地說了許久,爾敏公主的臉色微變,西羌王卻仍是豪氣大笑。

  「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遠道而來,朕作為東道主,自要好好盡地主之誼。」程梓墨笑,「朕知西羌人喜好騎馬箭術,不如恰趁了此次,讓西羌王和公主瞧瞧我大宸國將士的騎馬射箭英姿,不知西羌王和爾敏公主意下如何?」

  西羌王看向乾元帝,他有一雙同爾敏一樣微微上翹的勾魂眼睛,心裡嗤笑一聲,到底還是個毛頭小子,不過是想在他面前耍耍威風罷了,既是如此,他便如了他的意。但是,也不能叫他完全得逞。

  西羌王笑道:「如此甚好,本王同爾敏早就想見識一下大宸國男兒騎馬射箭的英姿了,而且爾敏這孩子極愛騎馬,乾元帝不介意的話,叫爾敏這丫頭也上去演示一番罷。」

  爾敏聽聞這話,連忙起身,朝乾元帝抱拳道:「爾敏雖然技拙,卻也願意在皇上和眾臣面前表現一番,皇上待會兒看了爾敏的演示後,可莫笑話爾敏。」盡管如此說道,嘴角卻明顯上勾,一臉自信模樣。

  這種話都說出來了,程梓墨就算想拒絕亦沒了法子,臉上笑意不減,「爾敏公主既然肯屈尊降貴,讓我大宸國臣民都能親眼見識到公主的騎術,他們該覺榮耀才是,又豈敢嫌棄公主技拙。」人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這麼多男人面前展現她的女子英姿了,程梓墨又豈會拂了她的面子。西羌女子果真是豪爽得緊啊!

  宴席散,眾人跟在為首之人的身後,地方轉換到了宮中專門供皇子等習武的校場上。西羌王稍落乾元帝半步,以此表示自己對他的尊重,畢竟這並非他西羌領土。

  高台上的座位一主一副,程梓墨坐在正位上,西羌王的副位不過是略低了一小截,桌上的瓜果美酒同程梓墨小桌上的不差分毫。

  程梓墨掃錢公公一眼,錢公公立馬去辦事,京都軍總統領趙將軍聽了錢公公的話,不消片刻便將所有事宜布置完畢,小兵在校場遠處擺好了箭靶,兵器架也搬了出來,大刀、長槍、鐵錘等皆有之,連馬廄裡的馬也都被送到了各自武將手裡。所有的武將們已整齊站於一側,靜候皇命。

  席夜楓立於程梓墨下首位置,看向不遠處的一大群武將,目光掃了一圈後,在不起眼的角落瞧見了劉明昊。此時,他表情淡淡地杵在那兒,還真像個遺世獨立的清冷孤傲公子,席夜楓偷偷瞄了瞄西羌公主,這麼一看,其實兩人還挺般配,他幹的這件事以後定會成為民間廣為流傳的佳話。

  席夜楓深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天大的好事。第一件事,讓軍營裡沒有娶媳婦的小兵們都有了媳婦,瞧瞧李黑子,這會兒都抱上胖呼呼的兒子了,雖然小黑長得比他還黑,此件美事他的功勞最不能小覷,沒有他哪來的媳婦,沒有媳婦,又哪來的兒子;第二件,鼓勵劉明昊納了房美妾,叫這小子在西陽的清苦軍涯生活中嘗到了美妙的甜頭,第三件事,想辦法娶到了洛清鳶,給了她絕無僅有的幸福,席夜楓厚著臉皮道;第四件事兒,撮合了石高和雪梨這麼一樁美滿的姻緣……最後一件事,席夜楓呵呵一笑,等西羌公主看上了劉明昊,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爾敏雖貴為公主,但劉明昊右翼副統領的身份和他一身本事足以匹配公主,西羌人眼裡嫡庶之分並不明顯,就拿現在的西羌王哈扎禮來說,他還是上任西羌王八個兒子中排名第六的兒子,只要有本事,哈扎禮和爾敏公主絕對會對劉明昊滿意。

  席夜楓心裡樂悠悠的,在這明顯不適合走神的場面下,他的思維已經不知飛向了何處,一雙眼瞇著看向遠處,很遠,很遠。

 ★★★   ★★★   ★★★   ★★★

  「夫人,你可別到處亂跑了,要是被將軍知道了夫人每日都帶著小公子跑這跑那,我和翠兒又要受著將軍的眼刀子了。」趙嬤嬤無奈地勸道。這三頭兩日的就往外面跑,萬一不小心有個啥閃失,她拿什麼臉面去見將軍。

  洛清鳶比她還無奈,笑了笑,回道:「嬤嬤,我只不過是去見見雪梨和幾位交好的大嫂子罷了,而且每次出門都是坐馬車,馬夫趕車都跟走路一樣快慢了,每次還有翠兒陪著,我又豈會出什麼事。光在府裡待著,我就是沒病也給憋出病了。」

  身後的翠兒也忙插話道,「嬤嬤你就別擔心了,有我時刻護著夫人呢。」

  「你這小蹄子,還不是想著自己出去玩,以為嬤嬤我不知道?若是夫人出了什麼事兒,看你還笑得出來不?」趙嬤嬤瞪她兩眼。

  翠兒低頭吐了吐舌頭,趙嬤嬤年紀愈大,脾氣便愈發不好了,連有了身孕的夫人都比她通情理得多。

  趙嬤嬤也不想一直板著長臉,見洛清鳶沒啥事兒,數落了幾句後便遞來一小團紅紅的東西。

  「……嬤嬤,這是?」洛清鳶好奇地接過這紅色一團,慢慢抖開,待看清這是個什麼玩意兒後,雙眼變得極為亮堂,歡喜道:「趙嬤嬤的手巧極了,這小肚兜真個好看!」洛清鳶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只有兩個巴掌大的小紅肚兜上繡著一個蓮花童子,繡得極為傳神,光是看著小肚兜,洛清鳶便想到了以後小寶貝兒穿著這肚兜的樣子,小肚兜裹著那肥嘟嘟的小圓肚子,上面的兩根紅繩繫在小脖子上,下面兩根繫在小裸背上,圓鼓鼓的小臀兒露在外面。想著想著,洛清鳶呵呵笑出聲。

  「嬤嬤,我瞧你手巧得很,小靴子和褲子外衣定也會縫製,嬤嬤抽空教教我可好?」洛清鳶眼裡閃著星光點點,本打算再過些時日專門找些師傅來教,豈料趙嬤嬤竟會這些。想著自己的孩兒以後會穿著自己親手縫製的小肚兜小衣褲,洛清鳶心裡軟乎乎的。

  趙嬤嬤心裡吁了口氣,總算是讓夫人收了心,安安靜靜待在府裡做些繡活兒,總比時不時出遠門的好。

  「夫人什麼時候想學都成,嬤嬤我連針線布匹都準備好了。」趙嬤嬤一臉笑意,鬆快了不少。

  洛清鳶哪裡不知趙嬤嬤的心思,想著自己肚子的確是越來越大了,也便順著她的話,笑應道:「今個兒便開始學罷,我想在孩子出生前多做幾件。」

  「哎哎,我這就去取針線。」趙嬤嬤臉上笑開了花。等以後小公子出生了,她一定要好好跟公子說,你的母親極疼你,連你小時候身上的每件衣裳都是她親手做的。

  「對了!翠兒,你趕明兒之前將我那匹小馬送到石千總的小院裡,雪梨那丫頭說想學騎馬。」洛清鳶忽然想起這麼件事,朝翠兒吩咐道。

  「石千總如今管著軍營裡的大小事兒,軍營裡的馬匹多得是,雪梨姐姐想學的話,叫石千總從軍營裡牽幾匹出來不就是了。」翠兒奇怪夫人這舉動。

  洛清鳶扶著肚子坐回軟榻上,笑道,「石千總敦實性子,這種一根筋兒的人就算雪梨再跟他撒嬌,他都不會同意,何況軍營裡的那些馬都是挑給大男人用的,又高又大,哪裡適合雪梨騎。你把我那匹馬送去便是,反正這會兒我也用不著。」

 ★★★   ★★★   ★★★   ★★★

  「這匹馬太低太小,如何跑得快?」校場上,爾敏公主瞅了一眼掌馬使牽來的小馬,面色不豫。

  那送馬過去的掌馬使頗為尷尬地瞅了高台一眼,然後立馬低下了頭。

  「爾敏公主別看這馬長的小,卻也算上等好馬了。」程梓墨淡笑道,「公主雖然身姿窈窕,但是終究不及男子高大,若是乘坐那些高頭大馬,一旦那馬不小心發瘋,將公主摔下來就不妙了。」

  爾敏公主一臉傲然,輕笑出聲,「皇上無需替爾敏擔心,爾敏在西羌時便習慣了西羌最烈最猛的馬,我爾敏絕不輸於任何一個男子!」

  好大的口氣!一大票武將聽聞這話面露不屑,不過一介女子罷了,竟敢這般大言不慚。

  劉明昊眉頭微皺,他在西陽見多了會騎馬的女子,可是口氣這般大的還是頭一個。那西陽公主長得美,性子卻不怎麼討喜。性子張揚一些也好,但是張揚過頭便是猖狂了。他不太喜歡這種女子,難以駕馭不說,性子也合不來。

  程梓墨有些不悅,但是面子上控制得很好,大方道:「既然爾敏公主不滿意掌馬使為公主選的馬,那爾敏公主可以自己去馬廄中選一匹。」

  爾敏早等著這句話,當即一抱拳,「多謝皇上!」

  當爾敏牽著一匹高頭棗紅大大馬出現在眾人面前時,眾人不由唏噓,這麼高大壯實的馬,一個小姑娘能駕馭得了麼,待再看第二眼的時候,眾人便不是為這馬的高大吃驚,而是……眾人目光齊齊朝定遠將軍瞄去。

  掌馬使為難地瞅向皇上下方站著的定遠將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誰人不曉這便是定遠將軍的坐騎寶馬破風,除了席夜楓本人,誰還敢騎。定遠將軍的破風是被他單獨拴在馬廄一邊的,緊挨著的都是一些下等馬,沒想到這西羌公主如此眼尖,竟然從掠過一票的劣等馬,發現了破風。

  席夜楓接受到這麼多目光,饒是思維飛得再遠,這會兒已回了神,雙眼危險一瞇,瞅向牽著破風的女子。

  「皇上,我看上這馬了,叫爾敏騎這馬可好?」爾敏對程梓墨道,目光一斜,剜了席夜楓一眼,極其不善,若仔細瞧,還能瞧見裡面小心藏著的厭惡和嫌棄。

  程梓墨哈哈一笑,頗為愉悅,「公主這可是為難朕了,眾所周知,這破風乃是席愛卿的坐騎,破風亦是識人的,只怕它不願意叫公主你騎,到時候若真的傷了公主,席愛卿便是難辭其咎了,朕也左右為難。」

  「爾敏相信自己能征服它,懇請皇上讓爾敏一試!」爾敏表情堅決,儼然一副不達目的善不罷休的樣子。

  「席愛卿覺得如何?」程梓墨睨席夜楓兩眼,懶懶問了句,嘴角勾起個弧度。他真是好奇,席夜楓這廝到底用的什麼好法子,真叫西羌公主對他厭惡至此。只可惜,他撬不開席夜楓那張嘴,心裡的好奇只得全部憋了回去。

  「公主想騎破風的話便騎罷,只是我得先提醒一句,若是公主不小心被破風摔下來了,可別將這事兒怪在我身上。」席夜楓冷然看她,叫爾敏不由一怔。

  這麼怕禍及自身?爾敏眼中鄙夷更甚,大聲朝眾人道:「我爾敏在此宣布,若是我不小心在馬上出了事兒,不關定遠將軍絲毫干係,一切後果自己承擔。」

  「爾敏,別胡鬧,此次來幹什麼,你難道忘了?!」西羌王皺了皺眉,忙用西羌話警告了一句。這一次的爾敏實在是有些衝動了。他知道這個女兒爭強好勝,卻沒想到這種場合也要較勁兒。這一路上定遠將軍到底惹到她哪兒了,叫她如此憎惡?

  「父王,我自然知道此次一行的目的,我等會兒定會叫他們看到我西羌女子的風采,讓他們再不能小瞧女人!」

  西羌王扶額,無奈至極。他總不能親自下去,將爾敏拉上來。

  「皇上,定遠將軍已經同意了,若皇上也無異議,爾敏便開始了。」爾敏一雙倔強的眼盯著高座之人。

  程梓墨揚揚眉,然後勉為其難地點頭,好心地道了一句,「公主萬事小心。」

  爾敏牽著破風的韁繩,扶著馬鞍高高跳起,下一刻竟穩穩坐於其上。眾人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光是這麼一個動作就做得極為流暢,的確有驕傲的資本。只可惜,才坐上去沒多久,破風便開始發瘋地亂扯亂動,背上的女子被晃得東倒西歪,表情也變得難看起來。

  劉明昊頗為震驚,不是因為這個西羌公主無法駕馭席夜楓的破風,而是他發現高座上乾元帝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打過來,這麼來回幾下,他終於對上了乾元帝一雙富含深意的眸子,微微上挑的眼睛盯著他,漆黑一片,深不見底,然後又往西羌公主那邊瞅了瞅,以下巴代手指了指西羌公主。

  劉明昊眉頭越皺越緊,皇上這是何意?讓他在緊急情況下救助西羌公主?不知想起什麼,劉明昊忽地朝席夜楓的方向看去,此時的他雙眼緊盯著騎馬的女子,看似有些緊張?若西羌公主真出了事,將軍或多或殺還是會受到牽連罷,就算將軍不受到牽連,將軍最愛的坐騎恐怕是保不住了。劉明昊漸漸垂頭,他先前還一直在想,為何皇上平白無故地重用他,現在他算是明白了,一定是將軍在皇上面前提到了自己,給自己爭取了這麼一個機會。他這一生欠了將軍很多人情,是該還還了。若他貿然出去相救,就算救下了公主,也會冒犯這西羌公主,到時候罪責是受不了的。周圍畢竟都是些受重用的老將,皇上大抵是捨不得他們,是以讓自己這麼個小人物前去救人,西羌王不介意還好,若是他介意自己冒犯了西羌公主,皇上到時便會直接處罰他。

  劉明昊在心裡苦笑一聲,若皇上真是這麼個意思,他照做的話也許有劫難,但他若不照做的話以後更沒好日子過,這樣一想,還不如冒險一試,皇上到底還是個講情理之人。不知不覺中握成拳的手鬆開,裡面已是汗涔涔一片。

  其實,席夜楓的確是在緊張,但並非緊張自己,而是緊張破風,那刁蠻女人竟拿著馬鞭狠狠鞭打破風。擱在平時,他哪裡捨得!

  一番費力馴服,爾敏總算是將破風的馬頭調整好,然後朝著正前方大力一揮馬鞭,破風便載著女子狂奔起來。

  「駕--」馬背上的女子似乎也跟著馬變得瘋狂起來,噠噠的馬蹄聲密集響起。

  爾敏嘴角露笑,什麼定遠將軍才能駕馭的寶馬,她還不是照樣駕馭了。這種雀躍之情才現,身下的馬便瘋狂地開始搖頭晃腦起來,爾敏驚呼一聲,雙手雙腳死死纏著馬背。

  西羌王看得心驚膽戰,唰一下起了身。

  馬背上的女子隨時都可能被這匹發了瘋的馬給甩下來。

  劉明昊目光微移,看向高座上的男子,可惜這個時候的程梓墨並未再看他一眼,只是那雙眼雖看著爾敏公主的眼,卻給人一種並未全部投過去的感覺,他心裡生出怪異,皇上的眼角餘光也許正掃著他這處。

  西羌王急得頻頻朝乾元帝看去,雖然爾敏先前說那種大話是她的不對,可是乾元帝正放任這情況不管。西羌王握了握拳頭,朝身邊早已看不下去的布占泰遞了個眼神,布占泰會意,立馬衝上前,準備制止住那匹瘋馬。可惜,因著布占泰不需要演示騎馬射箭,他的馬並未被掌馬使牽出來,兩隻腿哪裡及得過破風四條蹄子。布占泰剛衝出沒幾步,武將裡突然衝出一馬一人,那人馬鞭急揮,竟給人一種不可直視的威壓,此時正駕了馬直直朝破風與爾敏飛奔而去。

  爾敏頭一次為自己做的決定感到後悔,她不該逞一時之能硬要騎這馬,當了這麼多大宸國人丟了西羌族人的臉面不說,此時更是有時刻墜落下馬的危險。這麼急這麼快的速度,爾敏可以想像出,若是自己真從馬背上摔下去,她不死也得半殘。

  什麼都做不成,只能死死抓住馬背不讓自己掉下來,爾敏在這一刻很想哭。是不是有很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話,父王,你怎麼還不讓布占泰來救我,是不是懲罰我做錯了事,不聽從你的勸告?!

  絕望之際,忽覺耳邊的風聲瞬間變大,衝撲向她的臉,下一刻,她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騰空而起,有人拽著她的後背,拉向了後方。

  爾敏死死閉著的眼慢慢睜開,恍然抬眸看去,她看到了男子零星點綴著鬍茬的下巴,柔美卻不失剛毅。忽地,這男子低頭快速掠過她一眼,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前行,馬速慢慢降了下來。

  爾敏瞧見他無意的一瞥後不由一怔,心裡的恐懼和委屈齊齊湧了出來,也不顧了這男人是誰,一下抱著他放聲大哭起來——



第七十二章 一道聖旨

  劉明昊被懷裡女人的舉動驚了一跳,這個女人居然抱著她放聲大哭起來,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禮義廉恥!劉明昊伸手推了推她,可是這女人抱得更緊了,眉頭皺起,劉明昊下意識地朝周圍看了看,看了這一眼後,眉頭上的褶皺又多了幾道。眾人幾乎是瞪大了眼看著這一幕,緊繃的身子還未從破風發瘋這一慕中徹底回神,便又看到這麼香豔一幕,女子大庭廣眾之下主動抱著個女子,這成何體統!

  「沒事了,已經安全了。」劉明昊忍住心中的不適,盡量放柔了聲音對她道。其實他更想做的是一把將她推開,自個兒騎馬回到隊伍中。偷偷瞥了乾元帝和西羌王一眼,劉明昊心裡稍稍鬆了口氣。乾元帝一副萬分滿意的樣子,而西羌王亦是一副上天保佑的驚喜,顯然是鬆了個大氣。這樣的話,自己應該不會受到太大處罰。

  爾敏有些發昏發脹的頭在聽到男子的低柔輕語後如同注入了一灘清潤的水中,慢慢醒了過來,水中卻彷彿摻雜了醇酒,讓她有些微醉。這個男人從馬上救下了她,這會兒正用一隻手環著她的肩膀,對她說話時明顯帶著小心翼翼,柔得如西羌大草原夏日的風。爾敏藏在他懷裡哭泣的小臉慢慢漾開一抹燦爛的笑。這男人不顧世俗目光救了她,指不定她出現的那會兒就惦記上自己了。一想到這兒,嘴角的笑容怎麼都止不住,上勾的唇瓣被使勁兒扯平後又立馬翹了起來。

  事實是,劉明昊想掌住她的肩膀將她推開,只是半響沒有作用,考慮著她是個女子,不好真使盡全力將他她拽開,對她說話不是輕柔,而是因為她的身份稍微客氣地放低了些,至於爾敏想的不顧世俗目光救她更是無可奈何,皇上都暗示好幾次了,他能不照辦麼。有時候,誤會就是這麼產生的。

  「下馬。」低柔的聲音多了分冷意。

  爾敏恍然回神,抬頭看他,這男人緊皺著眉看向高台。

  劉明昊見懷裡的女子盯著他發呆,只當她是被方才的事兒嚇傻了,無奈歎了口氣,提著她後背一塊從馬上跳了下來。

  「公主,方才情況緊急,若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公主,還望公主海涵。」劉明昊朝她低頭抱拳道,不等爾敏發話已經直直走向乾元帝和西羌王跟前,跪下認錯道:「屬下方才冒犯了公主,還望皇上責罰,屬下絕無半分怨言。」

  程梓墨哈哈笑了兩聲,「劉愛卿救公主於危難,何罪之有,快起快起。」那滿臉的笑意比開的花兒都燦爛。說罷,看向西羌王,立馬換上一副自責表情,「適才讓西羌王和公主受驚了,朕實在過意不去,也怪朕被公主那一幕嚇著了,一時忘了救助,好在劉愛卿及時救下公主,若是公主真出了什麼事兒,朕就罪過了。」

  西羌王難看地笑了笑,「皇上不怪爾敏不知所謂就好,即便方才真出了什麼事兒,亦是這孩子咎由自取。」看了看已經起身立於一邊的男子,犀利的目光打量了許久,「多謝這位將軍救下爾敏,不知這位將軍是?」他知道大宸國最重女子名節,發生方才那事兒,爾敏已經被他摟抱過了,這麼多大宸國人看在眼裡,誰還要她。這男子雖救下了爾敏,若只是一個無名小卒的話,爾敏難不成還非要嫁給他?

  劉明昊還有些恍惚,為何現在的情況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個樣。難道西羌王不該怪他壞了公主的名節,然後請求皇上處罰他?就算救下公主可以勉強可以功過相抵,但是皇上也沒有必要笑得這麼……燦爛。聽了西羌王的問話,劉明昊忙欲答話。只是,話還未出口,乾元帝已經先一步替他回答了。

  「這是朕很受重用的劉節度使家的公子,此人不論刀長槍箭術樣樣精通,朕正準備提拔他為京都右翼副統領。沒想到劉愛卿還未正式上任,就給了朕這麼個大驚喜,哈哈,甚好甚好。」程梓墨心情大好。

  文官隊列中的劉節度使受寵若驚,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西羌王聽了這話後,稍稍鬆了口氣,不是個什麼都不是的無名小卒就好。皇上無意納爾敏為妃,定遠將軍也平白惹爾敏生厭,真要聯姻的話恐怕得選個地位不低的文官或武將,爾敏又是個直爽性子,西羌王自然多考慮武將。看乾元帝說的這劉愛卿長得確實俊朗,只是不曉得這人到底是不是如乾元帝所言,是個有本事的人。

  似乎看出西羌王所想,程梓墨笑道:「爾敏公主受了驚嚇,還是坐於一側先歇著罷,適逢等會兒有我大宸國勇士們的刀槍比試,西羌王和公主都可看看,順道壓壓驚。」聲音微微提了些,「劉愛卿也會同其他武官一樣上陣比試,西羌王和公主若是不怪罪劉愛卿方才的冒犯,不如叫他先下去準備著。」

  西羌王正要接話,已經恢復正常的爾敏湊近他耳邊低聲低喃幾句,西羌王面露吃驚,接著大笑起來,「既然這位劉兄弟也要上陣演練比試,本王和爾敏自當要好好見識一下劉兄弟的本事。爾敏說,等諸位勇士比試完了,她也想跟劉兄弟比較一番,就比騎術,這一回她重新挑選一匹馬,定遠將軍的破風就還與將軍好了。」

  席夜楓心裡嗤笑一聲,這馬就是給你,你也乘坐不了。看著校場上的破風被掌馬使牽了下去,席夜楓不由歎了口氣,好想再抱著小媳婦一塊騎著破風去大草原上逛幾遭。他和洛清鳶已經分開一個多月了,這會兒想她想得緊。

  劉明昊真的有種身在雲裡霧裡的感覺,就這麼放過他?雖然他的確是救下了公主,但當著這麼多人抱了她,也算是毀了她的名節,西羌王和公主一點兒不在意?看來西羌民風比西陽還要開放許多。

  程梓墨朗笑,「既然西羌王都這樣說了,事後就讓劉愛卿跟公主比一場,有他在,公主也有個人照應著,應該不會再出現適才的危險。」轉頭看劉明昊,笑得無比溫和,「劉愛卿退下罷。」

  劉明昊低頭應聲,退了下去。眾人看他的目光變得極其微妙起來,劉明昊不由皺了皺眉。

  大宸國文武皆尚,京都裡的將軍每一個都小有本事,總統領趙將軍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手下將士在校場上進行各種比試。端的是熱血沸騰的男兒們,校場上的比試熱鬧至極。一聲聲大喝伴隨著刀槍相碰撞發出的哐噹之聲。

  左翼兵孫副統手中長槍直指眼前之人,目光銳利,「先前沒聽說過你這人,沒想到今日皇上竟封了你做右翼兵副統領?」眼中滿是質疑,雖說方才救下西羌公主的時候這小子騎術不錯,但是長槍的話絕對比不過他。

  「能得皇上厚愛,我也很吃驚,雖為晚輩,待會兒比試,孫副統領無需手下留情。」劉明昊朝他抱拳一笑。

  「刀槍不長眼,劉兄弟可要小心了!」孫副統領提醒道,然後長槍一提,大喝一聲刺去。劉明昊長槍一擋,側身躲開,刺他持槍右臂。

  「果真不差啊。」程梓墨笑了笑,朝立在幾步遠的席夜楓瞧了瞧。席夜楓回頭看他一眼,兩人目光匯交,裡面交換的深意只有兩人自己知曉。

  爾敏和西羌王目光匯聚在校場中兩人身上,尤其爾敏公主,目光隨著場中那人來回移動,特別是劉明昊快被刺到的時候差點兒叫出聲。

  「爾敏,這小子不會輸。」西羌王大笑,雖然他不懂長槍,但是這小子應變靈活,刺戳有力,絕不會輸給另一個人。

  爾敏聽了她的話後臉一紅,嘀咕道:「父王,我又沒問你這些。不過,我也覺得他不會輸。」

  西羌王瞅了自己的小女兒一眼,笑意舒展。這小子也算年輕有為,乾元帝也對他極為重視,爾敏嫁過去只好不壞。這次主要目的本就是結兩國之好,爾敏若是喜歡這人,那就選他好了。

  幾十個回合後,劉明昊的長槍抵在了孫副統領的頸間。

  「承讓。」劉明昊朝他一抱拳,淡笑道。

  孫副統領雖覺地輸給一個小輩面子上有些掛不過去,但是這小子的長槍確實使得不差。

  「你很不錯。」孫副統領有些不情願地朝他道了這麼一句,退了出去。

  接著便是射箭、大刀等。就是跟右翼兵統領切磋武藝,劉明昊也絲毫不遜色,沒人知道在西陽的那段日子,他是如何勤學苦練,又加之席夜楓的經常指點,他的每一項武藝都已十分熟練。

  「劉愛卿真是不錯。」程梓墨邊看邊朝西羌王時不時點評幾句,特別是這劉明昊提得格外多,西羌王應著聲,對劉明昊也另眼相看起來。

  「布占泰,你覺得這小子如何?」西羌王用西羌話小聲問了問身邊立著的人。

  因著這人及時救下了爾敏公主,布占泰對這人印象不差,想了想,回道:「此人潛力不錯,假以時日可成大器,能匹配公主。」

  西羌王滿意地點點頭。旁邊的爾敏耳尖地聽到兩人的對話,心情頗好地拾起胸前垂下的一根小辮子把玩,目光甚少從那男子身上移開。此時的他剛比試完騎馬射箭,站回了隊列中,旁邊一個年輕小將正在同他低聲說話。爾敏笑了笑,方才那人的射箭英姿似乎還印在她腦中揮散不去。

  「哈哈,今日時辰不早了,比試就到這兒罷。」程梓墨大笑著宣布道。

  以程梓墨和西羌王為首,人群逐漸離開校場。

  劉明昊似乎察覺到什麼,抬頭望去,忽然對上西羌王和西羌公主的目光,心下不由一跳。那是什麼眼神,為何這般看他。直到人都走遠,他隨著武官跟在了後面。

  程梓墨又隨便念叨了幾句後,文武百官辭了皇宮各回府中。

  殿中,只剩下程梓墨和西羌王等人。席夜楓也已回到了自己行宮,本想早些回去見見家人,奈何程梓墨念著自己的目的還未完全達到,心裡有些不踏實,扣著他不讓走。

  「……今日乾元帝果真叫本王大開眼界呀,尤其是那個劉明昊副統領,當真是年輕有為,爾敏甚少誇人,可這孩子竟然也在本王的面前提了好些次。」西羌王朝程梓墨笑道。

  如此顯而易見的稱贊讓程梓墨心裡雀躍不已,看來席夜楓那廝的計策果真是奏效了,叫劉明昊在今日大出風頭,以此虜獲公主芳心,加之今日這場意外的英雄救美,西羌王和西羌公主都看上那人了。

  「哈哈,西羌王謬贊了,據聞你西羌男兒更是勇猛異常,不過,這劉愛卿確實叫朕吃了一驚。看來,以前是朕大材小用了,如此將才必要好好提點重用才是。」程梓墨一雙眼泛著亮光,一副無意間發現金子的欣喜表情。

  西羌王猶豫了半響,直到身後爾敏公主扯了扯他的衣袖,西羌王才勉為其難地開了口,「不瞞乾元帝,爾敏是瞧上那小子了。此次本王前來正是想與大宸國交好,順道給爾敏這孩子挑一個好夫婿。皇上你看--」

  程梓墨面子上大笑起來,心裡也在大笑,只恨不得狠狠捶席夜楓幾下,忍住了自己激動的心情,朝西羌王道:「朕正有此意,劉愛卿跟公主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天定良緣啊,哈哈……」

  爾敏公主難得羞澀地垂下了頭。

  次日,劉明昊仍舊被召進宮,奉皇命跟爾敏公主進行昨日未完的騎術較量。

  接著一日,劉明昊被召進宮,奉皇命帶著爾敏公主在京都裡遊玩。劉明昊一路上擺著張木頭臉,爾敏更愛之。

  再後來,一道聖旨下,劉節度使府裡驚呼一片。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08 AM

第七十三章 所謂流言

  劉節度使萬萬沒料到那西羌公主竟然看上了昊哥兒,皇上還……還親自賜了婚?!震驚已經不足以表達他此刻的心情。前來宣讀聖旨的錢公公收了劉節度使孝敬的鼓鼓一荷包銀兩,樂顛樂顛地走了,徒留劉府中人呆的呆,傻的傻,喜的喜。

  王氏得知此事時,心裡有些發酸,盡管昊哥兒十分敬她,但到底是個姨娘生的,沒想到竟得皇上如此重用,讓他任了右翼兵副統領也罷,如今又成了西羌公主的駙馬,整個京都,如此年輕有為的人除了忠勇侯府的那位定遠將軍,怕是找不到第二人了。

  劉節度使自然欣喜,這可是莫大的殊榮,昊哥兒如此爭氣,以後誰還敢小瞧他們劉府。幸虧他沒有急著給昊哥兒說親,不然到時候又要開罪別人。

  劉明昊拿著手中的聖旨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確定這不是假的,木訥的表情上忽然浮現一絲苦笑,眼裡盡是說不出的複雜,這算什麼?他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皇上的重用?日後必是榮華富貴接踵而至?這確實是他一直追求的東西,可是如今得到了,為何他卻一點兒高興不起來。

  「夫君,還在忙?」書房門口一個眼睛大大的女子衝他笑,端著一碗蓮子粥走了進去。自她跟隨劉明昊回到京都後,很多事情都不適應,別的不說,光是這個太太王氏便老找她的茬,嫌棄她不如兩位通房懂府中規矩。她只不過是喜歡在院子裡閒逛而已,哪裡又錯了?

  劉明昊看到來人,眼裡愧疚一閃而過,輕笑道:「霜兒又給我準備了吃食?可是我在宮中已經吃過了,這會兒還沒有餓。」

  「我知道夫君用過膳了,只是這會兒再吃些粥對身子好,夫君便少吃一些罷。」女子對他盈盈一笑,將蓮子湯端到他面前。

  劉明昊不想拂她的面子,吃了好幾口。想了想,有些不忍地問出口,「霜兒,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女子先是一怔,隨即笑了笑,「我當然知道,府裡都傳遍了,夫君遲早是要娶正房夫人的,這個我早便清楚,只是沒有想到夫人竟是西羌公主。其實,這樣我反而鬆了一口氣,夫君也許不明白,夫君的那兩個通房性子怯懦得緊,都不怎麼跟我說話,這些日子我在府中挺寂寞的。京都裡的女子一點兒不似西陽的女子,過於內斂端莊了,若是西羌公主的話,應該好相與一些罷?」

  劉明昊聽後,心裡極為熨帖,將她攬入懷中,歎道:「霜兒,你是個好女子,當初我真不該聽他們的慫恿娶了你,若是嫁入尋常百姓家,你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辛苦。」

  霜兒不悅地捶他的胸膛,「夫君說的什麼話,我就是因為喜歡夫君,才心甘情願嫁與夫君為妾的。」說到這兒,聲音慢慢低了下來,多了一絲愁緒,「我只是沒有想到京都裡的妾地位如此低下,太太也總是瞧我不順眼。夫君,我是不是太不知禮數了?」抬頭看他,眼睛水汪汪的。

  劉明昊歎了聲,輕輕撫著她的肩,「太太就是這個性子,沒有什麼惡意,哪怕是我也得敬著太太,你平兒多避開她便是,莫跟她一般見識。」

  霜兒嘟著嘴點點頭。

  「至於公主的事,聖旨不可違,這婚事是沒法推掉了,我別的無所求,只希望公主嫁入我劉家後可以與你們和睦相處。」

  「夫君放心,我既然甘心做你的妾,這些事兒自然早早做了準備,太太的脾氣我會忍著,以後嫁進來的夫人我也會對她畢恭畢敬。」霜兒笑道,撲進他的懷裡,「夫君,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歇息罷,明個兒你還要進宮面聖呢。」

  劉明昊無奈一笑,拍了拍她的後背,「今個兒我便不去你那兒了,畢竟賜婚的聖旨才下達,不好這般打公主的臉面。」

  霜兒雖然不識多少字,但這些禮節還是懂的,只垂頭道:「我也不敢跟公主爭什麼,等公主嫁進來後,夫君莫忘了我便是。」

  劉明昊目光柔和起來,承諾道:「不會的,我既然納了你進府,又豈會冷落了你。你去歇著罷,等我看完這卷書也便就寢了。」

  等人走後,劉明昊目光淡淡地看著門口,心裡那種無處可洩的煩躁讓他此時此刻只想抱頭大睡一覺。不知怎的便想了起席夜楓和洛清鳶,劉明昊笑意苦澀,一生能找到這麼個匹配自己的良人該是一件偌大的幸福罷。只可惜,他一開始就輸了。公主是不是可以相攜著走一生的良人他不知,他只知他對她沒有心動的感覺……

  次日,劉明昊著武官朝服,正式入早朝謝恩。乾元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又將劉明昊同爾敏公主的婚事宣布了一番。百官驚詫不已,沒想到這劉明昊剛登上副統領一職,便又迎來了這等桃花運。

  「臣劉明昊謝過皇上天恩。」劉明昊俯身拜謝,眼中似有淡淡喜意,仔細一看也不過是淡漠一片。

  「劉愛卿好好準備罷,爾敏公主將會是個難得的賢妻。」程梓墨笑意淺淺道,說到賢妻兩字亦是臉不紅心不跳。

  因著西羌王要親自看著爾敏公主出嫁,程梓墨把婚期定到了這個月中旬,不過十來天的日子,時間可謂緊迫。好在聘禮由皇上來出,劉節度使也不必過於擔心,說是聘禮,實則是兩國相交互通往來的意思。大宸國送絲綢布匹百餘匹,各種金銀首飾,連帶著百擔子糧食也當成聘禮,準備一起送往西羌國。西羌王大喜,承諾一回西羌便送來爾敏公主的嫁妝,上等好馬百匹,精致刀具千餘把等等,全部入大宸國國庫,另外的首飾珠寶則留與爾敏公主。

  兩人達成共識,各自滿意。

  不日,西羌公主要與劉節度使家公子劉副統領完婚一事傳遍了大街小巷,成了百姓酒餘飯後閒聊之事。

 ★★★   ★★★   ★★★   ★★★

  「皇上,如今事已辦完,末將是否可以回西陽了?」席夜楓儒雅淡笑,眼裡卻躥動著小火苗。

  程梓墨伸了個懶腰,將桌上的奏折慢慢攤開看,聽了他的話也只是懶懶瞥他一眼,然後繼續低頭看奏折,「愛卿啊,既然你護送西羌王來了京都,自然得再護送他回去。若是西羌王在這路上出了什麼岔子,前面的所有事兒豈非白忙活了。」

  「皇上,末將倒有個好意見,不若叫劉明昊這個女婿親自護送老丈人回去如何?順道還能帶爾敏公主在西陽遊玩一番,皇上叫末將先回去了,末將也好早些準備,屆時才能好生款待幾位。」席夜楓笑意不減,眼裡的火星子卻多了幾簇。他實在是待不住了,他想小媳婦想得緊,恨不得立馬就回去。若是真要等到兩人完婚,再護送西羌王回去,這又得耽擱好些功夫。

  程梓墨聽聞這話,立馬抬頭,笑贊一聲,「席愛卿好主意啊,就這麼定了,等劉明昊和公主完婚後,你們幾個一道去西陽,也叫女婿和老丈人在路上增進一下感情。」

  席夜楓默默無語地盯著他看,終於吐了一句,「皇上聖明。」

  「這種話朕聽多了,你放在心裡說就好。」程梓墨笑道,繼續埋頭看奏折。

  「既然皇上決定了,末將只能聽從皇上安排。皇上,末將可否回忠勇侯府看看自個兒的家人?」席夜楓臉上已經沒了笑意,肅然問道。

  「這個當然,席愛卿住在行宮本就不合適,還是早些回自個兒府裡罷。」程梓墨朝他揮了揮手,一副「這種小事還問朕」的鄙視模樣。

  「末將告退。」席夜楓表情淡淡道,恨不能拿眼刀子戳他幾個洞,到底是一國之君,該有的規矩還是得有。席夜楓心裡忿忿地走了。

  程梓墨在心裡大笑,總算叫你吃回兒悶虧,讓你平日兒只會在朕面前囂張炫耀。

 ★★★   ★★★   ★★★   ★★★

  西羌公主要嫁給皇上十分器重的一個副統領了,據說年輕有為,還曾經在西陽跟著定遠將軍磨礪一年,此人相貌堂堂,和西羌公主站在一起,端的是俊男俏女,少有的匹配。此次大婚,皇上親自主婚,熱鬧極了,整個京都都浸染了一片喜氣。

  有時候,流言一傳十,十傳百,最終的結果便會變得面目全非,等過往的商隊傳到西陽時,消息便成了:皇上最器重的定遠將軍席夜楓要娶西羌公主了,兩人男才女貌,羨煞旁人,連皇上都來親自主婚。

  有人質疑道:「定遠將軍不是娶過妻了麼?」

  另外的人便接話道:「你懂什麼,皇命不可違,西羌公主看上了定遠將軍,皇上又當著西羌王的面親自下了旨,定遠將軍如何拒絕?聽聞,婚後定遠將軍便會帶著公主一起回西陽,屆時將軍夫人該如何自處啊……」

  眾人惋惜歎氣,照這樣,皇上的意思恐怕是讓兩人平起平坐,可是,原來的將軍夫人身份地位遠比不過西羌公主的高貴,以後又如何平等得起來。

  西陽,將軍府

  「兩位嫂嫂竟然專程來府中找我,叫我吃了一驚呢。」洛清鳶笑看眼前幾人,命翠兒上了茶。

  王氏和薛氏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閃過憐惜。

  王氏收起眼中情緒,笑道:「洛妹子有了身子,不方便出遠門,我們這些個做嫂子的自然要上門看看你。」

  薛氏也附和著笑了笑,看向她的肚子,「幾日不見,妹子的肚子彷似又大了些,這幾個月正是最重要的時候,妹子萬萬不要因為什麼小事兒就動氣,對腹中孩兒不好。」

  洛清鳶眼眸子閃了閃,心裡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只當是自己太過敏感了,也沒有多想,笑回道:「翠兒和趙嬤嬤平兒連大聲說話都不敢,生怕吵到了我,還有誰敢惹我不痛快,我這些日就在屋裡同嬤嬤學做一些小肚兜和棉褲,心裡歡喜著呢。兩位嫂嫂當真是多慮了。」

  王氏乾笑兩聲,「嫂嫂這不是怕你在屋裡憋壞了心情發悶麼。妹子無事就好,若是妹子近日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也別放在心上,要放寬些心。」

  薛氏也連忙湊了幾句,「你王嫂子說得對,女人犯不著為一些小事愁悶,保重自個兒的身子才是最為重要的。」

  洛清鳶雖不清楚兩人為何說這些,卻也聽出了些問題,外面有流言蜚語?

  「兩位嫂子,外頭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我這些日子光顧著悶頭做些小繡活兒,快成了個悶在屋裡的呆子了。」洛清鳶盯著兩人,笑問。

  「沒什麼事兒,無非是一些多事人不知從哪兒聽到的閒言碎語,不值得妹子一聽。」王氏忙回道。

  洛清鳶沉默下來,屋子裡一片沉悶,直到翠兒端了茶水進來。

  「兩位嫂子喝茶罷,這是將軍平日最喜歡的雲裡霧,味道很香濃。」洛清鳶笑了笑,目光幽幽,道:「方才王嫂子說我在屋裡待著容易煩悶,不如咱們一道出去走走,也好過總在府裡待著。」

  兩人幾乎是立馬搖頭。薛氏忙不迭道:「妹子有孕在身,切勿隨意走動,府裡便得當心許多,更莫說府外了。」

  洛清鳶並未打算繼續試探,心裡對此事已經有了個底兒。眼睛悄悄朝翠兒看去,果見她一副擔憂的樣子。

  送走了兩人,洛清鳶將翠兒和趙嬤嬤叫到了屋中,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盯著兩人問,「嬤嬤和翠兒這兩日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怪道你們這兩日做事總有些心不在焉。」

  趙嬤嬤一副無事模樣,道:「夫人甭聽那薛氏和王氏之言,夫人雖稱她們一聲嫂子,但她們到底是小戶小家出生,同其他人一樣好說一些閒言閒語。」

  「翠兒,是這樣麼?」洛清鳶目光轉向面露緊張的丫頭。

  翠兒一愣,急忙點頭,「對,就是嬤嬤說的這般。」

  洛清鳶忽地輕笑出聲,望了望門外,語氣冷硬了起來,「沒關係,你們不跟我說實話的話,我自個兒出去看。」話畢,自己扶著肚子往外走。

  趙嬤嬤和翠兒大驚,急急上前拉住她。

  「夫人,不過是一些不可信的碎言碎語,夫人知道後也只是徒增煩憂!」

  「到底何事要瞞著我?我為何就不能知道!」洛清鳶頓時有了氣。這種有事被人瞞在鼓裡的感覺真是糟糕透了。

  趙嬤嬤和翠兒正勸得唾液亂飛,門口卻於此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雪梨不等剪秋通報,已經疾步走了進來。

  「姑娘可還好?」雪梨皺著眉,眼裡的憂心滿滿當當,遮擋不住。

  洛清鳶繞過趙嬤嬤和翠兒,一下拽住雪梨的手,「雪梨,你不要像趙嬤嬤和翠兒一樣瞞著我,外面到底發生了何事,告訴我。」洛清鳶沒有察覺到,她握著雪梨的手越來越緊,手心裡已是汗濕一片。

  雪梨看了看洛清鳶身後不知所措的兩人,又瞧見洛清鳶眼中的迫切,心裡忽有些悲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為何會發生這種事?!姑娘這性子是絕不會容忍將軍再娶別人的,何況那人還不是一般人,而是身份高貴的西羌公主。

  洛清鳶看她良久,嘴角緩緩一勾,獨自個兒坐回了榻上,慢悠悠地端著茶盅輕啜了幾小口。

  雪梨看到這樣的洛清鳶,只覺心疼。

  「不必瞞著我了,方才我便猜到了。」洛清鳶淡笑,「是不是將軍他……在京都出了什麼事兒?」環視幾人一眼,細細觀察了幾人的反應後,一顆心慢慢下沉,握著溫熱茶盅的手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雪梨深深吸了口氣,「姑娘,不過傳言罷了,不可信的。依將軍的性子,他怎麼可能娶西羌公主,將軍這麼心疼姑娘,還承諾過一生只有姑娘一個,他是個重承諾的人,不會食言的。」

  洛清鳶笑了聲,默了許久,抬頭看向三人,「你們放心,我不是看不開之人。在將軍回來親自跟我說這件事前,我是不會相信流言的,你們不必為我憂心。」她願意信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席夜楓既然承諾一生只娶她一個,他便不會輕易食言。至少要等到他回來,到時候一切都明白了。

  三人吁了口氣。

  「夫人能這樣想便好,我方才真害怕夫人因為這事傷了身子。」趙嬤嬤道。

  「我知道你們為我好,只是萬事我自有思量,你們以後無需瞞著我。」洛清鳶彎了彎嘴,「雪梨,既然來了,不如今個兒便留在這兒用膳罷。」

  雪梨見她想得開,自然是歡喜地應下了,至於石高回去後能不能及時吃到飯,雪梨暫時忘到了一邊。

  膳食比較清淡,洛清鳶胃口不錯,吃得不少。雪梨看了,呵呵一笑,「沒想到姑娘的胃口如此好,肚裡的小公子可算餓不著了。」

  洛清鳶勾了勾唇,「夜楓一直說想要個兒子,可我總覺得這一胎該是個女兒,跟我幼時一樣,胃口極好。」

  兩人聊得十分開懷,就在這時,李管事急忙送來一封家信,道是將軍命人加急送回來的。

  洛清鳶抑制住心中的狂喜,一接過信就迫不及待地當著雪梨的面拆開。

  雪梨笑得歡快,「我就說將軍定是時時念叨著姑娘,將軍這麼心疼姑娘,又怎麼會娶西羌公——」一句話還未說完,洛清鳶的表情讓她剩餘的話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呵呵……呵呵呵……居然是真的,是真的呢,他娶了西羌公主,正在回來的路上。」洛清鳶輕輕笑著,表情卻比哭還難看。最後,她捂住臉,擋住了濕濡的眼眶。

  雪梨翕了翕唇瓣,從她手中取過書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心裡發涼。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將軍怎麼會娶西羌公主,怎麼會!

  「雪梨,我有些累了,想去床上歇息一會兒。」洛清鳶淡淡道,兀自走向床榻。

  雪梨連忙扶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洛清鳶朝她輕輕笑了笑,然後調了個身,朝向裡側躺著。

  雪梨看著她面對自己的肩背,輕微地顫動,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來。

  被仔細折疊起來的信封顫巍巍地飄落在地,上面是洛清鳶所熟悉的狂狷草書:

  鳶兒,吾妻,正在護送西羌公主和西羌王回來的途中。甚念。

  落款正是席夜楓三個字。



第七十四章 突生意外

  雪梨陪了洛清鳶好一會兒,本想說些什麼,終究是沒說出口。白紙黑字說得清清楚楚,將軍在護送西羌公主和西羌王歸來的途中。眾所周知,西羌王此次帶著西羌公主來大宸國,就是為了結兩國之好,西羌公主更是來大宸國和親的。西陽百姓流言,道定遠將軍遵從聖旨娶了西羌公主,若真是這樣,西羌公主自是要隨將軍回府的。

  雪梨抓了抓頭,沒道理啊,將軍若是真迫於無奈娶了這西羌公主,應該在信上說清楚到明白才對,不可能只這麼簡單一句話。雪梨撿起地上的書信,又細細看了幾遍,將軍的字很難認,她跟姑娘待的時日長,自是識得一些字,上面確實是說將軍正帶著西羌公主和西羌王往回趕。

  不知姑娘睡著沒,雪梨走到床榻邊坐下,探頭望過去,看到姑娘那輕閉著的長睫懶懶地垂下,偶爾顫了顫。

  「姑娘,這其中指不定有什麼誤會,你千萬要看開些,莫要因為這事兒傷到了身子。」雪梨低聲道,見她長睫又輕輕顫動了兩下,知道她是聽進去了,便又繼續勸道:「就算將軍真的娶了西羌公主,我想將軍也是因為聖旨而迫不得已,將軍心裡只有姑娘你,府中所有的下人也只認同姑娘你一個女主子,何況姑娘的腹中已經有了將軍的骨肉,那西羌公主來了府中也只是不受歡迎之人。」雪梨雖知道這些話姑娘也不愛聽,但是總比她一個人悶著頭胡思亂想得好,最壞的情況也便是這樣了。將軍總不可能三心二意地又喜歡上那勞什子的西羌公主。

  雪梨沒有發現,她每說一句話,洛清鳶的眉頭就緊皺一分,最後整張臉都糾結成了一團。

  「雪梨,我無事。」洛清鳶猛地睜開眼,調轉身看她,嘴角略一勾,「我真的無事。」

  「姑娘,你……」雪梨有些不信,心中擔憂更甚。

  「正如你所說,將軍他這麼疼愛我,我還懷著他的骨肉,那西羌公主是越不過我的。」洛清鳶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

  「姑娘真這麼想?」雪梨問,見她點頭,心裡稍稍鬆了口氣。

  「你先回去罷,石千總回去見不到你的話又得著急了,等會兒喚翠兒進來照顧我就成。」洛清鳶笑道,好幾次,石千總直接找人都找到將軍府了,每回就差將雪梨這丫頭扛在背上帶回去了。

  雪梨看到她眼裡的調侃,有些羞赧,「合該叫他多餓餓肚子,每回在軍營裡吃了,回來還要吃那麼多,胃口真大。」

  「呵呵,那是因為雪梨你親手做的飯香,石千總就算在軍營裡吃飽了,也要吃到你做的才舒心。」洛清鳶調侃道。

  「姑娘又來打趣我。」雪梨羞得垂頭不看她,也錯過了她眼裡一不小心流瀉出的孤寂和愁緒,只有那麼短暫一刻,很快又被她悉數收了起來,恍如一瞬的錯覺。

  「既是如此,我便不打攪姑娘了,姑娘好好歇著,多多注意身子。」雪梨臨走前又叮囑許多,見她臉上笑意不似作假,才放心地離開了。

  待人走遠,洛清鳶臉上的笑慢慢收斂起來,走至小圓桌前,扶著肚子緩慢小心地取過桌上的書信,手指尖挨個摩挲過信紙上的每一個字。夜楓,當時的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寫下了這一行字,對我無話可說了麼,怎的只有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看了這封信後,她有些傷心,不是因為不相信席夜楓曾經給她的承諾,她只是猛然記起,這世上還有個叫做聖旨的東西。若是西羌公主真的看上他了,要皇上親自指婚,皇上自然以大宸國利益為重,若是連西羌公主都不介意席夜楓成過親的話,皇上又怎會反對。席夜楓,若是你真的迫於無奈娶了西羌公主,我不會怪你,只是你曾經承諾的一生只我一個女人恐怕是做不到了。讓人覺得可惜也……可恨。

  「夫人,我方才聽李管事說,將軍從京都來了信,可是真的?」翠兒一進屋就欣喜地問。

  洛清鳶揚了揚手中的信紙,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是呀,方看完不久,將軍說他就快回來了,十分想念我。」

  翠兒聽聞這話,笑嘻嘻道:「將軍果然念著夫人,才往回趕就急著給夫人報信兒了。」心裡鬆了大口氣,流言果然不可信。翠兒才放鬆下來卻在聽到洛清鳶下句話愣愣地怔在了原地。

  夫人笑著說,「將軍正在護送西羌公主和西羌王回來的路上,一路上折騰下來估計得將近一個月罷。」

  翠兒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眾人皆知西羌公主是來大宸國聯姻的,西羌王事後自然是回西羌,那西羌公主呢?怎的也原路返回了?聯想那些謠言,翠兒臉色頓時一變,難不成這是真的,將軍他真娶了西羌公主。

  看到夫人臉上的淺笑,翠兒忽然覺得好心疼。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經把夫人當成了將軍一樣重要的存在,是將軍府裡的女主子,敬她更是把她當成個會照顧人的大姐姐一樣喜愛。

  「翠兒,去將軍的書房取些筆墨過來。」洛清鳶吩咐道,衝她笑笑,一臉無害,純真俏皮。

  翠兒心裡莫名其妙地打了個顫,連忙點頭,「我這就去給夫人取來。」

  片刻後,筆墨紙硯都取來了,翠兒會意地給她磨硯。

  洛清鳶提筆沾墨汁,對準攤開的信紙一陣細細勾畫,信中的一行字被所畫之物遮擋住,只留下落款的席夜楓三個字,恰好就在那所畫之物的一條短腿兒邊。

  翠兒在一邊看著,嘴巴越張越大。好大一隻……王八。她雖不識字,卻曉得信紙最下角是將軍的名字,可是這會兒,將軍的名字就好似被王八的一隻腳踩到了底下。

  「翠兒,把東西都收拾了罷。」洛清鳶表情淡淡地將畫好的王八疊好,然後放回了信封。

  洛清鳶這兩日跟以往沒有什麼異常,吃喝睡一樣不落,得空了還是同趙嬤嬤學製一些小肚兜和鞋子等。趙嬤嬤和翠兒雖見她如此卻仍不能放下心來,有時候事情擱在心裡放久了反倒容易憋出病。

  席夜楓想趕緊回西陽的感覺頭一次這麼強烈,以前只是覺得這地方有自己所留戀的同甘共苦的弟兄們,也是自己多年征戰的地方,留下的回憶很多,在這兒的時間也多,是他生命中不可割捨的一塊土地。可是,現在已經遠不止是這些,他的將軍府裡有他所愛的女子等著他,還有一塊在小媳婦肚子裡等著的乖兒子。想到這兒,席夜楓忍不住笑出聲。

  「席大哥在想什麼?」與他並駕齊驅的男子側頭看他,笑問,一隻手牽著韁繩,另一隻手掌著懷中的女子。

  懷裡的女子嫌惡地看了席夜楓一眼,冷哼一聲,「還能是什麼,瞧他那副樣子,肯定是在想府中的女人。」

  「敏兒,不得對席將軍無禮!」男子瞪她兩眼,訓斥道。

  女子立馬一副認錯的乖乖模樣,側臉朝他笑道:「夫君說什麼就是什麼。」然後拾起帽子上的一個小絨球在他脖子上撓了撓癢癢。

  男子側了側頭,躲開她的玩鬧,將她的腦袋掰正,「你再胡鬧就回自個兒轎子上去,便是西羌王命我與你同乘一匹馬,我也不答應了。」

  女子連忙乖乖地坐正身子,然後慢慢蜷縮在身後男子的懷裡。

  「等到了下個小鎮,你還是回轎子上,這裡到底還是在大宸國,叫別人看到男女同乘一匹馬不大好。」男子又補了一句,聲音稍柔。

  「嗯,都聽夫君的。」女子低低應了聲,乖巧地縮在他的懷裡。這般乖巧聽說的樣子讓男子的臉慢慢變紅了,胳膊將她的腰肢緊摟著,就怕她不小心掉下馬去。

  「劉副統領和公主真是如膠似漆,叫我好生羨慕。」席夜楓曖昧地看了兩人一眼,呵呵笑道。真搞不懂,結婚不過幾日,這兩人怎麼就黏在一塊了,爾敏公主還好,原先便對劉明昊有些意思,可是這劉明昊短短幾日卻對爾敏公主大改觀,爾敏公主真是好本事。也不知是劉明昊收服了爾敏公主,還是爾敏公主收服了劉明昊,這事兒當真不好說。

  劉明昊聽了他的話,滿臉尷尬。懷裡的女子低低笑了兩聲,一副甜蜜模樣。

  同騎一馬的兩人正是新婚不久的劉明昊和爾敏,爾敏本是坐著來時的高轎,西羌王卻藉口讓兩人多培養感情,叫劉明昊帶著爾敏騎馬。劉明昊聽後很是震驚,看了身後的騎兵一眼,眾人非常統一地目不斜視,似乎什麼都沒聽到,畢竟是西羌王,又是他如今的老丈人,劉明昊自然沒法子拒絕,好在這會兒只是荒郊之地,便勉強應了下來。

  「劉兄弟離開西陽時日早,有些事情不知曉,我走時,你大嫂子已經有好幾個月的身孕了,我離開這麼久,府中只她一人,我很擔心她也很掛念她。」席夜楓笑,臉上的笑意柔柔,連眼裡都是滿滿的蜜意柔情,只一眼都能叫看的人一顆心軟成一灘水,隨著一陣柔風輕輕蕩開層層漣漪。

  那眼裡的柔光哪似作假,爾敏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心裡燃起一團怒火,原來這人根本是在騙她!原以為是個濫情之人,沒想到卻是如此專情的人。怒火躥起老高,想起什麼後,火苗子又逐漸熄了下來。罷了,她心胸寬廣,才不跟這人一般見識。這人真夠多慮的,她爾敏公主豈會是那種強人所難之人,不喜歡她直說便是,她還沒到求著別人非娶自己的地步。仰頭看了看劉明昊,心頭全是蜜意,這才是她如今的夫君,相貌俊朗,騎馬射箭樣樣精通,有時候對著她還會害羞,叫她越看越愛。

  劉明昊聽了席夜楓的話十分吃驚,「大嫂子竟然有孕了!」接著大笑了起來,「不知這會兒恭賀大哥和大嫂子會不會算晚,恭賀大哥要當爹了!」

  席夜楓心裡十分受用,面上只十分鎮定地勾了勾唇,「這都是早晚的事兒,沒啥,劉兄弟遲早也會當上父親。不過,劉兄弟的祝賀我先收下了,等回頭見了你大嫂子,我會同她說的。」

  爾敏聽了這話,湊近劉明昊耳邊低喃一句,劉明昊的臉上頓時多了兩團紅暈,低斥一句,「淨會胡鬧。」

  席夜楓時不時看兩口子打情罵俏,心裡孤獨寂寞極了。命人快馬加鞭送到西陽的信,小媳婦應該收到了罷。因著耽擱時日比較長,席夜楓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提前寫封書信報平安,小媳婦看見了心裡也有個底。可是,席夜楓悲催地發現,他肚子裡實在有太多的話想對洛清鳶說,以至於提起筆後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消磨了許久,他最終也只是擠出了那麼一句話。算了,剩下的一大堆話還是親自見了小媳婦再說。稍稍加快行程的話,想必半個月後便到了。

  但是,席夜楓從不知道,自己這麼偷懶的一句話居然傷了小媳婦的心,更沒想到的是,有時候你越是想早些見到一個人,老天爺便越要插上一腳,叫你不能如願。

 ★★★   ★★★   ★★★   ★★★

  入秋,天色漸寒,洛清鳶又往身上加了件衣裳。

  「夫人在看什麼?」翠兒端了一杯茶,問那看向窗外的女子,微微皺了皺眉,「窗外涼,夫人還是不要站在那裡,小心惹上風寒。」

  窗外的幾棵大樹上,樹葉半黃半綠,煞是好看。洛清鳶回頭一笑,「我很喜歡站在窗子邊,因為這裡的空氣好,還能將府裡的景色盡收眼底。」

  翠兒將茶水遞了過去,「夫人喝些熱茶,暖暖身子。」

  洛清鳶低頭輕啜兩口又遞還給她,望著遠處,呢喃道:「夜楓應該快回來了罷……」

  翠兒站在她身後,心裡輕歎一聲。

  入秋的西陽格外靜謐,連大草原都變成了金黃一片,洛清鳶抿嘴笑了笑,其實秋日的大草原真的是很好看呢,席夜楓那廝上次又騙她了,明明就很好看,明晃晃的一片,特別是夕陽西下的時候,暖暖的日光將草原襯得金光閃閃,像是有金沙子綴滿了整個大草原。

  遠處忽然響起了什麼聲音,打破了這許久的靜謐,哐哐噹噹,一下一下越來越密集,洛清鳶有些迷離的眼逐漸清明起來,猛回頭看向呆住的翠兒,眉頭微皺,「這是什麼聲音?」

  翠兒端著茶盅的手輕輕顫動著,哐噹一聲,茶杯跌落在地,狼藉一片,茶水四洩開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10 A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3-5-21 10:19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逃離府中

  「夫人先在屋裡待著,我去外頭看看!」翠兒一口氣急急說完這句話,腳下的狼藉顧不上清理,已經匆忙跑出屋外,邊跑邊喊,「嬤嬤,趙嬤嬤--」聲音裡透漏出的慌亂是如何也遮擋不住的。

  洛清鳶眉頭皺得愈緊,目光下垂,落在地上,茶杯摔成了碎片,像是吹落一地的花瓣,這可惜這花瓣帶上了尖銳的稜角,捻起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割傷你的手。墨綠色的茶葉有幾片掛在了那鋒利的稜角上,一小股水蜿蜿蜒蜒地流躥到了她的腳下,浸濕了繡花鞋的前端,腳趾頭有些涼颼颼的感覺。洛清鳶調轉頭繼續看著窗外,雙眼微微瞇了起來。街道上的聲音越聽越像敲鑼的聲音,又重又密集還很刺耳,震得好似心臟都在顫動。

  發生什麼?難道是府外哪處走水了,是以有人在求助?還是誰在外面敲鑼打鼓地賣藝?不是,都該不是,這種密集卻又節奏的敲鑼聲更像是在傳達某種信息。洛清鳶雙手合攏,因為不安,十指來回握緊又鬆開,鬆開了又立馬握緊。

  「夫人,夫人!」趙嬤嬤和翠兒喘著氣跑進了屋。

  洛清鳶看著滿頭大汗的兩人,正欲開口說什麼,趙嬤嬤已經先一步急道:「夫人匆匆收拾些東西離開這兒,將軍府不能久待了!」話音才落,兩人幾步躥到屋中,從箱子裡取了方花布,開始打包一些常用什物。趙嬤嬤找了幾件棉衣和裡衣,翠兒則將夫人的一盒簡單收拾包了起來。

  洛清鳶有幾瞬的呆傻,反應過來後兩人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嬤嬤,翠兒,外面到底發生了何事?!」洛清鳶問。

  「來不及細說了,夫人趕緊走,我已經叫府裡的家丁將馬車牽了出去,翠兒陪你同乘一輛!」趙嬤嬤急得顧不上主僕之分,扶拽著洛清鳶就往外小跑,翠兒緊跟其後。

  洛清鳶知道不是多問的時候,一手扶著肚子,一手任趙嬤嬤拽著,幾個人往將軍府的後門疾趨而去。

  「剪秋和其他下人可安排走了?」洛清鳶喘著氣問了句。

  「夫人放心,李管事知道事況緊急,已經安排府裡的人離開了,後門停著兩輛馬車,李管事親自護送夫人,我跟剪秋乘坐後面一輛,等會兒我們一直往南行便是!」趙嬤嬤幾乎是一口氣說完,喘氣得厲害。

  洛清鳶沒有繼續說話,邊說邊跑實在太累,她必須存著點兒力氣。

  後門果真停著兩輛馬車,一輛是她平日出門常坐的那輛,剩下的一輛是下人乘坐的馬車,比之較簡陋。後門連通著一個較為偏僻的小巷,洛清鳶偶見一兩個人背著包袱急匆匆地往別處跑。

  「快快扶夫人上馬車!」李管事顯然是剛剛將馬車辦置好,額頭滿是大汗,邊急道邊撩開車簾子。翠兒將洛清鳶扶上了車,自己也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方坐下,身子還未放穩,便聞李管事駕的一聲,馬車急速跑了起來。車內放著一個大包袱,洛清鳶隱隱聞到糕點的味道,趙嬤嬤和翠兒拿的是穿的用的,李管事卻周到地考慮到了乾糧,這樣下來,所有的東西都拿齊了,跟搬家所差無幾。洛清鳶撩開簾子看了看離得越來越遠的府邸。偌大一個府邸,說空就空了,如今就那般孤獨寂寥地守在那兒,只剩它了,人走了,卻什麼東西都沒帶走。那裡有如此多的回憶,席夜楓摟著她夜夜共枕而眠,一聲聲地輕柔低語地喚著她夫人或鳶兒,似乎怎麼叫都不覺得膩,他很愛占她的便宜,總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吻她的臉頰或嘴角,他還喜歡給她畫像,他的書房裡有好幾幅自己的畫,被他命名為美人圖。還有,他總喜歡藏自己的東西,也愛送她一些小玩意兒。

  忽然想起什麼,洛清鳶撩開前面的車簾子,朝駕車之人急道:「李管事,我忘了拿一件重要的東西,這會兒折回去的話還來得及不?」

  「夫人,太危險了,不能再回去了!」李管事聲線冷硬道,手中馬鞭高高揮下,馬兒跑得飛快,他急急調轉頭看了洛清鳶一眼,「夫人好好護著自己的身子,此地不宜久留,必須趕緊離開!」撂下這麼一句之後又立馬回身駕馬。

  「夫人忘了拿什麼?」翠兒見她一臉失落模樣,扶住她的身子問了句,順道把車裡留著的一個軟墊給她墊到了背後。

  洛清鳶低頭,淡淡道:「是將軍以前送我的一條鏈子,不在首飾盒裡,今日更衣的時候放在床頭了。」

  翠兒連忙打開包袱,隨著馬車的顛簸,身子有些搖晃地取出洛清鳶的首飾盒翻攪著找了好幾遍,果真沒見到她平日裡帶在手上的那條鏈子。

  「罷了,不過一條手鏈而已。」洛清鳶不在意地笑了笑,可是眼裡卻有著濃得化不開的惆悵和失落。她露出手腕,朝翠兒揚了揚腕上的紅綢繩,輕笑了聲,「無事,我還有這個,將軍給我打了死結,想取都取不下來的。」總歸是留下了一件東西,這是將她和席夜楓綁在一起的姻緣線。

  翠兒看著她臉上的強顏歡笑,狠狠咬了咬牙,悶聲不吭,這些小事本該她記著的,夫人口上說著不在意,其實心裡難受得緊。將軍這會兒要是在的話該多好,她們哪裡用得著逃竄般離開。翠兒忽然有些怨忿起將軍了。

  馬車駛進了大道,嘈雜聲越來越大。

  「快逃,西羌人來偷襲了,見血了--」人群裡時不時傳來這樣的叫喚聲。有好心的西陽百姓邊逃邊敲著手中的銅鑼,示意大家快跑。

  洛清鳶聽著車外繁雜的聲響,扶著肚子的手一點點收攏,抓出了幾道深深的衣褶子,臉色也有些發白,鬢角裡有一滴汗珠順著側臉頰慢慢流了下來。

  翠兒看出不對勁兒,嚇得連忙半抱住她,「夫人,可是感到身子不適?」

  洛清鳶抿著有些發白的嘴唇,輕顫著開合,「肚子有些絞痛,叫李管事放慢些速度,我不想傷到腹中孩兒。」

  翠兒被嚇住了,急忙朝李管事大喊道:「李管事,夫人身子不適,趕緊放慢些速度!慢些!」

  李管事本就是為了安全送夫人離開此地,聽聞洛清鳶身子不適,想到她腹中孩兒,心裡不由發慌,夫人和孩子一個都不能出事,不然他沒臉見將軍了。李管事控制好馬車,叫車駛得平而穩,緩了下來。

  一陣絞痛過去後,洛清鳶鬆了口氣,為了逃命失掉了腹中孩兒,她是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的。

  不適退去,洛清鳶心裡的疑惑也湧了上來,西羌王和西羌公主親來大宸國,為的便是與大宸國交好,且不說西羌公主是不是真的嫁給了席夜楓,單說兩人此時身在大宸國,是絕不可能讓人偷襲西陽的。洛清鳶記得席夜楓曾說過,西羌國發生過內亂,西羌王哈扎禮的王弟思達爾妄圖篡奪王位,最後以失敗告終,被哈扎禮逼退到最遠的荒原之地。難道這次偷襲西陽的便是思達爾?繞過哈扎禮的地盤,特意趁著西羌王還在大宸國境內侵犯西陽,就是讓大宸國百姓發怒,叫西羌王哈扎禮回不去,最好大宸國和哈扎禮再開戰,不管最終獲勝的是誰,他思達爾都能坐收漁翁之利。照現今的情況來看,十之八、九是大宸國取勝,那麼思達爾絕對是想趁機霸占哈扎禮的王位,接下來再跟大宸國示好求和。

  如果真是這樣,思達爾的打算的確不錯。洛清鳶的表情一下冷了下來,這會兒又剛好是糧食短缺之際,思爾達肯定是要從百姓這邊掠奪走大量糧食。傳聞思爾達生性殘忍,殺戮也是少不了的罷。洛清鳶歎氣,怪不得百姓慌成這樣,想必思達爾路經的地方已經見了血。若不是邊走邊掠奪糧食,這會兒怕是已經衝殺過來了。將軍府是西陽最受尊敬的地方,思爾達若為了挑起兩邊戰爭,鐵定是要將那裡翻攪個底朝天,一想到這兒,洛清鳶心裡更難受,只要不一把火燒掉將軍府就成,那裡有太多東西帶不走,不要毀了她和席夜楓在府裡的回憶就成,千萬不要。

  「夫人,身子好些了麼?」翠兒一臉擔憂。

  「已經沒事了。」洛清鳶衝她笑了笑,臉上的血色漸漸恢復過來。

  等到馬車離那危險地段越來越遠,翠兒一直吊起來的心才慢慢落了地,想起往事,神情落寞。「夫人許是不知,以前還沒有進將軍府的時候,我只是西陽的一戶普通百姓人家,和我娘相依為命,大哥和父親都從軍去了,直到打完勝仗都沒有再回來,後來娘親病逝,只剩我孤苦一人,將軍知道後便讓我進了府中做個端茶倒水的下人。西羌和大宸國打仗雖在戰場,但百姓的住處時有西羌人騷擾,大伙便養成了西羌人一來便敲鑼的習慣,聽到鑼聲,百姓就會將家裡的一些銀兩首飾藏起來,備好一些乾糧,這樣的話,那些西羌人便不會要你的命,我有一次親眼看到那人不給糧食,腦袋分了家,鮮血流了一地。今日乍聽到鑼聲的時候,夫人你不知道我心裡多慌,這鑼聲竟比以前聽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大都要急,我好怕,我……」

  洛清鳶握住她有些發顫的手,將她攬入懷裡,柔聲安慰道:「沒事的,我們已經安全了,別害怕……」

  翠兒靠在她肩上,伸手拭了拭眼角的淚花,她才不要在夫人面前哭呢,不然又要被當成個孩子。

  洛清鳶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見她好受了些,才撩開簾子問駕車的李管事,「我們已經離開很遠了,是不是應該安全了?」

  車子已到了荒郊野外的一條小道上,李管事呼了口氣,總算放下心來,回頭道:「夫人無需憂心,將軍府暫時回不去了,我有個遠方親戚在西陽南城,我先帶著夫人和翠兒過去住上一段時日,等到將軍回來收拾了這些西羌賊人,我再帶夫人回將軍府。」

  「如此也好。」洛清鳶回道,縱然心中萬般不捨,可是為了再見到席夜楓時保證自己和腹中孩兒都完好無損,只好先避一避了。也不知雪梨和王大嫂子幾個怎樣了,她們應該也順利逃脫了罷,雪梨有她的馬,逃離那處應該不成問題。這個時候,石千總和黑子幾個也該發現了入侵的思爾達,希望思爾達還未闖入將軍府。軍營裡留下的士兵雖不算多,但對抗思爾達,這些餘兵餘將該是不難的,唯一落了下乘的地方就是思爾達等特意避開了軍營的哨兵,直接闖入農家百姓的地方掠奪糧食,讓人始料未及。

  馬車行駛了整整一日,李管事帶著兩人去了西陽南城的一個小村莊,這裡比較偏僻,絲毫沒有收到戰亂的波及。

  「西羌人過去幾年只肆掠在西部那塊土地,這裡並未殃及。」似是看出洛清鳶的疑惑,李管事解釋了一句。

  「我只是沒想到李管事還知道這麼個靜謐的小村莊,讓我有些意外。」洛清鳶道,目光環視四周,零落的小茅屋,裊裊的炊煙,偶爾走出來的幾個人,一切都覺得不可思議。

  放下擔子的李管事表情也放鬆起來,笑道:「夫人喜歡這個地方就好,這段時日夫人便安心地待在此處養胎,我會常常出去探聽消息。」

  「有勞李管事了。」

  「夫人太客氣了,將軍臨走前叫我要好好保護府中之人的安全,我自不敢怠慢,何況將軍還對我有恩。」李管事忙道。

  「夫人,李管事,趙嬤嬤和剪秋乘坐的那輛車沒有跟上來!」兩人客套之際,翠兒忽地驚叫了一聲。

  李管事目光閃了閃,朝兩人解釋道:「趙嬤嬤也有她的去處,所以夫人和翠兒不必擔憂。」心裡卻祈禱道:希望兩人平安無事。

  李管事將兩人安排著住在了一個遠房表叔的院子裡,三人暫時住在了這個小村子裡。因著小村莊離西陽戰亂之地較遠,又比較偏僻,是以很多消息都要過了好久才傳過來。

  洛清鳶確實沒有猜錯,西羌叛賊思達爾企圖此舉為的就是激怒西陽百姓甚至是乾元帝,叫還在大宸國境內的西羌王回不去,最好兩邊打起來才好,他順便藉著此次搜刮大量的糧食便於日後打仗用,一路上燒殺搶奪,干了不少壞事。但思達爾也知道西陽軍營裡留了很多士兵,所以不能硬著來,搶奪了一路,連忙找另外的小道返回。思達爾沒有想到,西陽兵得到消息如此之快,大隊人馬圍攻了過來,為首幾人見敵人就砍,幾乎殺紅了眼。思達爾見狀不妙,留下小隊人馬對付,剩下人全部帶著掠奪的糧食逃走。

  為首的石高大刀一揮,將圍擊一人的腦袋直接削了下來,遠遠看到思爾達一隊人逃遠,石高狠狠啐了一口,「龜孫子,老子下回定要把你看成幾截,祭奠我死去的西陽百姓!」

  李黑子也朝著遠處叫罵,「西羌狗賊,有種別跑--」

  石高乃一根筋之人,認定了那是西羌人,也懶於管那是否西羌叛賊,當即叫張大佑帶了信兒八百里急報送往京都,準備將西羌人偷襲西陽的事稟告於皇上,也叫將軍知道。若是能扣下西羌王和西羌公主再好不過。擒賊先擒王,將軍曾經這麼教育過。

  被搶掠後的巷道狼藉一片,有的些房屋甚至還在熊熊燃燒,石高命人收拾時氣得直喘粗氣。奶奶的,真以為我大宸國是怕了你們西羌族?若非上回你們主動議和,又逢大宸國內部叛賊沒有清理乾淨,我大宸國又豈會繞過你們!

  發現自個兒小院子被燒了,石高的怒火越燒越大,這可是將軍給他辦置農家小院,如今竟然被西羌狗賊燒得一乾二淨。等等,雪梨小媳婦去哪兒了!石高嚇得直往裡衝,在廢墟裡用手翻找了半天,確定裡面沒有雪梨的屍體,石高才身子一軟,坐到了地上。

  「石老哥,你瘋了!」李黑子看見他灼傷的手,大吼道。

  「老子沒瘋!」石高朝他吼回去,指著眼前的廢墟,「你給老子看清楚,將軍辛苦辦置的房子院子沒了,媳婦也不見了,若是雪梨沒事還好,若是她出了事,我……」說到這兒,大老爺們的聲音竟然哽咽起來。

  李黑子上前抱住他,在他後背上捶打幾下,安慰道:「小大嫂子會沒事的。」他也是才得知他的媳婦和小黑子沒事,若不是如此的話,或許他也會急得發瘋罷。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這平靜的幸福日子豈能說沒就沒。等將軍回來,這一次一定要殺個痛快!

  「對了,快去將軍府看看!」石高忽然叫了一聲。

  官道上,一士兵騎馬快速飛馳而過,在每個驛站換了馬後繼續疾馳而去。



第七十六章 將軍之怒

  席夜楓覺得破風有些大材小用了,日行千里的馬現在只能跟著大隊伍慢慢前進,這速度還不及他自個兒徒步走得快。

  似乎看出席夜楓的急切,劉明昊無奈笑了笑,府中有個盼他回家的妻子,妻子還有好幾個月的身孕,若是換了自己,自己也會心心念著那人,恨不得立馬衝回去見她罷。

  「席大哥,快到西陽了,你先別急。」劉明昊淡淡笑了笑,以前的將軍都是沉穩內斂的,偶爾跟弟兄們切磋的時候才會露出開懷的笑,但像現在這樣急躁的樣子他還是第一回看到。

  席夜楓也無心事沒看穿的窘迫,朝他坦然道:「你大嫂子一個人待在府裡我放心不下,她向來是毛手毛腳的,雖然有翠兒和趙嬤嬤在,但到底人數不多,萬一她們顧不過來,你大嫂子出了事兒咋辦……」

  劉明昊聽他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面容隨著他的話變得越來越柔和,幽深的黑眸中一片寵溺,若是看得久了,就像是陷入一片沼澤,難以自拔了。呵呵,大嫂子和將軍真是幸福,劉明昊在心裡道,下意識地回頭,目光穿過一隊騎兵,打向了那頂粉色大轎,輕輕勾了勾唇。雖然他不能保證像將軍這般濃烈地愛著一個女子,但是既然這個女子可以放下自尊和驕傲,心裡以他為重,他自不能辜負那女子。

  「……唉,你大嫂子這人就愛亂折騰,雖然我臨走前叫她不要亂跑,但她是個坐不住的人,這會兒她指不定就在雪梨或王大嫂子幾人的小院裡閒聊。真是的,都快當娘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斂收斂。」席夜楓口上雖在數落,嘴角卻彎了起來,顯然是在高興。劉明昊有種他在炫耀一件珍寶的感覺,這件寶貝明明光華四溢,他還非要笑瞇瞇地在寶貝上找出一個小斑點,然後樂呵道:哎呀,這個小斑點兒真是不聽話,怎麼敢在我眼前露出來。其實,他心裡愛極了這個小斑點兒,巴不得在上面親幾下。

  行了許久,又到了原地歇息的時間。若是可以,席夜楓很想騎著破風一口氣回到西陽,但是這麼多弟兄跟著,且西羌王和西羌公主也是嬌貴的主兒,只好顧著這些人,士兵們的坐騎也能趁著這空檔低頭嚼些草。若不是有個定遠將軍的身份擋著,他早溜了。

  專用的官道上閒人並不多,一大行人馬偶爾路經幾處驛站,驛站是專供那些送邊城急報的士兵換馬歇息之用,席夜楓記得,再過七八里的地方有一處驛站。如此一看,離西陽又近了一分,席夜楓想到這兒,心情頗好地摸了摸破風頸項上的鬃毛。

  「老伙計,多吃些草,離西陽越來越近了,草兒也越來越香了,是不?」席夜楓笑著拍破風的馬腦袋。破風抬頭瞧他一眼,覺得沒有草兒的吸引力大,於是繼續埋頭嚼草。

  被無視的席夜楓抬腳踢了踢破風悠哉晃蕩的尾巴,有些無聊地抬頭環視一遭。無意間瞅見西羌公主的轎子,轎子已空,爾敏公主已經下了轎子,溜到了劉明昊身邊,兩人正緊挨在一起餵馬兒吃草,爾敏公主不知說著啥,笑哈哈的,劉明昊也便跟著她時不時笑著湊上兩句。

  這畫面看起來還真是溫馨和諧,席夜楓暗暗咬牙,劉小子絕對是在炫耀,他現在孤家寡人一個,這不是在活生生地刺激他麼。自己這一生真是做了不少好媒,若是劉明昊知道了他和程梓墨的算計,說不定會感恩戴德,席夜楓無恥地想到。

  正獨自個兒神傷之際,席夜楓的耳朵忽地一動,倏然調頭看向遠處的官道,一雙眼逐漸瞇了起來。他沒聽錯的話,遠處有一人正快馬加鞭朝這方馳來,馬蹄聲又猛又急,只有邊城八百里急報的呈送才會這般馬不停蹄。席夜楓眼中寒光乍放,扯過還在吃草的破風,急急翻身而上,「劉兄弟,我去前方看一看,稍後就回來!」短促地擲下一句話,人已騎著破風飛奔而去。

  劉明昊皺眉看去,才一會兒的功夫,人已經駛出老遠。難道將軍發現前方情況有異常,所以先去查探?如此的話更不能讓將軍一個人前去,劉明昊牽起馬欲去追,爾敏忙拉住他,「定遠將軍告訴你這句話是叫你留下來保護大家,可沒叫你跟去。」

  「不過,這個人還真是毛躁。」爾敏見他停下腳步,又補了一句。

  「將軍耳力驚人,方才肯定是發現前方有問題,我擔心他一個人過去會出什麼事。」劉明昊雙眼緊盯著席夜楓消失的方向。

  「你不是老在我跟前誇定遠將軍如何如何厲害麼,那你擔心什麼?」爾敏輕哼一聲,調頭不看他,半響不見他哄自己,便乾脆一頭栽進他懷裡,抱住了他的腰,「夫君,我都是你的人了,你應該偶爾關心一下我。」

  劉明昊有些臉紅地推開她黏住自己的身子,撇開眼道,「以後不要動不動就摟摟抱抱的,要做這事就回去做。」

  爾敏抿嘴一笑,低低地哦了聲,「曉得了,這些事兒咱們回自個兒屋裡做。」

  劉明昊聽了這話,直接調轉身子背對著她。

  爾敏見狀不由輕笑出聲,轉了個身繞到他面前,果見他一臉尷尬模樣,心裡樂翻了天,她真是喜歡極了夫君羞惱的樣子。「夫君,你想去看看的話就去罷,布占泰在這兒,不會出什麼事的。」

  劉明昊臉上尷尬褪去,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結果只摸到那團毛茸茸的帽子,「那我去前面看看席將軍,你們乖乖待在原地不要亂走動,我和席將軍很快就回來。」

  爾敏忙點頭,「夫君盡管去便是,我等會兒跟父王說。」

  劉明昊想了想,還是親口跟西羌王說了聲,又跟為首的幾位騎兵吩咐了幾句,之後才駕著馬追向席夜楓消失的方向。

  此時的席夜楓心中焦躁萬分,若真是西陽送來的邊關急報,那麼肯定是西陽出了什麼大事,雖然他臨走前特意吩咐石高和李黑子幾人注意防守,但難保不會出現什麼意外,鳶兒還在那兒,腹中又懷有孩兒,若受到了什麼驚嚇如何是好!

  席夜楓沒想到的是,情況遠比他想像的糟糕。

  遠處一人一馬疾馳而來。席夜楓認出那人,朝那人大聲叱問,「大佑,西陽出了何事?!」

  馬上之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更快地朝這邊趕來,勒馬停下後氣喘吁吁地看著眼前的男子,驚喜道:「將軍,果真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差了。」

  席夜楓卻無半分驚喜的表情,面容俊冷,又問了一句,「可是去送急報到京都?西陽發生了何事?」

  張大佑聽了這話,一下變得沉靜起來,眼中躥起深濃的憤恨,咬牙切齒起來,「將軍不在西陽,自然不曉得前兩日發生的事,西羌人繞過我們的哨兵,偷襲了西陽百姓,燒殺搶奪無惡不作!若不是石千總和黑子等及時趕到,殺退了那一隊西羌賊人,還會有很多百姓遭殃!」

  「你說什麼?!西羌人偷襲我西陽百姓,燒殺搶奪?」席夜楓身上頓時環繞了一層寒氣,冷得刺人心骨。

  張大佑點點頭,一臉恨意,「許多糧食被搶走了,房屋也被燒得一乾二淨,還有--」話音戛然而止,席夜楓一把將他從馬背上拽了下來,眼中怒氣騰騰,朝他吼道:「不是叫你們好好防守嗎?你們幹什麼吃的!將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啊?!」

  張大佑被他罵得無話可說,頹然垂下頭。

  「這次侵襲我西陽的帶頭人是誰,可認識?」席夜楓忍著怒火問,一隻手拎著他衣襟,整個人幾乎都被提了起來。

  張大佑知道將軍一旦發火來就跟一頭野獸似的,當真是一點兒都不敢反抗,「以前對戰中也未見過那人,那為首之人是個滿臉絡腮鬍鬚的中年大漢,倒是手下有兩個副將看著有些眼熟,以前跟西羌打仗時可能見到過。」張大佑不敢看他的眼睛,連忙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

  思達爾!席夜楓幾乎是立馬想到了此人。心裡冷笑一聲,想坐收漁翁之利?算盤是打得響,只可惜這算盤本身就又老又舊,往地上一扔,所有的算珠便會瞬間灑落一地,這聲音不比打算盤的聲音差,他不妨叫思達爾那蠢人好好聽聽這悅耳的聲音!

  「將軍,我正要送急報去京都,讓皇上得知此事,裡面將西羌人如何侵襲我西陽領土都寫得一清二楚。」

  席夜楓掃了一眼他從懷裡掏出的信,毫不猶豫地奪過信,兀自將信封拆開,取了信看。邊關急報不同於普通書信,信封上用朱砂畫了三道,以示情況緊急。

  張大佑見狀,震驚道,「將軍,這……這是給皇上的急報。」給皇上的急報怎能中途隨便拆看,將軍不要命了!

  席夜楓看完信上內容,順手塞到了自己懷裡,「這份急報不必送了,你先回去罷。等我回西陽會親自上書告知皇上知曉。此事並非你們想的那麼簡單,若是敵人的圈套,豈不如了他們的意。」

  張大佑聞言點了點頭,見席夜楓冷靜了些,便道:「此次確實是我等辦事不利,不過將軍也無需憂心,西羌人只掠奪了邊城裡的不多戶人家,很多百姓及時逃走,並未受到傷害。」

  席夜楓嗯了聲,才欲轉過的身子猛地僵住,方才張大佑說的情況讓他恍然以為到了幾年前的戰亂時期,百姓被西羌人偷襲是常有的事,他一時間便真的以為是那個時候。可是他忘了,現在不是,根本不是!他的鳶兒還在將軍府裡,將軍府又離邊關很近,席夜楓的手輕顫了起來,轉頭看他。

  張大佑看到席夜楓的一雙眼後頓時如被縛住般動彈不得,他從未在將軍眼裡看到過這種情緒,如同一口幽深不見底的井,絕望和害怕齊齊從那一口深井裡翻滾著湧了出來。

  「大佑,看見你大嫂子了麼?她有沒有事?」他這般問,聲音很輕很淡。

  盡管這話說得再平靜,張大佑還是從這聲音裡聽出了輕微的顫抖,讓人不由懷疑,這聲音是他努力一字一字從喉間擠出來的。

  「我……我走的時候並沒跟著石千總去查探情況,只看到前面幾戶人家被燒了房屋,還有百姓被殺害了,大嫂子她住在較遠的將軍府,應……應該沒什麼事……」張大佑越說越抬不起頭。他們追到那一批西羌人時,明顯已經路過了將軍府。這說明,將軍府也遭殃了。

  話音才落不久,多年被將軍培養出的警惕叫張大佑忽然朝將軍身後看去,「誰?!」

  「劉兄弟?」張大佑萬分吃驚。

  劉明昊才趕過來便聽到了兩人後面的對話,一時呆愣住,有些回不過神。他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男子一點點轉頭,一雙眼對上他,裡面不知何時布滿了紅紅的血絲,夾雜著冷冷的寒氣,叫人難以直視。

  「你應該聽到了。」席夜楓淡淡道,聲音有些沙啞沉悶。

  「大嫂子她……」劉明昊雙手攥緊,眼睛有些發酸,「大嫂子會沒事的。」說出這句話,他自個兒都有些底氣不足。

  「我要先回西陽一趟,你想辦法放慢西羌王的行程。」席夜楓面無表情地掃了劉明昊一眼,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撂下這麼句話後已經翻身上馬,一聲厲喝,人馬飛馳起來,破風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跑得快,這一次是真的破風而去,破開層層的風屏,直直朝西陽的方向行去。

  張大佑緊皺眉頭,像前面那樣朝著他大喊大叫地發怒也好,什麼都不說的將軍才更叫人擔心,朝劉明昊點了點頭,張大佑趕忙追向席夜楓。

  劉明昊站在原地,垂頭盯著席夜楓方才所站的地方,紅豔的血滴早已暈開了幾朵梅花,叫看的人心裡發疼,他鬆開自己緊握的拳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不過幾道指痕罷了,將軍的手心裡卻是一片斑駁血跡,那該多疼,但是再疼也及不上心裡的擔憂和懼怕。

  大嫂子,你可千萬不能出事,為了腹中孩兒更為了將軍,你不能出事……

 ★★★   ★★★   ★★★   ★★★

  爾敏遠遠看著劉明昊下馬走近,正想笑著大喊一聲,卻發現他周身彷似環繞著一種陰沉之氣,朝她走來的每一步都沉而重。

  「夫君。」爾敏迎了過去。

  劉明昊看著她臉上綻放出的笑意,目光複雜地調轉頭,「敏兒,我暫時不想說話,可否叫我靜一會兒。」

  爾敏有些害怕,她捂了好久才把他捂熱了,可不能讓他對自己有什麼誤會,忙抱住他胳膊,「夫君有什麼不如意的事不妨跟我說說,我可以幫你分憂的。」

  劉明昊輕輕掰開她的手指,淡淡道:「你幫不了我,如果人真的死了又如何復活?」

  爾敏嘴微張,不死心地拽住他的袖子,「夫君,到底是何事?我們是夫妻啊,有什麼不能說的?」

  「你到底是西羌人。」劉明昊歎了一句。

  爾敏心裡一慌,連忙抱住他,「我們已經拜堂成親了,我是你的妻子,以後也會像那些大宸國女子一樣相夫教子,什麼都聽夫君的,所以請夫君不要說這種話。」

  劉明昊拉著她的手走到無人的角落,盯著她看了良久,終於歎息般道:「敏兒,前兩日西羌人偷襲了西陽,掠奪了糧食,殺了不少百姓,還放火燒了許多房屋,席大哥的妻子至今也不知生死……」

  爾敏愣住,雙眼瞪大,片刻後怒道:「一定是我王叔思爾達幹的,他早便覬覦父王的王位,若不是父王念在親情的份上,他早就死了不下一次,沒想到此人如此不思悔改,竟然做出這等惡劣之事!」

  「敏兒,這次的事很棘手,西陽百姓不會善罷甘休的。」劉明昊冷淡道,眼裡透出幾分涼薄。

  「夫君是在怨我麼?可是這件事我和父王都不知情,是思達爾那個叛賊幹的!」爾敏急切道,「我叫父王回去後把他的人頭雙手奉上,夫君不要怨恨我好不好?好不好?」爾敏頂著兩隻淚汪汪的眼懇求道。

  劉明昊揉了揉有些暈眩的額頭,將她摟入懷裡,爾敏幾乎是雙手立馬纏抱住他,低泣起來。

  「事實真是如此的話,我自然不會怪你。」劉明昊拍著她抖動的雙肩,安慰道。他只希望大嫂子安然無恙,將軍能夠理智處理這件事。

  席夜楓不吃不喝地駕著破風奔馳了一整日,張大佑跟不上他的速度,漸漸落在了後面,心中擔憂更甚,這樣下去根本不是辦法,將軍可別還沒到西陽就給餓死了,就算將軍不吃不喝,破風也要歇息吃草啊。

  席夜楓的腦子裡已經是空白一片,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要趕緊回去,回將軍府確定洛清鳶是不是安然無恙,若是……若是她們母子倆出事了……不,不會出事的,鳶兒是個小福星,不會出事,不會……

  一顆心就這麼煎熬著,席夜楓終於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街道上已經收拾乾淨,可是一閉眼,腦海中便能浮現出當時那種狼藉不堪的場面。

  「將軍?!是將軍回來了!」遠處有人喊道。

  席夜楓循聲看去,是幾個小兵在收拾一處燒毀了的房屋。這裡都遭殃了,那麼,前面離得不遠的將軍府是不是也……席夜楓不敢繼續往下想,顧不得回應幾人,匆忙往府裡趕。遠處的幾個小兵大喊著,他的耳朵在那一刻好像失聰了,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耳邊只是各種嗡嗡的聲音。

  「破風,辛苦你了。」席夜楓摸了摸破風的腦袋,在看到眼前的府邸後小小地鬆了口氣。至少將軍府還在。正門上掛著的將軍府牌匾倒在了地上,斷成了兩片,想來是有人來收拾過了,斷片被整齊地立在門口。半邊門打開著,席夜楓邁出的一隻腳微微停頓了下,然後繼續往裡走。

  走廊上留下了凌亂的腳印,還有一些跌落到角落裡的碎銀。看來,帳房被洗劫一空了。

  廳房裡的桌椅橫七豎八地倒著,有幾把椅子被砸成個粉碎。接著是書房,門檻處躺著一把鎖,沒想到李管事臨走前還不忘將書房上了鎖,只可惜被入侵的賊人給砸落了。席夜楓朝裡看了看那落滿一地的書籍,然後疾趨而去。

  眼前是他和鳶兒的寢房,屋門被他顫抖的手緩緩推開,裡面的東西盡入眼底。屋裡的小圓桌被刀劈成了兩半,梳妝台上的首飾盒不見了,席夜楓環視一周,目光落在床腳處的一個信封上,呼吸一窒,幾乎是兩三步跨過去,看到封面上的字後心裡刺痛,這是他寄給洛清鳶的信,小媳婦看到後肯定是歡喜地等著自己回去,哪料沒等到自己卻等來了這場意外。

  席夜楓拂了拂信封上的一層淺灰,將信封小心地揣進了懷裡,才揣進去又立馬取了出來,忍不住拆開信封取出了信紙。折疊整齊的信紙被一層層打開,拆到後面,看到信紙背面暈出的淺墨,席夜楓有些激動起來,鳶兒在這封信上給他留了話!等到打開最後一層,席夜楓看到紙上的東西後,徹底愣住,眨了幾眼後,哈哈大笑起來。鳶兒,你真是太調皮了,這是在罵我王八麼?他越加肯定,洛清鳶和府裡的人都活著,只是到別處避難去了。

  「將軍!我聽人說你回來了--」粗噶的聲音從屋外傳來,石高見到席夜楓後,大喜,「將軍,你果真是回來了,我還當那幾個傢伙看錯了。」

  見他一臉惆悵,石高立馬反應過來,笑呵呵道:「將軍,我讓黑子統計過了,大嫂子和府裡的人都沒事,很有可能同其他百姓一樣去別處避災了。只是……有五十多戶人家的房屋被燒毀了,被殺害的百姓也有百餘名,被掠奪的糧食更是不計其數!」說到後面,石高眉頭緊皺,握緊了拳頭。

  「這筆仇我們遲早會算。石千總,先幫我打探一下你大嫂子的下落,她還懷著身孕,我不想她流落在外。」席夜楓的話裡帶著一絲心痛。

  「這是當然,我早就派幾個機靈的士兵去打探大嫂子的消息了。」石高道,見他目光落在那被翻亂的床褥上,怒然解釋道:「將軍府裡的東西沒收拾,是因為我想叫將軍親眼看看這些西羌人的惡劣,這一次絕不能姑息他們!對了,我還讓屬下開了粥棚,叫一些沒家的人暫時住在了軍營。」

  「甚好。」席夜楓吐出一句,滿臉的疲憊。

  「將軍先在這兒湊合著歇息一會兒罷,明日我讓黑子幾個一塊過來收拾一下。」石高放低了嗓門道。傻子都能看出來,將軍這一路上定是沒吃沒喝,日夜兼程地往西陽趕。

  席夜楓淡淡地嗯了聲。待石高走後,他捧著手中的信紙看了許久,慢慢湊近信紙上大大的王八,半闔著眼眸,在那殼上輕柔地吻了吻,呢喃道:「鳶兒,等著我,我接你回來,以後再不離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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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內附小劇場:

(1)父子倆

  小包子澤澤五歲的時候,跟他老爹席夜楓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簡直是太像了。

  席夜楓最愛把兒子頂在腦袋上瞎晃蕩……小澤澤雙腳纏在老爹的脖子上,不亦樂乎地揮動著小爪子,笑瞇瞇的。於是,一張小臉一張大臉,一個小身板一個大身板,簡直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旁人時不時瞅過去看兩眼,一個小姑娘天真地問一邊的娘親,「娘親,那兩個人長得好像。」

  席夜楓耳朵一動,樂呵呵地笑了,我的兒子當然跟我像。

  那小姑娘又說,「一個小的,一個老的。」

  席夜楓頓時黑了臉,他老了麼?麼?

(2)關於一個叫四翼草萌妹紙的幽怨

  草:嚶嚶作者騙銀,包子捏?包子腫麼還不粗來。

  淡定夜:喔呵呵,在鳶兒肚子裡呢,馬上就出來了。

  草:騙紙,大騙紙!

  淡定夜:咩哈哈,這一次絕壁是真的,兩人見面的時候包子就粗來了。乃想要啥餡的?

  草:豆沙包!!

  淡定夜:乖乖等著,摸頭咩哈哈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11 AM

第七十七章 下落成謎

  席夜楓在屋中小憩了片刻後趕往了西陽軍營,一路上難免見到被毀壞的房屋,一些出逃的百姓聽聞西陽兵打退了西羌人,許多已經返了回來,有的看著自己被毀的房屋哭泣,有的在慶幸自己帶走了家當和保暖衣袍,席夜楓握著韁繩的手越來越緊,泛出青白之色。思達爾,這些仇我們下回一次性算清!

  知道將軍回來了,軍營裡低沉的氛圍稍稍活躍起來。在軍營裡隨便找了點兒乾糧吃下後,席夜楓召集了幾個得力屬下。

  「將軍,我們什麼時候殺回去?如今朝堂政局穩定,將軍上報皇上招兵買馬滅掉西羌,皇上一定不會反對的!」李黑子鐵著一張臉建議道,眼中恨意噴薄而出。

  席夜楓滿臉寒意,站在那裡沒有說話。

  石高將李黑子拉到一邊,擠了擠眼。旁邊其他幾個士兵也小聲湊過去說了幾句。

  席夜楓低垂的眼眸猛一睜,唰一下調頭看向幾人,聲音沉沉,「你們方才說什麼?」

  幾人嚇得一怔,李黑子被身後幾個沒義氣的弟兄往前一推,黑著的臉有些別扭地看著席夜楓,賭氣般道:「就算如此,我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西羌王既然想著和咱大宸國聯姻,為何又派人偷襲西陽百姓,做了這麼多惡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席夜楓冷眼看著為首的幾個小兵,「知道你們為什麼一直是個小兵麼?就是因著你們不會動腦子!西羌王和西羌公主在我大宸國境內,如何敢叫屬下騷擾我西陽百姓,除非他活膩了!前段時日西羌發生了內亂,哈扎禮的王弟欲篡奪王位,教唆哈扎禮手下的兩位大將索泰和禾賀造反,後來事情敗露,一干人被逼退到西邊的荒遠之地。這次作亂的人除了思達爾不會有第二人!他這些年收攏的手下不少,早晚會成為哈扎禮的最大威脅。你們難不成想幫這奸猾之人除了哈扎禮,然後讓思達爾成為新一代西羌王?」

  席夜楓一番訓斥叫一干人恍然大悟,羞愧地低下頭。因著西羌和大宸國在戰爭結束後約定和平共處,但並未商定互通往來,兩國基本相互閉塞,西羌產生內亂之事,許多士兵並不知曉,是以西陽出事時根本沒往別處想。席夜楓沒將此事公開的原因也是怕著這些性子衝動的士兵要趁著西羌族內亂想討伐西羌。但是沒完沒了的戰爭並不是他想要的,能和平共處就是最好的結局,在他有生之年,他想做的便是守護大宸國的和平,不是殺戮征伐,在這一點上程梓墨的想法與他一致。

  「不過,為了給西陽百姓一個交代,思達爾的人頭就由我們親自去摘下來!」席夜楓目光掃過眾人,眼中寒光一閃,狠意掠過。想起自己方才聽到的話,席夜楓眉頭皺起,一雙犀利的眼緊盯著幾人,「黑子,你們方才說了什麼,再給我說一遍。」

  黑子嚥了嚥口水,半邊身子躲在身子龐大的石高身後,朝席夜楓乾笑兩聲,「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方才他們幾個小子提醒我了句話,我這才反應過來,將軍已經是西羌公主的駙馬,我以為將軍是因著這個才護著西羌人,適才聽了將軍一席話後我方明白過來,將軍做事從來不偏不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將軍可別惱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席夜楓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真想罵娘。「哪個混蛋說我成了西羌公主的駙馬,那人是蠢蛋嗎,啊?我已經有你們大嫂子了,還娶什麼西陽公主!」

  「將軍,是京都來的商隊說的,整個西陽都傳遍了,你可別告訴我們,這都是謠言?」這次,石高開口了,因著這事兒,他還在心裡怨忿了席夜楓好久,大嫂子多好的人啊,將軍居然還娶了個勞什子的西羌公主,多對不住大嫂子啊。而李黑子等人根本就沒有懷疑過這消息的正確性,將軍如此英俊瀟灑,哪個女人不愛,何況將軍還一路護送西羌公主去了京都,西羌公主對將軍日久生情也是很正常的。

  「胡說八道!我當初追你們大嫂子追得多辛苦,把她當成心肝寶貝兒地捧在手上,若我娶了公主,對得住你們大嫂子麼?!真是一大票缺心眼的蠢蛋!」席夜楓忍不住爆粗口。若是整個西陽都傳遍了,鳶兒肯定也知道了!要他知道是哪個混球散布了這消息,他非要一腳踹死那人不可!小媳婦挺著個大肚子,大夫人還特意交代過這段時日經不起刺激,最好什麼事兒都忍著讓著,他還沒來得及呵護小媳婦就讓這謠言傷到了她,真讓人惱火!鳶兒寶貝兒,你可要相信你夫君,他就你一個心肝啊,別的已經入不了眼了。席夜楓在心裡燒香拜佛道。

  「將軍真沒有娶西羌公主?」李黑子小聲問了句,底氣不足。沒有發生西羌人偷襲一事之前,他還以此為榮,大嘴巴地到處宣揚,這可是一件頗為榮耀的事,瞧瞧,整個京都裡的人都不及他們將軍,西羌公主只看上將軍了。雖然大嫂子很好,但是公主也不差,所以大嫂子用來寵,公主用來擺著看,這樣想想真是不錯。

  席夜楓剜他一眼,「除了你大嫂子,別的女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我又豈會娶什麼西羌公主,你們的腦子裡裝了漿糊還是別的,這種事也信?!」

  幾人默默無言,倒是石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就說將軍怎麼會娶別的女人,大嫂子那麼好,那西羌公主才比不上大嫂子。」

  「對對,我也覺得大嫂子是最好的。」李黑子忙笑嘻嘻地附和道,「我原先只是以為將軍迫於無奈才娶了公主,若是人家小姑娘非君不嫁,皇上又一道聖旨下來,將軍只能娶她了,嘿嘿,我當然相信將軍只對大嫂子一人癡情。」

  身後幾人對李黑子拋去鄙視的一眼,臉變得真快。

  「你大嫂子若是出了事兒,你便和我切磋一下罷。」席夜楓無視李黑子堆了滿臉的笑,朝他淡淡道。

  李黑子聽到切磋兩字,身子不由打了個寒顫。將軍,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質疑將軍對大嫂子的癡情,您老就別跟我一般見識了,李黑子在心裡哭喪道,什麼抱怨委屈只能憋著,若真是跟將軍說了,將軍肯定是加倍回報。

  「天兒越來越寒了,趁著現在天還不算太冷,你們叫手下弟兄趕緊幫助百姓重新修葺房屋,那些暫時沒地方住的百姓都送去將軍府罷。」席夜楓沉默稍許,決策道。

  「將軍,這樣恐怕不妥!」石高忙道。將軍住的地方擠進一大票的平民百姓,這像個什麼樣子。

  席夜楓睨他一眼,「有何不可?這座將軍府本就是西陽百姓送與我的,他們如今無家可歸,我將軍府又空著,正好叫他們住進來。」

  石高頓時無話可說,垂著的腦袋立馬抬起,眼裡難得地放出亮光,「將軍,既然你如此說,我和雪梨能不能也住進去?當時候看到屋子燒沒了,我覺得自己很是對不起將軍,好在雪梨丫頭沒事,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打探到消息,當時雪梨在顧大嫂子那處待著,出事後幾人一塊逃了,雪梨這會兒暫住在顧大嫂子的表嫂子家裡。嘿嘿,我準備等會就出發將雪梨接回來。」

  「將軍將軍,我和媳婦的屋子也被燒了,能不能也住進去?」李黑子立馬湊上來道。本想將媳婦和小黑子暫時接到軍營裡住的,只是這話不好開口,軍營畢竟有軍營的規矩,小黑子還行,媳婦是個女人,肯定是不妥的,這樣糾結了許久,李黑子便一直沒說。沒想到將軍竟主動提到住進將軍府,這法子簡直太好了,軍營哪裡有將軍府住著舒服。

  席夜楓心裡有些酸,這些小子都是團團圓圓的一家子,他的鳶兒如今卻是下落不明,兒子和媳婦都沒了。

  「可以,住進來罷,雪梨本就是我府裡的丫頭。」席夜楓澀然道。

  「將軍,我和媳婦呢?」李黑子連忙提醒一句。

  席夜楓頓了頓,一本正經道:「若是府裡的幾處廂房夠百姓住,你便住進來,若是廂房不夠住,沒關係,我還有幾間裝雜物的倉房,騰出來叫你們想住進去也成。」

  李黑子頓時無言。那還不如住在軍營裡頭呢。

  「西羌王和西羌公主不久後抵達西陽,在這之前,你們將我同你們講的緣由給大伙說說,順便散播給西陽百姓,不要叫百姓怨恨上西羌王。屆時我會讓西羌王親自給我西陽百姓道歉,也還百姓一個公道。」席夜楓思忖著吩咐道。

  幾人點頭,「這樣說的話,百姓那關也過得去。只是,恐怕西羌王擱不下面子給西陽百姓道歉。」

  席夜楓冷笑一聲,「這事兒由不得他不同意。」朝幾人心煩地揮了揮手,「行了,你們都趕緊辦事去。」

  幾人見他面露煩躁,巴不得早些離開,聽了這話如獲大赦。

  「對了!將軍可否告知,為何西羌公主也會跟著西羌王回來,她不是來咱大宸國聯姻的麼?」李黑子走到門口,好奇地回頭問了幾句,其他幾人聽到了也覺奇怪。將軍方才可是親口說了,西羌王和西羌公主不日將抵達西陽,西羌公主居然也跟著回來了,看來謠言並不是瞎謅的,定是誰聽到了西羌公主要來西陽的消息,又聯繫西羌公主是來聯姻的,便以為將軍娶了公主,然後準備帶回將軍府。

  席夜楓顯然也想到了這兒,頓時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在程梓墨那隻狐狸面前出什麼餿主意,羊肉沒吃著,空惹一身騷。

  「西羌公主此次是和駙馬一起來的,為的是讓公主跟西羌王道個別,駙馬也能親自送老丈人一程。」席夜楓回道。

  「駙馬是京都裡哪位將軍,或者是個文官?」李黑子追問到底。

  「……是劉兄弟。」席夜楓煩躁地擲出一句,「等他來了,有什麼事直接問他!」

  幾人從震驚中回神,張著的嘴還未合攏,見將軍發火,連忙溜走。

  石高停在門口,擔憂地看了他許久。雖然他平時粗裡粗氣,但是將軍在擔心什麼,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將軍,我已經讓弟兄們放出消息,逃走的百姓不日就會回來,大嫂子我也派了許多弟兄去找了。你就別擔心大嫂子了,大嫂子肯定沒事。」

  席夜楓積蓄了許久的擔憂後怕在聽到石高的話後如同決堤的水,一下沖了出來,登時紅了眼,「你懂什麼?!她還懷著六個月的身孕,六個月了!隨時都可能早產!我的女人懷著我的孩子一個人漂流在外,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們說得輕鬆那是因為你們的小媳婦沒出事!」

  「將軍……」石高埋下了頭,他光顧著自己高興,忘了將軍這幾日的壓力是如此巨大,不僅要安置無家可歸的百姓,還要保證西羌王安全抵達西陽,防止百姓們群起反抗,若不是這些事擋著,將軍此時最想做的便是親自去找大嫂子罷。

  「石千總,我……對不住,你大嫂子的事就拜托你了,這段時日我不能離開,我需要給西陽百姓一個交代……」席夜楓揉著額頭,一臉愁緒。「石高,你一定要早些找到她,我的妻兒絕不能出事!」他抬眸緊盯著他,眼裡帶了幾分懇求。

  石高微微一怔,忍住心中湧動,大聲保證道:「將軍放心,此次我親自帶人出去找,一定早日將大嫂子安然無恙地帶回來!」說完,就往外衝。

  「等等。」席夜楓歎氣,「你如何找?一家一戶挨著找?」

  石高愣了愣,「……只能這樣了。」

  「從府裡的下人著手,翠兒、趙嬤嬤、還有李管事,看看他們有什麼親人,是不是帶著夫人一起尋親戚了。」

  石高一喜,「將軍英明。」說完便大步走了。

  英明麼?席夜楓苦笑一聲,他也是剛想起來,方寸一亂果真是什麼都忘了。沉靜了許久,席夜楓揮筆疾書,一封密信被快馬加鞭送往京都。

  京都皇城,御書房

  程梓墨怒得狠狠一拍案桌,「欺人太甚!哈扎禮的王弟思達爾想坐收漁翁之利,可惜朕最討厭的便是被別人算計!」

  「皇上息怒。」錢公公忙命人送上一杯清火茶。

  「錢公公,替朕擬旨,西陽物資短缺,命左翼軍孫副統領帶著軍餉即日起速速送往西陽。再快馬加鞭送一封信給席將軍。」

 ★★★   ★★★   ★★★   ★★★

  將軍府裡安置了一些無家可歸的百姓,因著燒毀的房屋算不得太多,有許多百姓也已歸去,剩下的人並不算多,勉強都在將軍府裡住了下來。百姓們對定遠將軍感恩不已,就差見著他的面跪拜磕頭了。只可惜這位殺伐果斷的將軍一直沒有回將軍府,連著幾日處理軍務,繁忙不堪。

  數日後,西羌王和西羌公主一大隊人馬抵達西陽。由於定遠將軍對百姓的解釋和承諾,百姓出於定遠將軍的威望,將對西羌人的恨意壓了下來。

  西羌王知道此事後自然也是一肚子怒火,他這王弟是存了心要他的命!枉費他饒過他一命,沒有趕盡殺絕!

  「定遠將軍的意思是叫我當著西陽百姓的面道歉,並承諾將思達爾的人頭送上?」哈扎禮臉色極為難看。

  席夜楓勾了勾唇,尊敬中帶了一絲傲慢,「西羌王只需跟百姓道個歉,思達爾的人頭便不必了,西羌王只需要將人逼至西陽邊境,他的項上人頭自由我親自取下,以此祭奠我被殘害的西陽百姓!至於思達爾吞掉的糧食和錢財,我想西羌王應該會替他償還的。」

  西羌王氣得面紅耳赤,卻又無從反駁,眼前這人沒有將他直接扣下就不錯了,看來還是個明智之人。他剛求來的和平可不能被思達爾著蠢人給破壞掉。

  「定遠將軍放心,我定會還西陽百姓一個公道。」西羌王退讓道,兩人達成共識。

  西羌王當著千百西陽百姓道歉承諾,百姓半信半疑之。不日,西羌王歸。不久後,乾元帝的餉銀送至,許多房屋重新修葺起來。避災的西陽百姓聞訊逐一返回。可惜,定遠將軍夫人--洛清鳶的下落還是沒有找到,石高只找到了趙嬤嬤和剪秋之人。

  趙嬤嬤老淚縱痕地哭訴起當日的情形。

  席夜楓越聽她的話,臉色越是發白。

  「……夫人和翠兒乘坐馬車,由李管事護送,我和剪秋在後面跟著,可是李管事駕馬快了些,我們逐漸落在了後面,後來便失散了,我帶著剪秋去尋了一個堂侄子,在哪兒暫住了下來……」趙嬤嬤摸了一把淚,見將軍面色不好,連忙補道,「將軍不必憂心,雖然當時情形不甚好,但是我保證他們三人平安無事。」

  「我知道了,你們先回將軍府罷……」席夜楓吸了口氣,遣退趙嬤嬤。如果沒事的話,為何這麼久都找不到鳶兒的下落。她究竟藏在了哪裡,竟然在聽到西陽無事的消息後也不回來。難道她真的誤會自己娶了西羌公主,是以不願意回來見他麼?席夜楓眼中冒出森森寒意,更多的是懊惱,早知如此,就算抗旨不尊,他也不要答應護送西羌王和西羌公主去京都!

  舉手狠狠在案桌上一砸,案桌從中破開一個洞,然後慢慢皴裂開來,最後斷成兩半。



第七十八章 將軍尋妻

  「鳶妹子,你慢著點兒走。」一個漢子緊張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差點伸手去扶了。翠兒警惕地掃了他一眼,忙扶住洛清鳶。

  「吳二哥,我沒事,只是這陣子在屋裡悶得慌,所以想出來多走動一下,這樣對腹中孩兒也好。」洛清鳶朝他笑了笑。

  漢子看到她的笑,臉微紅,似怕她發現什麼,連忙哈哈笑了兩聲,「二哥也是怕你不小心磕著絆著,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李老哥鐵定臭罵我一頓。」

  「對了,李大哥去哪裡了?」洛清鳶問。因為李管事怕幾人的身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只跟這表叔一家說了西陽邊城出了事,是以他帶著摯友的妻子前來避難。李管事的表叔一家本就與他多年未聯繫,不過是一個沾了邊的遠親,自然沒有多問。這漢子吳二強正是表叔吳志的兒子,長子早年夭折了,家裡只他一個後代,吳二強和村裡其他人一般,長相普通,但是待人極為客氣。

  吳二強憨笑兩聲,「李大哥找人修馬車去了,這兒離城鎮比較遠,徒步走去城鎮的話要大半天呢。」

  「鳶妹子,這裡待得還習慣麼?」吳二強赧然問了句,「家裡的菜飯是糙了點兒,只能委屈妹子了。」

  洛清鳶搖搖頭,淡笑道:「吳二哥客氣了,我和翠兒在這裡叨擾數日,有個地方歇息已經很不錯,哪裡會嫌棄住得不好吃得不香。」說話間,手時不時地撫摸過自己的肚子,儼然成了種習慣。

  吳二強瞧見她的動作,眼裡黯淡一劃而過,忙換了張大大的笑臉,「鳶妹子,快開飯了,記得不要走太遠。」又朝扶著洛清鳶的翠兒道:「翠兒妹子記得多照看著點兒。」

  「我們家夫人,我自然會好好照看著。」翠兒輕輕哼了聲道,咋看這吳二強咋不順眼,有句話說得好,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眼看著兩人朝一條小道上行去,多瞧了幾眼後,吳二強才心虛地離開了,還未進屋,就被自家老爹拉到一邊小聲訓話。

  「二強,你跟爹說,你是不是看上這丫頭了?」吳志問,瞄了遠處的兩人一眼。見他不說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訓斥道:「你個呆子,人家已為人婦不說,連孩子都有了,你——」

  「爹,你胡說什麼,沒有的事。」吳二強連忙道:「我就是心疼鳶妹子,一個人懷著孕,身邊的男人也沒在跟前,多辛苦啊,我又不是畜生,哪裡會惦記上別人的女人。」雖這般說,心裡還有些小小的失落。這麼好看又溫柔的女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每次一看到她,目光就不自覺地多停留片刻,說話也溫柔了許多。

  「我當她的吳二哥總成罷,在她的漢子尋來前,我先替他照顧著。」吳二強垂著腦袋道。

  「你這沒出息的二愣子。」吳志瞪他一眼,湊近他耳邊低聲道:「要是實在喜歡了,就想辦法留下來,你李大哥說西陽邊城那塊正逢戰亂,指不定她家那漢子就死在戰亂中了,到時候你叫這小娘子走了,她還不得另找個男人嫁了!」

  吳二強眼睛一睜,吃驚道:「爹的意思是,鳶妹子家裡那口子可能不在了!」聽了這話,吳二強心裡有種羞恥的竊喜,要是鳶妹子的漢子真的不在了,那就換他來照顧她們娘倆好了,他會對鳶妹子的孩子視如己出,把什麼好東西都留給她們。

  「不管怎樣,她現在挺著個大肚子,好歹要等到順利產下孩子再說其他。所以這幾個月,你多找機會照顧著,讓這丫頭慢慢依賴你,若是你李大哥打探到她的漢子不在了,爹就勉為其難答應你倆在一起。」吳志歎氣道,「這丫頭確實是個好孩子,當兒媳婦不算差,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福分了。」

  吳二強心裡萬分糾結,又不想洛清鳶傷心,又……很想自己來照顧她,再說,鳶妹子以前的漢子肯定待她不太好,不然他也不會總瞧見她獨自個兒黯然神傷,一副明顯被那男人傷到的樣子。吳二強對這個未曾蒙面的男人埋怨起來,鳶妹子多好的人啊,那男人居然不好好珍惜。他忽然想,要是那男人還在的話,自己該怎麼辦,他真不想叫鳶妹子再回去受苦了。

  因著這小村莊裡的人甚少出村子,平日兒也沒什麼木車馬車的,李管事上回將洛清鳶和翠兒送來後,那馬車的輪轂子便壞掉了,村裡只有會做凳子椅子的木匠,這輪轂根本不會拾掇,李管事自己折騰了好久,實在不行,便尋了村裡的木匠一塊修理。

  飯後,洛清鳶將李管事叫到一邊,忍不住問,「李管事,這都好多天了,馬車可修好了?」

  李管事欣喜道:「夫人別擔心,馬車今個兒已經修好了,過兩日我便能送夫人回將軍府了。」

  「將軍他應該回去了罷?」洛清鳶頓了頓,低聲問了句。

  「是啊,我前些日子打探到消息,將軍已經先一步回了西陽,許多避難的百姓聽到這消息後紛紛返回去了!」李管事有些興奮道。

  「還有什麼別的消息嗎?」洛清鳶一隻手扶住肚子,輕輕咬了咬牙,「西羌公主是不是也來西陽了?」

  西羌王和西羌公主並不經過此處城鎮,人們聽到的消息自然不全面,李管事只知道西羌公主和西羌王一齊來了西陽。據聞西羌王已帶著乾元帝贈送的上好絲綢布匹等路經此處,無疑是要將這些東西帶回西羌了。至於西羌公主,若不是跟著西羌王回西羌,便是真的如傳言那般嫁給了將軍,要隨將軍回府,以後還會在將軍府長久地住下來。

  洛清鳶見他沉默不言,心裡已經有了底。看來,這西羌公主確實是跟著席夜楓來了西陽。其實,她覺得皇上不太可能讓一個戍守邊關的將軍娶這西羌公主,不為別的,要是這將軍叛亂,便會成為西羌攻打大宸國的得力助手,雖然席夜楓叛亂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但凡有些顧慮的君主都會將這可能性扼殺得一點兒不剩。不知道乾元帝跟席夜楓彼此之間的信任到底有多牢固,洛清鳶私心裡是希望這個君王稍存戒心,如此一來,她的夫君便不可能娶西羌公主了。退一步講,若是席夜楓沒有娶西羌公主,這西羌公主來西陽又是為的何事?難道是來送她的父王的,或者只是來西陽游玩?真是這樣的話,理由便有些牽強了,乾元帝的思維也過於複雜了些。

  洛清鳶歎了口氣,不想再繼續思考這些煩躁的事,她現在只需要順利產下腹中孩兒,讓他健健康康地來到這個世上。她跟席夜楓的帳留著以後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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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你們要走了,明個兒就走?!」吳二強因為吃驚,嗓門比平兒大了好幾分,一旁的吳志忙將他拉到一邊,笑著朝李管事道:「怎的這麼早要離開了?村裡的路不好走,前幾天還下了場雨,不如等道路干了,我和二強一齊送你們。」

  李管事想了想,覺得也不差這麼一兩天,泥濘小道上若是出了什麼事兒便麻煩了,夫人現在也受不得太大的顛簸。

  離開的事兒因此拖了一兩日。

  後來,又是各種事情,每一件事都叫李管事不能放心地帶洛清鳶走。洛清鳶也極為重視肚裡的孩子,害怕路上真的發生什麼意外,近日胎動很明顯,她擔心肚中的孩子會在半路上意外降臨,沒個產婆在跟前,生孩子的危險太大,她並不想因著能早些見到席夜楓便不顧了肚裡的孩子。思來想去,洛清鳶還是決定讓李管事一個人先回去。馬車上的馬被卸了車,李管事騎著那馬朝西陽邊城趕去。

  「夫人,我一見到將軍就將你的消息告訴他,將軍定會很快來接夫人的!」這是李管事走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洛清鳶聽後,心裡那種壓抑了幾個月的思念全部湧到了心尖上,只稍稍一擠,便會如潮水般泛濫一地。這麼來回一趟,騎馬的話最多兩日,席夜楓就快來接她了。洛清鳶忽然覺得自己好沒出息,兩人分離不過數月,她卻彷彿覺得過了很久,一個人的日子很難熬,沒有人每日回來捧著她的臉,溫柔地落下細碎密麻的吻,也沒有人每晚摟著她入睡,讓她覺得渾身都十分暖和,就如抱著個大軟枕,更沒有那個厚顏無恥的男人每日想盡辦法地占她小便宜。

  只是,洛清鳶怎麼也沒有想到,李管事走了數日,卻再沒有他的消息。她和翠兒就好像是被遺忘在這小村莊的兩個人,完全地被人遺忘了……她現在能做的只是等著肚子裡的孩子出生,然後自己親自去找他,她要問清楚,為何不來接自己,就算沒有時間,命幾個屬下來也成。可是,為何什麼訊息都沒有。他知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呆在這陌生的村莊裡,是多麼孤獨無助,身在別人屋簷之下,每日只能小心翼翼地應對旁人,看著那覬覦自己的男人也只是裝聾作啞,每日笑得沒心沒肺,心裡實則一抽一抽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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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我將李管事的遠房親戚都打探完了,他們都……都說沒有見過李管事和夫人。」石高垂頭稟告道,心裡也開始發慌起來。夫人跟李管事到底去哪兒了,按理說,兩人逃難也該找認識的親戚借宿才對,難不成還宿在了客棧,或者露宿街頭?石高心裡越想越沒底。

  席夜楓用抹布細細地擦著手中的刀,反反覆覆擦了許久,直到那刀身連那擦刀之人的臉都清晰地映了出來,淡漠、森寒。一雙投射在刀身上的眼,隨手中的刀一起射出冷銳的光。

  「將軍,要不……我讓弟兄們一家一家地找?」石高心裡咚咚跳了幾下,連詢問的聲音都是萬分小心翼翼。

  這樣的將軍,他在四年前的那場血戰中見過,因著手下數千弟兄中了敵人的埋伏,死傷慘重,那時候的將軍便是沉默地擦了一個多時辰的刀,次日卻領著士兵們深入敵營,將敵人殺得片甲不留。石高以為,自己再不會見到那樣令人畏懼的將軍了,那沒想到這一次因為嫂子的事兒又……石高心裡愧疚起來,若是他多長個心眼,就不會叫思達爾那狗賊鑽了空子,嫂子也不會逃亡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你嫂子的事暫且擱下罷。」席夜楓淡淡道,眼裡未起半分波瀾,平靜下掩藏著怎樣洶湧的浪潮,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石高眉頭皺緊,他知道將軍心裡根本放不下嫂子。

  席夜楓薄唇微掀,明明笑著卻給人一種冷到骨子裡的感覺,不緊不慢道:「哈扎禮令人送來消息,思達爾和手下殘餘士兵很快就會被逼至西陽邊境,吩咐弟兄們準備好手中的傢伙,隨時準備剿滅敵人,許久沒見血,這一次不妨來一次血流成河罷!」話畢,雙眼一睜,寒光盡現。

  思達爾率領剩下的手下逃亡至大宸國邊境,全軍已是精疲力盡,想繞過西陽前往別處歇腳,豈料前方的路竟被徹底堵死。眼睜睜地看著前方的大隊人馬一點點逼近,看清為首持刀之人時,思達爾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兄弟們,給我殺出一條血路來!」思達爾大吼道,帶頭衝了過去。吼的聲音大,他才會覺得心裡那懼怕小了許多。

  「來吧,大宸國的定遠將軍,叫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能耐!」思達爾邊大喝,邊策馬揮刀而去。

  席夜楓騎著破風位於隊伍之首,漠然地看著遠處那人直直向自己衝來,右手一抬,身後幾千兵馬衝殺著迎了上去,而他眼裡只有那一抹跳梁小丑般的影子,從一個黑點逐漸變大,越來越清晰,忽而瞳孔一縮,他猛然衝了過去。

  思達爾高舉大刀,對準幾步之外的人大力砍下,手腕掄過一周,叫他無處可避。席夜楓冷笑一聲,身子驀然騰空,竟一把握住了他的刀,橫空踹出一腳,馬上之人慘叫一聲墜落馬下,一隻眼被踢出了鮮血,眼球似乎都破裂了。

  擦得銀亮的大刀此時終於舉起,思達爾大驚,側身躲開,席夜楓一個側身翻,手中大刀同時側砍而去,只一瞬,血花四濺,噴濺的鮮血在他臉上開滿妖豔的花,趁著那一臉森冷之氣,竟如一個活生生的地獄閻羅。

  敵軍大敗,思達爾的人頭被高懸於西陽邊城之上。百姓掩面而泣,敵人是死了,逝去的人卻再也回不來。

  西陽軍營

  「石千總,有人自稱是將軍府裡的管事,在外面求見將軍!」有個小兵稟告道。

  石高還沉浸在驚天大喜中沒回神,雪梨小媳婦昨個兒帶來一個好消息,說是自己有了,都兩個月了!他也要當爹了!乍一聽到小兵的稟告,石高猛一回身,一把拽住他的前襟,「你說啥?!誰來尋將軍?」

  小兵嚇了一跳,忙不迭重複道:「軍營外頭有個人自稱是將軍府的管事,這會兒有急事求見將軍。」

  「還趕緊叫他進來!」石高震天大吼一聲。

  李管事的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剛生過一場大病,見到石高後總算是呼了一口氣。李管事離開小村落後自是想早些趕回將軍府,哪料自己在小鎮上買乾糧的時候,馬被賊人順手牽走了!原先以為一日就能抵達將軍府,是以連盤纏都沒帶多少,哪裡想到會發生這等意外。李管事徒步走了好久,年紀本就大了,加上一路上又累又餓,撐著身子尋到最近的一個故友家時,終於昏倒了在了大門口。

  意識迷糊地在床上躺了好幾日,等到有了意識後,李管事連忙叫故友的兒子替自己傳口信兒。那故友家貧,好不容易借了匹馬,可是兒子卻不會騎,又等了好幾日,終於瞧見一個去往西陽邊城的商隊,故友便囑咐兒子將李管事的話帶到將軍府。那人到了將軍府後並未見到將席夜楓,只好將將軍夫人的下落告知了府裡的趙嬤嬤。趙嬤嬤大喜,自是恨不得立馬去告知將軍。可惜正逢那幾日西陽軍營忙不堪言,守門的士兵根本是將趙嬤嬤當成了個瘋婆子,攔在外頭好幾次。趙嬤嬤又去找雪梨,試圖告給石千總,可惜石千總那幾日也是忙得連家都沒回。倒是雪梨知道這消息後,開心得哭了。

  「……我等病稍好就趕了回來,準備親自帶將軍過去尋夫人,畢竟那村子很偏僻,我怕將軍找不著。哪料到趙嬤嬤同我說,將軍到這會兒為止都不清楚夫人的下落!」李管事急道,「我聽聞將軍昨個兒帶領士兵摘了西羌叛軍的頭顱,想來將軍今個兒應該在,這才急忙趕來了,夫人的下落也該讓將軍早些知曉,免得他擔心。」

  「遲了!」石高大叫一聲,「將軍今日一大早便騎著破風出去尋嫂子下落了!我瞧將軍那樣,是鐵了心要找到嫂子,找不到人估計都不肯回來了!」

  「這可怎麼辦?!」李管事更急了。

  「我這就找人去把將軍找回來!」

  只可惜,那一人一馬早已不見了蹤跡。當日,李管事本準備找人先把夫人接回來,石高卻攔住了他,歎息道:「既然嫂子無事,先別接回來了,我怕將軍找不到嫂子,會一直流浪在外。村子再偏僻,將軍有心的話遲早會找到的。」

  結果,整整一個月,軍營和將軍府裡再沒出現定遠將軍席夜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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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澤澤,給娘親笑一個。呵呵……」遙遠而偏僻的村子裡,裹著厚厚棉布袍子的婦人親了親懷裡的孩子,笑意柔柔。

  「鳶妹子,你怎的又跑出來了,大冷天兒的可別凍壞了孩子,這孩子本來就是早產,小身板沒有足月的結實。」吳二強有些怪意地看著洛清鳶,「你也剛過了月內,身子可得注意著點兒。」

  「我沒事,吳二哥,這些日子叨擾你們了。」洛清鳶笑道,將手中的孩子遞給他,「帶小澤進屋罷,我想在外面坐一會兒,就一會兒。」

  吳二強忙接過洛清鳶手中的一團,哄了好一會兒,見襁褓裡的孩子睡著了,才對她低聲道:「鳶妹子,買馬的銀兩已經湊夠了,我明兒就去鎮子上買匹好馬回來。你也可以……找他去了。」說到這兒,低頭看著懷中的孩子,神情落寞。

  「吳二哥,你幫了我很多忙,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洛清鳶望著遠處的一條小道,說話間目光悠遠。

  「說啥謝不謝的,早知道你家裡那口子好生生地活著,又待你那麼好,我說啥也不會對妹子你動歪心思……」說到這兒,吳二強有些尷尬地住了嘴。

  「是啊,他待我可好了,天天給我夾菜吃,出門也老叫我多穿些……」洛清鳶嘴角一揚。

  吳二強憂心地看著她,「外面天兒冷,你別坐久了,我先帶著小澤回屋了。」

  洛清鳶沖他淡淡笑了笑,「多謝吳二哥,我一會兒就回去。」

  吳二強見她孤零零坐在小木凳上,雙目看著遠方,也不知到底在看什麼。歎氣搖了搖頭,抱著懷裡的孩子進了屋。

  在外面坐了許久,洛清鳶終於感覺到了冷,將身上帶著幾個補丁的棉衣攏了攏,瑟瑟打了個寒顫,雙手合攏搓了搓,蓋住自己的臉。前面的小道上飛過幾隻麻雀,洛清鳶笑瞇著眼看幾隻麻雀在地上啄東西吃,一隻小麻雀忽地撲哧翅膀飛遠,她的目光便跟著那麻雀從這邊飛到那邊。忽地,她的目光猛然頓在某處,臉上自娛自樂露出的笑意也瞬間收斂。

  看了良久,她才移開目光,慢慢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連同雙眼也一塊蒙住,然後,她低低笑了起來,五臟六腑都在笑,渾身的血液似乎也在笑。低頭掩面許久,她緩緩移開雙手,就像是在緩慢地掀開擋住眼睛的簾子,又看向了剛才那地方。

  真的不是做夢。

  什麼時候他的目光變得不那麼灼熱,只是淡淡地看著她,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叫她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這個傻瓜到底在那兒站了多久,一動不動地像個雕像,身後的馬也是安靜地站著,馬尾巴都一甩不甩,手下的地面躺著一張泛黃的畫卷,隱約看出是個女子頭像。除了她還會有誰?

  真是的,多久沒刮鬍子了,難看死了,下巴上一片黑黑的鬍茬子,怎麼瘦成這樣,許久沒吃飯了?大冷天的穿這麼少,一件單衣加一件袍子,也不怕得風寒,靴子爛了兩個洞,也不曉得換一雙。洛清鳶在心裡數落著、埋怨著,一雙眼卻逐漸紅了起來,站起了身看他。

  「鳶兒,是不是你?我這次沒認錯人罷。」有些嘶啞的聲音從他喉中逸出,難聽得像是有人石頭在地上劃過,眼裡的淡漠漸漸褪去,在她對上他的眼睛後,變得極為灼熱,嘴唇乾得起了殼兒,泛著煞白的顏色,唇形卻一如既往地好看,眼周圍堆疊了濃黑的暗影,漆黑明亮的眼綴於其中,讓人看得心疼。

  他鬆了手中的韁繩,一步步走向眼前的女子,在她一步之外站定,直盯盯地看著她,唇形微微動了動。

  洛清鳶紅著一雙眼,在看到他喚「鳶兒」兩個字時,再也忍不住滿心委屈和害怕,一下撲到他懷裡,嚎啕大哭了起來。

  席夜楓身子踉蹌一下,連忙抱緊了她,一聲又一聲不知疲倦地叫她的名字,手臂越收越緊。

  「鳶兒,再找不到你的話我真的會瘋掉。」他不斷親吻著她的髮絲、額頭、眉角、眼角、嘴角,說出的話連同著他正在親吻的唇瓣一齊輕顫。

  沒見到他以前,她還想自己一定要質問他為何不來找自己,一定好好跟他發一次火,踢死他咬死他,可是現在看到他後,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只想狠狠抱著他大哭一場,心裡的許多疑惑也不重要了,只想嗅著他身上熟悉的男子氣息。

  「你怎麼跟個要飯的似的,身上也是臭烘烘的。」洛清鳶抽了抽鼻子,嫌棄地問道,雙手卻摟得更緊了。

  席夜楓也不管臭不臭,一個勁兒地將小媳婦的腦袋往自己懷裡按,聲音又悶又啞,「將近兩個月沒洗澡了,身上臭是難免的。」

  「你好笨,手下那麼多士兵,怎麼一個人出來找我?」洛清鳶埋怨道。

  「我怕你在生我的氣,所以在躲著我,我當然要一個人偷偷地尋你了。」

  「……我只是氣你為何不來接我回去。」聲音帶了分嬌氣。

  「夫人,我錯了。」不管什麼事,先認錯才是正理。

  兩人抱著黏著,身上一下暖和起來,甚至變得滾燙起來。

  「……鳶兒,跟我回家罷。」

  「嗯……」

  沉悶的咚咚聲,極為響亮,席夜楓後背受了結結實實的幾道悶棍子,慢慢轉頭看去,一個漢子正好笑地舉著根粗木棍。

  「哪裡來的流氓,趕緊放開我鳶妹子!」吳二強揮舞幾下棍子,趕人道,嫌惡地將席夜楓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再次肯定了心裡的想法,這就是一個乞丐加流氓,膽大包天地想要欺辱他的鳶妹子!

  洛清鳶驚得小嘴微翕了翕,正要解釋,豈料席夜楓將她輕搡到一邊,伸手掐住吳二強的肩膀,舉起他身子往地上狠狠一摔,滿肚子酸水地教訓道:「臭小子,她是我媳婦,是我的女人!方才你懷裡抱的也不是你兒子,是我席夜楓的兒子!」剛才那一幕簡直刺人眼,弄得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三口似的,這小子就是欠湊,他的女人和兒子,豈是他能惦記的!

  洛清鳶看了看拿著鐵鏟趕出來的吳老叔,還有躺在地上的吳二哥,忙不迭地跟兩人解釋。

  最後,在兩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下,席夜楓樂呵呵地一手抱媳婦,一手摟孩子,宣告自己的所有權。沒想到小媳婦真的給他生了個兒子,雖然現在的身板瘦小了些,等回去後多找幾個奶娘,很快就能肥起來。

  這個看起來像臭要飯的人居然是鳶妹子的夫君?吳二強深受打擊。鳶妹子跟著這人真能吃飽喝足麼?

  兩人目視著席夜楓動作迅速地將匹高頭大馬變成了拉扯馬,然後於光天化日之下將洛清鳶一把打橫抱起,寶貝兒似的放到了車廂裡。

  「多謝兩位多日來的照顧。」席夜楓朝兩人揮揮手,樂顛顛地駕馬而去,越來越遠。

  「鳶兒,還記不記得你初來西陽的時候,也是我和破風送了你一路。」席夜楓笑問道,將當時候洛老太太的存在自動忽略。

  「……哦,記得,趕著給人做馬夫的將軍,想忘都忘不了。」洛清鳶話中帶笑。

  席夜楓歎氣,「想我席夜楓聰明一世,為何就認準你這個女人了。」稍頓,立馬氣勢強硬地補了句,「鳶兒,你可得對我負責。」

  洛清鳶在車裡撇嘴,「人都嫁給你了,兒子也給你生了,你還想我如何負責?」話音才落,眼前的車簾子便被撩開,滿臉鬍茬的臉在她面前放大,下一刻胳膊已隔著襁褓裡的孩子摟住了她,裹住她的唇瓣洶湧地吻了起來。

  被洛清鳶抱在懷裡的席沐澤圓溜溜的眼左右轉了一圈,然後繼續咬著拳頭流口水。

  這樣抱著你也便抱住了我們的孩子,更是抱住了我席夜楓這輩子最幸福的東西。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3-5-21 01:11 AM

番外:攜手一生

    「哇哇哇——」清脆嘹亮的哭聲響徹整個將軍府。

    席夜楓煩惱地看著懷裡的小傢伙,好聲好氣地哄道,「乖兒子,怎麼又哭了?一會兒爹去集市上給你買小糖人,你就別哭了。兒子大人,你就顧著你爹的顏面,給爹笑一個罷。」

    席沐澤一點不給面子,哭得更大聲了,黑漆漆的圓眼睛水潤潤的,一顆顆豆大的淚珠子往下墜,軟綿綿的小拳頭瞎揮揮。

    席夜楓忍住想在那肥嘟嘟的小臉上狠狠戳一戳的衝動,在寶貝兒子面前不停扮鬼臉。

    「席夜楓!」洛清鳶小跑著進了屋,朝席夜楓沒好氣道:「不是叫你不要碰兒子嗎,嗓子哭壞了可怎麼辦?」

    席夜楓忍住心中苦悶,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被小媳婦接抱過去,隨便哄了兩下,寶貝兒子居然不哭了。自打從那個小村子接回了她們娘倆,每次他一抱兒子,兒子就哭個沒完。

    臭小子,我是你爹,連你爹都不認識了?!席夜楓心裡說不出的苦悶煩躁。他這個親爹被兒子嫌棄了麼?為何連石高和李黑子抱他時,他都不哭。自己長得一表人才、風流倜儻,兒子卻不給個好臉。

    不過,自己的寶貝兒子長得真是可愛,白嫩白嫩的,小爪子也是肥乎乎的,你說一個小娃娃的手和腳怎麼就能這麼小呢,捏到手裡就跟捏著一團兒凝固的水似的,稍用點勁兒小手彷彿就會化開。

    「鳶兒,你說澤兒為何不讓我親近呢?」席夜楓的話裡帶了一絲委屈。為了讓兒子被自己抱得舒服,他還刻意拿李黑子家的小黑子練習了好多種抱孩子的姿勢,哪料兒子對他如此生分,一抱就哭,一哭就沒完沒了。沒出息,男兒有淚不輕彈,怎能動不動流鼻涕!席夜楓在心裡教訓道。

    洛清鳶抱著席沐澤,嬌哼道:「當初你丟下我們娘倆幾個月,你還指望著兒子對你多依賴?」

    席夜楓傻了,女人一旦無理取鬧起來真是可怕,當初沒能及時找到她們娘倆也是有原因的,他都跟小媳婦解釋了無數遍了,小媳婦聽後善解人意地沒有追究,說並不怨他。可是,乖兒子每次一哭得狠了,小媳婦便將當初的帳給翻了出來,愣是不給他一點兒好臉色。

    「鳶兒,當初我為了找你,好幾日才吃一頓飯,一天到晚地拿著你的畫像尋你,一雙靴子都給磨破了,穿著單薄的衣裳頂著寒冬烈風,鳶兒你根本不知道我差點兒凍死街頭。」席夜楓滿臉惆悵,從背後攬住洛清鳶,聲音低沉道:「都是那思達爾老賊害得我跟鳶兒分離這麼久,真該一刀一刀把他身上的肉給割下來,好叫他嘗嘗那痛苦的滋味。」

    洛清鳶被他說得心一軟,又聽他後面帶著狠意的話,不由輕嘆一聲,「都過去了,你就別心心念著了,腦袋都被你掛城墻上了,還不夠你洩恨啊。」

    席夜楓冷哼了一聲,「殺了人、奪了糧、燒了屋,更是害得我與鳶兒你失散這麼久,連澤兒都不願意叫我親近,這些都是思達爾那賊人害的,一顆腦袋當然不足以洩恨!」說完,把洛清鳶抱得更緊了。席夜楓繞過小媳婦的肩膀,看向她懷裡的小傢伙,小傢伙正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盯著兩人,嘴角時不時留下一串口水,肉呼呼的小指頭放在嘴裡吮吸,玩得不亦樂乎。

    「鳶兒,把小澤給奶娘罷。」席夜楓在她耳邊低聲道,大掌在她的腰間摩挲幾下,「我好久都沒有嘗到肉腥兒了,再這麼下去,你夫君我都可以跟清心寡慾的和尚媲美了……」說著說著,聲音越發低沉沙啞,一隻手偷偷地探進她的衣領口。

    洛清鳶一下拍開他的手,朝他脆生生地一笑,「夫君啊,這可怎麼辦呢,我這幾日恰逢小日子來了,只能委屈夫君再忍忍了。」

    席夜楓渾身高漲的熱情頓時如被人兜了一大盆冷水潑下,剛剛變硬了的什物瞬間癱軟下來。總體有一天,他會被小媳婦害得不舉。席夜楓在心裡悶聲道。

    「澤兒該吃奶了,我先帶著他去找奶娘,夫君好生歇著,這些日你也累極了,等會兒我叫翠兒給你燉點兒補湯。」洛清鳶留下一句話後,一臉笑意地走了,走到門口還回頭提醒了一句,「廂房裡的兩位客人夫君可要好生接待啊。」

    聽完洛清鳶的最後一句話,席夜楓的眸子頓時一亮,搞了半天,小媳婦是在介意劉明昊和西羌公主住在將軍府的事情。

    不消片刻,席夜楓找到了剛剛出玩回來的劉明昊兩口子。

    「劉兄弟,你和公主在西陽待了這麼久,也是時候回去了。畢竟你是京都右翼兵副統領,是給皇上辦事兒的人,皇上是叫你出來送送老丈人順道在西陽住幾日,並不是叫你出來遊山玩水的。」席夜楓委婉地提醒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劉明昊也覺得整日和爾敏出去玩耍甚為不妥,正要開口,挽著他胳膊的女子卻不以為意地笑了,「定遠將軍莫不是嫌我兩口子留在將軍府裡礙事兒?」

    席夜楓很想回是,但終究不好跟兩人撕破臉皮,正色道:「爾敏公主,劉兄弟並非閒賦在家,新婚燕爾過完自要趕緊回京都,你既然嫁入大宸國,當入鄉隨俗,莫要慫恿劉兄弟陪你胡鬧,一天到晚像個什麼樣子!」

    劉明昊被席夜楓說得臉一紅,「敏兒,我們確實該回去了。」雖然當時乾元帝私下放了劉明昊三個月的假期,但如席夜楓所說,整日跟女人黏在一起,確實有損顏面。

    爾敏不滿地捏了捏他的胳膊,趁他不注意,朝席夜楓送了一記眼刀子,臉上笑著,「明昊喚你一聲大哥,那我爾敏也跟著尊稱你一聲席大哥。弟弟和弟媳在大哥的府中多待幾日,也沒啥不妥,席大哥放寬心便是,至於嫂嫂那兒,大哥惹得嫂子不開心,自然該往自個兒身上找找原因,可別亂撒氣呀。」說完就拉著自家夫君樂呵呵地走了。

    劉明昊回頭歉意一笑,「席大哥莫怪,敏兒就是這直言直語的性子。」

    心事被戳破,席夜楓頓覺沒了面子。心裡恨恨道:臭丫頭騙子,我有的是辦法叫你們兩個回京都。

    於是,某一日,當爾敏公主看著奶娘懷裡的席沐澤眼冒星光的時候,席夜楓趁機加了把火。

    「……爾敏,莫說做大哥的沒有提醒你,我大宸國的女子需遵從三從四德,這生兒育女就是非常重要的一項,雖然你乃西陽公主,但是對自家婆婆萬不能使小性子,更不能不敬,不說別的,你們在外這麼久,連一封家信都沒有,老人家心裡肯定不開心了。屆時若是婆婆明目張膽地往劉兄弟房裡塞人,你也只能忍著。」

    「那……那怎麼辦?」爾敏聽得上了心。她以前還覺得自家夫君女人算不得多,以後只要牢牢把他攥在手心就行,可是這婆婆王氏要是真看她不順眼,一個勁兒地往夫君屋裡送女人咋辦?

    席夜楓一本正經道:「澤兒這麼討人喜歡,叫人一看見就什麼都忘了,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趕緊給劉兄弟生個兒子,京都裡的太太和老爺抱了孫子後定會萬分欣喜,哪裡還會介意你們的不孝。」

    西羌公主性子開放,並不不介意在男子面前說這些,順著他的話道了一句,「這事得看天緣分,哪能說有就有,我和夫君也才成親幾個月而已。」說完,臉微紅。

    「我就是提醒弟媳,萬萬不要在西陽有了孕,屆時路上一折騰,難保不會將孩子折騰沒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早些回京都生個娃……」

    當日晚上,路經廂房的下人聽到西邊廂房裡傳出女子的嬌喘聲和男子低吼聲,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兒,動動腳趾頭就猜到了,下人心裡不禁感嘆:這西羌公主叫的聲音可真大,一點兒不知羞。

    次日,劉明昊和爾敏辭了將軍府,騎馬返回京都。然後,將軍府裡總算清靜了,席夜楓樂顛顛地關門閉窗,將晾了自己好久的小媳婦一把抱入被窩,兩人翻雲覆雨,一起共鳴。

    洛清鳶被折騰得死去活來,在他身上狠狠啃咬出幾個牙印兒。

    「夫人,你咬罷,咬得越狠我越興奮。」某個做起伏運動的小人厚顏無恥道。

    「席夜楓,你這王八蛋!」洛清鳶哭著音兒道。

    「夫人不說,我倒要忘了,夫人在我的回信上畫了一隻千年王八,畫得可真是栩栩如生,我竟不知夫人的畫技如此之好,不如下回我和夫人一起研究一下箱子裡的那本兵書,咱倆再大戰三百回合罷。」

    洛清鳶嬌喘著叫罵道:「誰叫你信上不說清楚,害我胡思亂想了好久,混蛋,你就是一個大混蛋,王八,大王八!」洛清鳶意識渙散,身體和靈魂都好似分離開,自己叫罵些什麼也不知道了,反應過來後才覺得自己過於失態。

    席夜楓渾不在意,不斷啄著她的小嘴兒,「鳶兒,我不介意當王八,我還想你跟我一起當王八呢。」

    「誰要跟你一起當王八!你想當的話自個兒當去。」洛清鳶哼哼道。

    「一塊當王八多好啊,我們可以一起活很長時間,還能生很多很多的孩子,男孩,女孩,胖嘟嘟肥囊囊的,一個個地圍在我們身邊,脆脆的聲兒喚著爹爹和娘親,我們的小日子過得多滋潤啊。我來教兒子們騎馬射箭,鳶兒你便教女兒們女紅和書畫……」席夜楓緊緊地擁著她,在她耳邊柔聲道。

    洛清鳶聽著聽著,一雙眼漸漸變得又濕又紅,心裡也軟成了一灘水。

    「所以夫人,不如我們一起研究箱子裡的那本畫冊罷,也好早早多造些小人兒出來陪澤兒。」席夜楓補了一句。

    叮的一聲,洛清鳶腦中似乎響了下,軟化的心立馬恢復原樣,開口大罵道:「席夜楓,你能再無恥一些嗎?!」

    「可以。」席夜楓很淡定地回道,然後一把抱著小媳婦起了身,赤身裸體地從箱子裡翻出了那本畫冊,洛清鳶怕自己掉下來,連忙用腿兒勾緊他的腰身,一張臉紅到了脖子根兒。

    席夜楓把小媳婦壓倒了窗子上,一臉從容地將畫冊翻到某一頁,「夫人,細細研讀一下,為夫要開始了。」

    周而復始又不失花樣的動作叫洛清鳶雙手不得不緊緊壓住那畫冊,狠狠咬住嘴唇不發聲,忍了許久,最後還是破功了。如夜鶯歌唱琴聲低鳴,在窗邊忽高忽低地吟唱……

  ★★★   ★★★   ★★★   ★★★

    幾年後,洛清鳶被家裡的這頭狼折騰得又產下好幾子,無一例外的都是兒子。

    席夜楓驕傲地將自己的四個兒子從大到小排成一條線兒,大兒子席沐澤懷裡還抱著一個呼呼大睡的肉囔小肥墩兒。嘖嘖,怎麼一個比一個胖呢,這可使不得,照這麼下去,下個兒子豈不會成為一團肉球。

    「爹爹,弟弟剛才又尿了。」席沐澤一雙水潤潤的眼盯著懷裡的小弟,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鼻子,好臭!一股尿騷味兒。席沐澤七歲了,長得跟自己老爹一個模子裡印出來似的,只是一雙眼略不同,跟洛清鳶的眼很像,濕漉漉的如同一彎小溪,可愛極了,讓人忍不住在他臉上狠狠咬上一口。

    「尿了就叫奶娘換尿布,告訴你老爹也沒用。」席夜楓不負責任道。

    席沐澤雙眼蹭地一亮,連忙哦了一聲,抱著懷裡的肉丸子顛顛兒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跑了回來,丟了個小包袱真不錯,席沐澤高興地彎了彎嘴。

    「兒子們,跟著老爹走,到院子裡扎馬步去!」席夜楓掃過幾人,神清氣爽地走在前頭,幾個小傢伙一個個地跟在後面,最後一個只有兩歲,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小嘴兒不滿地嘟了嘟,還是跟著娘親好,不用自己走路。

    「雙腿叉開半蹲,身子要穩,兩手置於腰間,目視前方。」席夜楓站在前面,邊說邊演示。幾個小傢伙就在後面跟著做。

    「爹爹,今日你怎麼不黏著娘親了?」席沐澤扎穩馬步,覺得無聊,便好奇地問了句,水漉漉的眼眨了眨,裡面黑幽幽的。

    席夜楓腰身一閃,什麼叫黏著?那是夫妻恩愛好不?

    「你雪姨來了,這會兒你娘親正招待著。」席夜楓解釋。

    席沐澤驚得眼睛圓溜溜一瞪,立馬道:「爹爹,我忽然記起來有些功課沒做,我明個兒多扎馬步半個時辰,今日先走了!」說完,小身板跑得極快。

    「沐澤哥哥——」遠處,雪梨牽著一個個頭又高又壯的小丫頭,和洛清鳶相攜而來。那小丫頭遠遠看著準備溜走的席沐澤,掙扎開雪梨的手,飛奔而去。

    席沐澤跑得更快了。

    「娘親、雪姨——」幾個小傢伙晃蕩著小身板圍了過去,席夜楓完全被兒子們晾在了一邊。

    洛清鳶笑吟吟地摸了摸幾個兒子的腦袋瓜子,在小臉蛋上挨著親了個遍。親到最後一個,眼前忽然湊近一張大大的俊臉。

    「夫人,順便親我一個。」席夜楓笑呵呵道。

    「這麼大個人了也不嫌丟人!雪梨還在一邊看著呢。」洛清鳶嬌叱一句。

    雪梨輕笑,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將軍,我該走了,你同夫人細說罷。」說完,就去找自己的閨女石櫻。

    等人走遠了,席夜楓攬著小媳婦往屋裡走,伸手摸了摸她微微凸起的肚子,「我有預感,這一胎會是個女兒,長得跟夫人一樣好看。」

    「娘親,我們也要妹妹,不要弟弟!」幾個小傢伙在後面嚷道。

    洛清鳶嬌嗔地瞪了席夜楓一眼,依在他懷裡走著,「都怨你,因為你嫌棄女兒,所以連著好幾胎都是兒子。」

    席夜楓連忙道:「夫人,為夫冤枉啊,我只想著第一個是兒子,哪裡料到後面都是兒子,我也喜歡女兒,女兒可比這群渾小子聽話多了。」

    洛清鳶撇了撇嘴,「京都裡的太太來了信,說是想孩子們了,你抽個空帶澤兒和城兒回去罷。」

    「等你順利產下這一胎再說,我不想再丟下你們娘倆獨自個兒回京都了。」席夜楓笑著環住她,「要不,下次讓澤兒多陪陪母親父親,回頭我再接他回來。」

    洛清鳶心裡一暖,自從七年前的那次意外,席夜楓從未再放她一個人在家。

    「鳶兒。」

    「嗯?」

    「等你生完這一胎,我帶你去遊山玩水。」

    洛清鳶疑惑,「難道你要離開西陽帶我去別?這麼拖家帶口的,哪能遊山玩水?」

    「哈哈……西陽也有山有水啊。土丘山、小溪水。」席夜楓大笑起來。

    洛清鳶一怔,嘴角緩緩勾了勾。許久,才低聲應了句,「……好。」

    遠處的日光漸漸變得刺眼,洛清鳶眯眼看了看,心裡暖暖一片,伸手握住席夜楓的手。身邊的男人毫不猶豫地回握住她的,十指相握,攜手一生。



番外:可愛包子

    每逢中秋佳節,席夜楓都會帶著洛清鳶回京都見一見老侯爺和太太,因著路途遙遠,兩人只帶了席沐澤這個大兒子前去,屋裡剩下的幾個小傢伙則央雪梨和石高多照顧著。

    五歲的席沐澤臉蛋肥嘟嘟的,又粉又嫩,一雙眼睛亮得跟兩顆黑曜石一樣,同父親一樣,小澤澤穿著一件青綠色長衫,腰間繫一條寬腰封,腳踏黑色小長靴,簡直就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小公子哥兒。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多瞧上幾眼。

    忠勇侯和席雲氏愛極了這個孫兒,每回都要抱著親上好幾口,還不忘在小臉蛋揉捏幾下。

    回到京都的十來日,幾人難免會走門串親戚,有時還會應邀去別的府上做客。

    先前還不覺,洛清鳶後來才發現,席沐澤這小子竟然惹了一大把桃花回來。季府的小表妹、柴府的小千金,還有某某府的小姐……

    「娘親,今日有個姐姐親了我的臉蛋。」小澤澤頗為委屈地拿小肥爪子搓著自己的臉道。

    洛清鳶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子,解釋道:「這說明姐姐妹妹們都喜歡你,澤兒應該感到自豪才對,呵呵……呵呵呵……」面上乾笑,心裡卻道:跟你爹一個德行,長著一副勾人模樣。這幾日總有一些同僚想著送個小妾給席夜楓。席夜楓那廝若是真敢要,晚上就甭想上床了。洛清鳶恨恨道。

    「可是,季家小表妹就是個鼻涕蟲,看起來髒兮兮的。」小澤澤糯糯的聲音裡盡是嫌棄,嘟著嘴兒。

    「澤兒不明白,有句話叫做女大十八變,很多人小時候長得醜,長大後卻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小澤澤雙眼噌地一亮,「娘親說的是真的麼?小時候長得醜的女孩子,以後會變得跟娘親一樣好看?」

    洛清鳶默了默,然後緩緩點頭。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席沐澤就因為自己美美娘親的這一句話,日後招惹了無數醜女,包括石高的女兒石櫻,跟李黑子家的小女兒。娘親說過,小時候醜,長大了就美,所以他要趕緊找一個最「美」的。

    娘倆個正聊得高興的時候,席夜楓一身酒氣地回來了,一進門就把兒子席沐澤拎到門口。

    「爹爹,我要跟娘親一起睡,我還要聽娘親講故事。」席沐澤連忙把小腦袋卡在門縫處,小胳膊小腿兒纏在門上,叫老爹沒法子闔門。

    席夜楓瞇了瞇眼,把門大開,將小傢伙的短胳膊短腿兒從門上扒了下來,後衣襟一提,無視掉小傢伙手腳瞎撲騰的樣子,不負責任道:「去你祖母那兒睡,祖母還等著呢。」

    「我不要,不要,爹爹今日喝酒了,肯定又要欺負娘親,我要保護娘親!」小澤澤邊撲騰,邊義正言辭道。

    席夜楓的臉色很臭,將席沐澤扔給了大太太身邊的丫頭。解決小麻煩後,席夜楓頓覺全身舒暢,急忙忙地回了屋子,路上一直想著,今兒晚上用哪種姿勢好呢。

    小澤澤有種淡淡的憂傷,他深深地覺得自己是多餘的,爹娘根本就不愛他,白日還好,一到晚上,爹爹就把他趕走了,娘親雖然有些不滿,但最終是同意了。

    糾結了許久的小澤澤終於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他要離家出走!

    於是,小澤澤找了塊大花布,裹了自己的小衣裳,腰間別了一把在西陽買的小寶刀,風風火火地離家出走了。趁著西邊角門的兩個守門小廝打瞌睡,小澤澤飛快跑了出去。

    角門兩人半瞇著的眼睜大,作疑惑狀。

    一人問,「方才跑出去的小傢伙是小少爺?」

    另一人默默點頭,「的確是小少爺。大太太方出門不久,小少爺莫非是尋大太太去了?」

    另一人贊同地點點頭,然後兩人若無其事地繼續守著門。

    小澤澤驕傲地穿過忠勇侯府外的一條大街,用爹爹教的幾招拳腳戰勝了三條野狗,拿身上的銅子兒買了兩豆沙包充饑。大半日的離家出走讓小澤澤的兩條小腿兒已經軟得不成樣兒了。小澤澤咬咬牙,失蹤這麼久,爹爹和娘親再不喜歡他,這會兒也該心急了罷?!這麼一想,小澤澤心滿意足地笑了,終於踏著夕陽的餘暉返回了忠勇侯府。

    小澤澤懷著滿滿的成就感,歡快地去找爹爹席夜楓,卻發現爹爹正在和幾位叔叔閒聊,根本沒注意到他,於是自己便屁顛顛地跑了過去,站在爹爹面前,還下意識地墊了墊腳尖。席夜楓目光下垂,瞧見了正仰頭望著他的兒子,心情大好地捏了捏小澤澤的臉蛋,「乖兒子,去找你堂兄玩去,爹爹這會兒有事。」幾位表叔堂叔也順道將他抱了抱,摸了摸。

    小澤澤傷心地走了,爹爹根本沒有發現他離家出走了。有些失落的小澤澤又奔去了娘親洛清鳶那裡。

    娘親正在和嬸母討論一個繡花樣子,見寶貝兒子藏在門口,只探進小半個腦袋,一雙黑眼睛巴巴地瞅著她。洛清鳶輕笑著數落道,「澤兒,下回不可這麼貪睡了,你都在屋裡睡了一下午了,方才嬤嬤敲門你都沒應聲。」

    小澤澤愣愣地忽閃了兩下眼睛,然後潤潤一濕,噘了噘小嘴,終於哇地一聲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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